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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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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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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往事

村子的东边,有一条小河,水不大,岸不宽,只有一线清流,斗折蛇行,迤逦而去。不知怎的,打我记事起,每次走近小河,都觉得小河不大高兴,而是一脸忧郁,不是欢快流淌,而是满目苍凉,甚或透出丝丝伤感。

小河发源于桥山马栏一带的崇山峻岭之中,流经故乡境内,之后与另一条河流交汇后流入渭河。

小河是季节河。每年春、秋、冬三季,由于降雨偏少,小河干枯见底,河床两岸全是裸露的卵石。只有夏季来临,暴雨倾盆,洪水猛涨,小河才一展汪洋恣肆的雄姿。但由于河床狭窄,有时河水肆虐,泛滥成灾,沿途村庄淹没,大片农田毁坏……更遭的是,多少年来,小河上一直没有桥,人们过河劳作,只有淌水过河。

早春时节,河岸边积着薄薄的白雪,田野里则一片枯黄,人们淌水过河,冰凉刺骨,很是遭罪,但田地就在河对岸,不到地里劳作干活,绝对是不行的,别无他法,人们只好挽起裤腿,甚或相互搀扶着,淌过哗哗流淌的小河,好在河水不大,仅及膝盖,人们忍着冰冷,在河水中一次次往返。

夏天,河水暴涨,水源丰沛,流量大,流速快,汪洋恣肆、汹涌澎湃的样子,但过河成了难事,不过不行,麦子要收割,要拉运,秋粮也要播种,更何况,还有许多杏树、梨树、枣树、柿子树要管理,成熟的果子要摘取、要拉运……人们只好冒险过河,有时遭遇人仰车翻,麦子、果子,撒落在河滩上,人在河水里扑腾,架子车被河水冲出很远……但如果天不下雨的话,经过酷烈的太阳炙烤,小河变得干涸,十分无奈的样子。

呵气成霜的深秋时节,河水深浅不一,时而深,时而浅。水深时人们就站在河边张望,等待河水塌(浅)下去;水浅时就淌水过河,抓紧时间到地里干活…….但有时,持续干旱,上游断流,小河变得细瘦,如一条绳索,似一条小蛇,在河床两岸扭来扭去…….

最糟糕的是,村里没有学校,孩子们上学,要到河对岸的小学去念书。每天晨光熹微,东方欲晓,有上学孩子的人家,都要由大人护送,到了河边,孩子背着书包,大人背着孩子,涉水过河。傍晚黄昏,孩子放学,大人依旧要到河对岸去接,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一年,丝瓜嫂子在接送孩子过河的途中,不幸被汹涌的激流卷走了…….

让人伤心落泪的小河呀!然而,第二年,让人惊喜的一幕发生了。

既是方便自家老人和女人过河,也是为了全村人过河,更是让丝瓜嫂子的不幸不再发生,村里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甩开膀子,开始在河里搬石头,他们决心自力更生,建一座石桥。

鹅卵石之类的石头一律不要,专门挑拣那些巨大而扁平的大青石,然后,将这些大青石,间隔约一步的距离,逐一排列在河水中,规规矩矩,整整齐齐。这些石头,被人称为“过河石。”但村里人却叫“大列石。”从此,人们过河,不论老人,还是妇女,再也不用涉水淌河了,只要踩着一块块石头,就稳稳当当的过去了;而一些年轻性急的小伙子,则三下五除二,蹦蹦跳跳的,就从大列石上跑过河去了。

然而,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冬天,尤其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之后,河岸积雪,河水结冰,天寒地冻,青石光滑,人们过河,不仅老人、妇女,即使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过河时也常有不慎,滑跌到河里,浑身湿透,嘴唇冻的青紫,甚或手脚被擦破了皮。也有人冒着风险,踩在冰上过河,那一付蹑手蹑脚、颤颤惊惊的样子,真所谓“如履薄冰。”

