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董小龙的头像

董小龙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06/19
分享

影青瓷

故事梗概:王月牙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经人引荐,来到华州城一家名为 “范府瓷坊”的私营企业打工,教授绘画。听说“范府瓷坊”家的保姆----纸婴身怀绝技,有烧制世所罕见的影青瓷的秘方,他决定一探究竟。范府主人范妈妈却不以为然,认为女人结婚生子才是最重要的,但儿子范沫和媳妇烟桃结婚五年都没有孩子,范妈妈嫌怨,就想出让纸婴代替烟桃,为范沫生儿子,延续范家香火的掉包计。但纸婴却看上了王月牙,悄悄与王月牙幽会,后果然怀孕。范妈妈心下明白,却假装不知,说是儿子范沫的骨血,在沈妈的帮助下,将纸婴所生儿子转给范沫媳妇烟桃,烟桃假装坐月子,竟染病死去。烟桃死后,家里接连闹鬼,瓷业萧条,生意也不景气,范沫和范妈妈搬去上海,纸婴盼望王月牙归来。王月牙研究生毕业来到华州大学任教,得以旧地重游,但此时纸婴已改嫁他人,生有一儿一女,两人深夜长谈,才知“望儿”是他的骨肉,不胜诧异。为了重振家业,王月牙辞掉大学工作,回到瓷坊,得知纸婴的男人老旦也己去世,遂和纸婴结婚,不料,纸婴产后大出血,撒手人寰,而王月牙朝思梦想的桂花姑娘恰好来到华州,两人重归于好,领证结婚,有情人终成眷属,夫妻二人决心把3个儿女养大,并创新烧制深受人们喜爱的影青瓷。

影青瓷(中篇小说)

董小龙

(一)

王月牙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是上海一所陶瓷工艺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原来内定他要留校任助教,谁知被同班一个姓刘的绰号叫 “刘捣鬼”的同学替代了,王月牙得知这一消息后,再托人帮忙,已经晚了。

他爸爸气的哎声叹气,他妈妈直埋怨:“没到口的馍,怎知不被人抢夺?”

王月牙谈了几年的“对象”--一位名叫桂花的杭州姑娘,当然也是“没到口的馍。”可他曾对妹妹夸下海口,说等到国庆节就带桂花姑娘来家,让全家人看看。然而,他没有留校,热恋的“对象”桂花姑娘也忽然变得冷淡起来,手机不接,语音、视频、微信,自然也音讯全无。王月牙突然感到一丝悲哀,觉得前途渺茫,无颜回家白吃白喝,让父母养着,更让妹妹笑话,扫他的兴,让他没有面子。

他决定先去打工,找份差事,挣钱养活自己,工作的事,从长计议,要不,就考研究生。

离开学院前,他特意去向他的指导老师林教授告别。林教授是中国古瓷器专家。听了他想到华州古城打工挣钱的打算,林教授非常支持,也非常高兴,他对王月牙说:“华州古城可是遐迩闻名的唐宋青瓷的主要烧造地,那里有一种失传了千年的神秘瓷器----影青瓷,也叫耍耍瓷,你到华州后,要多留神,看能否找到这一神秘瓷器的烧造工艺和配方,如果能找到这失传了的神秘配方,恢复烧造出这一瓷苑瑰宝,你的功劳可就大了,到那时,你读我的研究生,我带你,咋样?”

王月牙第一次听说瓷器行当里还有这种神奇的耍耍瓷,郁闷的心情一下子开朗了许多。他暗下决心,到华州后就去寻找,如果真的找到了这一神秘瓷器的烧造工艺和配方,不仅能为瓷国宝库增光添彩,也不辜负林教授多年的谆谆教诲。

王月牙学的是工艺美术,陶瓷绘画是他的专业,也是他的特长。也多亏了他的这一专业,使他没费多大事,就在一个朋友的引荐下,到华州城里一个名叫“范府瓷坊”的私营企业做起了陶瓷绘画,兼做家教----教范家的儿子范沫学做绘画。引荐的朋友说:“主人说啦,管吃管住,月薪3000元。” 王月牙听了,大喜过望,二话没说,连忙赶去,心想趁此机会,还可以多看点书,等以后找到合适的工作,或是考上了陶瓷学院的研究生,回到上海,看桂花姑娘何以面对。

(二)

华州是一座有着2000多年历史的文化古城,历史上曾是京畿之地。城内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上车水马龙,十分繁华,是遐迩闻名的唐宋青瓷的烧造地。

沿漆水河一带,十里长街,窑炉密布,春夏秋冬,炉火映天,每年生产的各种日用陶瓷多达数百万件,但凡工业用瓷、生活用瓷、工艺用瓷、建筑用瓷……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在数百家瓷器作坊中,尤以“范府瓷坊”烧造历史最久,生产规模最大,烧造的瓷器品种最为丰富。

“范府瓷坊”地处华州古城的北街,主人姓范,叫范紫秋,是华州古城的名门望族,范家先祖因烧造得一手如梦如幻的影青瓷而成为皇宫的御用贡瓷。

如今,一个世纪过去,又一个世纪过去,烧造影青瓷的技艺早已失传,范紫秋也己过世,但祖上留下的这份家业仍然让范家家财万贯,有着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在华州古城,“范府瓷坊”不仅经营着一座很大的瓷器作坊,而且居住着一座深宅大院。

“瓷坊”在城的东边,中间隔一条漆水河,瓷坊有十多名工匠艺人,两座窑炉,五间坯房和三间堆放泥土的库房。

“范府”在城的西边,是一座相当规模的院子。院子分为前院、正院、偏院和后院四部分,中间被二门、后门隔开,既是独立的院子,又融为一体。

前院建有一栋木制楼房,因为年代久远,楼房损毁严重,但经过重新修缮,木制楼房等建筑被全部拆除,改建成三层水泥青砖楼房,因为一层面临大街,被用作各种瓷器的销售店面;二楼作了瓷器库房,堆放着各种准备销售的瓷器;三层住人,销售员曹大娥就住在里面。

 正院也叫中院,是一个长方形的院子,正中建有前后两檐流水的厦房,住着范家的当家人----范妈妈、儿子范沫、儿媳妇烟桃和范家的老大-----范紫雪的老婆沈妈,另有一间住着保姆纸婴。

偏院的正中,前排是厦房,是专供范沫读书用的书房,很大,有书桌、书柜、书凳等,但没有住人。如今,王月牙来了,范妈妈安排他住在这里,为范沫的书房增添了一份人气。范妈妈见王月牙除了简单的行李,还带了一大箱子书籍,这些书籍,又为书房平添了一抹书卷气和墨香味。

后院是用来存储瓷器的库房,盖有十几间大瓦房,还有一间是停放拉运瓷器的货车房。

后院的旁边,还建有一栋木制楼房,也是因为年代久远,部分木椽遭到破坏,但经过修缮,已经焕然一新。只是楼房在修缮时,为了承接房檐流水,专门留下了一个仅能容一个人侧身穿过的窄窄的巷道。

出了后院,是一个十分芜杂的空院子,原先是范家的后花园,后来因为闹鬼,被废弃了。院子年久失修,显得十分破旧,但却长满了花草,不仅有大片的木槿花,还有两棵毛桃树,每年仲春时节,桃花开了,十分绚丽,但没人前去观赏;又有一眼水井,旁边栽植有一架葡萄,夏天浓荫遮蔽,清凉似水;秋来珠圆玉润,葡萄满架,也没人前去品尝。

儿子范沫从南方一所财经学院毕业后,原本在银行里找到了一份待遇十分优厚的工作,只是他立志要传承父业,让范家瓷业发扬光大,就辞退工作,赋闲在家,帮助母亲操持瓷坊。不过,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到作坊去看看,处理一下原料、制坯、烧造、出窑、拉运、销售等事务,或是去一趟银行,处理一下汇票、现金、账务,顺便也跑一趟税务,办理税款缴纳等事项。

如今,他更是阔大了心胸,立志要报考文学院的研究生。这让王月牙很是吃惊。他没有想到,在华州古城,还有这样志向远大的青年。但很快他就发现,范沫的母亲---寡居的范妈妈对范沫十分迁就,过于疼爱,不让范沫去学校,只在家温习功课,重点是文学,兼学陶瓷绘画和英语。

王月牙没来之前,范家也聘请过几个教师,都是些名牌大学的教师,因为范沫的岳父岳母是上海人,他是上海女婿,就认定教师必须是上海来的才洋气,本地的教师太土气。

王月牙只是个大学生,范妈妈不必请他到客厅喝茶,只带着儿子到他居住的偏院书房来见他。

她是个端庄的老太太,五十多岁年纪,性格沉稳,目光冷静,她把王月牙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慢腾腾的说:“我儿子天生身体单薄,体弱多病,但心气儿高,非要考个研究生出来,先后考了两次,都没考上,只怕朽木不可雕也,屈抑了王先生你的大材。”又说她家的沈妈是范沫的大妈。大妈和大伯原本有一个儿子,几年前不幸遭遇车祸,儿子死了,媳妇改嫁他人,留下一个6岁的孙子,叫淘气。这几年,大妈和大伯日渐衰老,生活困难,就和他们住在一起,过在一起,反正都是自家人。

平时,沈妈主要负责买菜做饭,大伯主要照管院子,大家叫他门房老头。还有一个保姆,名字叫纸婴,专门打扫庭院,伺候范沫媳妇。

曹大娥是瓷器店里的售货员,专门负责瓷器销售的,她为人挺机灵,整天在店里忙活;阿三既是货车司机,又是跑腿打杂的,有啥事尽管打招呼,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海涵。一边说一边问:“王先生你有啥打算,只管说来,让我们听听。”

王月牙说:“我学的专业是陶瓷绘画,来到贵府,除了教范沫先生学制绘画外,我还想以贵作坊为实验基地,看能不能恢复影青瓷的烧造制作工艺,另外还想开发一些新产品,把贵作坊的陶瓷产业做大。”作为一个大学生,王月牙有自己追求的目标和想法,尽管他的专业是绘画,但他想以绘画为基础,拓宽生活的路子,多掌握一门技艺,就等于多开辟了一条就业的路子。因此,他想在绘画之余,以范府瓷坊为基地,多方搜寻打探,深入调查研究,看能不能找到和烧制出诡秘奇异,变幻莫测的影瓷和青瓷。

(三)

据说,作为一种古老的瓷文化,影瓷和青瓷烧造于唐宋年间。像雌雄宝剑一样,影瓷和青瓷也有雌雄之分。雌的叫影瓷,雄的叫青瓷,影瓷和青瓷合起来就叫“影青瓷。”影瓷是用来观赏的,尤其是在漆黑的夜晚,挑一盏影瓷灯笼,里边点上蜡烛,慢慢游走,远远望去,影瓷上的人物、花草、神仙、鬼怪,风随影动,活灵活现,给人产生一种扑朔迷离,神出鬼没,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幻觉;而青瓷最大的特点是会变,能在天光云影的作用下,像宝石一样变幻出各种鬼牙、鬼脸、鬼形;色泽或绿或红,或蓝或白;或作扮相,戴在脸上,或作装饰,挂于墙壁,作为一种奇妙的艺术品,深受世界各国,尤其是东南亚各国群众的喜爱,尤其是鬼脸,作为少男少女在愚人节、狂欢节时搞笑或恶作剧的面具,特色鲜明,风格独具,能产生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具有极大的商品市场潜力。

由于影瓷和青瓷多用于玩耍,所以又叫“耍耍瓷。”

遗憾的是,这种变幻莫测、摇曳多姿的奇妙工艺早己失传。眼下,这种秘色瓷的秘方到底在哪里?谁还掌握着这一独门绝技?谁又有鬼斧神工的本事烧制出这种秘色瓷?而这种秘色瓷上面的画是怎么绘制上去的,又绘制了些什么图案?是没有人知道的。“也许,民间还有散落的碎片,也许,这种秘色瓷的烧制技艺、釉色配料、火候温度、绘制图案的秘方在民间还能找到。”林教授临行时说的话,让王月牙牢记在心,始终难忘。“如果真的找到了这一秘方,并据此秘方烧制出影瓷青瓷,不仅可以作为他你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而且还能为中国古瓷文化创新发展做出贡献。” 林教授再三叮嘱王月牙。

 “范妈妈,我会尽心尽力,帮助范沫先生学制陶瓷绘画,完成他的心愿,并且,不断研制开发新产品,适应市场需求,把贵府的陶瓷产业做大。” 王月牙说。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抱负,真是难能可贵,只不知,你想如何做大陶瓷产业,有没有具体想法?”

“要适应社会需求,不断研究开发新产品,辟如瓷板画。”

“瓷板画?”范妈妈高兴起来。“也就是将一些历史上的文化名人、名篇名作,名言诗句,通过绘画,制作到瓷板上,再经过上釉、施彩、烧制、窑变等等工艺,烧制成一种极富观赏性的艺术品。这种名为丹彩瓷板画的新型装饰材料,在上海盛极一时,广泛应用于平民家居厨房,卫生间墙壁和公共空间,如车站、文化广场等墙壁装饰。这种新型装饰材料丹彩瓷板画,不仅会令世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也一定会让范府瓷坊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好啊!这个建议不错,这事就委托给你,和范沫一起,研制开发瓷板画,要手把手教工匠们如何绘制烧造瓷板画,事成之后,我们范家不会亏待你,一定会重重赏你的,当然,研制烧造过程中,需要什么你尽管说,我会全力支持你。” 范妈妈高兴的不得了,一个劲让沈妈给王月牙看茶。

坐在一边的范沫却一言不发,只嘻嘻笑着向王月牙打了招呼。他是个长脸瘦高个儿,头发梳的光滑整齐,风骨俊朗,眉清目秀,很像女人, 他笑时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那副露牙齿的笑,给他增添了几分稚气,也给王月牙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范沫跟着范妈妈走出书房时,还回头对王月牙嘻嘻笑着点头。

王月牙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母子穿过客厅走出他的房间。王月牙转过身来,开始整理自己的房间。这间书房在偏院的西侧,很大,还连着几间厦房,据说以前是范沫的书房。

书房布置的很雅致,虽然是老式花格子木门木窗,但正中摆放着一张方桌,一对木椅,一个书橱,墙上悬挂着一幅古色古香的中堂画。画面上是淡淡的月影,起伏的山峦,桂树下坐着两个喝酒下棋的老人,一身的仙风道骨;两边是“千山明月浮杯影,一林桂子入梦香”的联句;东西两面墙壁上悬挂着吴昌硕的梅兰竹菊四条屏,全部装在镜框里。靠西墙铺一张单人床,挂着精巧别致的蚊帐,床前有一张木制茶几和一个长条沙发。茶几上放着一个热水瓶,一把茶壶,几个茶杯。但毕竟是陶瓷人家,自然少不了各种茶盏。青釉色的,宛若冰清玉骨的佳人,青瓷的,仿佛粗衣布裙的村妇,黑瓷的,沉了时光的贵,老瓷的,染了泥香的古朴……

“一切洗漱用具就不用买了,就用家里的。” 范妈妈微笑着递过话来。

范沫母子走了,王月牙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刚才夸下的海口,将如何兑现?将如何完成瓷板画的绘制?将如何完成影青瓷的寻找、配制、恢复、烧造和研究?!一时,心里竟慌乱起来,觉得自己真的太天真,太鲁莽,太感情用事了。

怎么办?!到哪里去寻找这失传千年的影青瓷呢?!

