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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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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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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掩黄昏


太阳收尽了最后一根金线,绮丽的晚霞渐渐散去,悄悄的,黄昏来了,我把门轻轻掩上,静静的整理我散乱飘飞的思绪。

我理完了最后一根胡茬,对镜端详的一瞬间,心头蓦然一阵惊悸。呀,老了,头顶覆盖着丝丝灰白的稀发,鬓边点染着缕缕斑白的雪霜,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子,时间走的真快呀,“朝如青丝暮成雪。”不知不觉,我已是门掩黄昏,老之将至了。

老年,正是子孙绕膝,德高望重的年龄呢,然而,此时此刻的我,非但没有一丝高兴和喜悦,反而滋生了一缕华发早生的隐忧。

是的,生活不易,步履匆匆,人都活的很累、很疲倦。而我,有如一个在漫漫风尘岁月中长途跋涉的旅人,渴望在这万籁俱寂、山高月小的傍晚黄昏,在这门虽设而常关的小城一隅,让灵魂远远的逃遁于这喧嚣躁动的世界之外,享受片刻的安宁,思考我的欢乐与忧伤。

细想起来,我何曾甘于寂寞,甘于无为,在那绮丽多思的年华,我不也高举着理想信念的旗帜,在生命的起跑线上,一圈接一圈的奔跑么,呐喊么,我不也把家乡面貌的改变,人民生活的改善,伟大祖国的繁荣,华夏民族的复兴,当作矢志不渝的奋斗目标,填写进生命的履历表中的么,我是什么时候改变了自己的初衷的呢,我又是什么时候做了一个在自己筑起的理想高台下的安分的看客的呢?!

还有,那伸长瘦骨伶仃的手在路边拣食瓜皮的,那光着脚丫在山坡上砍又尖又硬枣刺的,那光着脊梁套着绳索去小煤窑拉炭的,那风里雨里泥里水里收割麦子播种玉米的,那瘦小身影举着小旗背着挎包,一路兴致勃勃风尘仆仆跟在别人屁股后边一路去成都平原、去嘉陵江畔、去武汉、去北京的人,是我吗?真不敢相信,一晃竟是五十年的春花秋月了。记忆的绳子是那样悠长,那样结实,我真不想将已经盘绕起来的绳子伸展开来,我真想让它一圈一圈悠长的盘踞在我的心灵一隅。

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吧,我背着简单的行李,怀抱着学校赠送给每一个知青的书籍,回到乡下。迎接我的不是锣鼓,而是冰冷的土屋,站在屋内,十六岁的我茫茫四顾,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个矮、人瘦、身单、力薄,队长不给派活就自己找,不会做饭就烧面糊糊,没有柴烧就去附近工厂拣煤渣,不让我外出搞副业,就自告奋勇修水库,去煤矿下苦力拉板车…..我用十六岁的肩膀扛起了严酷的生活重担。

暮雨黄昏,长夜难眠,我点燃如豆油灯,拿起书本,在字里行间寻找精神支柱,风晨雨夕,下地归来,面对冰锅冷灶,听着墙外人家的欢声笑语,闻着门外飘然而至的饭菜清香,我终也忍不住泪落如雨,苦涩的我的少年呀!

人生有许多拐弯的地方,我抓住了一个机遇,在这地方拐了个弯,我毅然决然的逃离了乡村,来到了城市。我给我找到了一个饭碗。端着这只饭碗,我一路走下去,头也不回,一直走下去…….

不幸的是,命运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美好。生活的天平失去平衡,一天天向欲望倾斜。每天鸡鸣即起,匆匆洗漱,便去挤公共汽车,然后周旋于公文、电话、同事、领导之间,一边叙说着媒体上曝光的经济大案,桃色新闻,名人球星,股市行情,一边打听着谁搬迁了新居,谁的孩子上了大学,然后摸着口袋里的几张纸币,计算着能否维持到下月开资,那酒楼茶肆从不敢问津,五毛钱的咸菜,一个不冷不热的烧饼照例要支撑到傍晚下班,此时此刻,已全然顾不得小青年从墙角发出的吃吃的笑,只顾嚼着烧饼,低下脑门,详尽而周密的考虑晚上又该怎样执笔援文,怎样卖文字为稻梁谋。

以前的我似乎不是这样的,似乎五尺身躯之外总有一个热血沸腾的灵魂,我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浅薄丑陋的呢?

那盈盈的书架早已无暇顾及了,任凭尘灰蛛网在那儿肆虐,那隔一天就跑一趟的图书馆的路也陌生了,那省吃俭用从书店辗转购来的书籍压进了箱低,那珍藏多年视如珍宝的画册毫不吝啬的转送了他人,《红楼梦》的一二册不知扔那儿了,只剩了第三册,那爱不释手的手抄本也懒得去翻了,那影印的《八十七神仙卷》早已让别人借了荆州,就连那每晚睡觉前必翻的《古文观止》《桃花扇》也束之高阁了。忘不了的,是那一日在公共汽车上,见一窃贼肮脏的手伸进一个老者的衣袋而悄悄侧转了脸面----那个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敢于直面人生的我呢?

人世几回伤往事。在这蛰吟虫鸣,四无人声的夜晚,在这云淡风轻,山高月小的老城,我沉思着、回想着、怨恨着、剖析着,让我卑琐龌龊的灵魂暴露于星辰月光之下,让那一件件令人惊心,令人酸楚,令人怆然的往事在脑海里作千百次萦回。

我手执一缕,斜躺在床侧,于青烟袅袅的夜半斗室中突然想到,人生多么像一条河流呀,年少时呐喊呀,咆哮呀, 汹涌澎湃呀,浩浩荡荡,一泻千里,跳跃着,欢呼着,冲出峡谷之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落千丈,坠入深渊,在一阵浪花飞溅,喧嚣鼓噪之后,渐渐的平静了,平静了,平静的有如这朦胧凄迷的街巷花树,有如这斑驳陆离的秋夜月光,有如山坡路边悄然开放的一朵无名小花。

少年,青年,中年,老年,这是多么巨大的人生落差呀,原以为冲出峡谷就可以脚驻云天,拥抱地球了,没想到飞流直下,化作了一缕雾霭烟岚,化作了一际漫漫长流…….

人到老年多感叹。是的,这些年来,我像一只离群索居的雁,把自己囚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用忧郁的目光,敏感脆弱的神经,触摸这个风流云走,繁复多变的世界,用文字编织我朴素的理想篱笆,我常想,我们这一代人,错过了生长旺季,三年自然灾害,十年文革动乱……岁月无情,青春不在,我们的生命在迅速损耗,那原本就不怎么芬芳的生命之花日渐苍白和寡淡。

倾吐了心中的不快,剖析了叠垒的郁闷,心境变得空明而爽朗,有如这了无纤尘,洁净如水的月华。在这岁月交替,在这生命寒冬,我为我庸庸碌碌愧对亲人,愧对我脚下的这片土地而抱撼而怆然落泪。

我知道,我是一个平凡的人,我从事的是平凡的劳动,但我有权利追求崇高,历史将铭记我的辛劳与努力。开门总有沧桑感。一阵风,把门吹开了,这才发现门外下起了雨,点点滴滴,淅淅沥沥,我再一次把门轻轻掩上,继续整理我的思绪,静静的聆听这淅淅沥沥的深秋的黄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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