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说
董小龙
(一)张灯结彩过新年
一进入农历腊月,过年的气氛便一日一日酽了,生活的乐趣也一日一日浓了。
过年时,既要吃好穿新,也要张灯结彩。没有彩灯的新年,不仅不新,而且黯淡。只有张灯结彩,街市才亮堂,门庭才热闹,人也更精神,也才有了节日的喜庆和日子的幸福。
有了张灯结彩,自然有了赏灯的习俗。只有赏灯,人,才会留连往返,才会心花怒放,也才有了“赏心悦目”,“心旷神怡”,“良辰美景”之类清丽淡雅的词句。
赏灯最好去灯市。因为张灯结彩既可以在家门口高悬,也可以沿大街张挂,既可以集中于灯市,也可以散见于小巷。而在我的故乡,自北关而三里洞而七里铺而川口,十里长街,到处都是灯市,到处都有花灯,到处都有人在观赏游玩。
“俄见日斜西山落,不待明月争点灯。” 说的是“白天为市”,“夜晚为灯”“争说看灯市里忙”的热闹情景。“今夕何夕春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兴满禁城。”这是明朝宰相张居正的咏灯市诗。
彩灯名目繁多,有珠灯、竹灯、纱灯、纸灯、塑料灯。仅纸灯就有石榴、狮子、马、兔;更有驴、船、莲花等,形状奇特,色彩绚丽,花样翻新,层出不穷;而纱灯又多绘制有草花、鸟兽、虫鱼、仕女等;也有贴有红纸金字的富贵、吉祥、如意、发财之类字句或古典诗词、名山胜景的。
灯火阑珊时,也有播放音乐,鸣放鞭炮或焰火的,通宵达旦,令人兴奋至极。
小时候,故乡县城的花灯着实红火,从北街到南街,从东街到西街,各个店铺、门楣、酒肆、茶楼,五彩花灯高悬,满城亮如白昼。红红火火过大年,热热闹闹看花灯。四乡八村的村民扶老携幼,云集县城,石榴、菊花、龙灯,各色花灯,齐放异彩,人们一路走一路看,时间从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七,其间又有踩高跷的,耍亭子的,走柳木腿的,唱秦腔戏的,卖蜂蜜棕子和雪花糖的。加上自行车的叮当,孩子们的欢叫,锣鼓的咚咚,真是人流如潮,前呼后拥,把个小县城闹腾的水泄不通,热闹非凡,而看花灯的人,随人挪步,任人推搡,只顾伸头张目,哪管后边的人踩了鞋子。
如今的故乡,大厦林立,高楼入云。节前几天,大街小巷,家家门前挂起一串串大红宫灯,烘托出一派欢乐祥和的节日气氛。各主要街道,高大建筑,安装了彩灯,霓虹灯,突出了立体效果和建筑的恢宏庄严,使建筑物的轮廓通体透明,看的人迷离晃忽,仿佛置身于蓬莱仙境或是行走在天上的街市。
节日之夜,造型各异的彩灯、花灯、聚光灯、霓虹灯,星光闪烁,交相辉映,把故乡装扮的流光溢彩,无比瑰丽,体现出现代文明和充满青春活力的节日气氛。“星桥直接银河起,翡翠明珠万里来。”衷心祝愿故乡灯光璀璨,越来越富裕,衷心祝愿伟大祖国灯火辉煌,美意延年。
(二)闲嗑瓜子也过年
今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农历牛年就不外出游玩了,静静的待在家里,轻轻松松过新年。
但即使待在家里,断然不会闲着------总有干不完的家务活,更何况是过年。
但无论怎样忙碌,总有空闲下来的时候,辟如:晚上。
打发漫漫长夜的最好办法,就是嗑瓜子。
现在所说的休闲食品,早些年叫做零食儿。零食算不上小吃,只不过是用来磨牙消遣的,或者叫吃着玩儿。