(四)

一天清早,洗漱完毕,王月牙拿了本书,悄悄来到后花园----也是沾了近水楼台之便,他居住的偏院书房离后院很近,只隔了一堵墙,出了后门就到了,不用惊动正院的人,也不会干扰居住在偏院的其他人。

后花园的中间有一道大门。不知啥时,关闩坏了,只虚掩着,推开一看,是个极幽雅的空院子,三面高墙,遍地青苔,大片的木槿花,从西向东蔓延了大半个院子。北墙正中是一堵水磨砖砌的门楼,下面两扇紧闭的黑漆木门,门后面是范家的旧院,旧院里居然有花厅,有客房。王月牙知道,在华州,范家曾经盛极一时,那些前来洽谈生意、购买瓷器、客居华州的商贾客旅不绝如缕,那叮叮当当、铿铿锵锵的瓷声雅韵,纷至沓来,萦耳不绝。但此刻,繁华热闹一去不返,范家花园静寂得没有半点声息。

破落的花厅虽是出入必经之地,也阗无人声。西边有几辆破旧的货车,用旧蓬布遮盖着,东边停着一辆半旧不新的大货车,南墙边,有些散乱的青石砖雕,又有几只残破的大红灯笼,上面有“范府”两个很大的红字,都是些旧时的物件。

王月牙度过花厅,在院内漫步,伸过头去,看见一个铺着青石的大院,前边是客厅,关闭的门窗和四周游廊的柱子栏杆,油漆剥落,木质尽露。大厅前廊,东西两头都有门。西边的门是锁着的,东边的门是开着的,大概通到里边的内室。王月牙又慢慢度回来,站在花厅前边滋生着点点绿苔的青石台阶上,望了望矮墙隔着的后院。这个院子的出口在东边,是个圆圆的月亮门。洞门外就是他居住的偏院书房,后来他才知道,司机阿三就住在偏院的一间房子里。

没想到,偏院的后边,还有一处小院,所谓园中有园。这个园中园虽然不大,但却别有洞天,一架茑萝葳蕤出一片天地,午后的阳光,穿过细瘦的枝叶,碎出一地的金黄。又有一些兰草,开花的不开花的,葱翠可人。那兰草算不上名贵,花也小,却开得细致,一瓣一瓣交待的清清楚楚,简约得如同一个身世清白的女子。王月牙觉得,这地方特别安静,真是个看书的好地方。他想给妹妹写信,说他打工的地方很好,很大,他每天一边在这里静静的看书,间或也搞些课题研究,然后带着研究成果去报考美院的研究生,一定能考上的,你要耐心等待哥的好消息,一边在这里聆听天籁,独享宁静。

王月牙正想着,大伯叫他去吃饭。王月牙问他:“黑门后边是不是你们的旧家院。”大伯已经70多岁了,眼睛花了不说,耳朵特别背,说话声特别大,只怕别人听不见,他望着王月牙,大声说:“木槿花。”

王月牙指着黑门说:“那后面----。”

老头儿更大声说:“就是木槿花。”

王月牙不便再问。

吃完饭,淘气来收拾碗筷。王月牙问他几岁了,他眯着眼睛,嘻嘻笑着说:“六、七、八、十岁了。”说完逃也似的拿起碗筷就走。

王月牙想起范沫嘻嘻笑着的嘴,他也是个傻子吗?

正好范沫来书房找他。他要给范沫沏茶,被范沫用手挡了,说:“不必客气,咱们聊一会儿。” 王月牙笑了,说:“行。”他们聊了一会书画方面的事,王月牙说他认识许多绘画界的名人,他们都喜欢在陶瓷上绘画,有许多名瓷佳作,在拍卖会上售价不菲。范沫说:“今天我来,不是听你讲绘画课,是求你给我拿个主意。”

“让我拿主意?” 王月牙感到意外。

“有一对大瓷瓶,你说绘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好呢?还是绘制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好呢?”范沫笑眯眯的问。

“哪就要看这大瓷瓶是给谁做的。”王月牙觉得范沫似乎有点“傻”,这样高难度的画,能画好吗?但他没敢说出来。

“这是一家豪华酒店定做的。”范沫说。不等王月牙回答,范沫又说起了绘画,说不论什么绘画,都离不开笔墨,说他们范家瓷器上的绘画,似字若花,似花若字,妙就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从观赏者的视角出发,艺术效果特佳。范沫一边说着,一边彬彬有礼的问王月牙晚上睡的还好吗?又问他睡在这屋里怕不怕?

“怕什么呢?”

“一个人睡不怕吗?” 范沫说自己胆小,他怕鬼。他深信,凡是他感到害怕的地方,一定有鬼,只是肉眼看不见罢了。说完,他转过话题,向王月牙问这问那,说你知道什么是青花瓷吗?怎样鉴别真正的青花瓷呢?他告诉王月牙,听人说元代的青花瓷里加进了一种名叫‘钴’的料,这种料是从西亚进口的,叫‘苏麻离青’,中国没有,只要加进了这种成份的古瓷器,就是真正的元代青花瓷,如果加的是‘铁’什么的,肯定是假冒的元青花了。不等王月牙回话,他又转过话题说,其实自己的英语也不错,在南方念大学的时候,常与外国人交流。王月牙想不到,他的英语水平真的不错,发音很准,与自己不相上下。王月牙问:“你是南方那所大学毕业的?”

“财经类院校。”范沫说。

 “你是财经类院校毕业的?” 王月牙有点惊讶。

“不像吗?”

“不是,不是,财经类可是就业的热门大学呢。” 王月牙觉得自己问错了话,怕范沫误会,一再解释。但他还是觉得,范沫低首蹙眉,与人交流,绝不像沈妈说的:“范沫为了考研究生,用脑过度,把脑子用坏了,见了人总是嘻嘻笑着”的傻小子,而是绝顶聪明的一个人,像他的父亲,更像他的母亲,甚至是一个神秘的人,他的所思所想,所答所问,连范妈妈都未必全知道。

“不用解释,我是不像财经类院校毕业的大学生。”范沫嘻嘻笑着说。

王月牙转了话题,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二。”

王月牙吃了一惊。范沫的脸光光的,看起来只有20多岁,想不到比自己大了七八岁。

“结婚了吧?”

“结了,5年多了。” 范沫很真诚的说。

“有孩子了吗?”

“啊!”范沫叹息着。“这正是我妈妈的一块心病,为这事,我妈妈至今还和我闹别扭呢?”

王月牙觉得自己又问错了话,改口问他为什么要学英语,咋不学日语、韩语呢?现在日语、韩语很吃香的。

“没用啊,我是个没用的人。”范沫嘻嘻笑着,看上去很软、很柔弱,但骨子里似乎又透着坚定,真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王月牙心想。

他对书本毫无兴趣,只喜欢说些金融、股市、银行、电影、慈善之类的事。他知道的东西也真不少,王月牙自愧不如。两个人闲片了半天。王月牙忽然觉得没尽到责任,怕误人子弟,对不起那3000元的酬金,就打算从明天起,正式开始上课。

范沫走了。

王月牙想起没问问他黑门后边都有啥。饭后,前后院子空无一人,王月牙悄悄跳出北窗,踏过青苔,朝门缝张望,门中间有道宽缝,但有门闩挡着,门和墙之间,左右都有空隙。他从东边望到西边,只看见地下的木槿花和一间关着门窗的房子。

隔一天,范沫来了,王月牙问他,黑门后边是不是你们的家。范沫说:“那是我家的老屋,年久失修,好多年没住人了,是个空着的闲院子。”末了又补充说:“那里是住不成人的,经常闹鬼。”

王月牙诧异到:“空院子,闹鬼?”

范沫点点头:“是空院子,闹鬼。”

王月牙想了想,问:“能不能进去?”

范沫笑了。说:“进哪干啥,平时门总是关着,只是过节祭拜先人时,才开门打扫一下,祭拜完了,门也就关了。”

“哦!”王月牙叹息道。这时,他忽然想起,他刚来时,沈妈悄悄告诉过他,这后院水井里死过一个女人,叫白蝶,是给范沫娶来的媳妇,刚过门,那女子就寻死觅活。“可惜了,她才23岁,刚刚大学毕业----因为穷,欠了范府瓷坊的钱,为了还债,她妈妈坚持要她嫁给范沫,可白蝶姑娘不愿意,结婚那天,趁着忙乱,没人注意,她来到后院,跳进了井里。“多乖巧刚烈的一个女子呀!”沈妈意味深长的话,一直在王月牙的耳边回响。

一阵冷风袭来,王月牙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他是来寻找影青瓷和烧制秘方的,怎么来到了这么空旷荒凉的院子,还经常闹鬼?是那个跳进井里的名叫白蝶的女子吗?怎么什么也没有呢?他怅然若失,悻悻的回了房间。

第二天,他又来到范家后花院,看见了一排溜十多间大瓦房,他眼前一亮,这才想起,刚来范家时,就听说后院有十多间大瓦房,是范家的瓷器仓库,里边存放着数千件古旧老瓷器。王月牙决心瞒着范家人----不是刻意要隐瞒,是因为范妈妈不喜欢人满院子胡乱走动,出于无奈,王月牙只想悄悄去寻找,也许,影青瓷就在这堆古旧瓷器里。

他走了过去。原来这十多间大瓦房是敞开的,也许是为了拉运方便,大瓦房没有安装门窗,一眼就能看见里边堆放的古旧老瓷器。粗眼看去,一堆堆、一捆捆、一摞摞、一箱箱的瓷器,粗瓷大缸、高把老碗、黑釉瓷罐、青色瓷瓮等等,层层叠叠,累累坠坠,有用草绳子捆扎着的,有用烂棉花包裹着的,也有散乱堆放在地上的,更有破碎的残瓷、瓷片,上面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毫无疑问,这是范家祖上几辈子积攒下来,一直没能销售出去的古旧老瓷器。王月牙明白,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这些古旧老瓷器早己退出了人们的生活,没有了市场。眼下的人们,喜欢的是那些精美、雅致、细腻、润泽、洁白如玉、光滑如脂,既能观赏又能实用的瓷器。所以,这些古旧粗瓷只能躺在库房里睡大觉。

王月牙看着,想着,正不知从何处入手,却忽然想起,自己就这么大动干戈,翻拣这些老瓷器,似觉不妥,这么多的瓷器,不是三天五天能翻完的,况且,瓷器这东西,叮叮当当的响劲大,蔫有人听不见的道理,自个儿翻拣,似有掩耳盗铃之嫌。不如实话实说,想必范妈妈也不会想的太多。于是,他转身去找范妈妈,把他想要翻拣旧瓷器,参考上面绘画的想法说了,范妈妈听了,和颜悦色的说:“行啊,你不嫌累就去翻吧,反正都是些旧货,没人要的。”

王月牙理直气壮的走进了瓷器库,真是瓷器的世界呀,什么杯盘碗盏,壶炉瓶碟,灯枕缸钵,瓮坛罐盆,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从绘画的角度来看,这些瓷器,绘制的大多是些山水戏婴,牡丹荷花,梅兰竹菊、游龙飞凤,雁翎虫鱼,名花嘉卉;通过刻、划、剔、描,镂、雕、镶、嵌的艺术手法;再涂抹、皴擦出刚劲、轻柔、古朴、典雅、豪放、绚丽、晦涩明暗,浓淡干湿的笔意;施以风雪云雨,黑白青蓝,四时烟景,色彩变化,这为世人称道,具有独特艺术魅力的东方珍宝,就这样被捏造烧制了出来,呈现在世人面前。

王月牙一边看着,欣赏着,一边翻拣着,但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的影瓷和青瓷。

王月牙不死心,决心继续找。没想到,这一找,竟有了意外的收获。像是大海捞针一般,当他把一摞摞瓷器翻了个遍时,忽然发现了一对月白大花坛,是当地人用来盛米装面,或是腌制咸菜的,吸引王月牙的不是它的实用价值,而是上面的精美绘画,居然是宋代范宽气势雄浑的山水画。一个上面画的是《雪景寒林图》,另一个上面画的是《溪山行旅图》,两付画面落款处分明写着“范宽”“中正”的字样,只不知这是工匠大师的绘制,还是范宽的原作。但毫无疑问,作为古代瓷器,是极其珍贵的。

几天后,他又发现了一口酱黄色的大瓷缸。真是神了,上面绘制的是“唐僧取经”的故事,人物神态各异,画面栩栩如生。从画面风格上看,应是元代的作品。它说明早在元代,《西游记》的故事就在华州民间广为流传,以致被工匠们绘制到了瓷器上。

望着这些从天而降的宝贝,王月牙喜极而泣,他不想惊动范家的任何人,那样就会把这些国宝给毁了,他想尽快去一趟上海,请林教授和古瓷器专家鉴定一下真伪,尤其是器物上的绘画,如果是真的,那将是一条爆炸性新闻。想到这里,他先依样画了几十幅草图,拍了近百张照片,然后将这些瓷器原封不动,照样放好,悄然回到住处。

可是,他想要寻找的影青瓷呢?它们究竟在哪里?!

