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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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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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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年猪的记忆

杀年猪的记忆

董小龙

雪花飞舞。寒凝大地。村巷里传来了猪的嚎叫,一声一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欢乐祥和的年的味道。

寻着猪的嚎叫声,孩子们争先恐后,奔跑着去看杀年猪。

杀年猪,在我们村是最喜庆热闹的事,不论穷家,还是富户,只要杀上一头猪,这个年才算过的最为圆满,最有味道。

杀年猪,一般是在农历腊月二十五日前后。先由几个壮汉,把猪逮住,再由刀客,乘其不备,在脖子上捅上一刀子,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寒光一闪,手起刀落,长长的尖刀刺入猪的脖子,顷刻间,血如泉涌,主人端来瓷盆,接在下边,以盛猪血。猪被杀死后,又由壮汉抬着,放进早已烧开滚烫的开水大锅,用一块粗糙石头,褪去猪毛。猪毛褪净后,刀客拿两个铁勾,狠狠的插进猪的两条后腿上,将其倒挂着,吊在木椽上,开肠破肚。这就是杀猪。因为是在过年的时节,所以又叫杀年猪。

杀完猪,过完年,就到了我们征收屠宰税的时间了。但税务所长说,别急,按照传统风俗,此时村民还沉浸在年的欢乐气氛里,我们上门去收税,会影响村民过年的好心情。于是,所长就组织我们学习《国家税收》,钻研税收业务。

眨眼间,正月十五过了。这年,也算过完了。向阳山坡上的冰雪渐渐融化,村民开始忙碌田地里的农活了。税务所长一声令下:“出征。”话音刚落,我们就像离弦的箭,骑上自行车,冲出税务所大门,奔赴各自负责管理的山乡征收屠宰税。

按照当时的税收政策,杀牛、猪、羊,每头分别征收5元、2元、3毛钱的屠宰税。因为年的尾巴-----正月十五刚刚过完,年的喜气还洋溢在村民的脸上。我一到村里,把征收屠宰税的事一说,村干部就满口答应:“行,这事交给我。”说着,到村委会用高音喇叭吆喝起来:“村民们注意了,税务所的人来了,谁家杀了猪,宰了羊,带着钱,到村委会门前来交,牛5元,猪2元,羊3毛,村民们注意了….”村民厚道善良,又沾着年的喜气余韵,听到广播,大爷大娘,壮汉小伙,纷纷拿着钱前来缴纳屠宰税。一位快嘴大嫂,一边递钱给我,一边惊奇的说:“这收税的小伙穿上新衣服啦,这蓝色的税务服多好看呀,这大檐帽上还有国徽哩,这银灰色的衣服扣子还闪着光呢”?!一位大娘一边从卷起的袖子里取钱,一边说:“看这娃多年轻多英俊呐,才20岁出头吧,这么小就给国家收税了。”眉里眼里,流露出对税务干部的羡慕。

一个村子的屠宰税收完了。我推着自行车,到另外一个村子去。短短十天时间,就把附近20多个自然村庄的屠宰税收完后,回税务所缴款。尽管征收的屠宰税不多,也就几千元钱,但山区群众踊跃缴税的热情一直让我感动。

