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观音

瓷观音(小说)

董小龙

(一)

吴大球的心里糟透了。

他又一次没活干了，他只好回到乡下,继续在土里刨食。

几天前,县城洗车行的老板无意中听说他以前被警察传唤过,身上有污点的事之后,就找了今年新冠疫情还在肆虐,洗车生意冷清的由头,把他辞退了,说以后疫情过去了，洗车生意好了，再给他打电话。

在县城转悠了几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活儿,万般无奈,他只好再次回到乡下。

其实，这一次,他不怪洗车行老板无情,只怪灯泡厂的厂长心太黑,要不是黑心厂长把他从灯泡厂撵出来,让他下了岗,他的人生咋能这样背, 咋能一直走这提心吊胆的下坡路。

如今，母亲去世了，瓷观音摔碎了，他没有了工作，今后，他可怎么办？！

(二)

那一年,作为第一个走出灯泡厂大门的下岗工人 , 吴大球脸上有些尴尬有些无奈有些悲哀。几年的苦是白下了 , 那 3000 元集资款也白扔了,这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母亲怎么办 ? 怎么对母亲说 ?

吴大球带着简单的行李 , 推着自行车, 一路走着, 心里敲着小鼓。

吴大球的家在农村,前几年国家有政策,允许退休工人顶替子女。吴大球是顶替父亲的班进厂的。如今, 父亲去世了, 母亲还在老家一一她离不开故土,舍不得那几孔土窑洞 , 尽管她真心希望儿子做个城里人, 但她自己咋说也不去城里住。

说到下岗 , 吴大球有一肚子的苦楚 , 厂长嘴里说的好听 ：“下岗是大势所趋 , 很快就有大批工人下岗 ,你的家在农村, 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你回去, 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但吴大球心里明镜儿似的: 他是农民的儿子, 顶班进厂后 , 一直干最脏最苦最累的活 , 那事明摆着 ,他没有靠头 , 没人替他说话 , 这出大力挣小钱的活是命中注定,他相信命运, 从不抗争, 默默的干活 , 可如今, 柿子拣软的捏, 就因为他 软弱, 与世无争,这下岗的第一刀就砍到了他的头上 ,他愤愤不平, 却也无可奈何,下就下罢 , 回就回罢 , 他认命不怕吃苦 , 从乡下来 , 回乡下去，他能接受这命运的残酷摆布 , 可是母亲呢 ? 母亲辛劳一生 , 操心半世, 不就是想让他出人头地, 在城里长粗发壮么; 他就这么两 手空空的下岗回乡, 满头白发, 风烛残年的母亲能接受吗 ?!

吴大球胡思乱想着 , 一脸愁云的回到了家。

母亲一听他说下岗回乡就慌了 :“这咋 办 ? 这可咋办呀 ! 要不我去给厂长说说 , 送点礼, 让他高抬贵手, 照顾你一下。” “不行 , 妈 , 要能行 , 我还能回来吗 ?" 吴大球哭丧着脸说。 “大球呀 , 哪以后 , 这日子可咋过呀 !" 说着 , 撩起衣襟擦起了泪。

很快 ,吴大球的母亲病了, 病的很重 , 她经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邻居们要笑话咱 呢 , 走了半年六个月 , 又回来了, 早知道要走这回头路, 还不如不去那个烂厂呢 ?" 母亲发着高烧 , 迷迷胡胡的说。

吴大球请来了村医 , 村医检查了一阵说 : “不行 , 你妈的病复杂 , 赶快去县医院作全面检查 " 。吴大球有些犹豫 , 他耽心母亲年龄大了 , 经不住折腾。可村医说 :“你妈的病不敢耽搁 , 要抓紧治疗 , 不然 ……. " 事情到了这一步 , 吴大球顾不了许多 , 赶紧送母亲去县医院 , 在急诊室 , 一个女大夫一连开了好几张处方 , 说要验血、验尿、透视、拍片 , 还要…… , 吴大球说 :" 咋要这么多检查。 " 女大夫说 ：" 人是一个整体 , 各个部位相通 , 譬如头疼就一定眼花 , 腰酸就肯定腿疼, 你母亲年纪大了, 不进行全面检查 , 咋能对症下药 ?"