最普通的零嘴当属瓜子儿。有意思的是,如果单说瓜子儿,却是特指葵花籽,与瓜毫无瓜葛。真正来源于瓜的西瓜籽,则被称为黑瓜籽儿,而南瓜籽儿,一般都是白颜色的,叫做白瓜籽儿。
瓜子儿不贵,而且好吃,怎么吃也不腻。更重要的是,嗑瓜子的过程充满了生活情趣。拇指和食指掐着它带斑马纹的圆肚子,上下门牙轻轻一嗑那小尖嘴,只听“咔吧”一声清脆声响,两瓣果壳左右绽裂,一粒微黄喷香的果粒弹进嘴里,咀嚼几下,咸、甜、香、酥,琢磨不定,还没来得及过瘾,细碎的果肉已在牙缝之间没了踪影,不由得下意识的伸手再捏起一颗……如此循环往复,其乐无穷,不知不觉间,手边的瓜子皮就堆成一座小山了。
瓜子是吃不饱的,尽可以放心大胆的嗑上两三个钟头。也没有吃撑的时候,有句话说得好:“瓜子儿不饱是人心。”大概这正是瓜子儿长盛不衰的魅力所在。要是赶在向日葵成熟的季节,捧着个排满密密麻麻鲜瓜子儿的大花盘,从上面拔出一颗瓜子儿嗑一颗,那真是一件再快乐不过的事。
短缺经济时代,家家过春节熬夜,共同的乐趣就是嗑瓜子。在副食店排队把那几斤瓜子儿卖回家,香喷喷炒出一大锅,任凭大雪封门,一家老小围着火炉子嗑瓜子,那“咔吧咔吧”的声响,伴随着窗外鞭炮的噼啪声,就是生活的全部。天亮之时,地上已经覆盖了两三层厚厚的瓜子儿皮了,熬不住的孩子们早就攥着猜丁壳赢来的瓜子儿和压岁钱悄悄睡去,大人们则起身穿上棉袄准备出门拜年,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哗哗的响声。
葵花籽是舶来品。来自遥远的美洲。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葵花才登陆西班牙进而在欧洲扎根结籽。它那高大的身材,热烈的色调,鲜明的个性,不仅赐予人们口福,还融入了艺术文化,梵高笔下的向日葵旋转、热烈、单纯的色调,诠释着作者生命深处的灿烂阳光。
大约明朝末年,葵花被引进中国,那时候它不叫葵花,也不叫向日葵,而是叫丈菊,西番菊或者迎阳花,至于司马光诗里“更无柳絮因风起,唯有葵花向日倾”所说的葵花,则指的是锦葵科植物葵菜的花。尽管那花也有趋光性,但和菊科植物向日葵则毫不相干。
现在都市里很少能见到灿烂的葵花了。偶尔见着两棵,往往变成老奶奶们回忆起几十年前向阳院里房前屋后亲手种植的向日葵,自然也少不了念叨捧着花盘嗑瓜子时的种种乐事和趣闻。
(三) 不蒸花馍不过年
在我的故乡,喜欢吃面食的人多, 喜欢吃花馍的人更多,以至于蒸花馍成了一门手艺,甚至有 “不蒸花馍不过年”之说。就像擀面条一样, 蒸花馍,是一项最原始最基本的生活技艺,谁家的女人会蒸花馍,谁家的女人就是能行人,受到人们的敬重。
如今,随着社会生活的变迁,手工蒸制花馍,这门手艺几乎快要失传了,尤其是我所工作的城市,年轻女人几乎都不会蒸花馍。但也有例外, 也有少数女人,还保留甚或掌握着这门蒸馍的方法、技巧。
巧儿就是会蒸花馍的少数女人之一。我见到她时,她正在面案上忙的不亦乐呼。
因为会蒸花馍, 巧儿受到许多人的羡慕和尊敬。“你这花馍,咋蒸的这么好,虚白暄软,好吃的很,我就爱吃你这碱面大花馍。”一个前来买花馍的人说。“外有啥里,只要舍得力气,谁都能蒸出花馍来。”巧儿笑容可掬的说。
