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有柿子

董小龙

家乡的柿子树，树冠高大壮硕，树皮粗糙黝黑，枝杈横逸斜伸，叶片阔大肥厚，不论是村口路边，还是房前屋后，不论是山崖沟畔，还是田间地头，到处都有柿子树。

俗语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柿子树却奇怪的很，撒下柿子核（念壶）种出来的柿子树，虽然也叫柿子树，但结出来的柿子，苦而涩，小而硬，吃不成。

而想吃到真正好吃的柿子，就必须用另一种树---黑枣树，家乡人叫软枣树，将柿子树的砧木嫁接到软枣树上，长成柿子树才能结出好吃的柿子。

因此，柿子树也叫嫁接树。

而其貌不扬的软枣树，通过嫁接，华丽转身，变成了柿子树。换句话说：没有软枣树，也就没有柿子树。

可喜的是，在我的家乡，村口，路边，山坡，沟壑，到处都是软枣树，而软枣树结出的果实，就叫软枣。

这种叫做软枣的黑枣，与真正的枣----红枣，甜枣，脆枣，冬枣，相去甚远。两者最大的区别是：红枣树有刺，黑枣树没刺。

黑枣既不是枣，也不是柿子，家乡人称它为：干杂果。

软枣树个头不高，胳臂般粗细，但精力充沛，生长旺盛，特别皮实，果实也特别繁密，一簇一簇，挤挤挨挨，夏天时的果实，颜色是暗红色的，过了深秋，直至入冬之后，软枣变的干瘦坚硬，皮薄，肉少，核（壶）多，颜色黑，成为软枣。早些年，吃粮紧张的岁月里，人们把软枣捣碎，踏面，拌成炒面吃，顶饱，耐饥。现在的大人一般不吃软枣，但孩子们却喜欢吃，说有韧劲，有嚼头，甜丝丝的。而软枣的核（壶），就这样被孩子们或鸟儿，随意唾弃在土地上，之后就长出来一株软枣树，成为柿子树的母本。

农技人员介绍说：嫁接柿子树时，选择一个晴好天气，找一株生长茂盛的软枣树作母本，再砍取一截柿子树的砧木嫁接上去。由于嫁接时，砧木与接穗均含有大量的单宁，创面容易接触空气氧化，形成黑色隔离层，妨碍组织愈合，影响成活率，因此在嫁接时，动作要快，工具要趁手，快速完成嫁接，并进行仔细绑扎。嫁接成功后，软枣树就华丽转身，变成了柿子树。经过嫁接的柿子树不仅根系发达，抗寒，耐贫瘠，而且有很强的适应性和亲和力，容易成活，生长快。

有意思的是，嫁接软枣树时，如果取的砧木是扁柿，嫁接成活后，结出来的柿子就是扁柿；如果取的砧木是尖柿，嫁接成活后，结出来的柿子就是尖柿。

然而更奇妙的是，嫁接成活的柿子树照样开花，每年农历五月，油菜结荚，麦子扬花的时节，也就是柿子树开花坐果的时节。按理说，凡是花朵，大都会招蜂引蝶，吸引蜜蜂前来采花酿蜜，但柿子花矜持的很，从来不吸引蜜蜂，自然也不会有蝴蝶飞旋萦绕。

刚开的柿子花是金黄色的，有小拇指那么大，形状象一顶小金冠，柿子果就藏在柿花下面，圆圆的，青青的，象害羞的小囡的脸。

小金冠脱落后，小柿子就显现出来了。这时候，在农村，不论是放羊的，还是割草的，只要是孩子，都会拣拾这些黄色的小金冠，用细草绳儿穿成长串，挂在脖子上，显示出一种富丽和华贵，特别有趣好玩。

长长的一个夏季之后，柿子出叶了，露出半个脸，是青绿色的，不能吃的，只有等到深秋，阵阵凉风，薄薄清霜，柿叶半青半绿，半红半黄，“九月柿子黄了皮。”白露过后，柿叶飘零之际，柿子也便成熟了。

这时的渭北高原，秋高气爽，云淡风轻，辛勤忙碌的农民，种下的麦子已经出苗，收割的黄豆已经晒干，金黄的玉米棒子悬挂在了屋檐，鲜红的辣椒也已经绑成了串儿，该腌制的萝卜，雪里荭等等秋菜也已经准备就绪，立冬之后，一切都拾缀的停停当当，人们这才走出村子，上树挟柿子，满山摘酸枣。

这时的柿子树，丰满肥腴，体态安祥，枝枝杈杈间，挂满了柿子，在温煦的秋阳照耀下，远远望去，澄黄鲜亮，灿红耀眼，宛若俄国画家修拉的点彩油画，仿佛过年时悬挂在门楣上的小灯笼，醒目传神，惹眼诱人。

