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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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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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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清韵

香山清韵

董小龙

车还在路上,我就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了摇曳在雨丝风片中的黛绿色的那座名山,那座幻化出无数美丽传奇故事,被称作“佛山圣地”、“仙境宝刹”的洞天福地。

到了山上,这才发现,这里透着湿绿,透着浓碧,透着青翠和勃勃生机;周围是绵延百里的林海,是高大挺拔,枝繁叶茂,浓荫遮蔽,密不透风的苍松、翠柏、刺槐、山杨、银杏…….香山,就仿佛一个被汪洋恣肆、烟波浩渺的绿色湖泊簇拥着的湿漉漉、水灵灵、硕大寡朋、晶莹剔透的珍珠,浑身闪着光泽,透着灵气,透着迷人和神奇。

也许是途经古城耀州时看见建设大军挥汗如雨,心,是那样热烈,那样激动。一踏上香山,只觉山风扑面,流云入怀,丝丝细雨,沁人心脾;层层绿浪,爽心悦目,好一个绿意葱茏,清静幽雅,超凡脱俗,纤尘不染的清凉世界、人间仙境!

山是赭黄色的,石是青灰色的,树是黛绿色的;中峰、东峰和西峰,三座青峰,隐在雨幕中,一凹一凸,一高一低,三山相连,排列有序,像唐人工整的五言诗,像宋人泼彩的山水画,更像是扇手如玉,晚凉新浴的妙龄少女,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往往超出了人的想象,却又以天衣无缝,无可挑剔的精工制作,匠心独运启迪人的智慧,给人以青笋以笔架以翡翠以碧玉的诗意遐想和艺术描绘。

遍山的幽洞奇石,曲径石道,包裹在这葱郁而湿润的绿色树林里,使本来就远离闹市,隔世绝尘的古刹佛地,在雨幕的笼罩中,显出几份迷离恍忽,几份神秘朦胧。只有游人的雨伞,花花绿绿,鲜鲜亮亮,竟相开放在烟雨迷蒙的山林中,飘忽摇曳在青苔湿滑,幽静冷僻的山径上。

我怀着因激动好奇所产生的几丝惬意和愉快,夹在游客中慢慢前行。沙沙细雨为游人奏起了轻柔曼妙的音乐,滴滴雨珠又为这轻盈欢快的音乐标上了莹润如玉的音符。身心愉快,腿脚灵便,真想吼几句秦腔,哼一段眉胡,但周围进山朝拜者那虔诚的神态使我不敢随便破坏这满山的庄重和肃穆。在这些游人香客中,大多是中老年妇女,有来自异国他乡的印度人,尼泊尔人,泰国人,马来西亚人,日本人,韩国人,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也有远道而来的港澳台香客。

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香客,三三五五,穿着素白或黑色的朝服,背着腊黄色的香袋,步履蹒跚,不苟言笑,前后相拥,默默前行。听说,以前来香山朝拜的香客,都是三步一跪拜,膝行到山顶的。如今,也许是世界文明了的缘故,香山游人大多乘现代化交通工具,直达中峰,然后步行去西峰和东峰。

钟声从古老的圣果院佛殿中飘出,带着几分深沉,几分厚重,在百里林海飞荡、缠绕,然后飘向遥远的天际。

香山寺始建于苻秦,历经隋、唐、宋、元、明、清,至今己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圣果院依山而筑,高屋建瓴,镶嵌于千峰碧翠之中,坐落于绝崖石壁之下。岁月沧桑,历史无言,只有端坐在圣果院奇峰洞佛殿正中,高达丈余,十一面四十八壁的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在香烟烛火中闪耀着迷茫耀眼的光泽。

小时候读《西游记》,我就十分亲近崇拜观世音菩萨慈悲为怀的心肠和法力无边的智慧,这种亲近和崇拜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消失了。而那些匍匐在红黄绸缎蒲团上的跪拜者,则口中喃喃,声泪俱下,眼里流露出无限的真诚、期冀和渴盼,间或,有身披灰色袈裟的小沙弥为她们敲上一阵铙钹,诵上一段经书。铙钹声,诵经声,祈盼声,随着丝丝缕缕,袅袅飘升的淡紫色的香烟,穿过幽深的石洞,森严的殿堂,古老的寺院,飘升到据说没有痛苦没有灾难的海天佛国,极乐世界。