这一次全面检查 , 花去了吴大球 1500 块钱。

吴大球不心疼钱 , 他心疼母亲, 只要母亲的病好了 ,5000 块钱他也舍得。但令吴大球发愁的是 , 母亲的病没好, 反而加重了。“办理住院手续吧 , 我们要对病人负责。 " 女大夫一脸严肃的说。

吴大球能说什么呢 ?!

母亲住院一个月 , 吴大球在病床前服伺了一个月。

这天, 医生找吴大球说 :“你交的 2000 元押金用完了 , 赶紧回家取钱去 , 不然 , 你妈的用药就停了。”吴大球吓了一跳 , 才一个月 , 2000 元钱就花光了 , 可母亲的病还没有一点好转的意思。没办法 , 他只好回家寻钱。母亲要紧 , 他不能没有母亲。

家里原本没有钱。他在厂里 , 每月也就 2000 来块钱 , 省吃俭用 , 只能节余 1000来块。 母亲一个人在农村 , 虽然花费少 , 但母亲身体不好 , 头疼脑热常生病。吴大球每月给她的 500来块钱 , 油盐酱醋 , 吃药打针 , 三打五除二，也就花光了, 那 2000元押金 , 还是母亲零零碎碎卖鸡蛋攒下给他娶媳妇的 , 如今又都扔进了医院。万般无奈 , 吴大球只好到邻居家去借, 到后来 , 他借不到了 , 也没人敢借给他了, 他一个下岗回乡的工人能有啥本事 , 他母亲一个药罐子病病老婆婆能有啥法子弄到钱 , 把钱借给他 , 鬼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

吴大球叫天不应 , 叫地不灵。但医院的钱却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 眼看着医生停了药 , 眼看着医院让他办出院手续 , 吴大球无计可施,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 哭啥呢 ?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 回家去看有啥值钱的拿去卖了 , 你母亲的病要紧。 " 医生说。医生原来想着他是农民 , 没准儿有几头猪 , 几条牛或是几亩苹果园子。他哪里知道吴大球一穷二白 , 压根儿就没养猪 养牛务弄果园子 , 但他的话却提醒了吴大球 , 是啊 , 活人咋能让尿憋死呢 ? 家里值钱的东西没有 , 但还有一辆半旧不新的自行车一一那是他上班回家常骑的 ; 还有一台 18寸的黑白电视机一一那是他花 1000 元孝敬母亲的唯一 高档品 , 另外 , 就是一个老式大立柜一一那是父母结婚时添置的。这几样东西 , 在城里 , 干送都没人要, 但在农村 , 毕竟还有人拣便宜 , 所以没费啥事就卖了 , 数数 , 连 1000 块钱都不到 , 可母亲一天的打针吃药就得 100 块 , 怎么办 ?" 卖吧 , 母亲的病要紧 " 。吴大球心一狠 , 把母亲养的几只下蛋母鸡也卖了 , 还把窑院里一棵大桐树也卖了一一说好的 , 先付钱 , 后砍树。变卖到最后 , 家里空荡荡的 , 除了锅灶被褥,啥也没有了 , 只剩了母亲炕墙窑窝里供奉着的一个瓷观音。

这瓷观音是吴大球祖上传下来的。听母亲说, 他祖上是个窑匠, 开着瓷窑 , 烧制得一手好瓷器 , 日子过的挺殷实。后来,不知什么原因 , 家道衰落了, 瓷窑关闭了, 全家人流落到他现在住的羊山凹村, 家里的财产全没了, 只传下来这个瓷观音。

这瓷观音一尺来高 , 洁白如玉 , 慈眉善目 , 栩栩如生。多少年来 , 一直被母亲宝贝似的珍藏着,供奉在她睡的土炕墙的窑窝里。吴大球每次回家， 母亲都要对他说 : 别看这个观音菩萨是个瓷器 , 但它灵验的很 , 能救苦救难 , 能保佑平安 , 能逢凶化吉 , 尤其对咱们这些穷人 , 灵验的很。那天, 吴大球变卖自行车时就想到了瓷观音 , 想把它变卖了 , 换几个钱 , 但想到这瓷观音是母亲的命根子 , 卖不得 , 再说 , 它毕竟是个菩萨 , 心肠好, 没准儿还真能求苦救难呢 ?! 还有 , 一个小小的瓷器 , 又能值几个钱呢 ! 所以,吴大球倾家荡产, 求人借债替母亲治病 , 也没动瓷观音一个手指头, 依然将它端端正正的供奉在母亲炕墙上的窑窝里。

