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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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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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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觉墓草有余香

犹觉墓草有余香

董小龙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一天,我去四川绵阳参加一个理论研讨会。会后,主办方组织我们去李白纪念馆参观。

那时,我正在阅读《中国文学史》。唐代文学中的第四章专门介绍李白,从李白的生平中得知,李白(公元701---公元762),字太白,自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天水),先世因罪徙居西域,生在碎叶,长在绵州(今四川绵阳)所属彰明县青莲乡。25岁离蜀。唐肃宗至德元年(公元756),安禄山叛乱第二年,肃宗(李亨)弟弟,永王李璘违背他哥哥肃宗命令,率水军自江陵东下,经过浔阳(今江西九江)时,慕李白才名,请他作僚佐,李白接受邀请,但他当时并不知道李璘有发动内战和肃宗争夺帝位的野心。第二年春天,李璘所部在丹阳被肃宗部队击溃,李白自丹阳逃自宿松,在浔阳被捕入狱,后被赦免,流放夜郎(今贵州桐梓),时年58岁。宝应元年,李白62岁,病死当涂,结束了他穷困飘泊的一生。

那天,我们从绵阳出发,到江油县城,走进位于江油县城西北昌明河畔的李白纪念馆,纪念馆不大,占地40多亩,抬头便是郭沫若1963年手书的“李白纪念馆”牌匾。迤逦穿过一条砂石小径,修竹夹道,绿树掩映,穿过园地,直达大厅太白堂。这是一座殿堂式的敞厅,四周有宽阔的檐廊,正面和左右廊下均绕列青石平台。台阶前方,两座石狮,分列左右,雕刻精美,庞大雄伟,显示出主厅的气宇轩昂。这个玲珑天然的小小院落,打破了旧时祠宇前后厅堂,左右配房,廊庑回环的对称形式,自是一种曲折别致之美。

李白全身雕像就安坐在太白堂中。雕像十分高大,似乎比站立的真人还要高出尺许,从面部造型来看,诗人风骨清俊,须髯飘张,表现出李白飘逸不群的神采。一个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一个“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天真狂傲的诗人,天生就不会与政治有缘,但又不肯放弃自己“达则兼济天下”的抱负,不得不借助仕宦这个阶梯,以致使自己陷进无法解脱的矛盾之中,他始而得到玄宗的青睐,继而遭到赐金放还,最后又卷入永王李璘和他哥哥(肃宗)争权夺位的漩涡,终于落得流放夜郎。虽然政治上是以悲剧收场,他“济苍生”,“安黎元”,“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的政治理想破灭,但对他的诗歌创作来说,又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好事。

离开李白纪念馆,我们从江油县城出发,再乘车东去,半小时后到达青莲乡。这是四川边远县城的古老乡镇,一条短小狭窄的正街,两边的店铺大多是半个世纪前那样低矮的砖房和茅屋,我们的车子驰过这条冷清的街道,打破了小镇的沉寂,引得许多人跑出门来,用十分惊奇的眼光打量着奔驰而过的汽车。望着车窗外零落简陋的茅舍和远处一晃而过的田野丘陵,我莫名的胡思乱想:千多年前的青莲乡,该是什么样子?和如今城市里的高楼大厦相比,这里似乎太荒凉偏僻了。“荒僻处,少有人行。”但一个才华盖世的诗人,却是在这个荒凉偏僻的小山村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代,他那清丽敏捷的才思,他那愤世嫉俗的思想,不正是受到这故乡荒凉山水的滋润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古老的青莲乡,不正是从她的荒凉之中孕育出李白慷慨悲歌,豪迈放浪的性格么!

车行不远,公路旁边的一座土坡上,就是李白的故居陇西院。这座小山坡,当地人叫天宝山。陇西院正好在半山腰。院门是一面八字红墙,据宋人杨天惠《彰明遗事》称:“青廉乡故居遗址尚存,废为寺,名陇西院。”门上有一副石刻对联:“弟妹墓犹存,莫谓仙人空浪迹;艺文志可考,由来此地是故居。”后来去过李白纪念馆的同事告诉我,馆内照壁上有邓小平1982年题写的“李白故里”。

