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龙
我无法言喻我对书法艺术的迷恋,尽管在实际生活中我甚至连握笔的姿势都掌握不好,但功夫的浅薄,技巧的笨拙,丝毫影响不了书法艺术所给予我的情绪上的感染和精神上的慰藉。
记得第一次迷上书法是1970年。那时我工作的小镇上,有一个来自古都西安的银行职员杨君,他在工作之佘不是象我们那样显得百无聊赖,而是展纸挥毫,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练习书法。三寸柔毫或草或行,或隶或篆,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那些唐诗宋词,汉赋元曲,经他或手卷或横披或扇面或条幅的写来,张挂素壁,一下子显得篷筚生辉,古色古香。瞧他写字,常常使我心驰神往,情不自禁。难能可贵的是他善解人意,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说着送我一本欧阳询的《九成宫》,让我当千遍万遍的临写。从此,我迷上了书法。
遗憾的是我心浮气粗,帖还没临上几遍,便嫌笔不好,纸不好,于是又张罗着在上海朵云轩邮购名家法帖,在浙江善镇琏邮购大小湖笔,在安徽泾县邮购玉版宣纸,好一阵花红热闹,鼓噪喧腾。
好在那时是单身,每月30.5元工资一扫而光也无人计较,每天啃冷馍喝白开水穿补丁衣也心甘情愿。
但书法这门艺术太高古、太玄妙了,我天天练笔不仅没有进步,反而越写越糟。但这兜头的凉水并没有浇灭我对书法艺术的一往情深。
日历翻到了1973年。其时我调到了另外一个山区小镇。正当我换了环境整天忙于公务而对书法日渐冷淡疏远的时候,一个从上海来的姑娘又使我对书法的兴趣高涨了起来。
那姑娘是与我供职的单位一墙之隔的营业所老钱的女儿。钱姑娘长象俊美,气质高雅,一双大眼,顾盼有神。忘记了她的名字,只记得她是在上海博物馆当讲解员,令我惊奇的不是她的长象,而是她每天天不亮就要隔墙送来一阵阵如溪如泉的朗读英语声,更使我惊奇的是她每天中午或是下午不是去山野欣赏西北风光,而是端端正正的伏在桌案,取出她从上海带来的笔墨纸砚,一丝不苟的练习书法。还清楚的记得她临写的字帖是柳公权的《玄秘塔》。她那好学上进的精神当时既是我兴奋又感到惭愧。兴奋的是上海博物馆竟有这样好的讲解员,惭愧的是我身为柳公权的故里人竟然不能写出一笔好字,而是满纸涂鸦。但无论如何,张姑娘的执着精神还是启发了我,激励了我。使我从此不再懈怠,不再懒散,而是奋起直追,几十年后的今天,想起当年的顽强拼搏劲头还十分激动。
春去秋来,草长莺飞。我离开山区小镇,调到了县城工作,杨君恰好也调到了县城工作,我又可以拜他为师,向他学习书法。
傍晚黄昏,我们常常挤在他的三尺陋室,或《兰亭序》,或《鸭头丸》,或《曹全碑》,临帖读碑,心摹手追,有时甚至熬个通宵达旦,不知东方之既白。那时县文化馆的赵馆长,正热心辅导群众文化,而他的侄子恰巧跟我学习打字,由于这个缘故,我得到了赵馆长的帮助和提携,忘记了具体时间,只记得有一天,他兴冲冲的送给我一张书法讲座门票,说是省城的书法家要来讲课,让我去开开眼界,听听辅导。我心里高兴,却不动声色。下班后去找杨君。杨君说:“写两幅字吧,不然空着手咋让人家指点。”我眼前一亮,点头说是,回来就一头埋进宣纸里,写来写去也没写出一幅比较满意的字来,末了,只好扔了纸笔,空手北上。
到了文化宫的楼上,才知道来讲课的是省城的书法家茹桂先生和国画家王崇人先生,还有薜铸先生。
茹桂老师讲的是他后来印成书摆上书店的《书法十讲》。只见他先饱蘸浓墨,在已张挂起来的宣纸上写几个字,然后,再讲字的间架结构,章法布局,用笔用墨。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也许他喜欢舞蹈艺术,仰或是他的爱人就是舞蹈演员,他的字融汇了舞蹈的飘逸俊美。真有“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的神韵。有时写着讲着便手舞足蹈。课讲完了,还让人久久的沉浸在一种书舞双绝的艺术氛围中。讲课间隙的重要活动就是让老师赠送墨宝,记得茹桂老师送我的是一幅写着“美意延年”的条幅。另一个活动就是观看听讲者的书法习作。杨君小心翼翼的在宽大的桌案上展开他写的一幅行草让茹桂评点。他写的是苏东坡的《赤壁赋》。字才打开,茹桂的眼睛突然一亮,他细细的看着,连声说:“这幅字,不错、不错。”又抬头对杨君说:“你这是件书法作品,而不是毛笔字,真的,挺好。”杨君连说:“你过奖了。”正在观看其他字幅的人忽拉拉一下子围了过来。见此字,果然笔力遒劲,功底不浅,人们啧啧赞叹起来,也有人悄悄收起了自已的作品。而茹桂和杨君则在一条长凳上坐了,谈起了书界的高手,书坛的趣事来了,一时使所有人受到冷落,我则暗自庆幸,幸亏我没将我那蹩脚的字带来,不然,班门弄斧,不知该怎样出丑呢!