(三)

也许是菩萨保佑 , 也许是医生尽心 ,医术高明, 母亲的病居然好了。尽管吴大球把钱花了一河滩 , 但值。吴大球千恩万谢的感激着医生 , 办了出院手续接母亲回家。

吴大球是个孝子 , 他不让母亲累着 , 说身体刚刚痊愈 , 还必须静养一个月。母亲拗不过儿子 , 想着他的一片孝心 , 就啥活也不干 , 静静地歇息了一个月。但生活却越来越难了 , 眼看着债务缠身 , 又面临着断顿揭不开锅 , 母亲急, 吴大球更急, 他急的嗓子冒烟眼睛发红。这天晚饭后 , 他对母亲说;他想出去打工 , 挣点钱, 要不欠人家的债咋还, 再说咱娘俩还要吃饭呢 ! 妈说 :" 我也这样想, 坐吃山空, 不说咱们没钱, 就是有金山、银山, 也会吃空的。可是 , 外出打工就能挣下钱 !! 你是没在城里呆过 , 挣钱不容易 , 依我说 , 咱还是老老实实种庄稼吧 ? 人常说 , 千行万行 , 庄稼为王 , 咱天生是出力下苦的命 , 走到天尽头也挣不了多少钱 , 反倒让妈提心吊胆为你操心。 " 前边说过 , 吴大球是孝子 , 母亲的话百依百顺。

“妈, 你说种地咱就种地吧 , 反正打工是出力 , 种地也是出力, 再说 , 你大病刚愈, 我外出打工 , 剩你一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 这样吧 , 妈 , 我去收拾家俱 , 明儿就去地里 , 可是, 地呢？还种原来的地吗 ?” 吴大球说。

“ 哎 , 原来的几亩地早让村干部种了 , 如今, 只有背凹沟的荒坡地没人种 , 明儿你去那些坡坡地挖挖 , 回头种上麦子, 咱娘俩明年有白馍吃呢。 " 母亲说。

第二天 , 吴大球起了个大早 , 他扛着蹶头 , 朝背凹沟走去。

乡村的早上 , 空气清新的过了滤似的 , 天空亮丽的水洗了一般 , 小河里的水 , 清亮亮的像一面镜子 , 把吴大球细眉、碎眼、大嘴映照的一清二楚。吴大球蹲下身子 , 撩起水洗了把脸 , 然后哼着眉户《梁秋艳》 , 不知不觉来到了背凹沟。

背凹沟遍地荒草 , 一片芜杂。

还好 , 人家不种咱种 , 人勤地不懒 , 只要我手脚勤快点 , 这野沟荒坡照样打粮食 , 有了粮食就不愁没钱花 , 这会儿 , 城里人就想着吃乡下那种不添加任何增白剂,防腐剂的面粉呢 ? 吴大球一边想着 , 一边抡起蹶头在荒坡上挖起来。

没想到 , 这荒坡地死板瓷硬 , 任凭吴大球把蹶头舞的生风 , 也只能錾起一个小小的坑儿 , 可吴大球也是个犟脾气 , 别看他在工厂里软弱可欺 , 但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山沟 , 他的犟脾气一上来 , 非要啃掉这块硬骨头不可 , 他挖呀挖呀 , 手腕震麻了 , 胳膊抡酸了 , 额头上的汗珠也下来了 , 突然 , 一个通体透明的晶块蹿出地面 , 跳到他跟前。 " 这是啥 ?" 他弯腰拣拾起来 , 捧在手里 , 感觉沉重如坠 , 擦去泥土 ， 仔细一看 , 那晶块竟然光彩照人，灼灼夺目。这光灿灿亮晶晶的东西一下子照亮了吴大球的眼睛。 " 宝贝 , 肯定是个宝贝。 " 吴大球大声喊着。他不再挖地了 , 扛起蹶头 , 拿着宝贝 , 三 步并作两步跑回家。

“妈, 看我拣了个啥? "

“啥宝贝 , 拿来让妈看看。”

“果真是个宝贝，妈活 了大半辈子 , 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闪光晶亮的东西”。

“ 妈 , 你说它是啥 ? 是啥宝贝。"吴大球一脸兴奋 , 急切的问。

“这娃 , 我咋知道呢 ? 要不找个人认认 , 看是啥宝贝。 "