李白的身世,从来都是一个谜。前人的集序、年谱、墓碑以及李白的著述中,均言其原籍陇西成纪,至于他父亲李客为什么入蜀,也有许多矛盾,不容易寻找到明确答案。有人认为李客是任侠杀人,得罪了权贵,才逃避隐居到大巴山中来。不论李白一家入蜀出于什么原因,其落籍四川是无可辩驳的了,李白之为蜀人,应该不成问题,现有李白同时代人所撰写的集序、碑文和他自己的诗中,都肯定了这一点。但这副对联,除了力图证明青莲镇是李白故乡之外,似乎并无其他深意。李白在25岁以前,定居蜀中,无需争议。这倒让我想起多年前看到的一张报纸新闻,标题是《李白是西汉李陵之后》。兰州大学图书馆张书城遍搜汉至唐史籍中李氏家族的蛛丝马迹,去伪存真,联系浮沉际遇,阐述隐显因果,终于勾勒出李白家世源流上下700余年,认为李白是西汉飞将军李广的第25代子孙。由于李广的嫡孙,汉骑都尉李陵于公元前九十八年败降匈奴,李氏家族引为奇耻大辱,李陵的父母、妻子、兄弟、子女均被汉朝诛杀,因此中原再无后人。李陵去匈奴和单于的女儿成婚以后,“子孙代居北狄。”大约经过了十代100多年,期间战乱频发,政权不断更迭,公元一世纪五十年代,李陵后裔随匈奴十万余人,并入鲜卑部族。北周时期,李陵后裔李贤被授予大将军,后来北周外戚,汉族杨坚代周,建立隋朝,李贤之弟李穆以手握“天下精兵”之权,支持隋文帝统一大业,被拜为太师,李门达到鼎盛:“执象笏者百余人”。到隋炀帝时,因嫉恨李氏“门族强盛”,捏造李穆之子李浑,李贤之孙李敏反叛罪,诛杀33人,其余不论男女老少,并徙岭外(葱岭以西),其中一房流落到碎叶,在那里顽强生存了五代,到第六代,大诗人李白诞生。

却说李白故居陇西院门以内,除了左右各有两间不大的瓦房,其余则是一片荒败不堪的坡地。左边的一院平房,便是诗人当年的旧居。右边一间简陋的小屋,则成了一个乡村小学的教室。旧居据说还保存着清代时的样子,只有两间北屋,阴暗潮湿,门窗和墙壁都十分陈旧,虽然不失其古老,但这样的凋落残破,却出乎意料,使人感到一丝隐隐的惆怅。站在这样一个阳光很难照射进来的天井小院,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它和李白潇洒飘逸的形象联系起来。

那天我们从陇西院东的侧门出去,经过一条蜿蜒起伏的崎岖小路,发现这里还有一座小小的坟台。据介绍,背靠天宝山的这一座坟台,就是李白妹妹李月圆的坟墓。这座坟墓在清末时就已湮没,解放后因找到清道光年间勒石的墓碑,据此进行了重新垒筑。另外还有一处李月圆的遗迹,却是在青莲镇西边的场口上,名叫粉竹楼,和陇西院相距约一公里。楼之得名,据说是李月圆用洗面水倾洒楼下竹丛,以后便生出一种竿上如敷粉的竹子,因此有了这个十分动人的楼名。事实上,粉竹楼早已没有了楼,只是在门墙内右侧有着两间破败不堪的茅草小屋,此外就只剩下一片界墙和丘陵交混的旷地,荒凉的景象和陇西院惊人的相似,同行人都希望能看见一株传说中的粉竹,但除了茅屋前后有几竿南方常见的慈竹外,连一竿粉竹的影子也没有。

据道光年间重建粉竹楼的碑文说:“粉竹楼者,青莲先生为其胞妹所筑也。”但李白《上安州裴长史书》中有这样几句话:“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可见李白在25岁离蜀的时候,他的父亲李客还健在,既然严父在堂,一切家事应由李客作主,何劳他这位兄长代疱,去为妹妹修筑阁楼。而这座阁楼,却又孤零零的和陇西院故居各在一处,或许因为年代久远,院、楼均有变迁,但粉竹楼的门联:“犹是陇西布衣,不吾欺也;或谓山东李白,其谁信之”和陇西院的门联如出一辙,令人深思。

粉竹楼后面的山坡上,还有一个山泉小坑,相传是李白洗笔的洗墨池,有人相信,有人存疑。从陇西院东去一公里,弃车步行,穿过田间小径,在阡陌交错的田地间,有一排并不宽阔的瓦房,这就是名噪千载的李白“诗仙祠堂。”祠堂始建于明嘉靖年间,现在的规模则是清乾隆年间的建制,距今也有300多年。祠堂十分简陋,前后两进,低矮空阔,祠内不见雕像、对联、碑铭,原来几块石刻的碑记已被移到江油城内李白纪念馆了。环顾小小厅堂,令人感到一种难言的寂寞,要不是大门前悬挂的“太白祠”匾额,我几乎疑心自己走入一所废弃已久的平常人的住宅。不由人想起杜甫《梦李白》 “千秋万岁后,寂寞身后事”的诗句来,不由人唏嘘感叹,良久徘徊。

走出太白祠,遥望远处,烟笼雾罩中,诗人年青时读过书的匡山隐约可见。诗人早期的诗作中,对这座山有过十分美丽的描写。只是此时,天气阴晦,云雾缭绕,匡山看不真切,只有淡淡的、虚虚的一线轮廓和影子。据说,每当天朗气清的夜晚,便会看到匡山顶上,影影绰绰现出一丝灯光,那便是李白在挑灯夜读。