家乡的柿子品种繁多，主要有尖柿、扁柿、朱柿，还有火晶柿子、磨盘柿子等。

但人们最喜欢的，还是尖柿。尖柿个头硕大，色泽黄亮。老树上结的柿子，一般来说，核（壶）多，肉少，每个柿子差不多都有四五个核（壶）；新树上结的柿子，核（壶）少，肉多，核（壶）少；甚至没有，味道也特别好。

扁柿呈四方形，颜色金黄澄亮，放软后也能吃，但一般都是趁硬（着）时吃。吃时先用温开水浸泡去涩，吃起来生脆鲜甜。

朱柿个小、色红，圆润如玉，一口吃一个，清香扑鼻。

不论尖柿，还是扁柿，或是朱柿，一般都是放软了吃。特别是尖柿，采摘后，用谷草拴起来，挂在阴凉处，或是放在屋檐上、阁楼上，等到第二年的二三月再吃。这时的柿子，水份已经浓缩，颜色黑里透红，拿起一个冰冰凉凉的柿子，剥去红绡似的薄皮，用嘴吸吮，那红红的，浓浓的甜汁儿，顺口流淌，吃在嘴里，甜在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家乡人最喜欢用尖柿制作柿饼。制作柿饼时，要拣大个的，色泽黄亮的鲜柿子，拿一个小刀，顺着柿子的根蒂，从下而上，或是从上而下，慢慢旋转，这样，一个柿子的皮就削下来了。削去薄皮的柿子，称为柿饼，将柿饼一个一个绑成串儿，悬挂在通风透气处，在阳光下晾晒，经过太阳的炙烤，柿饼很快失去了水分。对已经晒的半干缩了水的柿饼，要进行反复拿捏。拿捏时，要掌握好力道，恰到好处，把柿子的尖儿捏进去，成为扁状，边晒边捏，边捏边晒，直到捏软晒干，然后装入瓷盆瓦罐，铺上一层削下的柿子皮儿，密藏过冬，来年打开瓷盆瓦罐，取出圆圆的柿饼，上边布满一层薄薄的白霜，精美有如苏式糕点，吃起来绵软劲道，甜如饴糖，但味道要比饴糖甜美许多。

生产队那会儿，我家还在农村，生产队给我家分了两棵柿子树。树不大，路却远，在塬上的一条山沟里，每年九月十月的半中间，我都要和妻子一起，拉着架子车，到塬上挟柿子。

我不会上树，就带了长竹竿，人站在树下，仰起脖子，伸长竹竿，瞅准一个澄黄鲜亮的柿子，用竹竿挟住，轻轻一转，一拧，柿子就下来了。有时会遇上蛋柿（软柿子），就慢慢挟下来，先吃为快。有时，竹竿略短，够不着树梢上的柿子，只好放弃，让柿子一直在树梢上红红的挂着，成为鸟儿的美食。

可喜的是，我家的柿子树虽然不大，但却是尖柿，而且，因为树龄不长，年轻，结的柿子特别大，里边没核（壶），全部是红红的瓤，吃起来香浓甘甜。

对于那些在采摘过程中，瞌瞌碰碰或摔烂的柿子，就用刀切成柿角，晒干后，成为很好吃的柿角，甚或将那些烂柿子直接扔进瓷盆里，让其化腐朽为神奇，变成柿子醋，吃起来别有味道。有时，连柿树叶子也被我们当作宝贝，拣拾回来喂羊。

