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庙会
董小龙
我是带着任务去逛药王山庙会的:邻居婆婆要一个挠痒痒的“孝顺”,她的孙子要一个塑料猴脸,隔壁王大爷叫给他秤上一斤三原蓼花糖。
早春时节,我搭乘开往药王山的旅游专车,去逛药王山庙会。
农历正月初二,相传是龙抬头的日子,春寒料峭,山风扑面。河边柳枝还未吐绿,山坡上的桃花尚未绽红,正在消融的薄冰却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泽。
我乘坐的旅游专线车向药王山驶去。因为车上人很满,座位早已被占,我只好站着,前胸紧紧贴在一位中年农民的后背上,两只脚一点都不能挪动。一辆旅游专线车,卷着浮尘从对面驶来,又错了过去。也是满满的人,一车人回,一车人去。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好热闹的庙会呀!
药王山位于耀州区城东5华里处,1961年被国务院列为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药王山庙会2008年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是陕西境内唯一入选“保护名录”的古庙会。
今天是药王山庙会的最后一天,我不能再拖了。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因为一拖再拖,而最终没有去成。
然而今年,我是下了决心的,不仅仅是我带的那些任务,而是景仰和虔诚:我想到孙思邈塑像前敬拜敬拜,到药王山碑林走走看看,顺便把庙会上演出的秦腔戏听听,把来自四面八方的特色美食和风味小吃尝尝……..
我是真正来逛庙会的。
总算到了。挤压的胸脯一下子宽松了,可以自由起伏了,不能动弹的双脚可以任意挪动了。随着车门的打开,一股喧嚣的热浪传入我的耳膜。
曲折绵长的公路两旁,搭起了一个又一个蓝白相间的条纹布棚子。棚子里的廊檐下悬挂着各种衣物、床单;简易柜台上摆放着布匹、皮鞋、袜子以及各种玩具。五彩缤纷, 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我几乎没有费劲,就在一个小摊上找到了邻居婆婆要的挠痒痒的“孝顺”;又在一个摊贩前找到了她孙子要的塑料猴脸;在一个食品店里,我一眼就看见了隔壁王大爷要的三原蓼花糖。但我没买,我决定回头再买,带着一大堆东西毕竟是个累赘。
棚子渐渐稀了。我放慢了脚步,我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就要到了,我看到前边许多人拥挤着朝药王大殿走去。
我跟随这些人,一步一个台阶, 穿过一天门洞, 抬眼就是药王大殿。大殿内供奉着一尊孙思邈彩色塑像,据说出自明代人的手笔。旁边耸立着《千金宝要》《千金翼方》《海上方》石碑。厢房里供奉着中国十大名医塑像:扁鹊、华佗、张仲景、皇甫谧、陶弘景、葛洪….虽是经历了千年风尘,依然生动鲜活,栩栩如生。
作为孙思邈的故里人,我有十多年没有上药王山了。 徘徊在药王大殿内,面对孙思邈塑像,我把腰深深的弯下去,鞠了三个躬。
去年因为忙,没来鞠这个躬。一颗虔诚的心总也不得安宁,总有一种什么事情应做而没做的惶恐。
现在好了,我的心平稳了。踏实了。
什么东西在我身后发出“咚”一声响。我扭头一看,才发现一群人围成一个不大的圈子。圈子里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在焚香纳拜。我进殿时就看见这些人了,因急着去做自己应该做的那件事,竟没有发现她们在做什么。老太太又磕了几个头,然后用颤抖的手,在自己的衣兜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块不大的纸片,她要干什么呢?我有些纳闷。插在青石香炉里的一把香已经烧掉了一半,灰白色的香灰一截一截脱落在香炉里,香烟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空盘旋缠绕。老太太黯然的眼睛紧紧盯着香炉里的香灰,她把身子朝前探过去,接着,瘦瘦的青筋暴突的手伸了过去….
我明白了。老太太这是要把香灰用纸片包回去当药吃呀!我的心像被那燃着的香烟烫了一下。怎么现在还有这种事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老太太,这香灰是不能吃的。”老太太的眼睛抬了起来,惊慌而忙乱。
所有人的眼睛都转了过来。突然,其中的一双眼睛亮了一下。“哎呀!这不是省卫健委组织的全省名老中医在给群众免费义诊吗?请他们给你开个方子…。”
说这话的是一个胖大伯。个子不高,肚子却很大,圆呼呼地像个弥勒佛。老太太有些疑惑。“我说这位大娘呀?”弥勒佛笑着对跪在地上的老太太说:“今天你这几个响头没有白磕,你瞧,这些名老中医都在这呢,你有什么病,让他们给你瞧瞧。”有人给老太太让出一个凳子来。他坐在那里,抓住老太太的左手,给她号了脉。老太太瘦瘦的骨头外只剩了一层老皮了。他感觉出她的手腕在发抖,她向他投来感激的一瞥。他没说什么,按老规矩给老太太开了药方子。别的中医要望闻问切,他只需要一个字: “切。”他相信他那三个敏感异常的手指。他号过她的左手,又号她的右手。渐渐地,他皱紧了眉头,他这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要把香灰当药吃了。她是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药王爷的身上了呀!他放下了她的手,掏出笔,抓过老太太准备包香灰的那块纸片,开了一个药方子。“大娘。”他说。“你先抓上这几副药吃,吃后,不管见轻不见轻,你都要再来中医院找我。”
老太太接过药方子,千谢万谢,抹了一下泪,颤颤巍巍的走了。
老太太刚起身,早有另外一个老头伸过胳膊来。天呐!一个接着一个,人们居然默默地排起了队,眼睛里充满了信任、期待。面对这一双双眼睛,他那三个异常敏感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了第二个患者手腕上。
我不知道这个中医大夫是什么时候给最后一个患者开好方子的,我离开药王山庙会时,暮色已经悄然四合了。清冷的寒风吹在脸上,使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些任务。我暗暗说了声糟糕,便加快脚步,朝山下公路旁蓝白相间的条纹布棚子走去。
晚了。那些卖“孝顺”和塑料猴脸的农村大嫂早已没有了踪影,就连食品店也早早收起摊子关门了。庙会散了。一辆又一辆的大卡车、货车开进来了。人们忙着收摊、拆棚。带着一天的劳累,揣着鼓鼓的钱包,带着剩余的货物,各奔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