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水窖是由全国妇联、中央电视台、北京市政府于2000年共同发起,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具体实施的一个大型公益项目。该项目主要针对西部地区群众缺水状况,面向社会募集善款,修建集雨水窖或小型集中供水工程。集雨水窖项目己使全国170万群众受益。-----题记。
寻找母亲水窖(散文)
董小龙
一
阳光、空气和水,生命的三原色,缺一不可,须臾不可离开。
西部高原的母亲们不缺阳光,不缺空气,而缺水。
因为缺少水的浇灌,母亲们的生命之树日渐枯萎;因为缺少水的滋润,少女们的生命之花慢慢凋谢。
为了寻找水源,母亲们背井离乡;为了喝上一口清水,母亲们筚路蓝缕;为了能挖出一眼山泉,母亲们十指滴血,望眼欲穿。
然而,千古荒原,十年九旱;厚土堆积,苦甲一方;任凭你沤心沥血,把地球凿穿,也打不出一眼水井,见不上一滴清水。
世世代代生活在西部高原的母亲们,被苦焦的干的冒烟的生活逼上了梁山,最终,她们想出了办法,找到了出路,解决了吃水用水的难题。她们以伟大的首创精神,以胜利者的高昂姿态战胜了旱魔,谱写了一曲彪炳千秋,足以与井水媲美的壮丽凯歌,这就是“集雨”----把天上下的雨水收集起来,分别储藏在家家户户的水窖里,储藏在村口前边的涝池里,经过沉淀之后,打上来供人淘米做饭,洗涤衣物以及牲畜饮水。
涝池和水窖----西部高原母亲独有的生存方式,在水资源稀缺的西部高原独领风骚千百年。
二
第一次看见水窖是在外婆家。外婆住在渭北旱塬一个叫做东柳池的小村子。外婆家的水窖是外爷打的,就在后院。
外爷把水窖修在地下,呈椭圆形,地面上只有窖沿和辘辘。辘辘上一圈一圈缠着粗糙结实的牛皮绳,窖沿高出地面半截,窖沿边有一个进水口,外爷叫“水眼。”为了防止孩子、小鸡发生意外掉进窖里,外爷在水窖上加盖了青石板;为了防止枯枝败叶流进水窖,外爷在入水口安上了铁丝网;为了防止水质变味,外爷在水窖里撒了明矾。细心的外爷还给水窖搭了草棚,远远望去,亭亭玉立的样子;水窖旁边还有一架葡萄,夏天枝繁叶茂,秋天果实累累。
有了水窖,收水就成了关键。
春雨贵如油。夏天常常是暴雨倾盆。但外婆是长了慧眼的。“东边响雷西边雨”,“南边闪来大白雨。”外婆知道暴雨要来,每次她都提前将院子打扫干净,这样,从厦房屋檐上流下来的雨水,从后院墙根流出来的泥水,在院子的低凹处汇聚成一线细流,奔跑着、欢笑着、激湍着,溅起细碎好看的浪花,悄然流进水窖。
秋雨连绵,淅淅沥沥,常常要下上十天半月,水窖里的水一下子收满了。站在水窖边沿,能看见荡漾的散发着土腥气的黄泥水。
冬天如果下一场鹅毛大雪,水窖就典雅凝重的像一幅油画,草棚上,葡萄架上,辘辘上,窖沿边,到处积满了雪,松松软软,绵绵厚厚,洁白纯净,有如凝脂。这时,外婆就带我扫雪,然后把积雪堆在水窖边,等太阳出来,冰雪消融,点点雪水汇成涓涓细流,潺潺流进水窖。奇妙的是,凛冽的寒风中,窖沿上会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雾一样柔软,雪一样轻盈。
我每天都跟随外婆去水窖打水。外婆叫搅水。把笨重的木桶用辘辘放下去,打满水,再用辘辘一圈一圈搅上来,然后和外婆用木棍抬着,一步一步朝灶房走去。尽管窖水喝上去有点苦涩,但对于旱塬的人们,已经是如饮甘霖了。
三
一晃,一个10年走了,我离开了外婆,离开了外婆家的水窖。一晃,又一个10年走了,外婆离开了人世,外爷也走了,大舅的孩子们大了,结婚了,另起炉灶,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大舅跟随小儿子,在外边盖了新房,老大、老二将老屋拆了,进行了彻底翻修改建,水窖塌了,没有了,再也见不到外婆家的水窖了。