(五)

范沫和烟桃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早在三年前,范妈妈就对媳妇烟桃说:“是该要个孩子了,你总不能让我们范家断了香烟。”

烟桃满面含笑,满口应承,说:“只要妈妈不反对,我和范沫愿意抱养一个孩子。”

烟桃的父母原来是上海的大学生,上世纪五十年代,响应国家支援大西北建设的号召来到华州,一直在银行工作,烟桃是在华州生的,也是在华州长的,后来经人牵线,嫁给了范沫。烟桃的父母从银行退休后,搬迁回了上海。由于这一缘故,烟桃说自己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范沫是响响当当的上海女婿。只是烟桃的母亲回到上海不久就去世了,70多岁的父亲又给烟桃娶了个继母,没过几年,继母也死了。如今就剩下老父亲一人,80多岁了,孤孤单单,好不凄凉。范妈妈说的那番不能断了香烟,不能后继无人的道理,烟桃听的明明白白。可是单独与范沫相处时,她总要逼着范沫发誓:“决不能粘花惹草和别的女人好。”范沫发誓都发腻了,总是诅咒说:“我要是与别的女人好,出门碰死在墙上,或是让车压死。”

烟桃一听,捂住范沫的嘴:“别胡说了,其实,我倒希望你真的好上一个女人,让我瞧瞧,你怎么个死法。”

范妈妈在隔壁住着,夜深人静,小俩口的私房话她总能隐隐约约的听出几分,虽然听的不是十分真切,但她心里明白,儿子受着媳妇的钳制,身不由己,不敢在外粘花惹草,也不敢和别的女人好。每次提到要抱养一个孩子,烟桃总要摆出一大堆理由:“不是说外孩子太瘦,怕养不活,就是说外孩子太胖,长的不漂亮,要不就是怀疑外孩子天生就有心脏病等等。”范妈妈说:“没有死法总有活法,不急,慢慢来,总能抱养一个合适的孩子。”

其实,早在没娶烟桃之前,范妈妈就为儿子范沫娶过一房合适媳妇。“真没有想到,那白蝶姑娘竟是短命的,没一点福气,刚过门,就寻死觅活的,错眼不见,竟跳了井,倒把我家那一口井水给污了。”范妈妈心里恨恨的,怨怨的。提起白蝶,就忍不住怨恨叹息。

 很快,有人给范妈妈提亲,说烟桃姑娘不错,父母在银行工作,轻松安逸,收入可观,还是上海繁华大都市的人。

只可惜,范妈妈似乎没有抱孙子的命,结婚五年,烟桃竟然没有怀上,去医院检查,医生说,烟桃身子虚,先天有病,不能生育。这,让范妈妈伤透了脑筋。

这一天,范妈妈因为心情不好,独自一人来到后花园散步,无意中看到两只野猫在打架,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就在王月牙来范家之前的那年春天,范妈妈想出了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掉包计。”按她的想法,给家里顾请一个保姆来伺候烟桃和范沫----名份上是保姆,暗地里是二奶。她知道,年轻人在一起,耳鬓斯磨,嘀嘀咕咕,时间长了,干柴烈火,少不了猫沾腥气,倘若能生出一男半女,岂不是范家的骨血。她把自己的想法给烟桃和沈妈说了。沈妈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烟桃知道自己理亏,不能给范家生育,也就认命,半推半就,默认了这个掉包计。

这天,范妈妈召集全家人约法三章:“大家给我听好了,我们范家要顾请一个保姆,但大家要死死的记住,这不是一般的保姆,是来专门伺候范沫和烟桃的,你们都要长个心眼,不准惹她生气,谁惹她,小心我揭了他的皮,大家记住了。”

那姑娘的父亲出身没落的书香门弟。因为父亲的原因,那姑娘从小就受到良好的家教,书也念到了高中。据说人长的不错,性情极其温和。范妈妈约定时间地点,暗地里悄悄的看了那姑娘几眼,确是容貌端庄,身材适中,更难得的是谈笑自如,举止大方。范妈妈很高兴,就说给范沫,说想给烟桃顾请个保姆来着-----烟桃不能生育,焉知不是累的?范沫点点头,表示同意。暗地里悄悄的看了那姑娘一眼,知道这是一个美人儿,但不敢明说,怕烟桃不高兴,就故意说:“这姑娘,模样长的一点都不好看,做保姆身子似乎软弱了一点,面黄肌瘦的,能干得了那些打扫庭院、服伺烟桃的力气活么?”

范妈妈说:“啊呀,要挑烟桃那样皮肤好容貌好,肯吃苦又能干的,恐怕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烟桃说:“听说姑娘是被哥嫂逼的没法啦,要投河上吊的,天天眼泪拌饭吃,急着要逃出哥嫂的手掌心呢?咋能茶饭不吃,面黄肌瘦?”

范沫说:“面黄肌瘦不怕,怕的是有病。到了咱家,活没干上几天就病倒了,咋办?完了还要送她上医院,花钱不说,谁伺候她呢?”几句话倒提醒了范妈妈。范妈妈沉思了一会说:“让她当保姆,只怕她本人还不愿意呢?”

这事就又搁下了。

原来那姑娘出身大户人家,祖上因烧制得一手好青瓷而声名远扬。无奈树大招风,因为手里有绝活,有一门过人的好手艺,就遭人忌妒,以至遭了人的暗算----不知吃了什么,上吐下泻,不出三月,竟然撒手人寰,于是家道一落千丈,到了姑娘父亲这一代,家道彻底衰落,日子日渐窘迫。虽然姑娘的妈妈是个才女,聪明过人,但也回天乏术,只落了个“落魄才女”的名声,丈夫一死,家产全部被过继的儿子占了去,连她家所有存折、钱财也都被儿子媳妇暗中偷了去,姑娘的妈妈一气之下,死了。姑娘那年刚刚20出头,嫂子要把她嫁给自己娘家一个不成器的独眼儿子,哥哥贪图财礼,要她嫁个有钱的瓷坊老板,气的姑娘寻死觅活要跳井。后来,一个好心的亲戚---远房姑妈说这孩子可怜,听说范家要物色一个保姆,就介绍她过来。

范妈妈探了探那位姑娘的口气,果然不愿意。她说:“要做就做你范家孙子的家庭教师,绝不做你家的保姆。” 姑娘听远房姑妈说范家有一个6岁的孙子,叫淘气,她愿意教淘气读书认字。介绍的远房姑妈说:“淘气不让你教,有学校呢,要你专门伺候范沫的媳妇烟桃呢。”

哥嫂听说范妈妈家境阔绰,是华州城的大户大家,去她家当保姆,生活舒适安逸,给的钱又多,别人求之不得,先就答应了下来,只怕姑娘闹别扭。

原来,这位姑娘也是绝顶聪明,极有心计,哥哥嫂嫂在背地里说的悄悄话,她总会听见,间或能猜出几分,一句话说的不投机,就眼泪汪汪几天不吃饭,当着哥哥嫂嫂的面,她装得老实沉稳,背过哥嫂,逢人就哭诉,说哥嫂如何不好,如何虐待她,欺负她。

“早打发了算了。”哥嫂不肯放过范家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厚的待遇,常常关了门,在屋子里一唱一合。

哥哥说;“真想不到,纸婴时来运转,交上好运,遇上好人家了,也算是我们麻家的体面吧。”

那姑娘原来姓麻,叫麻纸婴。说起来,麻纸婴是一个十分清秀的女人,身材纤细,面容清秀,一身蓝格子布衣,清新淡雅,朴素合体。说起纸婴,嫂嫂说:“按说她也不小了,早该谈婚论嫁了,我娘家侄儿早就看上她了,央我说媒呢?有一次,我试探着问纸婴,她还不愿意,说她年纪还小哩,过几年再说。可是,我娘家侄儿没死心呢?要是纸婴真的去了范家,过上了舒心的好日子,她还肯回过头来,嫁给我娘家侄儿吗?

“可是,范家有钱呀,纸婴不去,范家的钱怎么能到我的手里呢?”

但我可要警告你:“纸兵呀,纸婴去了范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能一直干下去,先把范家的钱弄到手再说。只说教淘气认字画画,到瓷坊画画瓷器,伺候烟桃,其它什么话也不要说。”

原来麻纸婴的哥哥叫“麻纸兵”。麻纸兵说:“不说,不说,打死我也不说,还不成吗。”

“就算我侄儿不要她,我也不输她这口气,她飞上了高枝儿,倒要比我好了,哼,休想”?!

麻纸兵说:“我看她没有那么大的福气。”

其实,哥嫂说的话,纸婴早就听的一清二楚。她跑到没人处,偷偷哭了好几回。再想想,心里还是窝着气,就跑去告诉了远房姑妈。远房姑妈说:“保姆就保姆,现在当保姆的多了,我倒不是保姆,能怎样呢?一穷二白的。”

恰好瓷器店里的售货员曹大娥在一旁,听了纸婴的话就说:“依我看,做了保姆,好说好干,不好了,就卷起行李走人。”

纸婴急着要逃出哥嫂的手掌心,听了几人的议论,就答应了。说:“能干成就多干些日子,干不成了,我就远走高飞,跑的远远的。”

范妈妈说,纸婴看上去似乎有病,这保姆可是个累人的力气活。推荐的远房姑妈也不敢保证,只怕她真的有病,就带她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

远房姑妈拿着医院证明,说纸婴姑娘身体健康,没有疾病。范妈妈说:“哪就好,哪就好。”范妈妈怕夜长梦多,于是趁热打铁,说纸婴哥嫂既然那样虐待她,不应该让她受气,让她早早来家,于是,就在烟桃房子的隔壁,给纸婴收拾了一间房子,然后拣了个好日子,让阿三开了货车,接纸婴过来,范家就悄没声息的顾请来一个保姆。

烟桃偷偷哭了几回,纸婴来的那天,她借故回了一趟上海,说是老父亲有病,来信让她去服伺些日子。

晚上,范妈妈陪纸婴说了会子话,又让沈妈陪着说话,直到夜深人静,见范沫从酒店回来,就把他推进纸婴的房间,从外边把门锁了。范沫酒喝多了,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这是纸婴的房间,倒在床上就睡。清早起来,才知道,自己睡在新来的保姆房子里,一时,竟羞愧起来,嘴里埋怨着,怎么不叫叫我,怎么不叫叫我呢?

沈妈来了,说:“也没什么不好,干柴烈火,人,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

范沫生气的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呀?真是的。”

范沫不喜欢纸婴,他对范妈妈说:“我怎么能睡在保姆房子里?这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笑话?”

范妈妈知道,烟桃是公认的美人,虽然身体有病,不能生育,但依然雍容华贵,范沫对别的女人从来不感兴趣,他有他的打算。

范妈妈觉得她去世的丈夫虽然无能,但还是创造了一份不错的家业,虽然范沫也是30多岁的人了,范家的家产也都在他的名下。但范妈妈把家产攥得一丝不漏,从不让儿子插手,连烟桃也不让。

烟桃有自己的存款。她见范沫钱到手就花个一干二净,知道他是个感情专一,心地善良,乐善好施,任侠仗义之人,自由惯了,只会施舍花钱,不会经营嫌钱,手头一紧,就成天盘算着怎样弄钱。外边人家并不知道他的家底,只凭他范府的身份和地位,就常常与他来往。偏巧他结交广泛,游手好闲,又喜欢做善事,到处捐赠,把个家底快败光了。

烟桃去了上海,可苦了范沫。他没钱到处张扬,到处显摆,只好成天闷在家里。他对纸婴不感兴趣,纸婴说的话,他不爱听,纸婴替他收拾房子,他一直往外撵。好容易盼到烟桃回家,他快活的又哭又笑。

纸婴住在正院的东头,那儿一排溜三间大厦房,西头一间是重新给范沫腾出的书房,中间是范沫烟桃的卧室,和纸婴的住房相连。因为隔音不好,范沫和烟桃夜间私语,纸婴也能听出个七八分。有些话虽然听不真切,但分明是糟蹋她的话。范沫说:“这纸婴真是难看死了,面黄肌瘦,像个黄脸婆,就这样,还要我睡在她的房子里,给她买胭脂,买化妆品。”纸婴听着,气得浑身乱颤。她当时不过说:“她嫂子连买化妆品的钱都不给她。”

烟桃说:“你怎么说呢?”

 “我说我们范家不兴搽脂抹粉。”范沫说的是真话,因为范妈妈年轻守寡,烟桃爱惜自己的皮肤,所以从不买胭脂之类的化妆品。

“哎呀,你也真是”。烟桃笑着埋怨:“我来给她买”。

范沫说:“哼,瞧你那样,是出蚤的叽子吗?你不嫌她黄脸婆啦!”

烟桃笑了笑。说:“她脸黄是黄,但人还老实,不声不响的,既想当二奶,还要做保姆,真是不多见的人才。”

(六)

烟桃自从嫁给范沫,一心想要生个自己的孩子,继承范家的家业,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谁知身子不争气,医生也看了,药也吃了,但就是连孩子的影子也没有,不由心生闷气,晚上常做恶梦。

这一天,范沫要王月牙陪他去一趟瓷坊,王月牙非常高兴,这是他来范家后第一次去瓷坊。

原来这范府瓷坊座落在一条狭长的山谷里。山谷幽深,峭壁直立,沟壑纵横,沟底里小河蜿蜒,流水潺潺,山两侧树木葱茏,耸立着不同风格的建筑,一层一层的窑洞,一个一个的烟囱,一间一间的砖瓦石屋,蜂窝似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他盯着一户人家,只见灰色的屋子,白色的门帘,瓷片铺的地,瓷罐垒的墙,泥坯旧瓦,过去与现代相互交织,残垣断碑,散发出别样的风情韵致。

山谷分为东西两面。西侧谷底为东河,东侧谷底为北沟,东河在山谷间走了一个大弯,形成一片独特的地貌。据说,早在秦汉时期,华州人就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距东河几步之遥,还有一处平台。王月牙跟随范沫,登上平台,整个山谷,尽收眼底。

站在平台眺望四周,就像在翻阅华州的千年历史。无意间,王月牙拣拾到一块青瓷碎片,他知道,中国古代瓷器的釉色向来以青色为主流,商周是青绿,战国呈青褐,汉代接近水青色。青白瓷是青釉色由深转浅过程中产生的一种瓷器,釉色青而显白,白中闪青,加之制作时刀法娴熟,技艺精湛,雕刻上精美的花纹,经过3000度高温烧制,会产生俗称“窑变”的冰裂纹一样的效果,因而映现出青色纹影,迎向光照时,反面也光影可鉴,据说这是古代窑工发明的一种新工艺----缥瓷。也许,这就是苦苦寻觅的影青瓷呢?王月牙心头掠过一阵惊喜。

面对这块釉色天青微灰的残瓷碎片,王月牙痴情沉吟。真是不可思议,华州青瓷出于泥土,和以清水,掺以金属,在木柴燃烧的熊熊火焰之中烧炼成就,聚五行之菁华,集人类之创意,光洁细腻,端庄清丽,却又是那么脆弱,一个失手就可将其摧毁,但令人惊讶的是,它竟然越过了百年、千年的历史,至今仍是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王月牙看的高兴,不知不觉,夜幕降临,远处的窑炉在灯光照射下轮廓分明。正在这时,范沫却说起了绘制瓷板画的事,王月牙这才回过神来,对范沫说,就选取齐白石的画吧,齐老先生的画,充满了情趣,不论是虾还是蝉,或是虫子、鱼、花、草,都非常生动简捷,便于绘制……..