我跟着巧儿,来到她所在的村子。走进一户村民的家,一股热气腾腾、蒸蒸日上的味道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派紧张忙碌的景象。几位大娘、媳妇或炕上盘腿或炕下站着,雪白的面团在她们灵巧的手里揉捏着,变成一个个造型逼真,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小猪娃、钱串串,来帮忙的邻居们,嘴里或唠叨家常或哼着秦腔小戏,灶台上,蒸花馍的水蒸汽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花馍,学名叫面塑,俗称面人、面花。究其根源,有说是为了祭祀“年”兽而发明的,有说是春秋战国时期晋文公为了纪念介子推而设寒食节的,故乡人在清明节期间制作的花馍,主要用于祭奠先人;而在春节期间制作的花馍,主要是为了自家食用。
如今,在故乡,蒸花馍不仅为了食用,而是演变为寄托美好寓意的民俗文化,花馍文化成了故乡民俗文化的一朵奇葩,农民用自种自磨的面粉,制作以花花草草和各种小动物为主的面制品,既丰富了生活,也展示了才艺。
但如何制作出好看而又好吃的花馍呢?巧儿告诉我:不放碱面,揉面时间长,边揉,边掺干面粉,做成花馍后,放在热炕上,盖上被褥,醒发一小时,待面发虚, 揉光润后,再放到笼里蒸45分钟。这样蒸出来的花馍,不仅色泽细白,口感松软,而且吃起来缠口、有嚼头,有麦香味。
故乡花馍,品种繁多,有圆馍、杠子馍、齐头子。
“一个手工作坊,每天能蒸2000个花馍,6毛钱一个,小半天就卖完了。”巧儿笑眯眯的告诉我。“蒸花馍算不上什么国家大事,但却是国计民生中的必须,一天不吃饿的慌。” 巧儿说。伴随着工业文明,机器蒸馍越来越普遍。但巧儿表示, 这门手艺不能失传,她要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留给后人。说话间,巧儿带我从邻居家出来,走进了她的家。
“腊月二十八,越蒸越发;腊月二十九,越蒸越有。”巧儿家正在蒸花馍。蒸花馍需要面粉。面粉会发,越发越虚, 越虚越软, 蒸出来的花馍也就越白、越胖、越暄、越软。这叫“面长。”就是长个子的意思,一天长两岁,这样,才叫过年。巧儿说。
蒸花馍需要柴火。以前用的柴火大多是麦草儿, 树枝儿,蒿草儿, 木头茬儿,玉米芯儿,棉花杆儿,辣椒杆儿,凡是能冒出火星,升腾起火炎的,都可以用来蒸花馍。现在, 柴草没有了,也不准烧了,大家都在植树造林,打蓝天保卫战,连煤炭也不准烧了,赚冒烟,污染环境,而是用天然气,用天然气蒸出来的花馍,一样虚白绵软。
蒸花馍需要技巧。这技巧就拿捏在火候的掌控中,正所谓:火中有真昧,火小了不行,火旺了也不行, 时间长了不行, 时间短了也不行。蒸花馍在火候的掌控上需要技巧,更需要拿捏的恰到好处。
花馍快熟的时候,香味就出来了,是溢出锅的那种扑鼻的面香。满锅、满笼、满厨房、满屋子,都能闻到的那种绵软滋润的荃香。
当然,花馍快熟的时候,光闻是不够的,还需要认真的听,听麦子拔节、灌浆、扬花、吐穗以及成熟的声音。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把故乡花馍的香味品尝出来。
因为过年,光是闻闻、听听,吃上几个大白花馍是不够的,还需要发个愿望,说出心里的念想,既是为了过年高兴,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巧儿当着我的面,发了一个愿望, 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是儿时的一首歌谣:“粮仓粮仓摇摇头,我家来了大黄牛,家家都蒸大花馍,生活滋润不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