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思绪吊书魂
董小龙
还在小学念书的时候,每天课前的毛笔大字便是临写《玄秘塔》,因此,对柳公权的名字印象很深。及至进了县城,念了中学,这才知道大名鼎鼎的唐代书法家柳公权的出生地和葬埋地都在我的家乡---耀县。于是,言里语里,睡里梦里都想到柳公权墓地凭吊、游览。
然而,正象郁达夫先生在《钓台的春昼》中写的:“因为近在咫尺,以为什么时候要去就可以去,我们对于本乡本土的名区胜景,反而往往没有机会去玩,或不容易下一个决心去玩的。”
然而,机会终于来了。
春早,又雨丝缠绵,我搭乘公共汽车,出耀县古城,往西,再往西,下车,步行,翻沟,越岭,沿一条仄仄的小径走去,远远地便看见了柳公墓。
柳公墓座落在一片空旷的田地里,周遭是楞楞坎坎的山坡,远处是蒿草摇曳的山岗,透过轻烟寒树,便是点点房舍。
没有陵园,没有殿宇,没有石兽,没有人前来问津,寂寞,荒芜。面对这冷冷清清和普通人的墓冢没有什么两样的坟丘,我不敢相信,这就是一代书坛星斗的栖身之地,这漠漠黄土,萋萋荒草的下边掩埋着的就是柳骨书魂。
我蹲下身子,仔细辩认墓前石碑上的字迹。那是清代乾隆年间陕西巡抚毕源所立,上刻:“唐太子太师河东郡王柳公公权墓”十四个隶书大字。碑高一点八米,宽零点七四米。墓东,并立着其兄柳公绰墓。墓前亦有毕源所立石碑,上书:“唐兵部尚书柳公绰墓。”往北,还有柳公权的祖茔,与他们兄弟二墓相距不过一里之遥。
雨丝缕缕,凉意袭人,我站起身子,绕坟三匝,目光停留在墓旁唯一的一株古柏上。雨中的古柏葱郁、苍劲、凝碧、翠云如盖。望着这墓旁的古柏,蓦然间想起杜甫的“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的诗句,低徊咏叹,思绪一下子飘了起来,穿过斜风细雨,穿过田舍山岗,穿过时空岁月…….
柳公权,字诚悬,号松雪道人,京兆华原(今陕西耀县)人。生于唐代宗大历十三年(公元七七八年),元和初年(公元八0六年),擢进士,累官右拾遗,中书舍人,翰林侍书学士,工部侍郎,右散骑常侍,封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河东郡开国公,赠太子太师。卒于唐懿宗咸通六年(公元八六五年),享年八十八岁。
柳公权自幼天资聪颖,十二岁能辞赋,被誉为神童,有人写诗赞扬他:“诚悬十二工吟咏,元和天子知姓名。”成年后,柳公权博览群书,尤精于《左传》、《国语》、《尚书》、《毛诗》、《庄子》。他才思敏捷,通晓音律,诗文俱佳。据《唐书。柳公权列传》载:一日,上(唐武宗)尝怒一宫嫔久之,既而复召,谓公权曰:朕怪此人,然若得学士一篇,当释然矣。目御前有蜀笺数十幅,因命授之,公权略不停思,而成一绝,曰:“不忿前时忤主恩,己甘寂寞守长门。今朝却得君王顾,重入椒房拭泪痕。”上大悦,赐锦彩二十匹,令宫人拜谢之。还有一次,唐文宗召公权等六学士在便殿对诗。唐文宗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公权对道:“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 文宗赞公权诗句“辞清意足,不可多得。”遂命他书写于殿壁,柳公权提笔蘸墨,一挥而成,字大五寸,骨力豪俊。
其实,真正影响久远,使柳公权名垂青史的,不是他的诗文,而是他的书法。他吸取前人的书法经验,对真、行、草书均有很高的造诣,但最为世人推崇的还是他的楷书。他的楷书初学钟繇、王羲之,继学欧阳询,虞世南,诸遂良,颜真卿。融合诸家笔法,集前人书法之大成,终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史称“柳体”。柳体字兼取欧体之方、颜体之圆,下笔斩钉截铁,干净利落,结构严谨,神完气足,骨力遒健,有疏朗开阔之神韵,具清整方劲之风采,与颜真卿的书法合称为“颜筋柳骨。”