在范府瓷坊的日子里,王月牙兴致极高,他拿起瓷瓶,一边教范沫绘制瓷板画-----没想到,范沫竟是会的,不仅会陶瓷绘画,而且能烧造出上好的瓷器。

事已至此,王月牙心下明白,只是不好说出来而已,无奈之际,他只好教那些工匠如何用笔,如何勾画,如何填彩,如何绘制现代作品;末了,自己又在瓷瓶上绘制了梅花、荷花、山水、人物系列组画,并配上了唐诗宋词,作为示范,他的绘画,线条精妙,设色艳丽,造型准确,工整规范,沿袭了华州文人画风,受到工匠艺人的好评。

“不愧是美院出来的,瓷画作品果然富有个性,非同流俗,让人刮目相看” 范沫一边夸赞王月牙绘画技艺高超,一边告诉王月牙一个秘密,说他掌握着一门烧造精美瓷器的独门绝技。

“真的?”

“真的,不信,我做一个你看。”

原来范沫做的是极其罕见的白瓷。范沫给这款瓷器取了个非常好听的名字:“瓷美人”----只见几个头戴或红或白纱巾的妙龄少女,行走在弯弯的山路上,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像是要去赶集市,又像是要去逛庙会。一个个体态婀娜,形象生动,柔媚多姿,栩栩如生,虽是瓷器,但却真人一般,光彩照人,美轮美奂,妙不可言。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让王月牙绝对没有想到的是,这范沫看上去像个女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个技艺不凡的人,居然成功烧造出了“瓷美人。”正所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吧。

此时此刻,范沫一发不可收拾,在王月牙和瓷坊工匠们的帮助配合下,范沫又制作烧造出一批新瓷器。

为了表示祝贺,王月牙和范沫以及瓷坊工匠们一起喝酒,通宵达旦,敞怀痛饮,直喝的东倒西歪,酩酊大醉。

范沫喝醉了,醉的不省人事,司机阿三稍话回去,说范沫晚上住在瓷坊,不回去了,让烟桃自己早早歇息。

晚饭后,烟桃感到莫名其妙的疲倦,就自个儿悄悄睡了。迷迷糊糊的,觉得房里有人,以为是范沫回来了,就说:“你不是说睡瓷坊了吗?怎么回来了。”正说着,一阵翻箱倒柜的响音传来,她一下子惊醒了,忙去开灯,但手像是被什么按住了,动弹不得。惊恐中,一只花瓶飞了过来,砸在墙上,一下子碎了。烟桃吓的缩作一团。一会儿,屋子里静了下来,是怕人的那种静。烟桃不敢睁眼,恍惚中,一阵辟辟叭叭的声响传来,只见一个黑影在屋里乱窜,口中吐着火焰,哔哔剥剥的声响中,那黑影在火中跳舞,分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又似乎要向她扑来,烟桃吓昏了,倏忽间,那黑影化作了一缕轻烟,窜出了窗外。

烟桃醒来时,发现身边并没有人,什么都没有,她想,一定是自己做的恶梦,也就没当回事,也没去告诉范妈妈。

第二天晚上,范沫稍话回来,说有一批销往上海的瓷器出现了瑕疵,他要去处理一下,也可能要重新烧制,和王月牙绘制的瓷板画也到了即将出炉的关键时刻,这几天他们都不回来了,晚上让烟桃到范妈妈屋里去睡。

烟桃心想,不回来就不回来,怎么让我睡在老太太屋里呢?真是的!这一晚,睡觉前,烟桃特意把门窗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看见门关严实了,窗也关的严严实实的。这才上床睡觉。

这一晚,果然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睡的很香,很甜。

然而,第三天晚上,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依然是恍惚中,感觉屋里有人,偷偷睁眼一看,竟是一个戴着鬼瓷面具的人。只这一张鬼瓷面具,她吓的叫出声来:“你是谁,怎么在我屋里。”

“别怕,我不伤害你,只是找个东西。”声音幽幽的,不像是人声,倒像是鬼怨。 烟桃听着,吓的浑身颤抖,哪里还敢出声,只是死死的咬着嘴唇,用被子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哆哆嗦嗦中,窗口现出了一丝鱼肚白,淡淡的光线中,那里还有鬼瓷面具的一丝影子,倒是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真的有鬼?”她不敢往下想。悄悄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屋子,来到范妈妈房里,她想把晚上闹鬼的事给范妈妈说说,又怕范妈妈不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连几夜,那戴着鬼瓷面具的人来无影,去无踪,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砸摔东西,却不露任何痕迹,看不清真实面目,烟桃十分恐惧,觉得不说不行了,这才吞吞吐吐把她晚上遇到的怪事对范妈妈说了。

范妈妈听了大吃一惊。用惊疑的目光看着烟桃:“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是真的,在妈妈面前,我那里还敢撒谎。”烟桃说。

范妈妈知道烟桃身子虚,又见她脸色苍白,汗流不断,知道她夜里真的做了恶梦,于是就吩咐纸婴,赶紧去请大夫,为烟桃诊治。医生来了,把了一回脉,看了一回舌头,开了些党参、黄芪之类益气补血的中草药,交给范妈妈,说:“不要紧,慢慢调理,会好的。”范妈妈让纸婴赶紧去抓药,回来用慢火细细的熬了,服伺烟桃服后睡下,一觉醒来,烟桃自觉好了许多,心里也塌实了许多。

(七)

货车司机阿三原来是范沫的父亲去上海送货时带回来的。来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了,阿三长成了大小伙子。其间,范妈妈也张罗着给阿三娶媳妇,但因阿三长相古怪,一只青眼,一只白眼,说话也有点口吃,姑娘们一见他的模样就被吓跑了,婚事自然谈不成,几年下来,一门亲事都没说成。如今,阿三30多岁了,一直未能娶上媳妇,心里一肚子的苦水,无处诉说。他在范家做事多年,又开着货车,有拉运瓷器的便利,有几次,他和瓷坊一个要好的工匠悄悄商议,合伙偷卖了几回瓷器,手里积攒了些钱财。纸婴在范家虽说是个保姆,但范妈妈另眼相看,阿三看在眼里,知道是给范沫的二奶,只是范沫压根就不喜欢纸婴,阿三暗自窃喜,范沫不喜欢,我喜欢,嫁给我算了。他知道纸婴是一个好女人,不仅勤快,而且人也长的不错,就暗暗打起了她的主意。他串通好了住在范家隔壁的胡婆婆,请胡婆婆给他出主意,怎样才能把纸婴弄到手,胡婆婆骂他:“你疯啦,他是范家的保姆,你敢打她的主意,要是让范妈妈知道了,还不把你的皮剥了?”

 阿三悄悄往胡婆婆怀里塞了一把钱,说:“婆婆,我早看出来了,范沫不喜欢她,我敢打睹,纸婴迟早要离开范家。”

“要是这样,我倒能帮你。” 胡婆婆用手摸着怀里的钱说。

 “婆婆,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阿三说。胡婆婆咧着大嘴笑着说:“你放心好啦,这事我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帖帖,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保证你心想事成。”胡婆婆贴着他的耳朵,悄声说:“这事,谁也不能告诉,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然后告诉了他一个办法。

这天晚上,阿三戴了鬼瓷面具----谁也不会想到,阿三手里,竟然也有烧制影青瓷的秘方。

原来二十多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意外得知,范府祖传的烧制影青瓷的秘方在范沫的父亲范紫秋手里,偏巧那次他跟随范紫秋外出送货,路上出了车祸,他身负重伤,血流满面,而范紫秋则倒在血泊中,再也没有醒来,他一边打120救护车,一边拣拾范紫秋随身携带的物品,无意中拣到了一个铁盒子,打开后,发现了藏在里边的烧瓷秘方。按照这个秘方,阿三没费吹灰之力就烧制出了鬼瓷面具,然后将一笔丰厚的工钱给了那个帮他烧制鬼瓷面具的工匠。

但后来,阿三听工匠们私下里议论说,他的鬼瓷面具的秘方不是真的。“也许,真正的秘方在范沫手里,但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真正的秘方。”阿三胡乱猜测。

那一次,阿三戴着他制作的鬼瓷面具,悄悄潜入烟桃的屋子,翻箱倒柜,兴风作浪了一回,但却一无所获。

这一次,阿三戴着鬼瓷面具,悄悄潜入纸婴的房子,看能不能讨得纸婴欢喜。纸婴睡的正香,迷迷胡胡的,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她的手说:“纸婴---,醒醒---。”

纸婴醒啦。发觉身边有人,她一惊,问:“谁?”

“别怕,是我,我见你孤孤单单的,就来陪陪你。”

 纸婴想爬起来看究竟,却被一只大手按住说:“别动。”

“你是谁,谁叫你陪我,你走吧,我要喊人了。”

“其实我也很孤单,只想和你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纸婴悄悄把眼睛睁开,却用被子挡住视线,半遮半掩的,偷眼看去,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原来这鬼瓷面具真的变化多端----一忽儿青面燎牙,一忽儿眉清目秀。她紧张的屏住了呼吸,听那个男人絮絮叨叨的说着。

连续半月,那男人晚上悄悄来,待上一会儿,就悄悄走了。

“到底是谁呢?鬼鬼崇崇,影影绰绰,悄无声息,像一阵风,更像一个影子。”纸婴心想,不想不要紧,一想反倒害怕起来,又不敢对任何人说。没办法,只好悄悄对胡婆婆说了。

胡婆婆一听,笑了,她语气十分坚定,说:“纸婴呀,你想男人了,要不这样吧,我给范妈妈说一下,给你张罗着找个男人。”

 纸婴捂住胡婆婆的嘴说:“婆婆,我拿你当长辈,你怎么开我的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你才20多岁,不找个男人咋行。这事,你不管了,我给你张罗,保证给你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女婿。”

“婆婆,眼下的事怎么办?” 胡婆婆装作很是纳闷的样子,想了想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怪事呢?”

“这样吧,今天晚上他来的时候,你留个心眼,看他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看清了,告诉我,我好帮你想办法。”

这是一个风清月白的好夜晚,月亮从窗口探进头来,露出一张皎好的银脸盘子。纸婴假装睡的很实,还故意打起微微的鼾声。但却偷偷睁开眼睛窥探着。

这时,只见一个影子,戴着鬼瓷面具,轻轻的从窗口进来,在床前站了一会儿,卸下面具,轻轻放在床头前,然后爬上床来,和衣躺在纸婴身边。纸婴眯缝着眼睛,偷偷看去,真是一个十分英俊的小伙子,脸庞清秀,眼睛明亮,个儿细瘦。纸婴偷偷的看着,不敢出声。不知什么时候,耳边竟响起了温柔的话语,像是蚕吃桑叶。凄迷美好中,天亮了,睁眼看时,那里还有小伙子的影子。一阵惆怅之后,她开始害怕起来,虽然是个影子,但是,神出鬼没的,让人发现了怎么办?不想则已,越想越害怕。她赶紧去找胡婆婆。

胡婆婆听了后问她:“你说他戴着鬼瓷面具?”

“对,是戴着鬼瓷面具?我亲眼看见他卸下了面具,放在了床头前。”

“这就好办,我教你一个办法:你在那鬼瓷面具上粘贴一个纸条,然后准备一根针,纫上一条绵线,今天晚上,他来后,等他卸下鬼瓷面具,你就悄悄将针线别在粘贴的纸条上。明天早上,顺着这根针线去找,肯定能找到他。”纸婴一听,高兴的不得了,说:“这真是一个好办法,就这么办。”

当晚,纸婴依计而行。

清早起来,门缝里果然夹着一条白白细细的绵线,顺着这条绵线,纸婴来到了后花园,让她大吃一惊的是,那条绵线竟然扎在一株蒲公英上。那株蒲公英,细瘦而水灵,娇嫩而修长,旁边放着一个鬼瓷面具。

“难道是蒲公英?”她怎么也不敢相信,那英俊潇洒的小伙子会是一株蒲公英?她赶紧跑去找胡婆婆,告诉她:“是一株蒲公英。”

“挖了,赶快挖了,连根挖出来,这蒲公英都成精怪了。” 胡婆婆咬牙切齿的说。

可纸婴怎么也弄不明白,怎么会是蒲公英?!

“快挖,必须挖,你不挖,今晚上他还会来的。” 胡婆婆说。

一想到他还会再来,纸婴鼓足了勇气,举起镢头,连根挖起。

“这就对了,这叫铲草除根!”胡婆婆情不自禁,趁机说:“纸婴啊,你的年龄也不小了,依我看,阿三人挺好,你嫁给他,也算有个依靠,什么鬼呀魔的,就不敢来寻你的事了。”

纸婴打了一个冷颤,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有些犹豫。见纸婴还在犹豫,胡婆婆说,“纸婴啊,你还等什么呢?阿三人真的不错,你若愿意,我去给范妈妈说,她一定会成全你们的。”胡婆婆一边说,一边稍话给阿三:“快去,这事八成能成。”

当天,阿三找到纸婴,急切的说:“你跟我走吧,咱们到上海去,我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咱们在上海买房子,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稀罕。不可能。”纸婴断然拒绝。

(八)

人常说,纸里包不住火。刚从瓷坊回来的王月牙,听说范家闹鬼的事,咋也不信。晴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么会闹鬼呢?打死我也不信,还说的和真的一样,不仅烟桃的房子闹鬼,纸婴的房子也闹鬼,没准儿是人在捣鬼哩,还戴着鬼瓷面具,它似乎给了他一个暗示:范家有故事,有秘密,也许就是影青瓷呢?可是,那影青瓷到底是什么样呢?是鬼瓷面具吗?而那鬼瓷面具又是什么样呢?他断定,这个闹鬼的人,也一定是在寻找东西,是寻找影青瓷么?想到这里,他不由一惊,如果真的是在寻找影青瓷,而且被他抢先一步拿到手,我就功亏一簧了,怎么办?!他暗自嘀咕:难怪这几天阿三有点不正常,神神秘秘的,不会是他吧?王月牙向来胆大,不信邪,不怕鬼,他决心去捉鬼,只有捉到了鬼,拿到了影青瓷烧制秘方,一切就会大白于天下。

这天晚上,夜深人静,天又下着大雨,王月牙隐藏在一角屋檐下,远远的看见一个灰蒙蒙的影子,飘忽着,跳动着,由远而近,渐渐的,近了,再近了,但却被雨幕遮挡着,看不真切,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也真好,那影子一个转身,他终于看清了,原来真的是一个人,只是戴着面具,灰蒙蒙的,像一个影子,他伸手去捉,只见那影子又是一个转身,朝他当胸就是一拳,他一个趔趄,踉跄了几下,身不由己,向后退去,爬起再看时,哪里还有灰蒙蒙的影子,只有淅淅沥沥的秋雨。

王月牙正在信心百倍的捉鬼,没想到,鬼却找上门来了。

那天晚上,他写信给小妹,说他在这里一切都好,他一个人享用的房子、院子,比他全家住的房子大十几倍。

王月牙虽然说是来为范沫讲课的,但范沫不爱英语,也不爱绘画,上两节课要病三五天,王月牙闲暇时间多,就坐在书桌前用功,看自己带来的考研书。他住的偏院房子窗口恰巧正对月亮门,他看得见外人进出,他们或是外出办事,或是出门上街,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到他房子里来过几回。王月牙知道他就是范沫的媳妇烟桃。王月牙想走近一点,与她说说话,可自己有点近视,虽然戴着眼镜,但远远望去,还是模糊不清,况且,他也不敢放肆去看烟桃媳妇。她毕竟是女主人的儿媳妇。

他的打工、学习、生活环境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宽敞、舒适、清闲。可是他却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寂寞无聊,因为整天只有他一个人,他想用功却心烦意乱,只得望着窗口外边的风景解闷。

他凄凄凉凉,独自在范家偏院书房过了中秋节。十六晚上,月亮又大又圆,只是天上有风有云,使一轮圆月不得安宁,急切的在云后疾驰,一会儿隐入乌云,清冷灰暗;一会儿清光四射,照出碧蓝的天空;一会儿裹着薄纱,显得朦朦胧胧;一会儿又跌进黝黑的深渊…….