不久,杨君调回了西安。他的字写的越来越好了,但他每次写信来,都说他的字拿不出手,还在练笔,不敢拿去参展,更不敢拿去发表。我知道他是个虚怀若谷,淡泊自持的人,他不会沽名钓誉,他愿意永远做一个习字者。他的信使我感叹,给我启发,使我更加迷恋书法。我知道,古老的书法艺术是世界独绝的华夏瑰宝,是民族艺术的璀璨明珠,它光彩夺目,古色古香,要想撷取它,实非易事,它需要灵感,需要悟性,需要旷日持久的功夫,需要日积月累,含咀英华的文化修养。一字值千金,人与书俱老。它怎能是浅薄平庸,浮躁懒散的我辈所能达到的。
不过,学书不成,欣赏总还可以吧。因此,自从杨君调回西安后,我失去了老师的指点,也就扔笔弃砚,一心一意欣赏起书法来。每次去书店,我都忘不了购买名家法帖,记得有一回从书店购得一本岳飞手书的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欣赏着那大气磅礴,斩钉截铁,瘦硬通神的手迹墨宝,回想着岳飞一生浩然正气,凛然风骨,真让人情意绵绵,天河欲转。友人告诉我,1970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毛主席赠送他的礼品正是这一法帖墨宝时,我的心情更是激动万分。又一次,我购得了一本介绍我国著名书法家张伯驹先生书法艺术的书,里边提到几件趣闻轶事。说是1937年,张先生以4万大洋购得险些被古董商贩卖到海外的中国现存最早的墨宝一一晋朝陆机的《平复帖》,后日本人以30万大洋索购,张先生正气凛然,严辞拒绝。1952年,张先生将他收藏的唐代大诗人李白的书法真迹《上阳台》敬献给毛主席。毛主席回信说,这样的稀世珍宝我个人不能要,但我很喜欢,借给我看几天,然后放到故宫博物院去。毛主席的复信使张先生极其感动,之后又将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以及唐代杜牧的张好好诗卷,宋代范仲淹的道服赞卷,宋代蔡襄的自书诗册,宋代黄庭坚的草书卷等8件书画真迹一并捐献给国家,送故宫博物院收藏。值得一提的是李白的《上阳台》书法真迹10年前我就在上海《书法》杂志上欣赏过,虽是水墨影印,但用笔高古,神韵天成。观其字,耳边如闻仙乐,如见仙人飘然下凡。一次,无意中在书店看到一部手抄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我当即不假思索就掏钱购买了回来,究其实不是为了充盈书架,而是为了欣赏书法。那是极其精美的有朱笔眉批,有蓝笔钩画、圈点的竖排版手抄小楷墨迹,我是因了喜欢这绳头小楷才毫不犹豫慷慨解囊的。
近年来,许多爱好已成过眼云烟,渐行渐远,但对于书法还一直痴迷眷恋。有一年,我曾在一把黑色的纸扇上,蘸着白粉,书写了一首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字自然丑的很,不能算作书法,但写的极其认真,一时间在同事间传来传去,甚为夸赞。又一年,全国税务系统举办书法大赛,领导让我组织稿件,我苦于寻觅书法之难,却又不甘心落个空白,推了光头,于是就自已上阵,关起门来练习一月有余,之后就写了一幅小楷,送去省城,居然被选送到北京展出,还得了奖,有大红证书发了下来,说是为单位增了光。
由于我生性笨拙,终究在书法上没有练出名堂,但我却从书法艺术中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我觉得,我之所以迷恋书法,不仅仅是个人的兴之所至,而是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中华民族文化在我心灵上的折射,它使我热爱祖国的感情有了依托,我不知我的生命还能持续多久,但我确信今生今世还将继续迷恋书法。
近日我的一位同事开始练习书法,但能否练出名堂我不敢肯定,但他不去搓麻将,不去打扑克,不去歌舞厅而钟情书法,这是否告诉我,不久的将来,又会产生一个书法之恋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