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飞雪染醉翁亭

董小龙

小学时读欧阳修名篇《醉翁亭记》，便为之神往。那四百来字的文章用了21个“也”字，那统领全文首句“环滁皆山也”的非凡笔力，那“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成为我脑海中的经典，每每使我折服。

去年深秋时节，我们到了滁州，终于领略了一番文中历历如绘的琅琊山胜景，觉得这一片山水早已被欧阳修写完，让后来人真不知该写还是不写，要写，又该从何处落笔。

我们到来时，正是秋雨绵绵，同行人举伞笑着说，《醉翁亭记》写尽琅琊山的四季景观，以及山间晨昏晦明变化，唯独没有着笔于雨景，这一点评让我们顿有所悟，豁然开朗。

第二天驱车出城，在琅琊古道下车步行，湿漉漉的青石板道坦平宽阔，长约二里许，道旁两侧，浓荫蔽空，如入苍黑色的幽寂之境，时或可见古栈道的车辙，使人想起遥远的岁月。行经一座绿苔斑斑的古老石桥，举首可见林木掩映的亭台楼阁。有一组苏州园林格局的建筑紧靠崖壁下，这就是名誉古今的醉翁亭所在地。

醉翁亭在宋朝初建时，其实不过是一座孤立的山亭。史载900多年前，欧阳修被贬谪到滁州任太守，为琅琊山的秀丽景色所迷醉，在职约两年三个月，感怀时世，寄情山水，常登临此山饮酒赋诗。琅琊古刹住持僧智仙同情欧阳修的境遇，钦佩他的文才，特在山腰佳胜处修筑一亭，以供太守歇脚饮酒。欧阳修时年仅四十，“自号曰醉翁”，即以此亭名为醉翁亭。并写出了传世名作《醉翁亭记》。

冒着秋雨，我们走向醉翁亭，恍如进入古文中的空灵境界，有一种超越时空的幻异感。过了古桥，忽闻水声大作，原来连日大雨，山溪水势激湍，水花银亮飞溅，小溪流绕过一方形石池，池水清澈澄明，此即欧文中所说的“酿泉”。掬水试饮，清甜无比。不知道这立有碑刻的“酿泉”，想必这就是当年太守的酿酒之泉。

千年时光静静的流走了，沧海桑田，历经变迁，最早的醉翁亭只能存在于欧文中了。

然而，山水犹在，古迹犹在，醉意犹在。也许是为了满足远道而来的访古寻幽者的愿望，现在的醉翁亭已发展成为“九院七亭”的一方旅游胜景。“九院七亭”都是历代根据欧文中的意境拓展兴建的。远非襄时“太守与客来饮于此的”山野孤亭可比。在一门楣上题着“山水之间”和“有亭翼然”的小院前我们停下了脚步，不言而喻，其名皆取自欧文，在这些建筑中，多半又以“醉“与”“醒”为主体，后者如“醒园”和“解醒阁”，似乎欧阳修常常喝得烂醉如泥，非醒酒不可。其实这不过是今人自作多情罢了，这位太守自已说得很明白：“饮少辄醉”，“颓乎其中者，太守醉也。”我看不过是一种姿态，他的本意“在乎山水之间也”，即使带有一点醉眼朦胧中看人生世相的意味，实际上他是十分清醒的。

今之醉翁亭位于正门的东院，是一座典雅的飞檐亭阁。亭侧的巨石上刻着篆书的“醉翁亭”三个大字，碑石斜卧，宛然似呈醉态。斜风细雨，在亭内亭外徘徊良久，随后来到亭后的“二贤堂”。这“二贤堂”有几种说法，一种较为可信的是指欧阳修和苏东坡。这里有一座新塑的欧阳修高大的立像。屋外漫步时，忽然觉得，有些古迹还是有点“虚”，回旋的余地很大，更能激发人的思古之幽情。

从“二贤堂”向西至“宝宋荣斋”，进入明建砖木结构的狭小平屋。屋内有两块青石古碑，嵌于墙垣之间，高约七尺，宽约三尺。两碑正反面刻着苏东坡手书的《醉翁亭记》全文，每字足有三寸见方。欧文苏字，勒石为碑，可谓珠联壁合，稀世珍宝，何等名贵。然而在十年动乱之中，当地人以水泥涂抹古碑，铁笔银钩，仍可辩认，这两块巨型碑石，既是历史的见证，也是保护文物的见证。游人到此，无不驻足观看，为之长叹。

“解醒阁”设在碑亭后侧，是仿明代建筑，与醉翁亭各处一端，一醉一醒，遥相呼应。朋友们忙碌着拍照留念，我独自眺望廊檐外的雨景，琅琊山的层林幽谷，浓淡深浅多层次的绿色，在烟雨迷离中化为漫天绿雾，令人目迷神驰，酩酊欲醉。

醉翁亭院墙外，是一片森森然的古木参天，走近细看，发现竟是榆树。这些榆树，树冠巨大如华盖，俯瞰着奔流不息的山溪。据植物学家鉴定，这片榆树迄今为止，只见于琅琊山上，人称“琅琊树”或“醉翁树”，我因其树名有纪念意义，随手采撷了一片，带了回来，挟在一本书里，闲时拿出来看看、闻闻，不仅涌起一缕思念，还有一股淡淡的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