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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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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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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 我从税务所门前走过

税务所是税务部门最基层的单位,税务所长是税务部门最底层的官员,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税务所最红火兴旺的时期。然而,随着经济税源向城市集聚,随着 “以申报纳税和优化服务为基础,以计算机网络为依托、集中征收、重点稽查” 新的征管模式在基层运行,税务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潮起潮落,云卷云舒,短短几十年时间,我工作过的税务所人去楼空,物事人非,想起来有些悲壮,有些欣慰,当年那份为国聚财的情怀,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时间的深处,时沉时浮,若隐若现,我的眼前始终晃动着我们忙碌收税的影子-----作者题记。

初夏 我从税务所门前走过

董小龙

初夏,伴随着细碎繁密的酸枣花的清香,我从我工作过的税务所门前一一走过。

小院依旧。景色依旧。街还是半边,河仍然很浅,可税务所长和会计、税收专管员都不在这里了,而我,离开这里也有30多个春花秋月了。院子里的扎根树长成了大树,枝繁叶茂,苍翠碧绿;可栽种扎根树的人却风流云走,不见了踪影。这破旧不堪的小院,这苍翠碧绿的大树,给我的不再是熟悉和亲切,而是陌生和忧伤。

院墙虽已坍塌,但油漆剥落的大门还在,虚掩着,没上锁。大门的石蹲旁,长满了苔藓,淡淡的,绿黄相间。那扇大门,那赚取了我许多手温的铁色门环,已是锈迹斑斑,苍凉冷漠;还有,贴在大门上的对联,原本的红色早已消褪的十分寡淡,但从残破卷起的薄纸上,还能依稀看到我们当年留下的“扎根山区一辈子,为国收税洒热血”的豪言壮语。

走进院子,蛛网密织的墙角,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蜷缩着身子,斜躺在那儿,它让我记起,第一次下乡收税,税务所长---一位部队转业的陕西合阳县人,不厌其烦的向我介绍税务所管辖的范围和税源:两个供销社,每月能缴4000多元;农村的零散税收,包括油漆匠、砖瓦匠、裱糊匠等十大匠,每月能收1000多元;集贸市场上的烟叶税、屠宰税也可以算是大宗的税源,一个集会下来,能收3000多元;还有盖房子,做家具,砍伐原木必须缴纳10%的原木税。咱们,税务所,是一个税收大所呢!全年税收50多万元……税务所长说着,一脸的自豪。

上班后的第二天,税务所长带我去收税。出了税务所大门,顺着河滩往南走,先到安里公社,再爬上几道坡,翻过三座山,越过两条沟,就到修文了。修文是个大村子,杀猪宰羊的多……我跟随所长,推着那辆破旧自行车,在乱石河滩中跳跃,稚嫩的双脚被尖利的石子磨破了皮,渗出了血,起了血泡;第一次翻山越岭,晚上住在饲养室的土炕上,腰酸背疼似乎不是自已的了……

那一把破旧雨伞还在,几十年的风漂雨洗早已使它变成了黑铁色。这把雨伞也是所长送的,是让我下乡收税时用来抵御狂风暴雨的。“山里的气候是娃娃脸,说变就变,半路上无处躲避,就用雨伞。”原本是把旧伞,我只用了两年,雨伞就破洞百出,细心的所长看见了,找来一块旧帆布,拿出他在部队时随身携带的针线包,认真的缝补起来。“补补,还能用。”所长说。就这样,一把旧雨伞,补丁摞补丁,大大小小,总共补了12块。

税务所呢?怎么不见税务所?我在石柱街上徘徊。信用社、邮政所、银行……依次数过,就是没有税务所。我的税务所呢?哪个座北面南,向阳暖和的税务所呢?!

是在1973年,我被调到石柱。税务所也是5个人,但税源却差远了。所长是个大高个子,陕西富平县人,也是转业军人,他爱干净,喜欢抽烟,每天清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咳嗽,直到把喉咙“打折利”(土话),才安排当天的工作。石柱税务所分管演池、石柱两个公社,税源除了两个供销社外,还有一个铁匠铺,两个村办石渣厂,年税收只有6万元。为了完成任务,所长安排两人一组,抓集贸市场零散税收,年底,竟征收入库10万元,超额完成了任务。所长非常高兴,给大家放假,让大家放松一下。

依着门框,隐隐约约,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似有似无,若断若续。我猛醒过来,这是当年女税干黄小希结婚时的喜庆锣鼓,却依旧是那么激动人心。再仔细听听,高亢的唢呐、悠扬的长笛、欢快的锣鼓,夹杂着几声咿呀的二胡,这二胡声好熟悉呀!这是黄小希拉的。

黄小希是税务所的女会计。她聪明极了,对音乐特别有悟性,不论什么乐器,她一摸就会,全县女税干中,只有她知道阿炳,也只有她懂得《二泉映月》。有一年,快过春节了,税务所附近村子里的人要演戏热闹热闹,队长找所长,让黄小希唱眉户戏《梁秋艳》。黄小希答应了,也唱了,但唱的不好,社员们不乐意,罚她再来一个。违拗不过,黄小希跳起了舞蹈,是芭蕾舞《白毛女》中“北风吹”那一段,没想到,她那一连串用足尖旋转的动作,把社员们全都震住了。“这女娃还会跳舞,她的足尖咋能立起来,立起来的足尖不疼吗?!”