“找谁 ? 找谁认呢 ? 咱羊山凹的人, 都是农民, 还不和咱一样, 能认出啥眉和眼。 要不, 去找你表妹 ， 她在县银行工作 , 让她认认 , 看是啥宝贝。 ”

“好 , 妈 , 我现在就去县银行找表妹。" 吴大球说着, 揣好宝贝, 一溜烟跑了。

“大球哥 , 我们行里的专家检验过了 , 说你拣的是颗钻石 , 是无价之宝稀世珍品 , 净重 217.9890 克拉。”

“钻石 。”吴大球惊叫起来。

“对 , 是颗含英咀华 , 硕大寡朋的金刚宝石。”表妹有文化 , 说话富有诗意。她告诉吴大球 , 金刚石和石墨是碳的同素异形体 , 但由于内部结构不同 , 其本质也大相庭径 ：一个光彩夺目 , 一个黯淡灰黑 ；一个价值连城 , 一个不值分文； 一个坚硬无比 , 一个柔软无骨, 像你这颗晶莹光洁、纤尘不染的钻石在地下不知沉 睡了几千年的岁月, 人们找它找的发疯, 想它想的发狂, 大球哥, 你是咋找到的 ?"

大球听着 , 默不作声。表妹还告诉他 ,10多年前 , 有个江西姑娘也拣了颗钻石 , 那钻钻石只有 178.7860 克拉 , 有人先用 15000 元钱买它 , 她没卖 , 后来有人出 2 万元卖 , 她也没卖 , 最后 那姑娘把钻石献给了国家 , 国家给她安排了工作 , 还奖给她 5万元现金 , 那时的钱值钱 , 5万元至少顶现在的 50万元 , 就为这事, 北京向世界发了通稿, 东京、纽约、伦敦、罗马、 新德里、莫斯科 , 齐刷刷的睁大了眼睛 , 他们惊异于中国竟有如此硕大的钻石 , 惊异于中国竟有如此拾金不昧、甘愿献宝的人 。

“怎么样 , 大球哥 , 你要是献出这颗稀世珍宝的话 , 我保证你和姑妈吃香喝辣 , 誉满全球。“表妹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 , 吴大球却收藏起宝贝 , 转身要走 , 短短几分神 , 吴大球思想在复杂的变化着 , 他想起了下岗回乡的日子 , 想起了母亲生病的日子 , 想起了四处求人借债的日子 , 他不想誉满全球 , 人怕出名猪怕壮 , 他懂 , 他只想有钱花 , 只想过有钱的日子。 临出门 , 他扭头对表妹说 :“这事 , 你先别声张, 让我回去和我妈商量一下再说。” “大球哥 , 你放心 , 替顾客保密是我们银行的职业道德, 这事, 你只管放心 , 我不会向外人说。”

“好 , 我信你。” 吴大球说。

(四)

吴大球和他妈商量了三天三夜 , 也不知把这颗宝贝钻石咋办。他妈说 : “依我看 , 还是把它送给国家吧 , 俗话说 , 不义之财不可取 , 咱要着没用 , 不能吃不能喝的 , 再说 , 这钻石是从地里拣的 , 这地又是国家的 , 又不是咱家的私财 , 从国家的地里拣的送还国家才是正理”。

“妈 , 这事你别管 , 让我想想 , 听表妹说 , 这钻石很值钱 , 我想把它变卖几个钱 , 盖房子娶媳妇。" 吴大球经过变卖自行车等家产后 , 脑子确实开窍了 , 如今的他 , 已不像在灯泡厂当工人时那样老实厚道 , 表妹的话使他心潮起伏 , 所以他没给他妈说这颗钻石价值连城, 只说很值钱。现在, 他想私下里变卖钻石的主意已定, 就变着法子对他妈说 : “妈 , 你拉扯我这么大 , 如今还给我洗衣做饭, 若是娶了媳妇, 您老也能省心吃个热呼饭, 也对得起我死去的爸, 再说, 如今的世道, 谁管谁呢 ? 有钱是爷, 没钱是孙子,  倒不如让我悄悄拿到黑市上卖了, 神不知鬼不觉, 省得献宝不成反倒惹上一身骚气。”

“这样能行吗 ? 万一让警察抓住了咋办 ? ”

“怕什么, 妈 , 咱不是有瓷观音吗 ? 有观音菩萨保佑, 你怕 啥 !! ”

这天 , 吴大球乘车来到了西安火车站。他看见一个戴墨镜的小伙子在广场上转悠，就走近前试探着问 ：“你要不要钻石 ?"

