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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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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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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

害怕

董小龙

辞书上说,害怕是因为人在面临险境时,内心发生的恐惧和惊慌。 而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鬼故事听的太多了。

那时,在乡下,孩子们最喜欢听的就是鬼故事,觉得既新鲜又刺激,既害怕又喜欢。

我是听着鬼故事长大的。那时候,我住在外婆家,每天晚上睡觉前,我总要缠着外婆讲故事,外婆坳不过我,就开始讲些鬼呀、神呀、精呀、怪呀, 等到我感动害怕时,便迅速钻进被窝:“一个人走着,走着天就黑了,荒草里突然冒出一座房子来,不是住着狐仙,就是住着女鬼露水----一种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鸟儿,平时很难见到,几乎都躲在村子外边的芦苇丛中,它的叫声很别致,含烟凝露,委婉动听,外婆说,露水是鬼变的,早出晚归,夜间变成了露水。“听到露水叫,赶紧上炕去睡觉。”听着听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后来想想,外婆之所以喜欢给我讲鬼故事,除了哄我睡觉外,还有一层意思,哪就是要拴住我,让我不要到处乱跑。山沟野凹,池塘水边,到处都有鬼,到处都潜藏着风险。一个孩子,到处乱跑,摔伤了,骨折了,头破血流了怎么办?跑丢了,又怎么办?像我外婆一样的外婆们讲鬼故事的深意,是替孩子们操心,是要叫孩子听话,听大人的话,不要到处乱跑。让外婆们没有想到的是,她们只是想着把孩子看住、管好,别出事,别弄丢了,而没有想到,在孩子们的心里,早已潜伏下两个字:害怕。

自从听说鬼故事的那天起,我就开始感到害怕,不仅怕鬼,甚至连窃贼也怕,晚上睡觉时总觉得我睡觉的屋子里或墙角处,是否藏着一个窃贼,如果真有一个窃贼藏在屋里,我该怎么办?!

离开外婆,回到我家,心里依然感到害怕。我家居住的马坊,因为旧社会喂养过牲畜,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听到鞭子抽打牲畜的啪啪声,尤其是风雨交加的深夜,常常把我惊醒,有几次,惊恐慌乱中,我甚至吓的放出了哭声。

老辈人说,凡是喂养过牲畜的地方,是不能住人的,因为不仅有人的驱赶鞭打声,甚至还会有鬼推磨的嚯嚯声,因为这样的惊扰,人,是睡不安稳的,也是睡不踏实的。

在这样的心里阴影下,我有时在夜里,睡不老实的时候,还做噩梦,觉得似乎真有一个身驱高大的鬼,站在窗子外边,等到灯光熄灭后,悄悄往里窥探……

虽然我知道这是我神经衰弱症的一种表现,但从此后,心里总有一种恐惧,神情难免紧张和恍忽。

不过,真正让我害怕的,还是我亲自经历了一些事后,胆子真的变得小了许多,遇见啥事都害怕,而且,害怕极了。

村子的东边,有一个叫后背的山沟,山沟里有一个天然石洞,石洞前又有一块巨大的青色石头。山沟狭长幽深,石洞阴森恐怖。沟壑四周,野草凄迷,崖畔的野枣刺长有一人多高。村里人说,后背沟里有狼,经常出没,洞口的巨大青石,就是狼蹲卧其间晒太阳的地方。

多少年来,村里人从不敢走进后背沟,即使那些打猎的、捉山鸡、逮野兔的,也不敢独自贸然走进后背沟。

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后背沟对于我们这些七八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怕的。有一次,我们几个给羊割草的孩子,背了筐笼,提了镰刀,悄悄走进了后背沟。

走进山沟,发现这里的荒草果然十分茂盛,葱茏碧绿,鲜嫩无比,比我们的个儿高出半截。 “快割。”铁锁喊了一声,我们放下筐笼,弓起身子,手握镰刀,手起刀落,一边割草一边往里走,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山沟的深处。

 “石头。”这儿有块大石头。草儿喊了起来。我们围拢过来,果然是一块巨大的青色石头,又光又滑,又大又圆,我们一边用手摸着,一边啧啧赞叹。 “洞,这儿还有石洞。”铁锁又喊了起来,我们紧随其后,围拢过来,一边好奇的往石洞里观看。这时,从石洞里突然刮出一股冷风,阴森冰凉,呼啸着直冲脑门。我们打着冷颤,站在洞口,谁也不敢往前一步。但好奇心驱使我们,总想探个究竟,石洞里边都有些啥?