但令我感兴趣的,是隐藏在东峰的明朝万历年间修建的龙泉寺。龙泉寺庙后的悬崖绝壁离地面五丈有余。石壁常年浸水,湿水淋漓,苔藓斑驳,下边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石洞水潭。石洞曲折幽深,光线暗淡,望之令人悚然,倒抽冷气;潭水绿莹莹,阴森森,碧波荡漾,湿润洁净,寒气袭人,砭人肌骨。据说,凡远道而来的游人香客,取这潭水,或喝或洗,喝则清心明目,滋润肺腑;洗则消灾除病,荡涤尘垢。而有罪之人取此水,则可以洗去尘世的冤孽,还你一个清醒的头脑,勤劳的手脚,洁净的灵魂。墨绿色的潭水,青灰色的石崖,同龙泉寺岁久年深的色调融成一片,在雨幕的衬托下,犹如一幅色彩斑驳、古色古香的风俗画。

没想到,这儿也有几间石凿的窑洞,窑洞里竟有戴发修行的尼姑。我伏在一扇半掩的窗前朝里张望,幽暗的屋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眼帘低垂,一手敲木鱼,一手举着发黄的经卷,直直的站着唱诗。那苍白清秀的脸面和过于灰暗的衣着,同她的年龄极不相称,也许是我身着的衣服有些刺眼,她竟抬起眼皮偷偷看我。那双眼睛竟是大而美丽,瞳孔黑亮,周围镶着长长的睫毛,那睫毛闪动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种渴望生活的光彩。我走近窗口,试着与她闲谈。原以为她是脱离凡尘不食人间烟火不好接触的人,没想到,她大胆而热情,坦率而真诚。她告诉我,她高考落榜后,又遭到远走高飞考入大学的恋人的意断情绝,才意冷心灰看破红尘,赌气走出家门来到香山戴发修行的,她表示既然走了这一步就绝不反悔,而是想潜心钻研佛法修成正果。她还告诉我,她的英语基础不错,她想为来香山朝拜旅游的每一位异国香客当好翻译,宣讲佛法,介绍香山风景名胜,为宣传香山,修建香山做出牺牲和贡献。

好一个“想为来香山朝拜旅游的异国香客当好翻译” 的姑娘啊,好一个看破红尘却又处处眷恋红尘热爱生活的姑娘啊!你是有着多么动人的一双眼睛呀,你是有着多么纯朴善良的一颗心呀,属于你的,该是高等学府天之骄子,该是栋梁之材建功立业,该是火红、翠绿、蔚蓝、绛紫,是五彩缤纷,是青春活力,是爱情,是甜蜜。可你,却把那双渴望生活的火辣辣的目光收敛进了一本本经卷里,敲进了一声声单调枯燥的木鱼中。我为那双美丽的眼睛惋惜,遗憾,却又为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庆幸-----毕竟她选择了自已的人生道路,做香山的女儿,为每一个来香山的游人祝福,祈祷,为每一个来香山的香客诵经,服务,做佛事。这,无疑是风格迥异的另一种人生追求,无疑是另一种人生境界,清静而有为,纯洁而高尚。

在这如诗如画的香山,在这如梦如幻的佛地,谁能说得清,谁能猜得透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尼姑的心思呢?!谁能猜得出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究竟是怨是喜,是恨是爱呢?!谁又能够否认,她,不就是那个坐化成仙的善良的妙善公主,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的化身或弟子呢?!

这幻化出无数美丽传奇故事的香山啊!