离开农村后，我家的柿子树没了，交还给了生产队。但每年九月，到了柿子采摘的时节，扔有乡下亲戚给我们送柿子。

但城市不比乡下，柿子没处放，只能放在阳台上，偏偏柿子喜凉怕热，又偏偏这时住宅小区开始供暖，柿子放在家里，容易坏，即使放在阳台上，也不行，不长时间，就坏了。

后来，我找到了解决难题的办法，就是放在外边墙角处的窗台上，到底阴凉些，太阳晒不着，暖气没办法，柿子会放的时间长一点，也许能放到来年，那时吃，会更甜。

有一年，亲戚给我送来一筐尖尖圆圆的大柿子，我把它整整齐齐排放在窗外的台沿上。

澄黄鲜亮的柿子，虽然隔着窗户玻璃，但一眼就能看到它鲜亮的颜色。每天下班归来，隔窗望去，那一抹金黄，不仅为我简陋的居室增添了亮色，也让我心头倍感温暖。

一天夜里，下起了大雪。清早起来，窗外白雪皑皑，楼台一片迷茫。

我窃喜，幸亏把柿子放到了窗台外边，不然，这么热的暖气，要不了几天，这些柿子，也许就坏了。

有一天，我下班归来，不经意间，突然发现，放在窗台上的柿子上有一个洞，而且，顺着窗沿，长长的一溜柿子，好几个上面都有一个洞，鸟儿啄的？！

没错，是鸟儿啄的。也许是柿子鲜亮好看的颜色，也许是柿子散发的香甜软糯的味道，招惹来了鸟儿，让鸟儿大快朵颐，甜甜的吃了一回。正看的出神，鸟儿来了，我认出来了，是一只灰掠鸟，只见它跳跃着，啄食着。很快，那些还没被啄的柿子就破了相，不成样子。

但这只灰掠鸟儿，大胆的很，一边啄食着，一边跳跃着，没有一点停歇的意思，也许它知道，隔着窗户玻璃呢，我不会把它怎么样。

我也真的不能把它怎么样，隔着窗户玻璃，即使你喊破嗓子，它也听不见，压根儿就不在乎。“就让它吃去吧。”我自言自语。

隔一天，灰掠鸟又来了，而且不是一只，竟然呼朋唤友，来了好几只，有两只是灰掠鸟，另外三只是灰喜鹊。只见它们争先恐后，跳跃着，啄食着，小小圆圆的眼珠，不停的转动着，旁观着，真是有趣极了。“啄就啄吧，不就是几个柿子吗？谁吃不是吃呢。”我心里说。

但让我心里不大舒服的是，它们一边啄吃，还一边摔嘴儿，红红的柿子汁儿溅的到处都是，很快，窗台上，道沿上，窗户玻璃上，猩红一片，而那些柿子，自然也被啄吃的一片狼籍。

吃就吃吧，还溅的这么脏，我嘴里嘟囔着，也懒得去打扫清洗，直到那一长溜柿子，全部被鸟儿吃光，直到那溅在窗台上的红红的柿子汁儿，在慢长的冬天，暗然失色以至渐渐消失。

第二年，这些鸟儿又来了，在窗口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这让我想起一句老话：“吃惯的嘴，跑惯的腿。”难道，鸟儿也有这样的秉性？！

但这一次，我也学聪明了。我把亲戚送来的柿子装在纸箱里，照样放在窗台上，吃惯了嘴的鸟儿，没法钻到箱子里，自然吃不到放在箱子里的柿子，也不会弄脏我家窗台了。“只是，可怜了这些鸟儿，山寒水瘦，只好委屈你们了，让你们挨饿了，要不，就到别人家的窗台看看，也许会有好吃的。”

我离开窗口，转身来到房间，找了本书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要不，给它们放上几个柿子吧，冰天雪地，缺吃少穿，让它们到哪里寻找吃食？！”我动了恻隐之心，竟毫不迟疑，打开纸箱子，从里边取出几个柿子，放在窗台上。

果然，它们来了，一边啄食，一边左顾右盼，十分香甜的样子。

我拿着书，躺在床头上，舒心的看着，竟然入了迷，不一会，就沉入到书的艺术境界中了。

柿子含有丰富的果糖以及葡萄糖、维生素c、胡萝卜素，还含有钙、铁、锌、硒等多种微量元素，可以补充人体所需的维生素以及微量元素；还含有丰富的膳食纤维，具有抗氧化，软化血管，美容养颜、利尿、明目、清热、解毒、去火，润肠通便的功效，药用价值极高。

这些年，作为北方的佳果，柿子受到人们青睐，成为家乡秋冬季节最为鲜亮抢手的特色产品。

现在市场上的软柿子比以前少多了，被人们深加工成柿饼了，也有个别老大爷卖柿子。“你这软柿子咋卖哩？”有顾客一边挑拣一边问。“一块钱1个。”老大爷说。

因为柿子有“事事如意”的美好寓意，近年来，在精准扶贫攻坚中，乡亲们立足当地实际，对柿子进行品种改良，提高了柿子的产量和品质，不少乡亲做起了柿子生意，把鲜柿子经过冷藏装入塑料袋后发往东北等外省市场，将小小的柿子做成了特色产业和大品牌，取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助推村民脱贫致富。也有的乡亲将柿子做成柿饼，增加了附加值。

眼下的柿子，已经成为家乡的特色产品和乡亲的致富果。“我这柿饼呀，抢手的很，每斤以30元的价格，全部被上海等外地客商拉走了。”一个农户说。“我这是陕西富平特级柿饼，给别人，每斤要80元里，既然你是乡党，一步邻近的，就掏50元吧，给你。”又一个农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