正在这时,忽然从石洞里跑出几只小动物。像狗,但不像狗,我们疑惑着,挥舞镰刀,一哄而上,想要吓跑这些像狗不像狗的小动物。“不是狗,是狼。”还是铁锁脑子反应快,他想起了大人说后背沟有狼的话。“是狼,真的是狼。”草儿眼尖,他看见了隐藏在荒草丛中的狼,呲牙咧嘴,瞪着一双绿眼睛,远远的窥视着我们。

说时迟,那时快,我和石头还没反应过来,那几只小动物从我们眼前一溜烟跑了,隐没在草丛中。“是狼,快跑。”铁锁一声尖叫,我们扔了筐笼,丢了镰刀,撒腿就跑。

回家后,大人问我们割的草呢,咋把筐笼和镰刀也丢了?大人知道我们总是丢三拉四的。“我们碰见狼了。”说起我们看见狼的事,大人死活都不信。“如果是狼,早把你们吃了,还能让你们跑着回来。”大人说着,直摇头。

也许,那隐藏在荒草丛中,远远窥视我们的是一只老狼,而那几只像狗不像狗的小动物,就是狼崽子。也许,老狼之所以没有伤害我们,是顾及到了它的狼崽子。为了顾及自己的孩子,老狼没有袭击我们,也就没有发生“狼叨娃”的惨剧。我们说的话,大人当然有理由不信。但从此,我害怕狼。还有狼崽子。

蝎子也是我害怕的,但村里的孩子们总喜欢上山捉蝎子。捉蝎子特别简单,什么都不要,只要拿上一只手电筒,提上一只玻璃瓶子就行了。

踏着洁白如银的月色,走出狭窄幽深的村子,来到一处高高的山崖前,把手指伸进裂开的土缝里,轻轻往外一撬,土崩瓦解,很快就有一只、两只蝎子,迅速的从土缝里钻了出来,飞快的四处逃窜。而我们这些捉蝎子的人,心不慌,眼睁大,只管用手电筒照住蝎子,眼疾手快,动作麻利,迅速的用草棍儿挟住蝎子,扔进瓶子,拧紧盖子,就万事大吉了。运气好的话,一晚上可以捉到十只二十只蝎子。一个蝎子能卖五分钱,一个晚上就可以挣到一块钱,而那时,一个工(十分)年底分红也就五分钱。所以,捉蝎子可是一笔不小的家庭收入。

那时,全村几乎所有孩子都加入了捉蝎子的行列,一到晚上,满山遍野都是捉蝎子的人。而我因为害怕蝎子蜇手,有时不去,既使去了,拿草棍儿的手也抖抖索索,颤动不住,蝎子掉了,跑了,没了踪影。“胆小鬼。”小伙伴总是这样骂我。

让我害怕的还有土蜂,特别是野外的土蜂,村里人叫野蜂。大人说,遇到野蜂时,不要慌乱,也不要乱动,一般情况下,野蜂不会主动蜇人,但如果你想逃跑,或用手捕捉它,就会激怒野蜂,野蜂嗡嗡乱飞,群起而攻击,蜇的你抱头鼠窜,满地打滚。有几次,我在山坡上割草,不幸遭遇野蜂,我挥舞镰刀,意欲赶走它,没想到,竟被野蜂包围,野蜂在我的头上、脸上、耳朵上、手指上、眼睛上,到处乱蜇,疼的我满地打滚,头和脸肿的面包似的。又有一次,我的一个小伙伴也被野蜂蜇了,我帮着其他小伙伴,摁住他的头,拨开厚实的头发,把扎在头皮上的毒刺,一一拔出来,透过太阳光线,细心看去,那毒刺不是一根,而是三根。

我在生产队劳动时,有一天晚上去队部记工分。那时的生产队,为了不影响白天的劳动,给社员记工分的事,千篇一律,放在晚上,由本人带上记工本,到队部去记。如果当天晚上你不去记工分,那白天的劳动就算白干了。

