董小龙
山路弯弯。烈日炎炎。我背着装有税收票据的挎包,奔走在密林深处。我要到一个叫做荒草湾的煤矿去,作为我所管辖的税源大户, 荒草湾煤矿一直生意兴隆,产销两旺,每年都向国家缴纳150多万元的税收。只是,煤矿太偏远了,离我所在的税务所有30公里山路,我必须在天黑前赶到煤矿,否则就要露宿荒野。
脚下是没膝深的荒草,身旁是密不透风的树林,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头顶燃烧炙烤,大地像一个蒸笼,憋闷的我透不过气来,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嗓子眼干的冒烟。我喘着粗气,一步一挪,在密林中艰难前行。突然,一只野雉呱啦啦鸣叫着从我头顶飞过, 我吓了一跳,显然,是我惊扰了它。望着它远去的美丽身影,我看的出神。不料,一条银灰色的蛇突然从草丛里蹿出,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吃了一惊,眨眼间,另一条蛇也蹿了出来,在我脚下盘旋一阵之后,扬长而去,我吓蒙了,屏住呼吸,停下脚步,只感到头皮发麻,手脚冰凉。举目四望,山野空旷,林深树密。怅惘间,头顶一声炸雷,顿时黑云蔽日,狂风大作,山摇树动,枝叶乱飞,又一阵电闪雷鸣之后,铜钱大的雨点劈头盖脑砸了下来,我呆若木鸡,只死死抱紧我的挎包不放,任凭狂风肆虐,暴雨浇淋。须臾,雨脚翻山一远,太阳露出了笑脸,蓝天澄澈如碧,树木青绿鲜翠。我被夏季不期而至的雷阵雨浇淋的湿透,头发、衣服、鞋子,湿水淋漓,狼狈不堪,好在有太阳的烘烤,有山风的抚摸,浑身很快变得清爽透干。荒草湾煤矿到了,在煤矿财务人员的协助下,我很快算清了当月的销售收入,收回了应征收的全部税款,实现了颗粒归仓,满载而归,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相比于煤炭税收,农村的零散税收,比如砖瓦税、原木税、屠宰税以及木匠、油漆匠、裱糊匠等等临商税,则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跑更多更远的山路。好在我年轻,才18岁,翻山越岭,顶风冒雨,不仅是我税收路上的“必修课”,也是我人生历练的“家常饭。”
这一次,我在白家庄村办的砖瓦窑征收完砖瓦税,已是傍晚天黑,暮色四合,村长说;“别走了,就睡老饲养室吧。这老饲养室虽然废弃不用了,但清静,没有牛马的尿骚气。”
山区的夜,长而寒冷。我蜷缩在土炕一角,拉来一条被子盖上,没想到这被子空支支乱响,仔细一摸,才知道被子里边填充的不是棉花,而是麦草。那时,山里人普遍都不富裕,能有一条被子盖就很不错了。这是我想起了有一次在柏树原村,收完几笔原木税时,也是鸟雀归巢,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我拖着沉重的双腿,投宿在一户人家的土坑上。也许是过于疲惫的缘故吧,我睡的很沉,很死。一觉醒来,日上三竿,赶紧穿衣服出门上路,却感到浑身奇痒难受,忍不住用手去抓去挠,这才发现浑身早已挠的稀烂。胳臂、胸口、腿脚,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疙瘩。我以为是跳蚤咬的,山区的土坑上,跳蚤是非常厉害的。然而,一叠被子,天哪,我失声叫了起来,只见一根根灰色的山羊毛,麦芒钢针似的,硬格铮铮的从被缝里钻了出来。原来,这户人家的被子不是棉花絮的,而是山羊毛填的,虽然盖在身上暖和,但却十分扎人。一时,自己可怜自己,泪水夺眶而出。而眼下,盖着这床轻飘飘空荡荡的麦草填的薄被子,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眼睛。从吊着草帘的门缝里吹进来的冷风,悄悄的吮吸我单薄瘦弱的身体。我紧紧的抱着我收税的挎包,心想着里面装的这些税款,是能修建一所学校,还是一座桥梁,也许还能修建一所医院呢…….迷迷糊糊的,我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只觉头疼欲裂,浑身发冷发热,两腿绵软无力。这个时候,我可不能感冒呀!我还有几个村子的零散税要收呢。我自己给自己鼓劲,这点磨难算什么?为国聚财,重任在肩,为了能使山区群众真正过上好日子,有床真正用棉花絮的棉被子,我必须继续走我的税收路。我挣扎着爬下土坑,走出饲养室,找了一根木棍,拿在手里拄着继续往前走。刚走了几步,村长来了。“我来看看你,昨晚睡的咋样?”村长看见我浑身哆嗦,说;“你感冒了,不过,没事,是着凉了,烤会儿火就好了。”村长找来一个火盆,抱来一捆柴火,点燃了,叫我围着火盆坐下,不一会,燃烧的火焰把寒意驱赶走了,冰冻的手脚也回暖过来。“你得吃点东西,发发汗, 很快就好了。”村长找来一些土豆,在火上烤熟了。“带皮吃,香着哩。”村长笑眯眯的。经过火烤的土豆,香气四溢,吃在嘴里,别有一番味道。“我还要赶到修文村去,回头来税务所喝茶。”告别了村长,扔了木棍,我向修文村走去,翻了一座大山,出了几身汗水,不知不觉, 感冒真的好了,头不疼了,腿不软了,浑身也不烧了,我一口气跑完附近3个村子,把应收的零散税收全部征收回来。这一次,我收回了近万元的零散税收。