" 钻石。" 那小伙子取下墨镜 , 小眼珠骨碌骨碌转着问他 ： “你有钻石 , 是真的吗, 拿出来看看。"

"你先说要不要。" 吴大球追问了一句。

" 要。"

“那就掏钱吧”。

“钱 , 你要多少钱 ?"

“3 万。”

“3 万元 , 这么说你是真有钻石了。" 小伙子说着 , 眼里露着凶光 , 透着贪婪。吴大球有点胆怯 , 就支支吾吾的说 :“不在身上 , 在很远的山里。”那小伙子不信 , 动手要搜他的身, 他吓的惊叫起来, 很快便过来一个交警，小伙子一见，转身走了,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对交警说 :" 谢谢你 , 我没事了。 " 说完, 赶紧跑出侯车室 , 恰好有一列发往北京的火车 , 他赶紧买了车票 , 随着人流进站上了火车。

在北京车站 , 一个胖女人看了他的钻石 说 :" 不错 , 果然是真货 , 要多少钱 ?"

" 在西安, 有人给我 4万我没卖。 " 吴大球也学会了说慌 , 他知道开价越大 , 生意越好。"

“5 万 , 我给你 5 万元怎么样 ?”那胖女人说话干脆利索。

“5 万我不卖。" 吴大球摇着头,搞起价来。

“小伙子, 今天,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5 万元, 我买定了, 给, 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时, 吴大球才发觉他身后已聚拢了好几个人, 估计他们是一伙的, 心里胆怯了, 再看那胖女人, 嘴角微翘, 脸若冰霜, 一身的傲慢和骄横。见此情形, 吴大球哆哆嗦嗦的说 :" 行 ,5 万就 5万。 "

" 这还差不多, 实话告诉你, 看你是个乡巴佬 , 可怜, 不然 ……"胖女人说着 , 示意身边的人递过一个小皮箱, 说 :" 打开看看 , 共 是 5 捆 , 一捆一万 , 拿回家慢慢数去。 " 说完 , 接过钻石 , 打一声呼哨 , 一伙人眨眼便没影了。

(五)

吴大球发了横财 , 说话走路都有了精神。 他原本想告诉他妈卖了 5 万块钱 , 但又怕他妈心里搁不住事 , 万一那天串门说露了嘴 , 把事张扬出去咋办 , 于是便哄他妈说 :" 不值钱 , 只卖了 5000 块 , 就这,还多亏瓷观音保佑。他妈说 :"少卖点也好, 省心 , 钱是好东西 , 但来路不正的钱,花着总让人操心。"

" 妈, 咱不是有菩萨保佑吗 ? 你想外多干啥 , 咱还是说说正事吧, 妈 , 这 5000 块钱, 你说咋花 ? ”

“那还用说 , 给你娶媳妇呀! ”

“行，这事我听你的，回头你就央人给你娃瞅个合适相”。 吴大球笑眯眯的说。

竖起招军旗 , 便有吃粮人。吴大球妈央人说媳妇的话刚一出口 , 便有人给吴大球介绍了个合适相。吴大球兴匆匆去和那姑娘见面。 一抬头, 他傻眼了 , 那姑娘是个豁镰嘴。 " 嘴唇又厚又大 , 这还不要紧 , 要紧的是口吃 , 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这在以前 , 吴大球也就认了 , 人穷志短 , 哪里还敢弹嫌人家姑娘的美丑, 只要人家不嫌弃自己就行。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 吴大球心里瓷实 , 腰杆硬了, 咋说也不能娶个丑媳妇。尽管他嘴里啥话也没说 , 但心里却把媒婆子骂了一千遍 ：“ 死老婆子 , 咋也这么势利眼 , 知道我穷 , 就介绍个 残瓷冷背 ，没人要的女娃给我, 真是狗眼看人低, 啥时候我总要亮亮相, 让你知道我是发了横财不好惹的麻麻子狼。 " 他咬牙切齿的骂着、咒着 , 气鼓鼓的出了门 , 撇下那姑娘扬长而去。一进家门 , 他妈问他咋向, 你们谈的咋向?“妈 , 以后央人给我说媳妇 , 第一个条件就是人要长的漂亮好看双眼皮。"

