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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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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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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的向往

灯光的向往

董小龙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昏黄的街灯,稀疏的行人,断续的叫卖声,我一个人在街上行走。

街上,一位卖烧烤红薯的老人,远远的望着我,脸上露出慈祥与善良,让我感到亲切温暖。他身旁那盏煤油灯,散发出淡淡的一丝柔弱的光芒,也同样让我感到亲切温暖,它使我想起了我自己用过、经历过的那一盏盏灯光。

半个世纪前,我们村还是个偏僻荒凉的小山村,山坡、小河、古庙、老井,加上千十户人家。那时候,路是土路,房是瓦房,没有电,磨面用石磨,照明就只能用煤油灯。每到掌灯时分,家家户户的窗户纸上,露出昏黄的亮光,朦胧、凄迷、模糊、影影绰绰。

记得第一次对光亮有模糊认识是在三四岁的时候。父母去世了,外婆收留了我,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也冷成了冰窖,外婆不知从何处抱来一捆细瘦的麻杆,从中取出一支,在锤布石上砸了,然后擦燃火柴,将麻杆点燃,让我拿着去炕筒点柴草。那麻杆燃烧着,散发出一串串火焰,黑暗不见了,寒冷不见了,心里感到热烘烘的。从此,我记住了光亮,记住了温暖。

外婆的炕头中间有一个土窑窝,是用来放麻油灯的。外婆喜欢用麻油照明。外婆的麻油灯极其简单,一个茶色的小瓷碟儿,倒入一点麻油,放上一根棉花捻子,就可以点着照明了。

麻油是外婆一点一点研磨出来的,自给自足,不用花钱,浅浅的灯盏儿,有一个长长的灯柱,白底、蓝沿,瓷碟外边画着两撇兰草,样子很古拙,光滑而柔润。掌灯时分,屋子里漆黑一片,这时候,外婆说:“把灯点上。”我擦燃火柴,点上灯,屋子里一下子明亮起来。虽然映照的空间不大,但终究是温暖了许多,明亮了许多。有时外婆夜半起来,或是纺线,或是织布,有这一盏灯光亮着,外婆的身子显得更加慈祥,我的内心更加安宁。

过年时,表姐带着我铰窗花。因为找不到五颜六色的纸,表姐就教我熏窗花。将事先剪好的花样沾在一张粉连纸上,洒上水,然后拿到麻油灯上,让麻油灯上冒出的黑烟熏,等纸干了,花就熏好了,然后取掉花样,粉连纸上便留下了别致的图案,黑白分明,对比强烈,贴在窗上,素净而好看。

上世纪六十年代,村子里还没有通电,家家户户照明用的是煤油灯。年底,村里要唱戏。孩子们听到这个消息,就早早跑到村口,古庙前已搭起了戏台子。晚上,尽管星星在天上不住的眨眼,但四周漆黑一团。不知什么时候,戏台子前挂起了两盏从来没有见过的奇妙的大灯,大灯丝丝的响着,冒着白气,把戏台子周围照的亮如白昼,这时,我们才听说,那叫汽灯,是一个名叫双喜的大伯点的,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可惜的是,这汽灯是有时间的,燃烧到一定的时间,就灭了,但这时,戏也唱完了,人也散场了,四周又陷入黑暗。

在中学念书时,我又见识了另一盏灯。那是一盏通体透明而又精致漂亮的灯,上课的女老师是一个纤巧秀丽的江南才女,听说她毕业于一所师范大学,同学们都敬仰起来,她柔和的目光从我们身上一一掠过,然后轻声细语的告诉我们:“它叫酒精灯,是用来做化学试验的。”说着女老师就往灯里添加了酒精,点燃之后,又给玻璃试管里加了水,拿起来在酒精灯上加热做试验,看玻璃试管里如何冒出丝丝缕缕的雾气。可惜的是,化学知识没学多少,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那一盏酒精灯也被卷入了滚滚洪流而不知所终了。

