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色

翠色

董小龙

一

时在仲夏,绿意渲染。我徘徊在我亲手栽植的小树林，眼前是一片片青翠醉人的绿色。这绿色，绿得浓酽，绿得幽深，绿得恣肆。我坐在一块青石上，把自己从身到心都沉浸在这一片蓊郁的绿色之中，头上、脚下、身边、周围，到处是绿色，满目是苍翠。

我静静的坐着，我已认不出那一株树是我亲手种植的，那一株树是我亲手浇灌的，但我能体味出这用汗水浇灌出的绿色之美，这由青松、翠柏、槐树、杨树和各种枝蔓藤条编织而成的翡翠般的绿色花环。

二

我不忍离去，一直在小树林中徘徊，抚今追昔，感慨万千。

这地方叫虎头山。

虎头山的树林真静。山野寂静，四无人声，只有鸟啼虫鸣，只有树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冷不防，一只山雉，朴楞楞从树林中飞出，呱呱呱长叫着，从头顶飞过，飞向远方，我吓了一跳。惊魂未定，一条青蛇从脚下窜出，仓皇而去。一只野兔，如一只离弦的箭，不知从那儿窜出，倏忽间，踪影不见。之后，一切复归平静，化作了一片天籁。只有一条小溪，从树林中迤逦而出，荡漾的绿波在拐弯抹角的地方，冲刷出一片优美的草甸，岸边，一片片绿草在连绵逶迤，一朵朵浪花在流水中相互追逐。夕阳下，波光里，棒棰声声，此起彼伏，三五个村姑在浣洗衣服，一切都是那样素净清新，幸福美好。

三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一场春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大地湿润鲜活。我们响应“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伟大号召，参加全市植树造林大会战。近万名机关干部、学生、工人、驻地军人、武警，扛着红旗，唱着歌儿，开着拉运工具的汽车、拖拉机，浩浩荡荡开上了爷台山。而那些来自农村的造林大军，则拉着堆满铺盖行李、锅碗瓢盆的架子车，在爷台山起灶垒锅、安营扎寨。

春风里的爷台山，红旗迎风招展，歌声此起彼伏，挖坑的、扛树的、栽苗的、挑担的，浇水的，满山遍野，人山人海，一个个意气风发，生龙活虎，干的汗流浃背，热火朝天。

我们年轻，浑身是劲，抡蹶舞锨，挖坑栽苗，杨树、刺槐、侧柏、楸树、柳树、松树、泡桐。整整一个月，吃在爷台山,住在爷台山,干在爷台山。层层山坡，道道山梁，面面沟壑，全都植上了绿树，原本光秃秃的爷台山变成了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绿山青山。

四

这是一座废弃的矿山，多年的开山炸石，让它变成了不毛之地；山顶光秃，黄土剥落，山腰青石裸露，满目疮痍；山底乱石堆积，触目惊心。

政府下定决心进行生态治理，要让废弃的矿山重换容颜，披上绿装。

全市总动员，种青草，植大树，保栽保活，做到三季有花，四季常绿。

矿山是座石头山，泥土少，铁锹挖不动。政府动用了机器，挖掘机轰隆隆开上了山，这儿挖一个坑儿，那儿再挖一个坑儿。一个坑儿一人深，一两米宽，层层叠叠，整齐划一。

一辆辆汽车，运来了黄土，运来了树苗，运来了水……

但仍然离不开人。

我们这些参加植树的机关工作人员，齐心协力，将一棵棵用草绳子捆扎，带着土疙瘩的雪松，连土带绳栽到坑里，一边用手将雪松扶正，一边挥锨舞锹，将土填进坑里，再用脚踩，再踩，使劲踩，踩实了，浇上水，长长的橡皮水管子，直接拉到树坑边，咕嘟嘟……哗哗哗…..猛劲儿浇灌。