“双眼皮是媳妇, 单眼皮就不是媳妇啦 , 你这娃也真是, 才有了几个钱，就烧的不行了。" 他妈嘟嚷着说。

这天夜里 , 吴大球又把说媳妇的条件给他妈说了几遍 , 他说 :" 人活脸 , 树活皮 , 咱虽然穷, 但也要争口气, 何况, 他压低了声音说 : 妈 , 咱不是有钱了吗 ,5 000块 , 不是 500 块 , 5000块钱在城里不算啥 , 在农村还娶不上个脸蛋漂亮的好媳妇。"

“快别说了 ,什么5千 5百的, 墙里说话墙外听, 你这样咋咋呼呼的 , 迟早要把那 5000 块钱张扬出去。 " 他妈埋怨说。

" 好, 不说就不说, 妈 , 我睡觉去了, 明早我还要上地干活呢。"

夜已经很深了 , 但吴大球因为想媳妇心里激动, 再加上喝了几杯青茶 , 浑身躁热, 咋也睡不着, 好容易才合上眼, 却听他妈喊 :" 大球呀 , 去院里看看 , 啥东西响呢。"

吴大球翻了个身 , 没理 , 他妈又喊 , 终于把他喊醒了。 这时 , 他才听清 , 院子里果然有响动。 “没不是贼 , 是贼进入我屋。" 吴大球迅速穿上衣服 , 出门一看 , 院子里黑古隆冬的啥也看不清, 他回屋取了个手电， 满院子乱照 , 这才发现二丈多高的院墙根下有个人 , 他跑过去 , 问 :" 你是谁 , 你在这干啥 ?"

“大哥, 快把我扶过墙去, 后边有人追我, 我给你钱。” 那人说着, 扔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大皮包。

"钱。" 听到钱字 , 吴大球的眼睛亮了, 说时迟, 那时快, 吴大球肩膀一低 , 那人踩着他的肩膀趁势窜上了墙头, 只听 " 扑咚 " 一声 , 很快便无影无踪了。吴大球拣起皮包 ,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 他正想打开皮包看个究竟 , 就听门外手电乱晃 , 一伙人大喊 :" 开门 , 快开门。"

" 谁呀 ?" 吴大球捂着咚咚乱跳的心口 , 慌慌张张的将皮包塞进柴草堆 , 然后开了大门。

" 快说, 人呢 , 刚才跑进来的人呢 ?" 几束刺眼的手电光在吴大球的脸上照来照去。

" 啥人, 没进来呀。 胡说, 明明看见那人跳墙进了你家 , 咋说没有。" 搜 " 。一伙穿警服的人声色俱厉极其威严的吼着。 " 快来看, 从这儿跑了 " 一个人喊。刷的一下,人都聚到了墙根下。吴大球吓的面如土色 , 两腿哆嗦。 " 你们看, 是从这儿翻墙逃走的, 这是蹭下的痕迹。" 一个浓眉大眼的警察说 :" 追 , 快追 " 。临出门时，那浓眉警察牙齿咬的嘣嘣响，说 :" 那人抢劫了银行 , 抓住了他 , 再来找你算帐。"

寒冷的夜风中 , 吴大球不知所措。他妈还在窑屋里喊: “大球 , 你在和谁说话哩 , 这么多人 , 乱烘烘的, 他们找你干啥。”

“妈 , 你别喊 , 我一会告诉你。”他回了一声，然后关好大门，悄悄从柴草堆里找出那个皮包 , 打开一看 , 果然是钱 , 一捆一捆 , 新崭崭新 , 少说也有 10 万。他装作在厕所解手的样子, 把皮包连钱一齐埋在茅坑里 , 后来又悄悄转移到一个更安全更隐秘的地方。他默默的等着 , 等着那个抢劫银行的人来取钱 , 等着那伙警察来找他算帐。然而, 冬去春来, 叶落花开, 他一直等了三 年, 也没见个人影, 他心想，也许那伙警察追上了抢劫犯, 开枪把他打死了 ; 也许那抢劫犯已浪迹他乡, 远走天涯 ; 也许那警察和抢劫犯都忘记了这个地方 , 那一夜天黑, 风大, 他这个窑洞土屋, 平常的象一个土坷垃, 没人能记住这个地方 , 何况还有瓷观音, 有观音菩萨保佑, 他不会有事的。