当沙沙细雨终于歇下来的时候,我爬上了海拔一千四百三十米的香山最高峰----西峰。路旁的古庙残败破旧,路上的游客明显稀少。这里,绝无尘世的喧嚣和纷扰,倒是清冽的山风穿庙而过,显出几分凄凉,几分伤感。不过,几百年前,这里曾是烟火鼎盛,红极一时。只可惜,逝者如斯,沧海桑田,唯有“存心天知”的匾额,唯有“庙祠老母”,“弥勒和尚”和“送子菩萨”三位尊神;唯有“功施山林昭万古,德垂宇宙表千秋”的对联和“灵护斯山”的横楣在默默的诉说着昔日的香火盛况。倚身坐在这破庙古亭,遥望眼前的绿树尘烟,只觉心旌摇荡,情思难系。“到此已无半点尘,上来更有碧千寻。”此时此刻,别无他想,只想羽化而成仙,乘风而归去…….

一位年迈的老僧,手拿一把镢头,在不远处长满荒草的山坡上刨着。我想他是在挖地开荒罢,他是要栽种树木,药材,花草或者种些青菜。可奇怪的是,他不前行,也不后退,只是在原地机械地重复着同样单调的动作:挖一会儿,弯腰寻找一会儿,拣拾一会儿,再挖一会儿,再弯腰寻找一会儿,拣拾一会儿。他是在挖什么呢?!又是在寻找什么呢?!是挖地么?是拣拾石子么?似乎又不像。这奇怪的老僧,这奇怪的动作诱惑着我的好奇心了,我想,他是在寻找金子吧,我知道这香山寺自秦至隋至唐,而宋而元而明而清,香火不断,香客如云,没准儿有那富有的香客在此埋金藏银,被这老僧得了线索,而刨山不止,寻找不停。据说,清朝咸丰年间,这香山寺正洞西侧准提道院有块玉玺,晶莹透明,中有玉脂,宛若游龙,妙趣天成,相传是鲜卑族宇文北周宗室封王-----妙庄王玉玺,上边刻有梵文准提咒语。民国二十年,被寺内一聋哑僧人盗走,没准儿就埋在那面山坡……也许,他是在寻找经书吧。据说清朝同治年间,慈禧太后生病,久治不愈,因此躬身前来香山寺求于菩萨,病好后又亲自到香山还愿,还题写了“宣慈昭佑”的匾额悬挂在白崖寺正殿,临走时赠送寺院一部四十一册经书,没准儿那经书就藏在一个石匣里,埋在那面山坡下…….也许,他是在寻找那三块铁瓦呢,那铁瓦,是香山一绝,特制的孤品,其他地方是很少见的。据说清朝咸丰年间,有几位修桥补路,常做善事的居士募捐了百万元资金,制造了每块重十斤的三千页铁瓦,建起了三间铁瓦殿。光绪年间,又有人募捐得二十万两银子,大兴土木,费时十五年,盖起了九十余间亭台楼阁。一时,香山香火鼎盛,烛光荧荧,僧人道士,游人香客,把香山闹腾的有如山西的五台,浙江的普陀。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民国初年,一把大火,焚烧了香山的所有建筑,那铁瓦,一夜之间,仅剩了三块,其余皆化作了飞烟,有如黄鹤一去不复返,上天入地皆不见。难道,那老僧,在寻找那稀罕的三块铁瓦?!恰在这时,老僧也来亭中歇息,我高兴地请他在身边坐下,试着与他攀谈。起初,他只默默地望着远方,避而不答。后来见我问的诚实,恳切,才告诉我,出家己四十多年了,年轻时在国民党的部队当过兵,从战场逃回家乡时,己是妻离子散,他感到人生无常,苦海无边,便剃度出家,投奔普陀寺院,皈依佛门。后来云游峨眉,九华,五台诸佛教名山,诵经焚香,击鼓敲罄。如今又辗转从终南山来到香山,看管香火,打扫庭院,寻求漫漫超生路。老僧慢慢地说着,又慢慢吟起了一首诗:“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老去无端玩古董,闲来随分种胡麻;旁人若问其中意,请到寒舍吃苦茶。”“这不是周作人先生的诗么,怎么,你也知道周作人?”我吃了一惊。“我喜欢周先生的文章,诗,闲时找来读读,如今,别的诗都忘了,就剩了这首诗,因为特别喜欢,故不曾忘记。”老僧说。“半是儒家半释家,光头更不着袈裟。中年意趣窗前草,外道生涯洞里蛇。徒羡低头咬大蒜,未妨拍桌拾芝麻。谈狐说鬼寻常事,祗欠工夫吃讲茶。”这是周作人先生的另一首,我补充说。“是吗,你也喜欢。”“我说不上喜欢,只是记得有这么一首,都是旧体诗,现在很少有人喜欢了。”我说着,问他:“你刚才在那块地里刨啥呢?是玩古董里,还是种胡麻里?”老僧不正面回答我的问话,而是两眼直视远方,对我,也像是对他自己说:“我看见她了,她还在普陀山,她牵着我的手,像牵着一个孩子,她送我遍游全国佛教名山,最后让我落脚到这大西北的香山寺,要我好好伺候观音菩萨,倾听菩萨讲解人生的真谛……”老僧的虔诚让我感动,但我始终没有弄懂他到底领悟到了什么是人生的真谛,也始终没有弄明白他在那山坡上寻找什么?拣拾什么?也许他在拣拾那逝去的青春年华,也许他在寻找他那飘的很远很远的爱情、家庭、孩子,谁知道呢?这谜一样的香山寺啊!