队部不远,就设在村口打麦场上的一间砖瓦房里。村巷里的路,原本不平,坑坑洼洼,瓷实坚硬。偏偏那天晚上没有月亮,村巷里又没有路灯,眼前漆黑一团。

我记完工分,急忙往家赶。正走着,只觉眼前一个黑呼呼的东西,斜空里扔了过来,伴随着一股冷风,冷不丁的向我头顶砸来,不偏不倚,恰好砸在我的头上。

“妈呀。”我吓的魂飞魄散,失声惊叫起来,紧跑几步,回到家里,关紧房门的一瞬间,心还在扑咚扑咚乱跳。

第二天,我感觉头也不疼,也没见出血,就一如既往,去地里劳动。那天的活计是摘棉花。队长安排我拉架子车,把社员们---几乎全是妇女,摘的棉花拉运回来。

在去往棉花地的路上,几个跟随我身后的妇女,一边走路一边不停的说话。只听一个妇女说:“哎呀,我这几天真倒霉,昨儿晚上又死了一只鸡。”“得鸡瘟了?”另一个妇女问。“是呀,前几天死了一只,昨晚又死了一只,你说,我倒霉不倒霉,总共就养了十几只鸡,照这样下去,不几天就要死光了,真是倒霉透了。”“听说这鸡瘟传染哩,快的很,你赶紧把你家瘟死的鸡埋进土里,如果不埋,会传染的更快,更多,真的会把你家的鸡,全都瘟死的。”说话的妇女,牙齿咬的蹦蹦响。“呀,你咋不早说呢,我咋没听说瘟死的鸡会传染?”“我还能骗你,这瘟死的鸡,真的会传染,快的很,昨天你那只瘟死的鸡,你把它咋了,该不会杀了,吃了吧?”这个妇女说。“我哪还有心情吃鸡呢,扔了,我把它扔了,记完工分,我顺便到鸡棚去看,害怕来了狐狸,结果发现又死了一只,我一生气,提起鸡腿,就顺墙扔了出去,哎呀,对了,我扔鸡的时候,听到谁‘妈呀’了一声,我估摸着,是砸着谁了,当时我也有点害怕,赶紧回到屋里,把灯熄了。”

听到这里,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准是这个年轻媳妇,把她家瘟死的鸡扔了,偏偏砸在我的头上。从此以后,我不敢走夜路,总害怕头上有东西砸下来。

在经历了这样的恐怖和折磨之后,我越发变得胆小,而且,越来越胆小,越来越害怕。同事告诉我,说我这是被“野狼”和“死鸡”吓破了胆儿。

只说死鸡吓人,岂不知活鸡同样叫我害怕。

在农村劳动时,每年开春,我家都要养上一批小鸡。这些小鸡,虽然分不出公母,但却毛绒绒的十分可爱。

随着小鸡羽毛丰满,日渐长大,便能分出公鸡、母鸡。一般情况下,为了节省吃食,大多数饲养小鸡的人家,都会选择把小公鸡卖掉,只留下一只小公鸡,既作种鸡,又能打鸣。而母鸡一只都不卖,养大后,让母鸡下蛋。

我家养的鸡也一样,长到能分出公母后,只留下一只小公鸡。

这一只小公鸡,也许是没有竞争对手的缘故吧,长到半岁时,羽毛华丽,鸡冠鲜红,威武雄壮,趾高气扬,它带领一大群母鸡,在庭院里昂首阔步,咕咕的叫着,一付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既有“鸡立鹤群”的感觉,又有“妻妾成群”的傲慢。有时脾气暴躁起来,遇到生人进门,它会毛发倒竖,跳起来抓人。

那时,我刚刚走上工作岗位,每次回家,吃饭时,妻子总要给我炒几个鸡蛋,说是自家养的母鸡下的。

有一次,她让我去鸡窝取鸡蛋,我来到鸡窝,手刚要伸进去,没想到,那只唯一的大公鸡气势汹汹的奔跑过来,跳起来啄我手背,吓的我连连后退,它却穷追不舍,我倒退着走进屋子,关了房门,它把房门啄的蹦蹦响,妻子递给我一把玉米粒,让我喂它,它竟一下子跳起来,狠狠的啄了我一下,竟啄破了我的手指,鲜血直流。“快,把它杀了,这么厉害的鸡,连自家的人都啄。”我生气的吼了起来。“我才舍不得杀它,你常年不在家,我还指望它给我打鸣、护院,给母鸡踏蛋呢。”妻子说着,给它撒了把玉米粒。但公鸡自己不吃,叨起玉米粒,咕咕的叫着,跑过来一只母鸡,它放下玉米粒,看着母鸡吃了,它才咕咕的叫着离开。“真没想到它这样有情有义,更没有想到它竟然这样凶悍厉害。”我笑着说。但从此,我有点怕它,害怕我家的大公鸡。