王月牙走出房子看月,心情也似那轮圆月,时淡时暗。他妹来信劝他别考研了,赶紧回家,找份工作,他的“对象”丹桂姑娘仍不理他。翻拣古旧瓷器尽管有收获,但终究没有找到影青瓷,致使影青瓷的研究无从下手,想起来,竟有些茫然……..  

 王月牙心事重重,对月伤情,忽然听得北窗外有声响,像沉重的大门在开合。他向来胆大,立即赶到窗前,从虚掩的窗缝张望,只见月光下一个浑身雪白,没头没脸的妖怪站在门前。向来胆大,不信邪,不怕鬼的王月牙,此刻心里一下子虚了,腿也软了,浑身毛发倒竖,霎时害怕的哆哆嗦嗦,抖抖颤颤起来;一晃眼,那妖怪变成了一个女人,飘飘荡荡,向窗口飘来。王月牙惊闪到床前,虚掩的窗咿呀一声开了,那妖怪跳上窗台,卸下面具,原来是个艳装的女子:雪白的粉脸,两颊抹着鲜红的胭脂,嘴唇下印着一个樱桃大小的血红点儿,圆圆的。她不着时装,也不着古装,只穿一身雪白的绸缎袄裤,上身是紧身束着腰,下身裤脚是喇叭状,脚上一双白布绸缎花鞋,像一个妖艳的美人。说时迟,那时快,她在窗台上一扭身,就轻盈的跳下地来。

王月牙厉声喝斥:“谁?”

“不认得我吗?”声音细细的,嘤嘤然,不像是人声。

真所谓:“人怕鬼,鬼也怕人。”那影子听了王月牙的厉声喝斥,彷徨一阵,转身就要逃跑,王月牙冲上去一把抓住。

不抓不要紧,这一抓呀,王月牙立即鬼迷心窍,他刚接触那只手的时候,还觉得彻骨冰凉,一碰之后,却感到了温软,看她回眸一笑,只觉楚楚可怜,柔媚动人。

她不像一般的女子,倒像是艳丽绝佳的美女。王月牙后来回忆说,他当时真是鬼迷心窍,竟失去理智,身不由己,随她进入房间。他告诉范沫媳妇烟桃:“和你一模一样。”烟桃笑着说:“也许她压根儿就不是鬼呢?!”

王月牙诅咒说:“我也不相信是鬼,但你听下去就知道,她若不是鬼,也一定是妖,也许是木槿花妖。”

王月牙天明起来,床上空无一物,枕头上啥也没有,没有任何痕迹,只隐隐约约有点花草树木的清香味,还有泥土的湿润气。那扇北窗还虚掩着,两扇紧闭的黑漆门还好好的关着。满地青苔,潮湿滋润,木槿叶上还带着水珠,好像下过雨了。院子里,不见有任何践踏的痕迹。王月牙想,范家人中秋夜里赏月后,大厅前头的门没锁好吗?他悄悄来到大厅去观察,只见那两扇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铜锁上蒙着一层细细的灰尘,谁要是碰过,肯定会留下手印指痕。

他回到床前,细细的回忆,忽然看见床边有一张纸条,拣起一看,上面用淡墨画了一长串看不懂的圆圈,墨迹模糊,淡得快要没有了。看到这一串圆圈,他忽然记起昨夜耳边的话:“我是跟随你了,风里雨里,泥里水里,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她说。“我还会再来,你要等我。”对了,她还说:“我会从墙缝里过来,谁也挡不住我。”当时他都没想,但凡是人,是血肉之躯,能从墙缝里过来吗?!

大伯送来早餐,王月牙还没有洗脸。早餐后,大伯收拾餐桌,他还在发呆。

难怪范沫问他怕不怕鬼。这院子还真有鬼。这会儿,他是有点怕了。倒不是怕鬼,是怕鬼迷心窍。望着那一行淡墨的圆圈儿,他想用打火机烧了算了,烧个干干净净,再一想,又觉不妥,烧纸怕会把鬼召来,于是,他取出毛笔,在一个个圆圈儿上打了大大的叉叉,这时,他忽然感到偏院书房阴森森的可怕起来。这时,淘气来了,王月牙喊住了他。

淘气是来找货车司机阿三的。说是范沫说的,让阿三把货车开出去。王月牙常见阿三把车开出去,开回来,不知干什么,从来也没有理会。这时他跑来问淘气:“阿三开空车出去干什么?”

“范沫叔叔要上茶馆。”

“范沫叔叔呢?”淘气用手往房子里指了指。

王月牙想了想,恍然大悟说:“原来是到后门去接他?”正想着,阿三又把车开了回来,透过车窗玻璃,王月牙这才看清,司机阿三正瞪着一只青眼,一只白眼看他,一边对他打招呼,一边使劲点头,说他们回来拿东西,回头还要出去。王月牙听着,不由又多看了阿三几眼。

王月牙心里很清楚,范沫不过是装病。不好意思当着老师的面坐车出门。王月牙心想:“我傻了吗?我在这里碰见了鬼,范沫只嫌我碍着他的道儿,索性十多天不来上课,这碗闲饭吃不了几天了,难道还等人家来辞退我不成,再说,考研的时间也快到了,他得回去作考研前的最后冲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是影青瓷的研究,瓷板画的制作只能就此中断,捉鬼的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其实他心里明白,那绝对是一个女鬼,有这个女鬼,他还能在范家待下去吗?他必须走,赶紧走。他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留下纸条给范沫,托淘气转交给范妈妈,只说家里有急事,叫他回去,自己叫了出租车,就去火车站了。

王月牙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再也没有回到范府瓷坊。当初来范府时对范妈妈的信誓旦旦,雄心壮志,陶瓷绘画,影瓷青瓷,都被这一个女鬼吓回爪哇国去了。范家也不想亏待他,就由引荐人王月牙的远房姑妈转给他一笔辛苦费,也没有再请他回去,不到一年,王月牙听说范家死了一个人,范沫怕鬼,嫌家里闹鬼,全家都搬走了。

(九)

纸婴5岁的时候,她父亲一病不起,撒手西去,丢下纸婴母女相依为命。然而人心不古,生存不易,出于无奈,纸婴母亲带着她远走他乡,改嫁给一个姓麻的农民,叫麻老二。

麻老二的老婆去世多年,给他留下一个10岁的儿子,叫麻纸片。父子俩艰难度日。纸婴母亲嫁过来后,为了让麻老二像疼他的儿子一样疼爱纸婴,母亲坚持将纸婴原来的白姓改成麻姓,叫她麻纸婴。虽然麻纸婴比麻老二10岁的儿子麻纸片小5岁,但两个孩子还能合得来,经常在一块玩耍、吃饭、干活。纸婴母女的生活也算是安定了下来。谁知,天不长眼,纸婴10岁的那一年,连年大旱,地里庄稼颗粒无收,万般无奈,麻老二带了些自制土布,和村里几个人一起,到后山换粮,竟病死在了换粮路上。

听到麻老二的死讯,纸婴母亲痛不欲生,以至病倒数月,汤水不进,情急之下,村里的好心人告诉纸婴,快去给你妈叫医生,不然,你妈就没命了。10岁的纸婴很懂事,她啥也没想,就从母亲手里接过10块钱,一路小跑出了村,她知道外村有一个好医生,请他给妈妈来治病。那村子不远,相隔只有2里地,她一个人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就被一个割草的男人拦住了,硬是把她手里拿着的10块钱抢走了。她哭着跑回来告诉了妈妈,妈妈听后一下子昏倒了,没几天就死了。后来,有人问她是不是鬼迷心窍了,你就没长腿吗?咋就不跑呢?钱咋能被那男人抢走呢?她说她也不知道,只知道那男人抢她的钱时,她把他的手和脸都抓破了,他流了很多血。还记得妈妈临咽气时,塞给她一个包袱,说里边是几件衣服,想妈妈时,就拿出来看看,还有一个秘方,说是祖传的,是秘不示人的真东西,以后就靠它混口饭吃。

自从进了范家,纸婴就以保姆的身份,打扫院子,洗涤衣服,伺候范妈妈和烟桃。她知道,范沫不喜欢他,烟桃只把她当保姆。后来,因为她一心当保姆,绝不做二奶,始终没有和范沫住在一起,范妈妈开始讨厌她,不喜欢她。

纸婴闲着没事,就胡思乱想,她悄悄为自己打算。这一天,清早起来,纸婴就一直在想,这后院里,是不是真的有鬼,是怎样的鬼呢?她想弄个明白。她悄悄来到后院,见后院墙上爬满薜荔,原来后院与二门之间有一条一尺来宽的狭窄的巷道,是用来承接房檐落水的,两边墙上爬满了藤蔓。纸婴问过淘气,墙缝能否走得通,过去后又通向那里。淘气从没注意过这墙,说他也不知道,让去问沈妈。纸婴摇了摇头,她绝不敢去问沈妈。沈妈睡在范妈妈卧室外间的屋子里,她什么事情都要告诉范妈妈。纸婴曾想和淘气一起去打探,只是淘气很傻,说他害怕,不敢乱走,要是范妈妈知道了会打他的。况且,他是个孩子,不懂什么窄巷子、宽巷子,挤过去有啥意思呢?纸婴听了,瞪了淘气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

后院这几间房子归纸婴打扫。有一天,她起了个大早,偷偷贴着墙壁钻了一次墙缝。她屏住呼吸,闭着气,缩手缩脚,侧着身子硬是挤了过去。

钻出墙缝一看,原来这儿也是一处空院子。满地木槿花,南墙外还有一个雕花水磨砖砌门楼,不但有竖闩插着,还有大横闩,左右有大铁环箍着,竖闩上有大铁环,攀住横闩,上边挂着一把大铜锁。钥匙挂在门旁铁钉上。纸婴踮起脚尖,手一伸就够着了,只是她没功夫开锁。门道西侧的缝里,看得见前边也是个满地木槿花的院子。纸婴不知那里是哪里,直到王月牙来范家不久,范妈妈叫她帮助沈妈去布置住房,推开北窗,才知道窗外那个木槿花院子就是她门缝里看见的。纸婴当时没在意。可是,不久,她就一直想着这条通道。

范沫和烟桃经常笑话王月牙的英语发音不准,又说他是个厚嘴唇,豁豁牙,人长的不咋样,但却多情的很,总是为失恋而伤心。

纸婴有时去后院,看见那位王先生并不是他们笑话的那样,而是眼睛明亮,相貌堂堂,细瘦个儿,一表人才。范沫还告诉烟桃,王月牙常把女友桂花的照片带在身上,一边看一边哎声叹气。烟桃问:“那女子漂亮不漂亮?”

“我看了照片,一对小眼睛,一张薄嘴唇,脸面像只大鸭蛋。”范沫说。末了又说:“我安慰他,叫他不要伤心,再找一个更漂亮的。”可是他说:“他对恋爱已经看的很淡,再也没有了过去的那份热情,再也不找女大学生了,只想找一个本本分分,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乡下女人,能吃苦,受得累就行。”

纸婴觉得自己正是王月牙要找的人,而且认定她比照片上的桂花长的美----只要他不嫌自己面黄肌瘦就行了。她几次出去,发现王月牙已注意到她,常常稳在窗后偷偷看她。有时纸婴独自在房里,他忽然会撞到她心上。纸婴就怀疑王月牙在想她,还一直围着她身边转,赶都赶不开。一次,范妈妈让纸婴去端一个青花瓷盘子,他缠住不放,使她把瓷盘子没端好,一下子掉在地上摔碎了,惹的范妈妈生了好几天的气。他甚至在睡梦里都跑来,还不老实,动手动脚的摸她。纸婴想正色告诉他,不要那样,她在范家,虽然是个保姆,但范家从不把她当保姆看,想要她给范沫生孩子,可范沫从不和她在一个屋子睡,她现在就是范家的保姆。保姆就保姆,范妈妈几次想打发我,让我走,我才不走呢?守着范家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家产、资财,让我走,没那么容易,但我也不是范家的奴隶,随时可以走人,尽可以光明正大嫁给他,和他做正儿八经的长久夫妻。

原来,范妈妈年轻守寡,总希望儿子早结婚,早生子,以延续范家的香火。因此,早在10年前,儿子范沫20岁的时候,就央人做媒,娶了白雪,没想到白雪福薄命浅,之后又央人做媒,娶烟桃姑娘做了范沫的媳妇。到现在,他们结婚已经五年了,并没有生出一男半女。范妈妈心下老大不快,于是就想出了这个“掉包计”,也是和烟桃、沈妈商议后做出的,大家都知道范妈妈抱孙子心切,谁知范沫压根儿看不上纸婴----也不知是不是烟桃从中作梗,眼看着抱孙子是没有希望了,就找了个借口,让纸婴给她家生个孙子,只要把孩子生下来,纸婴要不就继续做她家的保姆,要不就离开范家,自然,她是不会亏待纸婴的,她会给纸婴一笔钱财的。

这一天,她把纸婴叫到房里,好言相劝:“你也老大不小了,待在我们家里,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不如离开范家,找个男人嫁了,也好有个归宿。”纸婴说:“既然来了,我就不想走了,我只想继续做保姆,绝不离开。”范妈妈见纸婴态度坚决,想了一想说:“也好,走一步,算一步,那你就继续做我家的保姆,继续住在范家,今天,我想给你一个名分,你算是我的女儿,以后有了合适相,再作打算。”纸婴说:“做女儿我不敢,我只做保姆,当牛做马,我愿意。”

中秋节到了,范沫和母亲商议着要不要给王月牙送礼,是送礼还是送钱,范妈妈认为应该送钱,只是少了不好看。多了又怕王月牙当成当月的薪水。范沫说:“要不过些时再送,要不把钱给我,把王月牙打发走,不要了,反正瓷板画我也会做。”范妈妈说:“当初你要学英语,学绘画,也是你的意思,现在咋不要了。”纸婴听在耳里,担心王月牙待不长了,听说他在寻找鬼影瓷,我正有个秘方要送给他呢!现在不去,更待何时,她不敢再迟疑,决心大着胆子去找王月牙。