一边浇灌，一边欢笑。那份舒畅，那份惬意，淋漓尽致，荡气回肠。

几年间，一棵棵雪松，居然生长的山高水长，十分茂盛；一座荒芜苍凉的废弃矿山，成了汪洋恣肆的绿色世界。

五

有一年，我们到沮水河边栽植柳树。

原以为要挖坑，要浇水，要填土。没想到，啥也不要，指导检查我们栽树的林业技术人员说：“柳树栽植，非常简单。”只见林业技术人员就地取材，居然从另外一棵柳树上，砍下一些粗壮枝条，仍给我们，就栽它。 “就栽它？”大家面面相觑，一脸惊诧。“就栽它，把这些粗壮枝条，截成一根一根柳棍，但要裁切齐整，老嫩相当，然后扦插进土里就行了。” 林业技术人员说。“这些无根无稍的柳棍，扦插进土里，能活吗？”大家异口同声。“能，这柳棍是最容易成活的，何况是扦插在河水边，不用填土，不用浇水，肯定能活。” 林业技术人员信誓旦旦。按照他们的要求，数千支柳棍，很快就扦插完了。一根一根，一排一排，哨兵似的，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接下来，静等生发。

第二年，当我们来到沮水河边时，所有人都笑了，真是神了，奇了，去年扦插的柳棍，居然全部都活了，没有一个枯死的。只见这些柳棍，有的开始绽芽，见出了丁点绿意，有的开枝散叶，长出了嫩绿的枝芽儿。虽然这些枝条柳叶，细细瘦瘦，但却青翠碧绿，清新鲜活。就连那些扔在河边，不要了的细细的柳支儿，居然也枯木逢春，与土地融为一体，扎下了深深的根须，长出了嫩绿的叶子。

而那棵被砍去柳枝的大柳树，断茬处居然又长出了新柳枝，而且更翠，更绿，更加茂盛，神气活现，生机勃勃。

夏日傍晚，屋子里热的待不住，我们就来到沮水河边，一边坐在柳荫下乘凉，一边说些“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老话。

六

有一年，我工作的机关要创建全国文明单位,检查验收的标准中，有一条是绿化、美化、净化环境。

机关办公大楼的干净整洁是没说的，只是后院有一块空地，芜芜杂杂的长满了野草，很是让领导头疼。

这次，机关到底怎样美化环境？领导让大家集思广益，看这块空地咋办？有说种些蔬菜，给机关职工灶添些青枝绿叶；有说种些花草，绿肥红瘦，看上去很美。

领导却紧扣“绿化”主题，一锤定音：“栽树，栽银杏树。”开始大家都不理解，说银杏树不及梧桐树的叶子阔大，遮荫效果不好；也不及红叶李树好看，没办法照相。

但领导却说，银杏树不仅能照相，还能画成画，看上去更美。

百十棵银杏树很快就栽好了，一株株，一行行，高高大大，像模像样。

怎样管护？让银杏树快乐成长。 领导又出主意：定科室，定人员，实名制。由各个科室负责管护这些银杏树，死一株，补栽两株；在树上挂上小牌子，某某科室某某人，真名实姓，荣辱与共。

工作闲暇，茶余饭后，大家自觉不自觉的来到后院，发现有虫害了，及时刷白灰，发现枝叶蔫了，赶紧浇水施肥，有几株树上甚至还吊上了营养（药）瓶子。

冬去春来。夏去秋还。几年间，这百十棵银杏树不仅生长旺盛，枝繁叶茂，而且成了气候，长成了一片银杏树林子，远远望去，高大挺拔，蔚为壮观。

每年“秋风扫落叶”的时候，银杏叶子也日渐枯黄，悄然飘落。上班间隙，机关干部总要溜出办公大楼，悄悄来到这一片银杏树林子，眼前一片金黄，漂亮极了,好看极了。有人坐在厚厚的叶子上，拿起手机自拍；有人对着叶子出神，自言自语，像是吟诗，也有人拣拾些叶子，一片一片的数着，准备拿回去当作书笺。

看看金黄色的银杏叶子，再看看挂在树上写着自己科室和个人名字的小牌子，每个人的心里甜丝丝的，真是满目青翠，别致美逸。

当时，我在办公室负着责，我给我们办公室5个人都挂了小牌子。看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小牌子，莫名其妙的，竟有了归属感。尽管这些树归属于我们的单位，而单位又归属于我们的城市，城市又归属于我们的社会。

七

有一年，乡下的大表弟打电话给我说：“他把原来种粮食的土地退出不种了，种上苗木，变成树林，国家给予每亩地200多元补助，还免费提供种苗和技术指导。”他说这得益于国家实施的退耕还林的政策。