(六)

吴大球一如既往的种庄稼 , 过日子。但他毕竟有点心虚, 不敢露富, 不敢声张, 他甚至不敢翻盖房子, 还借故一连推掉了几个好姑娘 ,气的他妈又犯病。他妈不知道那抢劫犯扔下钱 , 他没告诉他妈 , 怕她操心 , 毕竟是巨额资金，毕竟是抢劫犯扔的, 他是个孝子, 他不想让他妈为他提心吊胆,他只是悄悄取些钱,再取些钱, 给他妈买好吃的, 自己则悄悄到县城舞厅泡了几回妞。他接连几天夜不归宿引起了他妈的怀疑 :" 大球呀 , 这几天我咋看你神神道道的 , 你一夜一夜不回来 , 你在干啥哩 ?"

" 妈 , 你娃乖着呢 , 你就别操心。 " 吴大球嘴甜的很 , 这天 , 吴大球刚刚服伺他妈吃完药睡下, 忽听门外警车尖叫着, 吴大球下意识的朝门外望了一眼 , 见是一伙警察, 他意识到了东窗事发 , 心里骂着 :" 这贼日的抢劫犯没死。 " 嘴里却说 :" 妈, 你好好躺着, 我去去就回来。" 正说着 , 那伙警察进来了 , 吴大球一看 ,第一个便是那个浓眉大眼。 " 说 , 钱呢 ? 钱藏在哪儿 ?" 吴大球面色苍白, 浑身乱颤。

" 搜。 " 一伙人在窑屋里乱翻, 很快便 " 人赃俱获。"

" 走 , 上车。 " 吴大球的双手被铐着推上了警车。

眼看着儿子被一伙警察带走了 , 吴大球的妈心里明白了 , 儿子一定是做下犯法的瞎事了 , 不然 , 警察是不会平白无故抓他儿子的。风烛残年, 疾病缠身的老人连惊带吓, 又气又恨, 不几天便合上了眼睛, 离开了人世, 咽气前 , 她叮咛邻居, 要想方设法把瓷观音交给吴大球, 她相信菩萨会保佑他的。乡下人厚道, 见吴大球家出了事, 由村干部出面, 把这位饱经苍桑的老人安葬了。为了安慰死者的在天之灵, 邻居想法把瓷观音交给了吴大球。

吴大球知道了他妈的死讯, 他哭了, 他抚摸着瓷观音, 心想, 既然连我母亲也不救, 我还要这瓷观音干啥, 想着, 便拿起瓷观音, 狠狠的朝地上摔去。随着哗啦啦一片瓷的脆响, 两个黄澄澄亮晶晶的东西滚落在地面, 他一看 , 是两块金砖。吴大球大吃一惊 , 他不知道这瓷观音肚子里藏着金砖 , 想必是日子过的殷实的祖上在制作瓷器时藏进去的 , 真金不怕火炼, 它连同瓷观音一起烧制出炉并留传了下来。这情景令在场的警察也大吃一惊 , 他们从地上拣起金砖, 拿在手心, 反复的观看着。

吴大球一阵眩晕, 他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早知道有这万贯家财, 还要那抢劫犯的钱财干什么, 早知道瓷观音肚子里藏着金砖, 还不如把那颗钻石献给国家 , 唉, 都怪我钱迷心窍。吴大球哭着, 说着。

吴大球无话可说 , 想着母亲已离开了人世 , 想着自己已触犯了刑律 , 想着瓷观音已成了残瓷碎片 , 他悔恨交加, 痛不欲生。这时, 那个浓眉警察进来了, 他看见了摔碎在地上的瓷观音, 拣起一块瓷片惊讶的说 : "这不是真正的宋代耀州白瓷么, 可惜呀 ! 真可惜 , 这瓷器本身的价值远胜过两块三块金砖 , 真正的美仑美奂 , 价值连城。"

“快, 把这些残瓷碎片收拾起来 , 交给文物部门, 黄金有价瓷无价, 片瓷值千金呢。” 浓眉警察对古瓷器颇有研究,他招呼那两个警察说。

吴大球听着, 心如刀绞, 他恨自己有眼无珠, 不知道真正值钱的东西不是那颗钻石, 不是那10万块钱, 也不是那两块金砖, 而是稀世罕见、绝无仅有、现已失传的古瓷孤品瓷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