(十)

八月十五日,后院子要打扫,她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十六日晚饭后,纸婴见大家休息,悄悄钻过墙缝。她本想不进房子,和王月牙隔窗谈心。可是时间太匆促,又保不准会来人,而且,她还想把自己打扮的更漂亮一些,所以她先去探了一下路,准备晚上过去,彻夜长谈,这样才能把心里的话全掏出来。

她开了锁,把钥匙挂在原处。把锁放在门蹲石边,她退下门闩,靠在门左边墙上,然后把竖闩往上一顶,松脱了臼,抱过去放在右边墙上。大黑门很重,她抱住门环,慢慢的,轻轻的打开一道门缝,侧着身子挤了进去,踮着足走过院子,来到书房的窗下,她记得西头的窗走扇,从窗缝里看见王月牙躺在床上,大概睡得正熟,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张红纸,再看了一遍,上边是她提前画好的圆圈------是从一本很破的旧书上看来的一首诗,也不管妥当不妥当,只要能表明心迹就行。“先画一圈,次画一套圈,次连画数圈,次画一圆圈,次画半圈,末了再画无数小圈。”画好后,自己先念了一遍,觉得这样妥当,即使被谁见了,也绝不会看出破绽。但转念一想,万一他也看不明白咋办?岂不辜负了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想到这儿,她只好又写到:“相思欲寄从何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圈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还有哪说不尽的相思,把一路圈儿圈到底。”她把纸条塞进门缝里,转身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准备好晚上要穿的衣服和鞋子。那是一身白色的绸缎,是烟桃外出旅游时买的江南丝绸。烟桃让她收好藏在柜子里,她趁机悄悄试穿了一回,镜中看去,不仅觉得非常合身,而且俏丽极了。她借为烟桃打扫房子之机,将那身衣服悄悄藏了,没敢穿出来,现在,可派上用场了;她特地做了一双布底鞋子,用崭新的白平布包了边,亲自上了鞋底。一来是要显示自己的本事,二来是要讨好烟桃----因为烟桃说过,布底鞋比皮鞋穿着舒服。刚纳好时烟桃试穿了一下,说:“好极了。”可是背过身,烟桃就对范沫说:“像不像死人下棺材时穿的。”范沫拦了她的嘴,沉着脸说:“净说些不吉利的话。”烟桃就把这双鞋给了纸婴,说自己穿着有点紧,“你自己穿吧。”

当晚,纸婴干完活,还有意在范妈妈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因为范妈妈睡得很晚,烟桃和范沫早睡了。纸婴不用提防,她回房铺好被褥,放下门帘,洗了把脸,然而对镜梳装,细细的搽抹了些胭脂粉,她抹的很细,很匀,匀匀的敷在脸上,灯光下看去,觉得一张粉团儿似的。但终究还是怕撞见人,万一被人认出来咋办?她想了一会儿,又挑了一付鬼瓷面具,扮成了一个鬼脸。这是一个女鬼,绿色的头发长长的从头顶上披散下来,脸蛋是鲜红的,上边抹着两道白色的眉毛,面颊上扑着胭脂红粉,牙齿又尖又利,嘴唇上涂上了桃花红,额头间点着樱桃大小的圆点儿,两只又凶又恶的眼睛,从狰狞怪异的脸蛋上露出来,滴溜溜乱转,神秘而恐怖,冷艳而凄美。她对着镜子,低眉浅笑,转目侧看,非常满意。只有这付青面燎牙的桃花脸,才配得上这身漂亮的绸缎衣裤。她在心里说。

她拿着鬼瓷面具,换好衣裤,穿上花鞋,把换下的黑布鞋端端正正放在床前,然后掩上房门,站在台阶下,事到临头,却又有些犹豫,可是王月牙在等着她呢,怎么办?天上一轮圆月,在云后疾驰,纸婴看着,心下着急,此时此刻,也顾不了许多,她缩起身子,一低头,悄悄钻进了墙缝。

她像长了翅膀,悄然飞落在王月牙的床前。她这是第一次和他相近,只觉得他有点陌生,并不是她平日里闭着眼睛看见的模样,恍惚间,她想转身逃跑,只是觉得,也许王月牙已经认出她来了,他确实是她看中的那个人,就是梦里常来纠缠她的人,纸婴满肚子的话要对他说,却不知从何开口,也许,彼此心照不宣,其它的事情再做商量。

纸婴挨着王月牙睡了。一觉醒来,纸婴翻了个身,还想多睡会儿,与王月牙说说话,见他睡的正香,不忍心搅扰他,又不敢多停留,反正她还会再来的。她推开窗子,觉得夜风飕飕,寒气逼人,带些潮湿,月亮刚从云后出来,照得见满地的木槿花叶上湿漉漉闪烁着的水珠。不知什么时候,下过雨了,她跳下窗台,轻轻掩上窗扇,提着衣裤,掂起脚尖,蹑手蹑足,专拣没有花叶的地方走。

当初她来的时候,不知是哪儿来的一股子劲,竟没有害怕,她卸下笨重的门闩,竟不觉得沉,然而这时候,走着走着,忽然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真是怕怕处有鬼里,她最害怕遇见的事发生了,那人被撞了个趔趄,爬起来张口就骂,却见是一个女鬼,吓的魂不附体,昏了过去。她侧眼看去,似乎是阿三,想必他是起夜小便,恍惚间,只觉一阵寒风扑来,她打了个冷颤,就听满墙的薜荔唏哩哗啦乱响,门窗也咯登咯登响动起来,似乎还有咿咿呀呀的乱叫,她冷汗直冒,一失手,门闩没关上,一下子掉在地上,她用手去摸,忽觉冰凉凉一只手搭在腕上。她吓得失声惊叫起来,这才发现搭在手腕上的,不过是一角沾湿的衣服,心下发虚,便觉心里有鬼,她觉得背后许多鬼在笑她,又有许多鬼在那里指指点点。她连打两个寒颤,浑身冰凉,两腿发软,顾不了许多,忙将头一缩,钻过墙缝,逃了出来。一阵急逃乱窜,挣扎着往前跑,觉得身后一群魔鬼缠住她不放,她喘着粗气,连滚带爬,跑回房间,脱下衣服,一头钻进被窝,用被子把头蒙上,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儿,她发起抖来,咬紧牙关,浑身仍像筛糠一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又觉得浑身热烘烘的发起烧来,迷迷糊糊的,一时竟失去了知觉。

(十一)

清早起来,一直不见纸婴端来热水,也不来打扫房子,烟桃就叫沈妈,让沈妈去问问纸婴咋还没起来。其实,沈妈早就为纸婴打好了热水,只等她去提。水都快凉了,还不见她来,沈妈到她的房间去看纸婴是怎么回事。只见她房门也没关,烟桃送给她的一身绸缎衣裤撂在床沿边,一双湿泥花鞋一颠一倒放在黑布鞋旁边。纸婴在蚊帐里哼哼。沈妈掀起蚊帐,吃了一惊,纸婴抹了个大花脸,旁边放着一个鬼瓷面具,齿牙咧嘴,怪吓人的。纸婴两手放在被外,手心搽得鲜红。她摸了一下纸婴的额头,发现滚烫滚烫。沈妈出门,看见一路泥脚印,深深浅浅,歪歪扭扭,从纸婴床前直到墙缝。沈妈背着别人,悄悄告诉了范妈妈,又陪着范妈妈到后院看了一回。范妈妈半晌不语,只低头问;“还有谁知道这事。”

沈妈说:“就我一个人,没有人知道。”

范妈妈点了点头,说:“很好。”停了一下,吩咐沈妈说:“收拾一下吧。”

等其他人知道纸婴病了跑来探望的时候,纸婴乱扔的衣服鞋子都已收拾停当,她的大花脸和泥脚印也都被擦拭的干干净净。

纸婴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烧还没有退,心里却明白,她睁眼看着屋里的一切,暗想,难道这只是一场梦?!

淘气端来一碗稀饭,问她怎么病了,纸婴装着没听见。反问淘气:“我怎么病了?我是怎么病的?”淘气说:“沈妈说你没给烟桃姐打洗脸水,发烧了。”

纸婴略微放心了。沈妈是个好人,不爱多说话,很可能她把烟桃的东西收拾好了。至于泥脚印,纸婴压根儿没想到,她只惦记着大黑门没关好----可是她还得过去呢,她还不知道王月牙家住哪儿?她想和王月牙一起逃走,最好不要一起逃,哪样目标太大,最好各逃各的,出去后再会面。范妈妈和烟桃给她的工钱,礼物她一样都不要,她在范家几年,别的不说,针钱活儿,打扫庭院,堆泥垒罐,描图绘画,服伺烟桃,没白吃他家的饭,她准备只穿自己的一身旧衣服,料想王月牙不会嫌弃她。

第二天清早,她才想起自己要做的正事。怎么就把要告诉王月牙她手里就有影青瓷秘方的事忘的一干二净呢?“真是意乱情迷。”她想起了胡婆婆说过的话。但事已至此,她顾不了许多, 也不顾头重脚轻,急急慌慌又挤过墙去。大黑门关得好好的,一个横闩,一个竖闩,一把铜锁,都和原来的一模一样。难道她真的做了一场梦?可是她一抬眼,钉子上不见了钥匙。她明明挂在钉子上的,难道她没挂好?她在花草间寻找了一回,又不敢耽搁,只好回房躺下。

然而,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就这样躺在床上生病,她硬撑着起来,到了厨房,知道王月牙已经回家。据沈妈说:“范妈妈说的,王月牙回家成亲去了,还说王月牙家的电话是前几天打来的。”

纸婴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样。如果他们说的都是实话,王月牙就是一个大混蛋,纸婴受伤的心口仿佛被洒了一把盐,疼的钻心。可是话说回来,王月牙回家成亲,岂知不是要娶她哩----娶亲这么大的事,他能不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做些准备,再来接她?!这样一想,纸婴又转悲为喜。

可是王月牙的房门锁了,床也拆了,范妈妈大概借此把他辞退了,今后,她怎样与王月牙联系呢?王月牙能想到她吗,她连王月牙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其实她可以写信或打电话给王月牙,让王月牙给她回信回电话,一切不都清楚了吗?!可是,王月牙有那个心眼吗?还有,烟桃给她的那身衣服和花鞋去了哪里?纸婴始终没敢问,大黑门怎么又关好的,钥匙到哪儿去了?她也没敢问。只听范妈妈和烟桃商量着要给王先生一点辛苦钱,王月牙要结婚,还要送份贺礼。看来,王月牙是被范妈妈赶走的----假若王月牙是被赶走的,纸婴就会没事了。

但她还不死心,四处打探,也没有确切消息,弄得心神不宁,茶饭不吃,日渐蜡黄消瘦。

一天清早,她去厨房打水,一阵恶心,吐了两口酸水,恰好被沈妈撞见。沈妈忙去后花园,站到那株枝繁叶茂的杏树下,用长竿子打下几只青杏,洗了一只让纸婴咬在嘴里,问她觉得怎样?纸婴觉得舒服了许多,闭着眼含笑点头,她歇了一会,提水回了房子。听见沈妈对范妈妈说:“恭喜妈妈,要抱孙子了。”纸婴吃了一惊,心突突乱跳。

吃饭时,范妈妈和往日不同,给纸婴挟了许多好菜,沈妈还倒了一小碟镇江香醋,悄悄放在纸婴饭桌前。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纸婴暗暗叫苦,说声惭愧,原来她大可不必怀着鬼胎。

一天,范沫要带曹大娥去上海,说要在上海举行一次华州陶瓷产品展销活动,范妈妈叫阿三去帮忙拉运照料。然后把纸婴叫到自己屋里,问她是不是有喜了。

纸婴不敢回答。

范妈妈问:“经期过去多少天了?”

纸婴低头不语。

沈妈不动声色从外屋进来,拿出一双湿泥布底花鞋,一张打着叉叉的纸条,上面画满了一长串圆圈,还有解释圆圈含意的话。这张纸条,既便烧成灰,纸婴也认得出是自己的墨迹。

纸婴画着大花脸发高烧的那天,王月牙不辞而别。范妈妈带着沈妈到后院去,一眼就看到了这张纸条,她们打开前廊大门,看见了大黑门前的横闩,一下子心领神会,这件事,只有她们两人知道。

纸婴看见湿泥布鞋和那张纸条,吓得面如土色,浑身乱颤,簌簌掉下泪来。

范妈妈说:“你打算怎么办?”

沈妈说:“烟桃听说你有喜很高兴,只是----范沫那里怎么交待?”

“怎么交待?”纸婴无言以对。但她很快镇静下来,她横下了一条心,如果赶她回娘家,她就死在这儿。

沈妈催促她说:“快说,到底有什么打算?”

纸婴哽咽着说:“吃毒药吧,让我去死,要不就去医院,把胎打掉,怎么都行。”

范妈妈安慰她说:“哪能那样做呢?要不然,就让烟桃替你生吧。”

纸婴不懂怎么让烟桃替她生。沈妈又细细给她解释了一回,又掐指算了一下月份说:“现在不要紧,冬天把衣服穿宽松些,别人也看不出来,让烟桃给你买件大肚子衣服,你只管穿。到了春天,你跟随胡婆婆去乡下住上一阵子。”

沈妈和范妈妈商量过,这事隐瞒不过胡婆婆,但不必向她露底,只说范沫一定要自己的孩子是烟桃生的才行,所以不必说纸婴怀了谁的孩子。

范妈妈让淘气把胡婆婆叫来,告诉她,纸婴怀孕了,是范沫的骨肉。胡婆婆吃了一惊。她知道,阿三的事黄了。但当着范妈妈的面,她不好说什么,只说:“恭喜,恭喜,范妈妈要抱孙子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呀。”范妈妈让她带纸婴去乡下住上一阵子,胡婆婆满口答应,说这事您放心,我一定伺候好纸婴姑娘。

纸婴对沈妈的主意很感激。沈妈点上香烛,叫纸婴对窑神发誓,她的胎给了烟桃,决不对范沫说破,决不对任何人说破,将来也不对孩子说破。纸婴打心里感激烟桃给了她一条生路。诚心诚意对窑神叩头发誓。从此她包扎起肚子,烟桃也就怀了孕。

(十二)

胡婆婆带着纸婴住在乡下的时候,常常打抱不平,说:“纸婴,你太老实了,范沫也不讲理----我看,这是沈妈出的馊主意,她死死的护着烟桃。孩子是你生的,或是烟桃生的,有什么关系,不一样都是范家的骨血。”

纸婴说:“到底还是做烟桃的孩子体面。”

 胡婆婆说:“你只想着孩子,不顾自己,只怕---。”她忽然掩住口不说。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把我赶走?”