又一年的新年钟声敲响了。新年过后,税务所长安排我们,要赶紧到各村各户去,清理征收屠宰税。第二天,我天不亮就起床,带好税票,背上税包,赶到西古村,找到村长,我刚把征收屠宰税的事一说,村长很支持,说:“皇粮国税,应该的, 应该的。”村长说着,转身对着村委会的大喇叭喊了起来:社员们注意了,税务所的人来了,要征收屠宰税,谁家杀了猪, 宰了羊,赶紧到村委会来缴税,猪2元,羊3毛…….很快,社员们就聚集到村委会来了。“我家杀了一头猪, 2元钱,给你。” “我家杀了一只羊,这是3毛钱。”社员们报税缴税的热情很高。对没有来的人,我就上门挨家挨户去收。在一户人家,远远的就闻到了猪粪的味道,只见篱笆围成的栅栏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 左手拿着一把青草,右手拿着一把菜刀,在忙着给猪剁食草。我推开柴门,大娘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我面前说:“是收税的吧,孩子,这杀猪的血税,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来收里。”说着,从她卷起的衣袖里,取出一毛一毛钱的纸币,递到我手里。我接过钱,清点了一下:“正好,2元。”我给大娘填开了一份税票,递到她手里,说:“大娘,这是你的完税票据,请您收好,我替国家谢谢您,您这2元钱,虽然不多,但却能为国家建设出一把力,添一把火,能让国家建设的快一点,好一点。”“是吗?”大娘感到意外,她没有想到,她这小小的2元钱,能有这么大的用处。
西古村的屠宰税收完了,我要赶到另外一个村子。“都大晌午了, 你咋能走里,我给你把饭都安排好了,就在大娘家吃,她家干净卫生,茶饭做的好。”村长说。进了大娘家,果然不一般,窑院干净整洁,饭菜清爽可口。闲聊中,大娘告诉我,她儿子在一个山区小学校教书,也经常在社员家吃派饭。“你们这些公家人,出门在外,没带锅灶,咋能饿着肚子收税哩。”大娘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扯面,炒了葱花和土豆丝,调上盐、酱、醋、油泼辣子,这一顿饭,我吃的格外香。临走,我没忘记把我的饭钱----五角钱和半斤粮票,压在大娘的饭桌上。
我上世纪七十年代走上税收岗位,作为新中国第二代税务干部,我在基层收税40年,各项征收管理都比较顺利,其中最难征收的是牛贩子的临商税。那时,许多牛贩子从农村收购牛羊,转手倒卖牟利, 但却千方百计逃避税收。对于我来说,要想把应收的税款全部收回来,不让国家税收流失,就必须与牛贩子斗智斗勇。好在我有我的办法,那就是发动群众,让群众给我提供信息和线索。
有一次,我得到群众提供的线索,说有一伙牛贩子乘着夜色,贩运了10多头牛正赶往县城集市。于是,我乘其不备,连夜行动,采取半路拦截的办法,追补应缴税款。牛贩子开着一辆拖拉机,正突突的往县城赶,不料被提前埋伏在路边的我逮了个正着。牛贩子见我是个年轻人,认为不是他们的对手,就厉声说:“今天这税,不缴。”我拦住牛车不让走,劝告他们说:“今天这税不缴,你们就走不了。” “走不了,咱试试看。”一个牛贩子吼着,挥舞着一把尖刀向我砍来。说时迟,那时快,我抢先一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刀子,义正辞严的说:“如果你胆敢与国家的税收法律抗衡,就来吧,砍伤了我,你们就等着坐牢吧。”慑于国家法律的威严,牛贩子最终心虚了,当场补缴了应缴的500多元税款。
岁月流金。时光溢彩。眨眼,几十年过去了。
如今,税务人员再也不用上门收税了,税收模式的重大变革见证了社会的巨大进步。纳税人通过手机网络,主动申报,自觉缴纳。互联网为古老的中国税收插上了科学的翅膀。
但无论如何,在新中国伟大建设的征程中, 有我奔波忙碌的身影,有我付出的青春年华,有我流淌的汗水心血。愿将汗水化甘泉。但愿我流淌的汗水,付出的辛劳,能化作点点甘泉,去孕育生机,滋润万物,浇灌田地,造福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