但这时我参加了工作,在一个山区小镇税务所收税。税务所离东柳池村不远,都在一座名叫“文王山”的山脚下,从东柳池翻过青龙岭就是石柱塬。石柱塬比东柳池还苦焦。干旱缺雨,麦子收成不好,农民赖以生存的是玉米,洋芋。但对于我们,最糟糕的不是粮食,而是水。税务所院子原有一口水窖,但我们不会管理。下雨天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窖水,一下子就莫明其妙的渗漏了、跑光了、流失的一干二净,水窖干涸见底。没办法,所长请示县税务局,同意买水喝,于是由附近村子的农民套上毛驴,拉上架子车,到一个叫做“扁担沟”的地方去拉水。架子车上的大水桶是由煤油桶改造的,一次可以装6担,一担水两毛钱,一桶水1块2毛钱,足够我们税务所5个人吃上两天。也仅仅限于吃喝,洗脸刷牙洗衣服是绝对不能用的。脏衣服攒多了,几个人相约着,端了脸盆去一个更远更深的山沟,山沟里有涓涓溪流,有潺潺流水,如果女会计不去的话,我们还可以偷偷的脱了衣服洗个澡。
一晃,再一个10年走了,我离开了基层,调进了机关,我不再为缺水而发愁,机关大楼水龙头上的水,清凉甘甜,哗哗流淌,想用多少用多少,想啥时用水啥时用,尽管节约用水的标志牌在墙上贴着,但对于我这个从旱塬“奔泉”来的“渴骥”,约束的作用不是很大。
四
2005年的一天,我看到了一份红头文件,是上级部门转发的,号召各级税务部门,积极开展 “母亲水窖”捐助活动。
“母亲水窖。”多么温馨的名字。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外婆家的水窖也可以以这样温柔亲切的名字命名。只可惜,外婆家的水窖塌了,但作为一项大型社会公益活动的“母亲水窖”肯定会有许多,许多……只是,它们都在哪里呢?
时间在静静流淌中过去了15年。
“母亲水窖”, 如今,还在吗?还能使用吗?还能为贫困母亲提供安全的饮水吗?带着这些问题,我踏上了寻找之旅。
可是,到哪里去寻找呢?我一时茫然起来,赶紧去找我工作部门分管扶贫工作的领导。领导的记忆有些模糊,他一边搔着头,一边回忆说,当时拿出了3万元资金,资助一个叫作东柳池的小村子,为村里的贫困村民修建了10口“母亲水窖。这事,你可以去找工会的同志问问,他们具体负责项目的落实。”果然,工会负责人印证了这件事,“单位真的拿出了3万元,资助东柳池村修建了10口‘母亲水窖。’”
“东柳池?”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不是别的村子而是东柳池村呢?!”
去年春节,我借给大舅拜年的机会来到了东柳池村。说起水窖,大舅愣了一下,说:“水窖有哇,咋能没有水窖呢?就在门口,记得当时村干部还告诉我说,这打水窖的钱是税务部门资助的。”
啊,税务部门资助修建的水窖,真的被我找见了。我喜出望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只是,如今这水窖早己不用了。”大舅说。
“不用了?”
“现在的生活好多了,人们早已不吃窖里的水了,吃的是自来水。” 大舅说。
“哪这水窖里还有水吗?水窖里的水还有用吗?”我急切的问。
“有哇,咋能没用呢?这水窖还有用,这水窖里的水,还要应急哩,哪一天水管坏了,人被水困住了,就吃这窖里的水。咱这地方是旱塬,十年九旱。 再说,人吃上了自来水,但地里的庄稼,果树和牲畜还缺水,还要靠这窖水来浇灌。”停了一下,大舅补充说:“对于我们旱塬上的人来说,不论啥时,不论啥情况下,都离不开这‘母亲水窖。’”
我听着,兴奋起来,就问大舅:“打一口‘母亲水窖’费工吗?”