同样是那位同事,他告诉我说,现在的李白纪念馆,修建了“归来阁。”显然,作为李白纪念馆最为宏伟的建筑之一,“归来阁”取“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之意。只可惜,李白出蜀以后,浪迹四方,后来获罪流放,中途赦还,不久便又离开,李白一生坎坷,升降沉浮,最终,都没有能够像杜甫在《不见》诗中怀念的那样:“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而回到自己的故乡。

有意思的是,几年后,我到安徽开会,听说芜湖市东北40华里的当涂县青山南麓长眠着唐代诗人李白,于是约了同事前去拜谒陵墓,凭吊诗人。我们来到青山脚下,放眼四望,青山河由南而来,滚滚北去,奔向长江。河两岸阡陌纵横,一幢幢砖瓦房,错落有致,散布四野,李白墓就坐落在山青水秀的公路边。这是一座庄园式古典建筑,背山面河,黑瓦白墙,相映成趣,跨过圆形大门,走进小巧玲珑的石拱桥,踏上石板山路,路边是一方池塘,池内红荷绿叶,碧波荡漾,池中建有“十咏亭”,斗拱飞檐,倒映水中;塘边还有花坛,花树繁茂,亭亭玉立,香远溢清,郁郁葱葱。

小路尽头,便是太白祠。门外悬挂着关于李白墓和太白祠简介的牌子。原来李白墓最先不在青山,据记载:公元762年,年过花甲的李白报国壮志未酬,贫病交加,来到当涂,投靠族叔、县令李阳冰,常到龙山、青山一带寻胜访幽。青山之阳,有南齐诗人谢眺任宣城太守时建造的谢公宅,李白多次前来谢眺故居凭吊,有诗云:“青山日作暝,寂寞谢公宅。”公元762年冬,李白病逝后,李阳冰认为龙山之名吉祥,遂葬李白于龙山东麓。李白死后55年,即唐元和十二年(公元817),李白生前好友范伦的儿子,宣歙观察使范传正根据李白“悦谢家青山”的遗愿,将李白墓迁至青山南麓,实现了李白要和谢眺为邻的愿望。范传正亲自为新墓撰文,"谢家山兮李公墓,异代诗流同此路。"给予李白很高评价。墓前原建有太白祠(即享堂),可惜,1938年遭到日本侵略军的炮火轰炸,太白祠焚塌,祠后李白墓基被毁,范传正所撰刻的墓志铭石碑也难幸免,墓地杂草丛生,成为一片废墟。1979年,安徽省、马鞍山市、当涂县政府先后拨款100多万元,将李白墓、太白祠及其它遗迹重新修葺一新。

我们一行缓步走进太白祠,只见书法家林散之书写的“太白祠”匾额高悬在廊檐下,祠堂中央矗立着一尊李白侧身雕像。据介绍,这尊雕像是1985年由安徽著名雕塑家阎玉敏、阎玉琨设计,塑像高二米四三,与历来雕像和绘画中的李白潇洒、豪放、飘飘欲仙的形象迥然不同,只见李白侧目仰视苍天,手按佩剑,双唇紧闭,似乎充满哀怨,满腔愤懑,欲诉无言,祠堂内还有一块李白浮雕石像,又有许多名人雅士追念李白的诗文石刻,其中最珍贵的是墓志铭石碑。碑高不到2米,碑文为范传正所撰,记载着李白生平。

穿过太白祠,就是李白墓。墓呈圆形,有石条砌起的一米多高的墓圈。苍松翠柏环绕,绿草茵茵如盖。墓前立有2米多高的墓碑,上刻“唐名贤李太白之墓。”据说为杜甫手书,清代所立。墓地外有一人多高的砖瓦粉墙环卫,我们几人,绕墓一周,深深鞠躬,拜谒凭吊。墓地管理人员说:“文革期间,墓地光秃坍陷,常有山羊在此吃草,只有一块石碑斜插在墓前。”我们听着,感到十分凄惨和荒凉。“现在好了,国家、省上,都拨了专款,对墓地进行了重修,李白墓已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前来凭吊的人络绎不绝。”

走出太白祠,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工作人员的话:千百年来,从唐代白居易、贾岛、杜荀鹤,到清代刘大櫆、姚鼐,无数骚人墨客,跋山涉水,前来拜谒这位“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诗仙,贾岛千里迢迢拜谒李白墓,最后客死于当涂,人们把他葬在当涂城东南,使其“幽魂应自慰,李白墓相连。”

工作人员说:在离青山李白墓20公里采石矶,还有一座李白衣冠冢。传说李白晚年常来江边的矶头上,饮酒赏月,对江吟诗。在一个皓月当空之夜,酒醉跳江捉月,沉于江中。

采石江边李白坟,绕田无限草连云。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渚苹溪藻犹堪荐,大雅遗风已不闻(《李白墓》--白居易)。

一堆黄土留千古,犹觉墓草有余香。离开江油李白纪念馆和当涂李白墓地有些日子了,但韩愈“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的铿锵诗句还在耳边回响,李白匡山读书的影子不时在我眼前映现,就连李白墓地周边的细碎花草也都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千古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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