一个周末,我休假回家。刚进门,父亲就喊:“快来看咱家的小猪崽。”“咱家养猪啦。”我惊奇的说。只见一黑一白两头小猪崽正在墙根下拱土呢。黑猪崽皮毛缎子似的,油光水滑。白猪崽长相漂亮,毛色雪白。母亲端来一碗面汤,倒在长方形的石槽里,唠唠的叫了几声,两个小猪崽争先恐后跑了过来,吧叽吧叽吃了起来,细瘦的尾巴拨浪鼓似的摇着。“在咱们渭北高原许多村子,家家户户都养猪,有的人家养一头两头,甚至三头四头。有的人家因养种公猪和母猪繁育仔猪而成了养猪大户,从此摆脱了贫困,过上了滋润富裕的好日子。”父亲一边说,一边问我:“知道农村人为什么喜欢养猪吗?”“吃肉卖钱呗。”我说。“猪是摇钱树,无猪不成家。自古以来,猪在中国人的家庭里是很有地位的。”父亲说。“猪是一种善良、温顺、聪明,可以肉食的杂食类动物,为了区别于野猪,豪猪,一般多指家猪。家猪体肥肢短,性情温驯,适应力强,容易饲养,繁殖也快,有黑、白、酱红或黑白花等色。中国人饲养家猪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母系氏族公社时期。浙江余姚河姆渡新石器文化遗址出土的陶猪,图形与现在的家猪形体十分相似,说明当时对猪的驯化已具雏形。”“在中国古代汉语里,“家”字宝盖头下的“豕”,代表的就是猪的形象。《尔雅·释兽》对猪的解释是:“彘,猪也。其子曰豚。一岁曰豵。”所以,彘、猪、豚、豵都是猪。”“知道咱家为什么养两头小猪崽吗?”“黑猪是本地猪,肉质紧实鲜嫩,吃起来口感好,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香;白猪是洋猪,叫约克夏猪,成年公猪毛重可达150多公斤,出肉率高,能多卖钱。”父亲虽然是个农民,但他喜欢看书,长期的耕种劳作,使他不仅掌握了许多生产技能,还积累了不少实用知识。“知道咱家的小猪崽叫什么名字吗?”“白的叫白儿,黑的叫黑儿。”“黑儿白儿。”多朴素的名字啊!

自从养了黑儿白儿后,父母亲格外忙碌。父亲早出晚归,每次从地里回来,都要带回来许多鲜嫩青草,或是野碗豆,或是红苕蔓,或是玉米叶。母亲天不亮就起床,除了干活做饭,缝补浆洗,操持家务外,还要给猪剁草喂食,打扫清理猪的粪便。小猪崽的食量一天比一天大,似乎总也吃不饱,喂多少它都能吃的一干二净,小肚皮吃的西瓜似的,还不停嘴,还在吃。“这是猪的习性,就两个字:贪吃。”父亲说。“猪生性懒惰,动作笨拙,脾气倔犟,怕热怕冷,容易生病,爱吃甜食。所以,养猪不容易,要摸清它的脾气,顺着它的心性,让它吃好喝好睡好,猪才能健康长大,也才能长的膘肥体壮,卖出好价钱。”父亲说着,又补充一句:“猪这种动物,看着粗笨,贪吃贪睡,其实,它聪明着呢。你看它吃食时一点都不笨,先是用鼻子闻、拱,然后用嘴舔、啃,食料合乎它的口味时,便张开大口,狼吞虎咽。”“有时,为了抢到好吃的饲料,它们还互不相让,或是抢占有利位置,占据石槽一角,或是将两只前蹄趴在石槽沿儿,有时干脆钻进石槽里横吃竖吃,甚至将食料搅弄出来,抛洒一地。”“猪爱吃甜食,烂柿子,碎苹果,只管扔给它,它会吃的一干二净。”父亲的话,让我增长了见识,也让母亲明白了怎样把猪养好。

日子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又是一年雪花飘。一天,我刚刚把税务所全年税收工作总结写完,正在为一名税干整理先进材料。父亲忽然打来电话说,快过年了,家里要杀猪,让我给所长请几天假,回家帮帮忙。因为我撰写的文字材料通过了所长的审查,认为写的非常好,就准许了我的假,让我提前回家。

回到家里时,正是农历腊月二十日。我以为父亲早已请来了刀客,准备杀猪呢,没想到,父亲说别急,让猪多活几天,到年根底儿,再杀也不迟,到集市上还能卖个好价钱。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似有泪花在闪。我明白,父母亲养猪不容易。虽然杀猪的刀子捅在猪的身上,但却似乎疼在他们的心里。让猪多活几天,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心理安慰。