在城里转了一圈之后,我随着上山下乡的洪流回到了农村。村干部让我去骡马店当会计,于是又见识了马灯。那是一盏风吹不灭,雨淋不着的带着玻璃罩子的灯,灯头是白铁的,灯身是玻璃的,灯罩也是玻璃的,灯捻子是棉线做的。那些吆马赶车的车夫,深晚外出,或是夜半起来,提着马灯,给骡马添加草料,实用而方便。

离开了骡马店,我跟随生产队社员,到一个叫做桃曲坡的地方修水库。我们住在一个叫做阿姑社的村子里,队长不让我去工地,叫我给几个做饭的当下手,就是择菜拉风箱。因为住的是临时工棚,不通电,就点煤油灯。灯还是和以前的一样,极其简单,一个墨水瓶,瓶盖上插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小筒,里边是一根棉花搓成的捻子。虽然简陋,但却是晚上必须用的。有时晚上要加班切菜蒸馍,点上灯,就能看清楚哪是刀,哪是案,虽然烟熏火燎,雾气蒸腾,但不能没有这一丝光亮。让人难过的是,一次做饭时,一个名叫“好过”的大叔不慎撞翻了煤油灯,把煤油溅进了饭锅里,那一顿饭,吃的人真不是滋味,起先是一个人吃出了煤油味,接着又有一个人吃出了煤油味,末了,大伙都说这汤片面怪怪的,一股煤油味。结果,这一锅饭全倒了,大伙儿都不吃了,队长把几个做饭的骂了个狗血淋头,扣了他们的工分,还说要抓“好过”大叔的阶级斗争,吓的“好过”大叔和几个做饭的汗水直流,面色寡白寡白,一个劲给队长弯腰低头做检讨。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但那一顿饭,却执坳的穿过岁月的烟尘,不时出现在我的心头,让我心生感慨,无比心酸。

走上工作岗位后,我第一个去的是一个叫做柳林的税务所。那时,柳林还没有通电,晚上照明用的仍然是煤油灯,那是一盏好看的玻璃罩子灯。我因为新来乍到,每天到供销社打煤油,给罩子灯添油换捻子,剪灯捻子上的灯花,擦拭玻璃罩子等零碎活都是我的。那时,没有报纸,没有电视,天一黑就点上煤油灯,几个人挤在一间既是学习室又是会议室,既是办公室又是办税室里学习。为了节省油钱,所长约法三章:有月亮的晚上不准点灯,刮风下雨的晚上不准点灯,不学习的晚上不准点灯。点灯前,我照例要把玻璃罩子擦拭干净,手拿着灯罩,一头捂在手心,一头对着嘴唇,往里哈上一口热气,玻璃罩子里顿时雾气腾腾,光滑湿润,接着就用半湿不干的抹布反复擦拭,不一会儿,罩子便擦拭干净了,把灯点上,把罩子安上,放眼望去,透明如镜,十分亮堂,坐在煤油灯下,做报表,打算盘,统计数字,看《国家税收》书,快活而充实,满足而惬意。有意思的是,离开柳林的前一年,柳林通了电,结束了黑灯瞎火的历史。那是因为国家要从富平梅家坪到延安七里铺修建一条叫做“梅七线”的铁路,柳林因此而沾了光,铁路沿线,平地上矗起了电线杆子,空中盘绕着一根一根的电线,柳林镇上,家家户户的屋子里多了一个用来照明的普通灯泡。还记得在后来的日子里,因为灯泡在不断的“闪”,在不断的用坏,人们只能不断的更换,先是上海生产的“亚”字灯泡,后来是宝鸡生产的“秦”字灯泡,再后来,干脆用上了铜川生产的“铜”字灯泡。这些灯泡,有挂钩的,有螺丝的,也有特别亮的白炽灯泡,看着这些灯泡,我知道,柳林变了,我们的税务所也变了,变得亮堂了,但遗憾的是,除了柳林镇之外的山区群众还没用上电,用的依然是煤油灯,我们去山区收税,晚上住在群众家里,依然是一盏油灯相伴。