今天,我们还能看到的柳公权的墨迹有《送梨帖题跋》、《玄秘塔碑》、《冯宿神道碑》、《李晟碑》等。一九六六年北京图书馆搜集到一本《神策将军碑》帖,为柳公权七十一岁时所书大楷,笔势开张,风骨奇崛,是传世的柳书中最好的一种。
由于柳公权的书法精妙绝伦,他还在世时,就已经蜚声中外,唐文宗曾当面赞叹说:“钟、王无以尚也。”姜夔在《续书谱》中说:“柳氏大字,偏旁清劲可喜,结体更为奇妙。”据说那时“公卿大臣家碑志,非其笔,人以为不孝。”就连外国使臣,每次入京,也必重金购买柳书。
书法,是祖国传统艺术中的瑰宝奇葩,柳公权的书法是闪耀在源远流长的中国书法艺术长河中的一颗明珠,值得珍爱,值得学习。人们在珍视他的书法艺术的同时,还特别看重他的书品、人品。柳公权秉性刚直,奇崛,常常借笔作谏,讽刺昏庸。据蔡东藩《唐史演义》载:柳公权书法遒劲,得邀主赏,召入为翰林侍书学士。穆宗尝问道:“卿书何这般佳妙?”公权答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自正。” 穆宗亦悚然动容,知柳公权借笔作谏。
汤汤岁月,凄凄风雨,柳公权,这位书坛星斗,这位忠臣贤良,长眠地下己是一千多年了。曾经璀灿,今亦流芳,而且,还将这样百年,千年地流芳……..
离开了柳公权的葬埋地,我又来到了他的出生地----只隔一条大沟的柳家塬。
相传柳公权在这里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代,后举家迁居耀县县城南郊的柳沟。如今,柳家原住宅尽废,唯存有古窑两孔,枯井一眼,周围残瓷散乱,碎瓦堆积。
尽管当年景况是不复存在了,但当地村民还称这里是柳家的“二亩花园六亩壕。”而柳沟则更为荒凉,只存有一处高台遗迹,以及断碣残碑。值得一提的倒是墓地所在的让义村。相传,柳公权、柳公绰兄弟在世时,就在这里选好了坟地。按照民间埋葬习俗,应是哥东弟西。但公权官至太子太师,比他哥官大,又应埋在东边。为此事兄弟二人推来让去,不能决定。后来柳公绰先逝,公权就将其兄埋葬在东边。后人有感于公权让兄之事,遂将此村命名为让义村,一直沿用至今。
(本文原刊天津《散文》杂志1987年第3期。)
家的对面
董小龙
家的对面是三所学校,一曰一中,一曰师范,一曰附小。
三所学校虽同处一地,却各领风骚。
这一中极象一树古梅,不高,不大,不娆,不妖,曲曲的干,欹欹的枝,著着瘦瘦的梅花,有钟声书声伴着,每每从高墙深院中斜逸而出,凝霜带露,凌空凭虚,常令我心旌摇荡,情思难系。岁月很深,这古梅到底著了多少梅花,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清华、北大有它俏丽的红影;复旦、南开有它奇异的寒香……我还知道,它不是桃花,不会繁繁密密,热热闹闹,它是梅花,它有它的风骨,它有它的神韵,简枝疏花,才是它美的极致。
这师范则象是一个兰圃,幽谷庭院中有无数株兰花,精精神神的长着,墨绿的叶,纤纤的茎,淡淡的花,幽幽的香,清妙,飘逸,高雅,夕岚晚照中,若烟、若雾、若仙,飘飘渺渺,不染俗尘,不随浊流,不事喧哗,静静地从课堂上,从书本里吸取日精月华、星光晨露,然后充实起来,丰满起来,然后走出兰圃,扎根到山里去,扎根到山里的每一所学校去,在那里开花、送香、奉献,培育一朵又一朵兰花。
这所附属小学却似一片竹林,一竿竿嫩竹,碧碧的,青青的,有雨露滋润,有阳光照耀,有园丁浇灌,蓬蓬勃勃的生长,可可爱爱的存在,风清月白的夜晚,这片虚心向上,青翠可爱的竹林总在我眼前摇曳成一株株国家建设的栋梁之材。
我常常暗自思忖,有这古梅、兰圃、竹林相映生辉,我工作居住的这座小城,绝不亚于姹紫嫣红、春深似海的南国春城。
(本文原刊天津《散文》杂志199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