第二年秋天，我回到乡下，大表弟拉着我去看他的枣树林子，说村干部讲解退耕还林的话音一落，他就把那十多亩不打粮食的山坡地退了，变成了枣树林。

站在一块山坡地头，放眼望去，只见一棵棵枣树，泛着青黄色的颗颗大枣，在枝头繁繁密密,闪着耀眼的光泽。

大表弟告诉我，他这些山坡地存不住水，以前种粮食，种一坡只能收一筐；现在，退耕还林后，不仅缓解了水土流失，为土地盖上了“绿被子”，还拓宽了增收渠道，让他收获了“金票子。”这十多亩枣树，每亩收入超过了6000元。“退耕还林让我走出了贫困，过上了好日子，你看----”，顺着大表弟手指的方向望去，绿色成黛，一片苍翠。

八

大表弟的好日子让二表弟十分眼红，知道他是沾了退耕还林政策的光，二话没说，也走上了退耕还林之路。自从退耕还林后, 二表弟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圈舍，牵出5头牛拴到树林里吃草，再把10只山羊赶到山上，最后给林下养鸡场的100多只鸡喂食……二表弟说，“林下养殖,让退耕还林后的我们这些农民靠山吃山，家家户户的收入增长了10倍。”“现在，我一边拿着国家给予退耕还林的补贴，一边在家门口干活挣钱。” 二表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嘴里唠叨不停。过去, “开荒开到天边边，种地种到山尖尖”，但就是打不下粮食。“如今, 退耕还林，科学耕种，林茂粮丰，粮食产量不减反增，全家人再也不为吃不饱而饭发愁了。”二表弟的一声长叹，牵出了我一串热泪。

九

有一次，在漆水河畔，我看到一块蓝绿相间的牌子，原来这是河长制牌子。牌子上清晰的写着林长姓名、职责、监督电话、资源概况。“我每天都要绕着树林子转一转，看护树木，查看火患。”一位林管人员告诉我说。现在，我们这儿推行林长制，政府制定了“山有人管，林有人造，树有人护，责有人担”和“林长牵头负责，部门齐抓共管，社会共同参与”的生态资源保护机制……” 林管人员还在絮叨，我的脚却把我搬到了一处义务植树点。挖坑标准：“油松株距两米，行距三米，长宽高60公分；侧柏株行距都是两米。” 一位林业技术人员一边现场指导，一边检查验收，然后发放苗木栽植合格证，目的只有一个：确保苗木栽植的成活率。

尽管，近些年来，我因疾病缠身，已经很少参加植树，但看着大家植树，看着那一抹翠色，心里还是格外激动。

十

眼下，我工作的这座城市，绿色成了人们生活的优美旋律，绿树栽植，见缝插针，公仆林、曙光林……一片片树林，一棵棵树木，青翠碧绿，绿色越来越多，环境越来越美。

行走在大街上，抬头蓝天如洗，俯视河水澄澈，脚旁绿树成荫，令人神清气爽。绿树、草坪、花坛、公园，绿意葱茏,春意盎然，绿中行，画中游，人人都在尽情的享受“天然氧吧。”

在一次植树造林动员大会上,专家的介绍让人感动：到2020年，全市森林面积210万亩，森林覆盖率48%。城市绿化覆盖率43%，人均公共绿地面积11平方米，公路绿化率90%，水系绿化率90%，林网化88%，公民义务植树尽责率92%，林业总产值8亿元，实现了国土增绿、人民增收、生态美好。而且,随着生态环境的改善和野生动植物保护工作的加强，全市野生动物种群数量和植物群落得到恢复性增长,现有野生动物24目55科140种；高等植物106科384属618种；湿地84470亩。全市野生动物种类由1998年普查的97种增加到现在的140种。狍子、野猪、野兔、山鸡、猫头鹰等数量明显增加；野猪、草兔、猪獾、狍子种群数量持续增多；濒临绝迹的大鸨、林麝、红脚隼等珍稀野生动物频繁出现。

十一

都说，前人栽植，后人乘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没想到，短短20年，我就享受到了我亲手栽植的绿树带给我的丝丝清凉。当然，我栽植的那些树，不论是河畔的柳树，还是山坡的雪松…..它们是如何历经风雨成长起来的？一棵棵绿树又是怎样黄了又绿，绿了再黄，似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面对这一棵棵绿树，我不敢说我为改善生态环境贡献了力量，只知道我确确实实栽了树，到底是几十棵？还是数百棵？似乎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我人生的长路上，通过我的劳动,拥有了属于我的青枝绿叶和属于我的一抹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