石柱税务所的日子不好过。不单单缺水,而是没有灶,下乡收税回来,大家轮流做饭,但手艺都很差,大米是没有的,青菜也很少,只能吃杂粮。由于是轮流做饭,大家便不再埋怨,而是吃得很香的样子。瓷实坚硬的玉米面窝窝头,苦涩难咽的高梁面饣合饣各,狠着劲的咽下后,拍着肚子说:“我吃饱了。”说完,推起自行车去收税。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总理去世;7月28日,唐山大地震发生;9月9日,毛主席去世;10月8日,陕西发出了可能发生地震,要求全省防震抗震的紧急命令。惊惶失措中,朱德委员长也离开了人世。这一年,全国上下,人心慌慌;山河呜咽,天地同悲;偏偏阴雨连绵,到处一片汪洋。税,是收不成了,人,活命要紧。全所税干一齐动手,在院子里搭建防震棚。所长找来绳子,分别系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上面铺了木板,顶上盖了帆布。之后,所长让大家回家去,他去县局开会。“你留在所里,把门看好,把账表票据,纳税资料保管好,千万别把税票丢了。”所长望着我,再三叮咛,我点着头送大家上路回家。当晚,我就睡在会议室的长条木椅上,税务所的全部家当都存放在会议室里,我必须守土有责,不敢有丝毫马虎。

1977年,我调到城关税务所。所长姓党,陕西澄城县人。党所长中等个儿,人长的很富态,笑起来眼睛眯成了缝。但他有杀法,很威严,有一套带兵收税的好本事。城关税务所有20多个专管员,管辖全县3000多个体户。全年税收200多万元,主要是固定商户,流动摊贩,集贸市场税收等。因为税源零散,征收难度大,税务所院子里整天乱哄哄的,象集贸市场。有屡催不缴的,有欺骗偷逃的,有公然抵抗的,有被收了秤杆找他索要秤锤的,有来寄放架子车的,还有不少农村来的人说要找他的侄子借钱的。“你侄子是谁?能到税务所借钱吗?”来人不走,党所长就嘿虎他:“走不走,不走我就叫派出所了!” 原来城关税务所是一座6层楼房,东边的半边楼是税务所,西边的半边楼是派出所,中间隔一堵墙。只要隔墙一吆喝,派出所的人立马就到。一般人不敢到税务所闹事,但有时,屠宰户联合起来抗税不交,遇到这样的麻眼事,党所长象换了个人似的,笑眯眯的说:“大家别急,来,先喝茶,再说事,一边听着屠宰户七嘴八舌,一边给他们讲解税收政策,直到把屠宰户听烦了,牵挂着自已的生意了,把该缴的税,该罚的款,缴了、补了,党所长才送他们出门,末了,还吆喝一声:“你们慢走啊,回头来税务所喝茶。”

城关税务所20多名税干中,王辛欣年龄最小,只有18岁,但她却是第一个恋爱结婚,第一个离开税务所的。

听说王辛欣要和一个军人结婚。税务所的人吃了一惊,但很快,大家灵醒过来,毕竟是税务所的喜事,于是开始打扮税务所小院:窗沿上放着的罐头瓶子里,有人带回来一束山花,随着季节的变换,或粉红色的山桃花,或淡蓝色的野菊花,或金黄色的连翘花,花草是送给王辛欣的。王辛欣回馈我们的,则是好吃的:她先端来茶水、瓜籽、糖,然后拾掇出一小碗青菜,一小碟黄瓜,那真是一个妙趣横生的黄昏呀?!在早出晚归的忙碌中,大家都在做着朦胧温柔的梦。一梦醒来,王辛欣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大家笑着抹着泪花祝贺,给王辛欣凑份子随礼,有人送一张样板戏,有人送一枚纪念章,我送了一付枕巾,算是最实用但最不好看的了。军人花120元钱,给王辛欣买了一块上海手表,秒针尖上有一个红点,漂亮极了,王辛欣带着上街收税,惹来一阵惊讶和羡慕。不久,王辛欣走了,随军人去了四川。临行前,大家为她送行,王辛欣抹着泪说:“要知道离开税务所,我就不结婚了。”

1978年,我调到企业管理所。企业所人少,只有10名干部,主要负责耀县水泥厂和当地煤矿税收,所长姓叶,陕西富平县人。叶所长看上去很朴素,象个农民,但他有很强的组织管理能力,把企业所管理的井井有条。耀县水泥厂是税收大户,是耀县的顶梁柱,税收占全县税收一半还多。我们去工厂收税,根本不用自已开票,企业财务人员自行计税,自行开票,自行缴纳,所谓“三自户。”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检查账务,计算企业所得税和开源节流,促产增收。叶所长经常对我们说:“在企业所工作,必须精通财务,会会计核算,必须苦练基本功,多向老齐请教。” 老齐和他的妻子老孙是税收业务权威,也是耀县城里为数不多的财会专家。夫妻俩毕业于上海财经学院,上世纪五十年代响应国家支援大西北的号召来到耀县。因为他们的业务好,人缘好,说话、做人、处事透着上海人的精明,又显示出知识份子的才干,大家都很尊敬他们,叫齐师、孙师,遇到业务上的难题,只要他们出面,再难的题也会迎刃而解。

十一

正是初夏,我从税务所门前一一走过,可是,税务所呢?我洒过汗水,燃烧过激情的税务所呢?他们,都不在了。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暗示我,税务所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了,我不再拥有原来的税务所了,一种怅然若失浓雾般缭绕心头,久久不散…..

站在税务所的旧屋前,我被酸枣花的清香包围着,我不想挪动脚步,我坚定着我的意志,让山崖屋畔间盛开的酸枣花从我肩头掠过,在细碎繁密馥郁清香中,许多往事影影绰绰,时断时续,总想把我拉回流逝的岁月。

是的,税务所仍在,只是换了一种存在,什么也没有改变,岁月在这儿梗着脖子回眸,执拗的打着回旋,一缕酸枣花淡雅素净让躁动不安的我的心魂瞬间变得恬淡、清新而幽远。(原刊《中国税务》杂志201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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