“打窖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好的水窖可以用上几十年,不好的就盛不住水,变成了废窖。通常情况下,打一口水窖,要四五个精壮劳力,用一个月的功夫才行,要一点一点取土,一筐一筐往外运土,水窖成形后,还要用青泥封底,用铁锤子一下一下将窖底夯实,直到窖底瓷实、坚硬、光滑,才能投入使用收集雨水。如果窖底有缝隙,既使是肉眼看不见的缝隙,一窖水很快就跑光了。这些年,一些人家图省事,为了防止渗露,造成水源流失,就在窖底薄薄抹上一层水泥,这样,水是不会流失了,但水质却差了,时间长了,水会发臭。”
“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青泥封底,原汁原味,绝对不会渗漏,也能保证水质清澈透亮长期不变味” 大舅说。
“打一口水窖需要多少资金?” 我问。
“至少要3000元,一口椭圆形的水窖,高约10米,宽约3米,能盛60立方水,可以供5口人家用上一年,如果是浇灌用的话,至少可以浇灌100棵果树和3亩地的麦子。” 站在一旁的大表弟告诉我。
五
饭后,大舅带我去田地里看水窖。
在一块栽满苹果树的地头,我们看见了一口水窖。我走近一看,水窖不大,圆柱形,是用水泥砌的,上边盖着水泥盖子,盖子上印着鲜红的“母亲水窖.集雨工程”的字样。原来这地里的水窖叫“集雨工程”,和家里用的不一样。家里的水窖才叫“母亲水窖。”
“母亲水窖”集的是房前屋后和场院里的水,主要是用于家人吃水洗菜。而田地里的“集雨工程”集的是地畔,村路上的流水,修建的更大,更深,更结实耐用,蓄的水也多,看上去更象一口水井,但当地人仍然叫它“水窖。”我们走近一口“水窖”,揭开水泥盖子,探头望去,里边黑黝黝的,蓄着满满一窖水,闻闻,一股泥土夹杂着青草的腥气冲鼻而来;在另一块地头,我揭开一口水泥盖子一看,里边也是满满的一窖水,不用说,今年雨水偏多,这田地里的“水窖”个个都蓄满了水。站在地头,远远望去,寒冷的北风中,一口口“水窖”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散发着阵阵浑浊的泥土清香。
此时此刻,我的心激动起来,有水就有希望,有水就有生命,有水就有一切……
其实,在宁夏固原,在甘肃陇东,在云贵高原,在祖国西部,又有多少这样的“母亲水窖”和“集雨工程”呀?!
“这些年,人的吃水问题基本上是解决了,家家户户都安装了自来水,但对于世世代代居住在渭北旱塬上的人来说,地里的庄稼,果树和牲畜用的还是窖水。尽管一些‘母亲水窖’和‘集雨工程’因为年轻人外出打工而年久失修,存不住水了,有些甚至坍塌了,报废了,但更多的‘母亲水窖’和‘集雨工程’仍在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从现实生活来说,不论是‘母亲水窖’还是‘集雨工程’,一个都不能少,而令农村人最为高兴的是,这些年来,作为新农村建设的重要的民生工程,作为一项大型社会公益活动,不仅各级政府大力号召修建‘母亲水窖’,修建‘集雨工程’,而且各级妇联组织也在积极帮助村民修建‘母亲水窖’和‘集雨工程’,一些机关单位也将修建‘母亲水窖’和‘集雨工程’作为精准扶贫项目积极筹集善款,进行重点资助。现在,全村各家各户的院落,村口路边,田间地头,基本上都修建起了用于吃水洗菜应急的‘母亲水窖’;修建起了用于浇灌和牲畜用水的‘集雨工程’,这一口口‘水窖’,不仅有效解决了村民的吃水难题,有效解决了田地的灌溉难题,而且有效解决了牲畜饮水难题,粗算起来,全村修建的水窖不下30眼哩。”“一些人家还借助这‘集雨工程’的源头活水,在地头修建起了‘沤肥池’,将农家肥和桔杆,经过“沤肥池”处理,发展生态农业,生产无公害无污染的绿色食品,提高了食粮的品质和商品价值,增加了农民的收入…….”
不知什么时候,一位在紧邻地畔干活的中年人来到我们身边,他一边告诉我,一边对大舅说:“表叔,这几年,你家的日子越过越滋润了啊。”“要说滋润呀,这一是沾了党的脱贫致富好政策的光,二是沾了‘母亲水窖’‘集雨工程’的光。”大舅咧着没牙的嘴笑了。他告诉我,说话的人叫满儿,是你表弟,也是村长。
是的,这些年来,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步子加快,农村人的日子真是滋润多了,苹果换回了钱,粮食吃不完,住上了新房子,自来水也有了,电磁炉、电动车也不是稀罕之物,阳光,空气和水,这生命的三原色,一样都不少。而且,乡村生活文明了,进步了,村容村貌发生了很大变化,村民的生活质量,幸福指数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
当然,创新的东西,新生的事物,人老几辈子没有见过的东西固然不少,辟如这电磁炉、电动车、自来水;但更多的传统的东西没有丢,没有放弃,仍在发挥着它独特的作用,辟如涝池,辟如水窖,这西部高原母亲独创的最原始,最底层,最简单,最粗糙的生活方式,也仍然在一如既往的滋润着人们的生活,发挥着不可或缺的服务百姓的作用。
告别大舅回城的路上,我的心里很满,我找到了我想要找到的,我看到了我所在单位资助的“母亲水窖。”看到了“母亲水窖”给大舅和东柳池村带来的喜人变化。总忘不了过去常说的一句话:“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全靠共产党。”
村口,聚集着许多老人,初夏的阳光下,她们温暖的说着,慈祥的笑着,深情的望着……是在眺望那蕴育生机,滋润生命,浇灌田地的“母亲水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