一个静谧的夜晚,月亮在流动的云层里时隐时现,我默默的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思绪纷乱而沉重,心情忧郁而烦闷。同来的税务干部都进城了,都调进了县局机关,只有我还在山里收税,我决心找税务所长谈谈我的想法,看能不能也调进城里。一阵凉风吹来,树叶的阴影在地上浮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我不由产生一种冷寂,我向前挪动脚步,抬头望了望所长办公室,蓦然,办公室的灯亮了,灯光,像一朵雪白的莲花,映照着我,我加快步伐,迎着灯光走去。

这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室内陈设简单而雅致,最惹眼的是书柜里的各种书籍。所长是从部队转业到税务部门的,他个头高大,身材魁梧,眼睛里溢着神采,嘴角上挂着微笑,我说明了来意。他笑了:“正要找你呢,你来了就好,你家里的困难,大家都知道,县税务局来了电话,让你到县局机关工作,明天就去报到……”我哽住了,满腹的忧愁,满心的话语,霎时模糊起来,语言似乎失去了表现力,只有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1980年的一天,一名老税干送给我一本《中国共产党章程》让我好好看看。面对《党章》,我爱不释手,常常翻看学习,从中获取信仰和力量。1982年,我加入了党组织,站在了党员队伍里,介绍我入党的正是那名老税干。那天,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动情的说:“好好干,投入党的怀抱,你会感到温暖,站在党的队伍,你会明白许多”。这让我想起,几年前,一次到农村收税,在一位村干部家里吃派饭时,我意外的发现了一本《共产党宣言》。村干部见我喜欢,就说:“拿去看吧。”我有点犹豫,村干部说:“你不要,我们就当废纸烧了。”我说了声:“谢谢”之后,就带走了这本书。

这是一本只有63个页码的薄薄的平装小册子。中央马列著作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出版。定价1毛8分钱。这本小册子,在岁月的长河里,几经沉浮,一路沧桑,纸张变得暗淡灰黄,书页已经变形破损,但字里行间,依然墨迹清晰,朴素厚重。翻看着这本小册子,总感到有一丝温暖涌上心头。“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涌上心头,真令人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只恨自己没能投身那如火如荼的烽火岁月。从此,我知道,那个年代,虽然很穷,但有一种朴素高贵叫做信仰的东西,使人悄悄的浸润在里边,每每翻看,心里总有一种力量,一种支撑;用手抚摸,一种久违了的特别的温馨漫上心头,浮躁的心一下子变得平和而纯净。后来几次搬家,其它的书都当废纸卖了,唯独这本《共产党宣言》没舍得扔掉。星期天上街,发现到处都是书店、书摊、书市。各类简装书、精装书、豪华书,层层叠叠,琳琅满目。价钱有十多元的,有上百元的,也有上千元,甚或有万元的,唯独没有1毛8分钱的书。我暗自庆幸,幸亏没把它当废纸卖了。不然,到哪里去寻找这一束驱散黑暗,给人类带来温暖的光亮呢?!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想起过去年代用过的煤油灯,便觉得已是十分遥远的事了,那些煤油、火柴、灯儿、盏儿,仿佛一个古老的传说,消失的很远很远。如今,人们普遍用上了节能灯,外婆每晚必点的麻油灯已成了空谷绝响,村子里的汽灯已没有了踪影,曾被我擦拭过无数次,视若珍宝的税务所的罩子灯早已被扔进了垃圾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睡不着的时候,总要想起那些灯儿-----马灯、汽灯、麻油灯、酒精灯、煤油灯,过去年代里的一些人和事也会随之在脑海里浮现:点麻油灯的外婆,点汽灯的大伯,做饭的好过叔,教化学的女老师,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朴素和蔼,老实本分,慈祥淡定,始终留存在我的记忆里。而在物质财富极大丰富的现实生活中,不迷失,不盲从,执着于精神境界和艺术追求,这,多亏了那一束光亮,多亏了那一本《中国共产党章程》和《共产党宣言》,我知道,那理想信念,那闪烁在一代又一代中国共产党人心中永不熄灭的火种,一丝一缕,一点一滴,温暖着我,映照着我,让我倍感亲切,倍加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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