山寺中隐隐传来晚祷的钟声,老僧起身告辞了,我目送他缓缓步下弯曲的石径,直到他那灰色的身影融入幽蓝色的暮霭中。老僧走了,就像一个遥远神秘的梦,飘逝的那样远,那样淡,却又是那样真切,那样令人难以忘怀。

山风凌厉起来,山下那蜿蜒流淌、如丝如带的小河的哗哗声,山中树林如涛如浪的呼啸声,山寺古庙里传出的诵经声,木鱼声,祈祷声,跌宕起伏,彼此呼应,使寂静的夏夜的香山寺变得骚动而宣闹。

风拍打着翅膀,驱赶着百里林海上空灰色的乌云,云块又追逐着山下点点归家的农人,牛羊,在天地相接的地方,灰云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里燃烧着火光,那该是我吃过鲜鱼的庙湾镇吧,那该是我收过税的姚裕村吧。真希望再去那个已经摆脱贫困日渐富裕起来的边远小镇看看,那河川里的鱼塘,那栏栅里的牛羊,那小伙子驾驭的汽车,那姑娘们灿烂的笑容,足以燃烧漫天的云霞,足以赶跑香山寺所有的清寂,足以使香山寺再度红火鼎盛。

入夜,香山寺万簌俱寂,四无人声,借宿寺院客房,咋也睡不着。

睡不着,头脑则愈清醒,耳朵则愈灵敏,泠泠淙淙,似有泉声扑面而来。白日里行色匆忙,竟忽视了香山寺的清泉。如今,静夜听泉,别是一番感受。泉声极清朗,引人顿生雀跃之心,不觉披衣而起,走出客房,循声寻去,才知山泉浸着月光,隐没于草丛石缝。有时,泉水在林木疏朗处闪过亮亮的一泓;有时,泉水在地势低凹处汇聚成细细的一线;有时,泉水奔跑着跌入山谷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有时,泉水则悄悄绕过树林,翻越石面,冲下缓坡,潜入草丛石缝寻它不见。山泉以调皮之姿,作骄儿之态,泉声便是香山如铃的笑语。泉水叮咚,泉声悦耳,使我的心神融于水中随泉而流,流遍香山,泉水又汩汩滤过我的心田,冲走芜杂尘氛,留下清爽洁白。孕育生机,滋润万物,冲走污垢尘埃,留下圣洁清爽的香山泉水啊!受泉水的滋润,我仿佛年轻了许多,也似乎进入了一个清澈透明的境界,身心了无纤尘,唯有对香山寺的一缕深情,唯有对香山泉水声韵清响的由衷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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