“赶走倒不会,范妈妈总要好好打发你,给你找个好人家,赔你一份好嫁妆。”

纸婴自从对窑神发了誓之后,觉得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是自己的,只等把孩子生出来交给烟桃,就完事了。她对范家也没有什么留恋的,她也断定王先生不是好人,不然,他不会在她的纸条上打叉叉。

纸婴产期将近。

恰巧范沫、曹大娥他们也回来了,说这次在上海的展销活动非常成功,不仅推销出许多精美瓷器,而且打出了“范府瓷坊”的牌子。范妈妈告诉他烟桃怀孕的事。“真的吗?”范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跑进房子去看,见烟桃果然挺着个大肚子。范妈妈说:“这些天你去瓷坊吧,不要睡在屋子里,烟桃怀着孕哩,你一个男人在家里不方便,只等着烟桃给你生个胖儿子。”范沫这次出奇的听话,临走时,他吻着烟桃的额头,情不自禁的说:“哪就辛苦你了!”

端午节前两天,胡婆婆带她回到范家,给她裹了一床被褥,说是发虐疾。

沈妈看了说:“这真是一个再也合适不过的借口,不怕传染,不惹麻烦。”这样,纸婴发虐疾,烟桃就很顺利的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听说烟桃生了儿子,范沫连夜从瓷坊赶了回来,快活的把他几个月来为儿子起的一大堆名字,逐一写在红纸上,让范妈妈挑选。范妈妈都嫌不雅。叫他浓墨恭楷,写信求老师给娃娃取名子。她自己只取了一个小名:“望儿”。因为她盼望了五年,才得来这么一个宝贝孙子。也是她的希望寄托。她当初指望范沫出人头地,现在看来是没有了希望,只好靠这个孙子光宗耀祖。然而范沫却有他的希望,他希望儿子长大了念大学,出国留学。烟桃虽然希望生个女儿,与她心近,但得了这么个肥头大耳的儿子,也喜欢的不得了。亲戚们前来贺喜,有说娃娃像外公的,有说像奶奶的,有说娃娃皮肤又红又皱,将来一定细皮嫩肉像烟桃。范沫看着,听着,笑着,兴奋的合不拢嘴,他逗着小家伙的小手指说:“这鼻子耳朵眼睛嘴巴都像他爸爸范沫。”

烟桃的娘家和亲戚朋友,陆续给烟桃送月子,有拿鸡蛋挂面红糖的;有拿小孩衣服童车的。在人前,烟桃要象模象样的抿上几口汤,有时犟不过范沫的亲热劲,还要吃上一个鸡蛋。十月怀胎,不胜其苦。当然全靠了沈妈的导演,可也难为了烟桃,一点也没露出马脚。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烟桃因为装作产妇,整天捂得严严的,不想,竟捂出病来了,一连几天高烧不退,以致昏迷,不醒人事。一家人手忙脚乱,送她到医院抢救。

烟桃开始发病时,范妈妈以为寒暖不当,捂得太严,太紧,太热。背过人,就把被子全掀开,下床时也不大注意。平时,烟桃有病时,常去附近一个私人诊所,见药就好,并无大碍。这十月怀胎,就硬撑着没去医院。这一病,范妈妈说还是去大医院吧。于是,就去了市医院,找了妇科大夫。大夫问:“她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刺激了神经,内心产生了恐惧?”范妈妈说:“没有。”只有烟桃心里明白,哪些鬼影还没有完全散尽,还留有不少鬼魔影子呢。大夫又说:“现在又捂得太严,内外交困,蔫能不得产褥热,于是开了些清热解毒的药。烟桃暗自发笑,不是产妇,咋就得的是产褥热,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大夫开的药,偷偷仍掉。所以,自从生病,压根儿就没有服过,倒真是把病耽搁了,这一耽搁不要紧,反倒把自己害了,一下子就断送了性命。

烟桃年纪轻轻的,才30来岁,虽然不能生育,但并无什么大病,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一下子说没就没了。亲戚朋友知道后,人人震惊,都说这世事无常,空得很。沈妈说:“大凡女人生孩子,就是和死神打交道,不死也得脱层皮。”胡婆婆说:“啥事都不能太圆满,烟桃太有福气了,十全十美,保不准就有个瞎瞎事。”范妈妈说:“烟桃太爱小宝宝了,不顾自己的身体,夜里听见宝宝哭,摸黑也要到纸婴屋里去看看。”范沫说:“兴许是遇见鬼了,咱家里院子大,空房子多,难免藏着鬼。”

沈妈伤心的哭着,说烟桃命苦,说“望儿”这娃命硬,把烟桃克死了。她抹着眼泪说,烟桃走了,她待在这儿觉得惨得慌,她给女儿打了电话,让女儿来范家接她去住几天,烟桃的灵车开走没几天,沈妈便去她女儿家住了些日子。

范沫哭天嚎地,捶胸顿足,像个孩子。一连好多天,他都始终被沉重的悲伤笼罩着,晚上不敢回自己的屋子,要睡在范妈妈的房里。范妈妈劝他,别怕,有妈哩,怕啥!这时,他忽然想起烟桃生病时说的一件事。那天晚上,他就睡在烟桃的身旁,烟桃病的很重,迷迷糊糊的净说胡话,范沫叫醒了她,她告诉范沫,说她活见鬼了,范沫说,别瞎说,好好睡觉,从那天起,烟桃的病情一下子加重了。不几天,便离开了人世。范沫料理完烟桃的后事,脑子整天晕呼呼的,什么也不想了,连报考研究生的事也不再提了,一心一意只盼“望儿”快快长大。

一天,阿三来找范妈妈,说他不想在范家了,要回上海去。范妈妈突然意识到,阿三在她们家这些年,出了不少力,做了不少事,觉得有点亏欠了阿三,冷落了阿三。况且,家里接二连三的闹鬼,蔫知不是人气不旺的原因。想到这里,她想尽快为阿三说一门亲事,让他成个家,添些喜气。她去找沈妈商量,沈妈说,是该操心阿三的婚事了,依我看,店里的曹大娥姑娘人不错,与阿三挺般配,只是阿三的年龄太大了,要委屈大娥姑娘哩!那倒不怕,大娥姑娘我去说,咱们的贺礼重一点,大娥姑娘一定会答应的。果然不出范妈妈所料,一经说合,大娥姑娘先是低头不语,之后便半推半就,这事就这么定了。范妈妈怕夜长梦多,就雷厉风行替他们把婚事办了。

刚刚一年,大娥便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小家伙胳膊像莲藕,脸蛋像银盘,白白胖胖, 细细嫩嫩,阿三抱着,逢人便说:“范妈妈大恩大德,我一生一世都回报不完。”范妈妈听了阿三的话,心里喜滋滋,甜丝丝的,鸡翎儿扫着似的,别提有多舒服了。

但阿三终究心里有鬼,脸上有愧,就找了一个机会,把他串通胡婆婆到烟桃房子里闹鬼的事和编造鬼影瓷的秘方等等阴谋诡计和盘托出。

阿三话没说完,范妈妈已经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喃喃自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阿三你竟然这样对我。”

吓的阿三原本准备将范沫爸爸-----范紫东的死因也如实相告的话咽了回去,就是打死,我也不敢说了。

纸婴的病早己好了,已经能下床走路。她倒是最关心“望儿”,自己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守护着“望儿”。范沫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觉得纸婴真是一个不错的女人。他对范妈妈说:“纸婴很关心‘望儿’。”

范妈妈说:“阿姨也是娘啊!”

范沫把纸婴叫来,当着范妈妈的面说:“从今往后,烟桃的这一点骨血,就指靠你来照管了,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的。妈妈说啦,阿姨也是娘。”

从此,纸婴成了“望儿”的娘。

(十三)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

王月牙终究考上了研究生。毕业后,应聘到华州大学工作,依然讲授陶瓷绘画,依然独自一人。他一直热恋着的桂花姑娘听说在上海一所中学任教,还听说她和那个同班同学,也就是顶替王月牙留校的,绰号叫“刘捣鬼”的结婚了,但谁也没有想到,“刘捣鬼”竟然在一次车祸中去世,撇下桂花姑娘和一个5岁的女儿走了,当大学时的一位同学写信告诉他这些时,他哭笑不得。他不相信,命运竟然如此捉弄人,怎么就把桂花姑娘撇在了半路上,她才30多岁呀,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他几次想去看看桂花姑娘,都被同学们劝住了。所以,当他从研究生院出来,接到华州大学的应聘时,啥话都没说,只身带了行李,乘车来到华州大学。

这一天,范妈妈忽然神色慌张的问纸婴知不知道,范沫把烟桃的钱财拿哪里去了?

那天,范沫出了门,几天都没回来,好像出了事。范妈妈急的吃不下饭,要等范沫回来问个究竟。左等右等,范沫兴冲冲的回来了,说他肚子饿的很,赶紧给他弄饭去,还说他刚刚从上海回来。

饭后,范妈妈仔细盘问范沫,他两手一拍说,烟桃的钱财,一半送给了她娘家,一半让他花了。范妈妈青了脸说:“这是烟桃留给望儿的,你怎么又是送人又是花销。”范沫说:“妈,你放心,我昨天去了一趟上海,看好了一套房子,咱们搬到上海去,不在这儿住了。”他断定这屋里有鬼,早就想搬了。

范妈妈说,这么大的一个院子,这么多的瓷器家当,你都搬到上海去?范沫说,院子我转让给人了,一些瓷器卖了,一些要带走,到上海开个瓷器店,挣几个算几个,够花就行了。只是,纸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一块儿去上海。”范妈妈说。

“不行,纸婴不能去,让她嫁个人算了,反正我不喜欢她,不能让人家待在范家一辈子。”范沫说完,又悄悄告诉范妈妈,望儿不是他的-----纸婴的事,到底还是让阿三知道了,他觉得那晚撞见的女鬼有点面熟,只是当时吓昏了,过后认真一想,还真有点意思,就告诉了范沫,范沫尽管大吃了一惊,却又不动声色,只是暗下决心,尽快搬走。

范妈妈听着,虽然一万个不乐意,但这话说到了她的痛处。自己年轻守寡,不知不觉,竟然守了一辈子,一心想要抱一个孙子,却落得这个下场,也好,一了百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是,她也不忍心让纸婴在范家待上一辈子。就说:“就按你说的办吧。”范沫说:“守着这个大院子白花钱,不如卖了,紧紧凑凑过日子。我已经把这个瓷器店卖了,也拿到钱了,有这一大笔资金,到上海肯定饿不着。”末了,又说:“要不,你去和大伯、沈妈商量一下,给纸婴操点心,帮她找个好男人,让她嫁她的,咱们走咱们的,只把望儿留下,让她带着,多给她留些钱财、物件,还有,我把瓷坊也给她留着,让她的生活有个依靠,反正她有手艺,饿不着的。”范妈妈听着,点了点头。

纸婴给范沫收拾东西。这回做月子,替烟桃吃了不少滋补品,反倒把身子养的白白胖胖的,皮肤也光滑细腻了许多。范沫拿来一把钥匙,打开烟桃的铁箱子,让纸婴看了看里边的金银首饰,说:“这个铁箱子给你留着,里边的金银首饰将来给望儿娶媳妇,你替他好好收着。”

很快,范沫和母亲,还有阿三、大娥,带着淘气一起去了上海。沈妈大伯年纪大了,不愿离开华州,就留下了,跟随纸婴一起,过起了平常日子。

在沈妈的操持下,不长时间,就为纸婴找到了一个好男人,是后山凹的,叫老旦,没结过婚,家穷,弟兄们多,娶不起媳妇,就一直拖着,拖成了中年汉子。所以,经人提说,就二话没说,穿了身干净衣服来了,两人当即到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婚礼很简单。请了几个亲戚,摆了两桌酒菜,举行了简单仪式,吃喝完毕,客人散后,老旦打扫院子收拾桌椅,纸婴在灶房里收拾停当,天一黑,就把门窗关严,上床睡觉。

纸婴没有上床,在脚底椅子上坐着。老旦上了床,拉开一条被子,自个儿先睡了。劳作了一天,也累了,不一会便打起了鼾声。不亮的灯光下,纸婴看了一眼老旦,虽然长相不很英俊,但身子骨却很壮实,是干活的好把式,店里的瓷器活计不用愁了。想到这里,纸婴心里涌起一缕甜蜜,她脱了鞋子,上床睡了,真是乏了,一觉竟睡到大天亮。鸡叫三遍,纸婴赶紧起来,叫上老旦去瓷器作坊干活。

这一天他们干的是制泥拉坯,都是力气活,要是她一个,不知啥时才能干完,现在有老旦,那些瓷盘、瓷碗、瓷瓶、瓷罐全都做好了,够烧一窑的了。

晚饭后,也不去邻居家串门,关好门窗睡大觉,一觉睡到大天亮。一连几个月,天天如此,夜夜如此。纸婴心里嘀咕,这老旦还是个男人吗?怎么就不见动静,连她碰都不碰一下呢?他可是没结过婚的壮实汉子呢?不会是有啥病吧,要真的是个病病男人,可咋办呢?想到这里,纸婴伤心的哭了。自己怎么这么命苦,哥嫂嫌怨她,把她赶出门,在范家当保姆,范沫瞧不起她,偷了个汉子,又悄没声的跑了。现在嫁的这个男人,像是有病,看上去像条汉子,却没有一点动静……思前想后,也没想出个头绪。

半年过去了,老旦一切照旧,干上一天活,天一黑就上床睡觉,也不说话,离纸婴远远的,裹紧被子,呼呼大睡。纸婴暗中垂泪,只怨自己命苦,咋找下这样的男人呢?自怨自叹,好不凄凉。

有一天,她请沈妈帮她给老旦做双布鞋。沈妈一边做鞋,一边问她老旦怎么样?她说,好着哩,就是人老实,只知干粗活,其他啥都不会干。沈妈说,你和老旦结婚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怀上老旦的娃。

纸婴的脸,腾一下子红了。末了说:“他连我碰都不碰一下,咋能怀上娃。”

沈妈吃惊的说:“真的,我不信,他没结过婚,怕是啥都不懂,你是过来人,咋不主动点?”