但也仅仅是多养几天,到了腊月二十五日,这猪,就非杀不可。不杀,就来不及出售了。于是,父亲下了决心:“杀。”先杀白儿。黑儿在劫难逃,接着也被杀了。第二天,恰好镇上逢集,父亲用架子车拉着白条猪肉,到集市上把肉卖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父亲除了带回厚厚一沓钱外,还带回来一张完税证明。“你看,这是在集市上卖肉时税务人员给我开据的税收票据。”我接过一看,果然是一张陕西省工商税收完税证。“爸呀,你咋想起缴税了呢?”“因为我儿子是收税的,我能不支持他的工作?因为我也是一个公民,我不应履行纳税义务?! ”我知道,父亲的这番话,来自我平时的税收宣传。有一次,我把我收税的事讲给父母听。父亲说:“皇粮国税,我懂。但你说说,屠宰税是咋回事?”“屠宰税征收历史悠久,新中国成立前,普遍沿用旧办法征收屠宰税。新中国成立后的1950年1月,政务院发布《全国税政实施要则》,将屠宰税列为全国统一开征的税种。1950年12月19日,政务院发布《屠宰税暂行条例》,规定对屠宰猪、羊、牛、马、骡、驴、骆驼等牲畜者征收屠宰税。采取按量从价计税,税率10%。1972年全国税务工作会议决定,屠宰税改为按头定额征收。陕西省规定:杀牛、猪、羊,分别征收屠宰税5元、2元、3毛……”父亲听着,脸上露出了笑容。“为国收税是光荣的事,但你一定要吃透政策,按政策规定办,该收的税,一定要收,不该收的,坚决不收。”几十年来,我一直记着父亲的话,秉公执法,应收尽收。直到2006年2月17日国家取消了屠宰税,《屠宰税暂行条例》废止。农民杀猪宰羊再也不用缴纳屠宰税了,当然我再也不用去征收屠宰税了。

“还唠叨呢,赶紧做年夜饭吧,都腊月二十九了。”母亲催促父亲。“对,蒸八碗。”蒸八碗是过年时家家必须做的宴客菜。红烧肘子肉、条子粉蒸肉、排骨小酥肉、油炸肉丸子等等,都是最有嚼头的家乡美味。而猪板油、猪花油,雪白透亮,经过熬制,变成熟猪油,是吃汤饸饹的必备。一些讲究的人家,除了蒸八碗,熬制猪板油,用猪蹄做冻肉外,还做猪头肉,就是凉拌肉,与烙豆腐,凉拌粉条,油炸花生米一起,成为喝酒的绝配。猪头肉不仅指猪头,还包括猪耳朵、猪舌头、猪鼻子等。

父亲做猪头肉时,找来一根细铁棍,放在灶膛上旺火烧红,然后用烧红的细铁棍在猪脸、额头、鼻孔、眉骨间来回烫烧,伴随着嘶嘶啦啦的响声和阵阵浓烈刺鼻的油烟味、糊臭味,一会儿,猪毛被火烧火燎的一干二净。父亲把烫烧干净的猪头拿到水池里,反复清洗几遍之后,放到厨房案板上片开,不放任何调料,在锅里煮上10个钟头,猪头肉便煮熟了。捞出来在案板上放凉后,细细片薄,调些葱、姜、花椒油、香醋,吃在嘴里,哪味道,真叫一个绝。

这一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全家人坐在一起吃年饭。父亲很开心,端起酒杯说:“来,喝酒,尝尝这猪头肉。”因为喝酒,父亲的话多了:“猪的全身都是宝。猪不仅让我们乡下人的腰包鼓了,日子富裕了;还让我们乡下人的饭桌变得香味扑鼻,十分诱人。不过,猪对人的贡献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很多…”父亲忽然不说了,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呀,我咋忘了,咱家这杀猪的血税还没缴呢?”我说:“你不在集市上卖肉时缴过了吗?”“哪是零售税,我说的是屠宰税。”看来,父亲比我还熟悉税收政策。“要不这样吧,你是收税的,咱家这屠宰税你就收了吧。”“但我没带税票呀,开不成税票,这咋办呀?”“这还不好办。钱你先拿着,回头把税票给咱补开回来。”“行啊,咋不行,两头猪,4元钱。”母亲把钱递给我,说:“今年呀,算是过的最为圆满了。”

其实,在我看来,父母亲缴纳的不仅仅是4元钱的屠宰税,而是对国家税收的理解、支持和尊重。而父母亲不知道的是,国家取消屠宰税,是对养殖户的鼓励和支持,国家鼓励人们多养猪,养好猪,让人们的生活过的更富裕,更滋润,更幸福,让每一个人的饭碗里,都有一块香喷喷的红烧肉。

如今,几十年过去,当又一个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杀年猪,吃年饭,征收屠宰税的事,虽是隔着时光,仍是那样清晰,透人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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