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二题

矿工二题

董小龙

(一)虎子的新年

虎子挤在工友中间，一脸的煤灰，一脸的稚气。窄窄的罐笼车把他的身子挤得又瘦又小，把他18岁的年龄挤得又轻又薄。倘若母亲----那个温柔体贴的矿院护士长还在就好了，没准儿这会儿正在忙碌着给他煮饺子哩；倘若父亲-----那个高大粗犷的采煤队长还在就好了，没准儿这会儿正在和他高高兴兴的喝两盅呢？！

可是，他们都走了，母亲在一次矿山救护中倒下了；父亲在一次矿井冒顶中倒下了。他们，再也没有起来，永远地离开了虎子，离开了这个世界。

虎子穿上了工装，迎着凛冽的寒风，开始了漫长而又辉煌的矿工生涯。

尽管，在河南的叔叔好几次要接他回老家念书，要送他参军，但他都婉言谢绝了，作为煤矿的儿子，作为矿工的后代，他早已把自已年轻滚烫的心融进了地下厚厚的煤层。

在汗水飞溅的千米井下，虎子抱着风钻，以他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和韧劲与岩石搏斗，与尘灰幽暗搏斗，与阴冷潮湿搏斗，他努力的开采、挖掘…….晶亮的汗珠伴随着乌黑的煤炭一起哗哗流淌，一起堆成小山，汇成小河，耸立起一座丰碑…….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下井时的情形了，风钻狂吼，碎石飞溅，打点、支护、回柱，他累的够呛，偷偷的直起酸痛的腰。蓦然，矿灯闪处，他看见了前面一人多高的厚厚的煤层，他惊呆了，活了18岁，才第一次看到地下竟有如此辉煌的宝藏，触手是闪光的乌金，抬眼是黑色的翡翠，他兴奋极了，激动地喊：“师傅，快看，这煤层多厚、多高。”“唔。”早已司空见惯的师傅并没有表现出格外的惊喜，只是瞟了一眼煤层，带着掩饰不住的微笑忙他的去了。而虎子却是深深的震憾了，他久久的凝视着，眼里燃烧起一片灿烂的云霞。他用手抚摸着林立如墙的煤壁，心里涌起阵阵骄傲和自豪。这时，他忽然想起了父亲留下的诗：是太阳撒落的花瓣，是岩礁撞碎的黑浪，在这黑沉沉的世界，托起矿工的希望…….

日月如梭，虎子在井下已干了一年了，不知不觉已是岁尾年终的除夕之夜了，他这是干一年的最后一个班次，明天，该是新的一年，新的一轮太阳升起的时候了。这时，“当当当----。”升井的铃声响了，工友们都在向罐笼走去，不知怎的，虎子突然不走了，他蹲在巷道一角，心底的泪水沾湿了对父母亲遥远的呼唤…….

一阵矿靴声移近了，师傅手里的榔头轻轻一叩他的工帽：“虎子，走，跟我回家去。”

他心里一热，激动的泪水一个劲扑嗒。罐笼在轰然上升，已经闻得出矿区飘溢的热烘烘香喷喷的菜味肉香……..

(二) 下井的黑娃

黑娃要下井了。黑娃从煤炭技工学校毕业了。黑娃放弃了进机关当干部的好机会，在“矿长的儿子”也要下井抡大镐的新鲜话题簇拥下来到了这个煤矿，他执意要在山沟沟里当一个新时代的煤矿工人，执意要让20岁的生命迸溅出绚丽的青春火花，照亮世界，温暖人间。

现在，黑娃戴好了安全帽，神情庄重的走进了井口边的罐笼，微笑着与太阳告别，与地面告别。

随着电闸的启动，比碌碡还要粗笨比碾盘还要庞大的绞盘开始一圈一圈旋转，比麻绳还要粗壮比钢丝还要结实的绳索开始一圈一圈下沉。四壁倏忽间黑漆漆的了，眼前黑咕咚咚的啥也看不清了。黑娃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身子虚虚的，心里空空的，一种悬空的感觉陪同他一直往下坠。凉风从脊后生出，潮湿从脚下升起，恍惚间，他做了一个美好而短暂的梦。他梦见他的身边墨玉飞泻乌金滚滚，世界一片光明。睁开眼，这才发现他已经来到了地层深处。凭借大巷道里一点点光亮，他第一次看见，这巷道高高的，宽宽的，没有想象的那么窄。这时，恰好有一列小火车通过，只见小火车拖着滚滚乌金，由巷道深处隆隆开了出来，很壮观，很气派。接着，又有一列运送工人的列车过来，他搭乘上这趟列车，风驰电掣般地驶向他的目的地----采煤区开去。

到了。采煤区到了。然而采煤区的巷道却很低很窄，人的身子是站不直的，于是他弯下腰，匍匐在窄窄的巷道口。这时，他悄悄朝那黑咕隆咚的前面望去时，他的心猛烈的跳动了，神经绷得很紧很紧。哦，毕竟是头一回下井！但黑娃很快镇定了，他想起爸爸的殷切期待，想起妈妈温柔的叮咛，想起毕业时煤炭技工学校老师临别赠言，也想起了下井前矿工们投来的赞许目光，一霎时，他的眼前明亮了，胆子也正了，于是他重新扶正刚才有点戴歪了的矿灯，奋然前行。

他不断的用肘、用肩、用膝、用腿，尺蠖般蠕动，蚯蚓般爬行。他知道，在夹缝中艰难掘进的人才是生活的强者，在地层深处开掘的生命才是真正的生命。巷道的阴冷潮湿，巷道的凹凸不平，巷道的幽暗狭窄，在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信念在声援他，意志在鼓励他，他决心向一切艰难险阻挑战，向一切世俗偏见挑战，任凭那浊重的煤屑煤沫棉絮似的堵塞他的喉咙，任凭那曲曲弯弯看不见尽头巷道绳索似的捆绑他的手脚，窒息他的灵魂，他都没有停步，没有气馁，执着的坚定自已的信念，顽强的向采煤区爬行。

煤灰把他抹成了一个真正的黑娃了，尖利的石头划破了他的手指，磨破了他的膝盖，血染着他身下的石头、煤层，他仍在竭尽全力，顽强拼搏，坚定的向巷道深处爬去，去挖掘辉煌时刻，挖掘生活的真谛，挖掘生命的真意和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