 “主动点?”“对呀,主动找他,我不信干柴烈火不起焰。”

纸婴一下子开了窍,我咋没想到这一点呢,哎呀,真是的。这一晚,半夜时分,纸婴悄悄拉了拉老旦的手,老旦醒了,缩手缩脚,吓的不知所措,直往墙角角钻,纸婴也不说话,顺水推舟,也挤到了墙角。这一挤,让纸婴悬着的心放下了,原来老旦尽管是个老实汉,但毕竟是个大男人,遇到机会,也会好好表现自己。

没想到,几个月后,纸婴怀孕了。“你说怪不怪,原来只想试探一下,看他是不是有病,谁知道,竟怀上了。”纸婴望着沈妈说。这就叫“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老天爷让你怀孕,那怕只此一回,也是注定要怀上的。” 沈妈说。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纸婴生了一个女婴,取名叫纸扇。

“怎么取这么个名字?”沈妈问。

“我生的女儿,怎能不和我心连心。”纸婴意味深长的说。她说着,一手紧紧的抱起纸扇,一手紧紧的搂着望儿,忍不住笑了。

沈妈说:“如今你倒是儿女双全了,只不知范沫他们母子生活的怎样?”

纸婴说:“我也很想他们,说着,取出范沫交给她的铁箱子,细细的翻看那些金银首饰,忽然,一个纸包映进了她的眼帘,这是什么?她拿起纸包,打开细看。“今收到,范沫先生交来现金、银元…….”原来是慈善协会给范沫开具的票据。纸婴这才明白范沫把整个家产捣腾空了的原因,原来是这样?!纸婴感慨万端。

望着纸婴不胜感慨的样子,沈妈心想,她倒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那里还有一点神神道道的鬼影子?!

正在兴头上,忽然瓷坊一个工匠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好了,出大事了”?! 纸婴忙问是咋回事,那工匠说:“窑塌了,老旦为抢救几名窑工,被埋在窑里了,这功夫,怕是没得救了。”纸婴一听,当即昏了过去。一行人将纸婴抬到医院抢救。纸婴活过来了,但老旦却离她而去。

忙碌了一阵子。这一天,纸婴正在和沈妈说话,忽听有人敲门,纸婴去开,没想到,竟是王月牙。

原来王月牙到华州大学工作不久,就接到林教授打来的电话,说他得到一个信息:有人从苏门答腊附近一个叫做“黑石礁”的海域,打捞出一艘宋代沉船,从沉船上清理出 数万件珍奇宝藏和精美瓷器。这些瓷器,经过一千多年海水浸蚀,竟然保存完好。令人惊讶的是在打捞出的瓷器中居然有几件影青瓷,其中一件就是鬼脸,从而证实了影青瓷的真实存在,林教授希望王月牙不要放弃影青瓷的寻找和研究……因此,王月牙在华州大学讲完课。闲着没事,就满街转悠,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影青瓷的线索,不想,三转两转,竟然旧地重游,来到了范家瓷坊。看见纸婴,他一下子楞住了。纸婴认出了他,忙说是王先生吧,快屋里坐。让王月牙没有想到的是,他走进的这间屋子,竟是他住过的偏院书房,如今是纸婴的家产。纸婴给王月牙沏了茶水,问起他这几年还好吗?王月牙一脸悲伤,问他成家了没有,王月牙摇了摇头,说没有。

正说着,望儿跑了过来。王月牙说:“这是你的孩子?”纸婴说:“也是你的骨肉。” 王月牙大惊。纸婴这才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王月牙满脸羞愧,却高兴的一把抱起望儿,说:“这是我的儿子,我有儿子了。”

听说老旦的死讯,想着纸婴的处境,王月牙心软了,禁不住热泪盈眶,他辞掉了华州大学的工作,回到了“范府瓷坊”,不,如今改叫“纸婴瓷坊。”

 纸婴和王月牙终于结成了夫妻,毕竟,是自己盼望了多年的心上人,如今竟然梦想成真,纸婴高兴的直掉泪。他决定和纸婴一起,将纸婴瓷坊的陶瓷产业做大做强。

  就在这时,王月牙忽然收到一封广东来信,打开一看,是桂花姑娘写来的,满纸的离愁别绪,无尽的后悔思念,字里行间,点点滴滴,充满了与他重修旧好之意。

一天,纸婴发现自己又怀了孕,就悄悄告诉王月牙:“我又有了。”

“有啥了?”“有你的孩子了。”纸婴说。

“真的?”王月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遍。“真的,没骗你,是真的。” 纸婴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然而,她激动的太早了,谁也没有料到,孩子出生时,竟然是难产,纸婴大出血,孩子殁了。“好日子才开了个头。”纸婴啜泣着说。

临终前,她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对王月牙说:“望儿是你的儿子,纸扇是老旦的女儿,都是我生的,现在,我把这两个孩子托付给你,你一定要把他们抚养成人。”末了,又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说:“叫,快叫,叫他爸爸----。快叫他爸爸----。”

“爸爸----。”望儿怯生生的叫了一声。

“爸爸-----。”纸扇也甜甜的叫了一声。

听着孩子的叫声,纸婴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让沈妈取来烟桃留给她的铁箱子,拉着王月牙的手,示意他打开。王月牙打开一看,里边藏着一个鬼脸,一个影瓷,还有一包首饰,一张纸条。纸婴取出纸条,塞进王月牙的手里,断断续续的说:“这是宋代的真品秘方,是祖上传下来的,我母亲去世时给我的,其他人手里的都是假的,是仿品,你收好了,这个秘方才是真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按照这个方子,在烧制时,窑炉前一定要用活鸡鲜血祭拜窑神,这样,就能烧制出真正的鬼影瓷。” 王月牙惊讶的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没有想到,他苦苦寻觅的影青瓷烧制工艺竟然在纸婴手里。

然而此时,王月牙的心里一下子空虚起来,第一次感到人世的悲凉和孤独,感觉自己似乎失去了依靠,没有了主心骨,久久的沉浸在悲痛之中。

当天夜里,纸婴昏迷不醒,撒手西去,离开了人世。王月牙一手拉着望儿,一手抱着纸扇,望着突然去世的纸婴,看着突然写信给他的桂花姑娘,再看看纸婴给他的那张纸条,百感交集,泪如雨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十四)

原来桂花姑娘大学毕业后,先在上海教了几年书,之后便和同学“刘捣鬼”一起,离开上海,来到广东佛山一家陶瓷企业,专做产品销售,因为业绩突出,经验丰富,口碑良好,她个人的收入待遇也水涨船高,极其丰厚,因而积累了不少钱财,与“刘捣鬼”结婚后,更是如虎添翼,犹如锦上添花,小日子越过越好,两人开始有了离开原有企业,创办自己陶瓷企业的想法。于是紧锣密鼓,独资创办了“桂花瓷业。”几年间,企业走出创业初期的阴霾,云开雾散,渐渐走上了正轨,实现了生意兴隆,财源滚滚的梦想。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次车祸,夺去了丈夫的性命。但倔强的桂花姑娘没有止步,她擦干眼泪,独自带着5岁的女儿丹丹,继续在她们创办的私营企业奔波忙碌,不断把“桂花瓷业”做大做强。

短短几年,她的企业不断扩大再生产,陶瓷生意越来越兴旺,不仅有了稳定的客户,也有了十分兴旺的人脉。

然而就在这时,一场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让她的陶瓷生意陷入低谷。随着市场萧条,生意日渐冷淡,企业面临破产和倒闭。

无奈之下,经过深思熟虑,她决意另辟蹊径,放弃在广东的市场,带着大笔资金,回到内地创业。

她没去别处,直接来到华州,找到王月牙,两人见面,相拥而泣,当她把自己的遭遇想法和盘脱出,王月牙既悲又喜,悲的是桂花失去了丈夫,丹丹失去了父亲,喜的是桂花不计前嫌,直接来找他,还带来了大笔资金、想法和创业的思路。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王月牙说。“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现在,咱们另起一行,开始咱们的艰苦创业,抒写属于咱们自己的崭新篇章。”桂花姑娘说。

很快,他们到当地民政部门领取了结婚证,举办了一场简单而热闹的婚礼。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人决心,先投资建厂,创办以他们名字命名的“王桂瓷坊”,走创业、创新之路。他们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影瓷、青瓷的神秘配方,毕竟是当代的大学生,他们决心通过自己的探索、研究和实践,开发出新的陶瓷产品,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陶瓷品牌。

“然后,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王月牙和纸婴生的儿子望儿,老旦和纸扇生的儿子纸扇,桂花和刘捣鬼生的女儿丹丹。”

幸运的是,全国的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她们也都打了二针疫苗,陶瓷市场也开始复苏,而且日渐兴旺。“咱们赶上了好时候,必须抓住新机遇,把王桂瓷坊的生意越做越大,迎接陶瓷产业的升级换代,呈现陶瓷产业的生机与活力,使咱们的生意兴旺,财源广进。” 王月牙信心满满。桂花姑娘信誓旦旦。

一天夜里,眼瞅着睡在身旁的桂花姑娘,王月牙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不,不是梦,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桂花姑娘说。

“哪,咱们,要不要再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我看了电视新闻,国家最近出台了三孩政策…….” 王月牙忽然来了兴致。

“望儿、纸扇和丹丹,不就是咱们自己的孩子吗?” 桂花姑娘说。

 “是呀,他们三个,都是咱们自己的孩子。”

“咱们把他们拉扯大,让他们读书,上大学,将来走向社会,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都有用的人,这就够了,还求什么呢。” 桂花姑娘说着,拉过王月牙的胳臂,紧紧的揽在怀里。

 “王桂瓷坊”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但桂花姑娘并不满足,她说她有一个非常好的创意,创新制作一款名为茶盏的新产品。王月牙第一次听说桂花姑娘要做茶盏,很是感动。

原来桂花姑娘要做的是草叶茶盏。因为草叶的来极其丰富,不用发愁原材料,而做成的茶盏,釉色莹润,胎质紧致,天然的蒿草枝叶非画非印,经过高温灼烧,不仅没有灰飞烟灭,反而完整无缺地进入釉中,妙不可言。

此前几个月前,王月牙也尝试着与茶盏结缘。茶盏是华州古窑独创的传统制瓷种类,已有2000多年历史。如今,这一华州古窑瓷器烧制技术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遗憾的是,制作技艺早已失传。 

没想到,桂花姑娘还有这手绝技,王月牙提出与她携手合作,恢复烧制出一批上好的华州瓷,桂花姑娘同意了。于是,两人携手合作,做起了蒿草枝叶盏。

其实,就在王月牙和桂花姑娘恢复制作蒿草枝叶盏的时候,王桂瓷坊有一个姓李的匠人,原来是华州瓷坊的工艺师,聊起蒿草枝叶盏,李匠师告诉王月牙和桂花姑娘,蒿草枝叶盏以前也做过,但产量不多,质量不稳,销售渠道窄,销量极其稀少,唐宋时期一盏难求的枝叶盏,如今发展前景堪忧。

这么精美的瓷器、这么高超的技艺,应该被更多人看到。王月牙和桂花姑娘一起,决定重新产品设计,让蒿草枝叶盏重新进入市场,走进人们生活。“首先要突破设计瓶颈,然后通过电商销售。”王月牙说。两人说干就干,他们请李匠师帮忙。李匠师擅长釉色研制,他们就鼓励他研发新品种,大家一起甄选颜料,最终设计出一款冰青枝叶盏,颜料由天然青金石研磨而成,安全环保,永不褪色。为了尽快更好推广,王月牙和桂花姑娘还给产品写了文案,并专门学习了拍摄技术。

令人喜出望外的是,这款蒿草枝叶盏在电商平台发布一周就卖出10万只,超过李匠师过去3年的销售收入,销路看好,货不愁卖,蒿草枝叶盏一炮打响,从而吸引了更多匠人参与制作。 

创新,没有止境。几年来,蒿草枝叶盏一直都以蒿草枝叶烧制为主,但王月牙和桂花姑娘发现野菊花的枝叶,也可以做成菊花枝叶盏。于是,他们马不停蹄,开始做起了菊花枝叶盏。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蒿草枝叶盏烧成合格率原本就不高,菊花枝叶叶片更薄、更脆,烧制难度更大,匠人们很有顾虑。

但王月牙和桂花姑娘还是坚持了下来。他们四处寻找山野菊花枝叶进行烧制,经过调查,试验,最终确认照金满山遍野的菊花枝叶最为合适。烧制过程中遇到了技术难题,王月牙就联系上海母校的教授帮忙。

历经数月,炉门开启,菊花枝叶茶盏烧制成功,用指尖触摸,还能感受到枝叶枝梗细致的纹理。“盏内枝叶茎脉清晰,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为了让新产品走得更远,王月牙选择了直播。“即使直播间没有多少人,也照样热情满满,对着镜头反复讲,我们坚信,菊花枝叶盏的魅力。”王月牙说。他记得很清楚,曾经有个顾客在直播间问了很多问题,后来买了100多只茶盏。“造型美观的菊花枝叶茶盏承载着璀璨的华州古瓷艺术,当我们带领瓷坊匠人和产品走出华州古城,参加全国性的古陶瓷非遗展览等等活动时,就是想把华州青瓷的品牌做大做响。”王月牙说。

不久前,王月牙还专门为上海母校设计了一款银杏树叶烧制的枝叶盏,开启了枝叶盏的定制化市场。

几年来,他们通过直播,线上的销量超过500万元,让枝叶茶盏从原来的一种树叶、一朵野花、一个色彩的单一产品,扩展到现在的10种叶子、12种色彩、27种器型、上千个款式。

凡是购买枝叶茶盏的人,总是爱不释手,既能实用,又能把玩,真是不多见的好瓷器。一个顾客说。这些耍火的人,真有两下子,这茶盏,火候的掌握,成色的拿捏,真是恰到好处,又一个顾客说。

这一天,王月牙对桂花姑娘说,是时候了,今天,我把纸婴留下来的秘方取出来,咱们试着制作影青瓷吧,之前之所以一直没有用这个秘方,是觉着纸婴尸骨未寒……现在,是时候了,桂花姑娘点了点头,说,是时候了,如果真的烧制出了影青瓷,也好告慰纸婴的在天之灵。

三个月后,这一炉按照古代秘方制作的瓷器出窑了。真令人大开眼界,这窑瓷器,不论是影瓷,还是青瓷,不论是瓷碗,还是瓷杯,不论是瓷缸,还是瓷瓶,无不美仑美奂,光彩夺目。

“成功了,成功了,我们的影青瓷烧制成功了。”王月牙激动万分,高兴的跳了起来,他对桂花姑娘说:“我们苦苦寻觅的影青瓷,终于找到了,也终于成功烧制出了第一批影青瓷,虽然吃遍苦头,经受磨难,但最终,我们羸了,没有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事了!”

“现在,来,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喝上几盅,然后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林教授和我爸妈,还有我小妹,他们肯定高兴的不得了。”王月牙说。

“好,我去炒几个菜,咱们庆祝一下,今天,咱们一醉方休,从明天开始,咱们的影青瓷烧造制作要快马加鞭,我相信,一经推向市场,肯定一抢而空,供不应求。”桂花姑娘说着,转身去了厨房。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