还有狗,也令人十分畏惧。乡村里的狗,凶悍而厉害,绝不是如今城市里的狗,小猫似的,听话而温顺。

我在乡下收税的时候,走到一个村子,远远的,就有狗汪汪的叫了起来。来到一户人家,我还没有出声,狗早叫了起来,主人听到狗叫,一般会走出门来,一边叱责狗不要乱叫,一边问我是啥事。有时主人不在家,狗就一直狂叫,我只好耐心等待。虽然我离主人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狗还是不住的朝我吼叫,我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手拿根棍子,一手拿块石头,如果狗来咬我,我就打它砸它。然而乡下的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听见响动,就一直叫,我拿着石头,高高举起,做出要砸它的样子,但狗不仅没有停止狂叫,反而汪汪的更凶,更让人害怕。好在乡下的狗,大多是用铁链拴着的,但也有不拴的,如果不幸被狗咬伤了,就要赶紧到附近诊所打狂犬疫苗,否则,人会染上狂病,传说有人因为没有及时打狂犬疫苗,竟然疯了,像疯狗一样,见人就汪汪叫个不停,甚至咬人,听上去不仅害怕,而且十分恐怖。

山羊的性情一般都比较温顺,但当它狂躁起来,也会用头顶撞人,尤其是对于毫无防范的孩子,那头上尖尖的犄角,极其锋利,让它顶着可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而山羊,又特别喜欢用犄角顶撞人,除非你机敏勇敢,能抓住它的两只犄角,把它摔倒。比较起来,山羊犄角顶撞伤人的事很少,但也必须有所防备。猪是以懒惰出名的,没有人害怕猪,但当一头野性十足,而又焦躁不安,一头能撞倒一棵树,一面墙的公猪,嗷嗷嚎叫着向你跑来时,也是让人十分惧怕的。在生产队劳动的日子里,我甚至惧怕生产队的公牛,我亲眼看见,公牛发情时极其凶悍的样子,眼睛瞪的铜铃似的,血红血红,让看的人,胆怯后退,连生产队长,也不敢上前去牵它。还有土坑上的跳蚤,也让人害怕, 跳蚤的弹跳能力特别强,一蹦三尺高,咬起人来,凶的很,一分钟之内,咬的人浑身都是疙瘩, 又红又肿,奇痒难忍,凡遭遇过跳蚤叮咬的人,无不害怕的要命。

蛇也是让我十分害怕的。我在山区工作时,经常遇到蛇。有一年,我到一家煤矿收税煤矿在山里,我一个人走着,脚下是没膝深的荒草,身旁是密不透风的树林,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头顶燃烧炙烤,大地像一个蒸笼,憋闷的我透不过气来,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嗓子眼干的冒烟。我喘着粗气,一步一挪,在密林中艰难前行。突然,一只野雉,呱啦啦鸣叫着从我头顶飞过, 我吓了一跳,显然,是我惊扰了它。望着它远去的美丽身影,我看的出神。不料,一条银灰色的蛇突然从草丛里蹿出,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吃了一惊,眨眼间,另一条蛇也蹿了出来,在我脚下盘旋一阵之后,扬长而去, 我吓蒙了,屏住呼吸,停下脚步,只感到头皮发麻,手脚冰凉。举目四望,山野空旷,林深树密。怅惘间,头顶一声炸雷,顿时黑云蔽日,狂风大作,山摇树动,枝叶乱飞,又一阵电闪雷鸣之后,铜钱大的雨点劈头盖脑砸了下来,我呆若木鸡,只死死抱紧我的挎包不放,任凭狂风肆虐,暴雨浇淋。须臾,雨脚翻山一远,太阳露出了笑脸,蓝天澄澈如碧,树木青绿鲜翠。我被夏季不期而至的雷阵雨浇淋的湿透,头发、衣服、鞋子,湿水淋漓,狼狈不堪,好在有太阳的烘烤,有山风的抚摸,浑身很快变得清爽透干。

十一

    当然,还有许多令人害怕的事情,其中一件就是鱼刺卡喉。有一次,吃鱼时,不小心被鱼刺卡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吓的我脸色煞白,头上直冒汗。家人拿来醋、馍,喝了,吃了,都不管用;家人拿来镊子和放大镜子,让我张大嘴巴,折腾半天,刺,终于拔出来了,很纤细的一根鱼刺,差点让我窒息。从此,我不再吃鱼,总觉得,冒着生命危险,去满足那一点口腹之欲,实在是一件让人害怕划不来的事。

十二

现在,我害怕感冒,尤其是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的当下,感冒甚或与病毒、细菌、口罩、隔离、核酸检测相勾连,让人心生畏惧-----由此我认定,这世界是一个很不安全的地方,潜藏着危机、风险和伤害,仿佛无数有形无形的毒箭,时时要射杀我们。

    但幸运的是,我规避了这些风险,活到了今天,而且,生活的很平顺,很幸福,并没有因为这些风险而遭遇不测,更没有因为胆怯害怕躲藏斗室,我生活的紧张而忙碌,充实而体面,这一点至少可以说明,我生活的这个世界,也是一个十分宽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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