后来,有人提议修建一座木桥,但费用巨大,谈何容易,而且,修建木桥是个技术活,不是一句话的事,此后多少年来,修建木桥的事,一直没人再提。

小河依旧,苍凉伤感。

上世纪六十年代,由村干部出面牵头,召集全村人,每家每户共同集资,筹集到了一笔费用,于是,小河上修建木桥的事,在紧锣密鼓中终于开工兴建。

人们选择冬季枯水期施工,经过整整一个冬天的苦战,春暖花开的时候,木桥终于建成了。桥面是用粗壮的铁丝,将一棵棵原木捆扎成排,一排一排延伸连接开来,直通到河对岸;桥墩是由一根根巨大的木桩锲钉进河床底部作为支撑,木桥两边,是用粗壮的铁丝,将一根根木桩绑住,作为护栏。

这一座木桥,虽然简陋、粗糙、原始,但却很实用:河水在桥下奔流,村民从桥上走过。

有时,人走上去,还有些摇晃,好在河面不宽,人们三步五步,很快就过了河,人们称这座桥为独木桥。

自从有了独木桥后,人们过河,春种秋收,碾打耕作,再也不用淌水,而是直接从木桥上缓缓走过。这一座木桥,仿佛一条纽带,将河东河西连接到一起,使小河变成了通途。冬去春来,寒来暑往,人们不知从这座独木桥上走过了多少岁月。不幸的是,有一年夏天,一场特大洪水,将独木桥席卷而去。村民只好重蹈覆辙,淌水过河。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离开故乡,走进城市,在城市生活了多年后,再次返乡,回到村里,没想到,小河上,居然又新建了一座桥。

作为小河上的又一座桥,已经不再是木桥了,更不是由几块石头排列的列桥了,而是雄伟壮观的水泥桥。这一座水泥桥,漂亮极了,远远望去,它弯弯的弓起身子,呈月亮状,高高的桥梁,粗壮的柱石,圆圆的桥洞,桥洞下是潺潺流水,桥面上是穿梭的车辆和往来的村民。

“一桥飞架南北,天暂变通途。” 站在水泥桥上,我陷入了深思。故乡的这一条河流,从大山深处走来,蜿蜒流淌,到我们村时,河床变了,不宽不窄,河水变了,时断时续,而且,在村头,又转了个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扇形,积蓄成深潭之后,又向远方潺潺流去。桥下面的河水,流水悠悠,时宽时窄,时缓时急,自由流淌。自从建成后,这一座桥梁,不仅成为村民往来出行的金光大道,而且成为村民的致富桥----村民的山货土产,鸡蛋、猪、羊、山杏、柿子以及五谷杂粮等,都从桥上运到城里,而生活必需的油、盐、酱、醋等,又源源不断运回村里……尤其是那些上学的孩子,背着书包,唱着歌儿,蹦蹦跳跳,欢快的有如流动的河水,再也不用大人接送了。

早春时节,我站在河畔,小河看上去很美。岸边行行柳树,远处座座青山,不浅不深的河水,清澈明亮。水浅处,仅及脚踝,水深处,淹过膝盖。站在水里,透过水面,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一粒一粒,大的,小的,尖的,扁的,圆形的,方形的,椭圆形的,数以万计,而青蛙,就藏身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头间。傍晚黄昏,人们来到小河边,在月光下漫步。眼前的小河妩媚极了,不仅是它那蜿蜒曲折而又一刻不停往前流淌的姿态,而是傍着山,依着田,纯净而舒缓,清澈而透明,水底小鱼螃蟹的浪漫风姿和石子泥沙的柔情质地一览无余。让我十分惊奇的是,桥上安装了路灯,不仅使小河的夜空变得璀璨明亮,也让晚上从桥上走过的村民不再黑灯瞎火,而是亮如白昼,心里十分温暖。更让我惊奇的是桥头,居然镌刻着“便民桥”三个金黄色的大字。

修桥补路向来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而修建这座便民桥所需的资金,不是别人捐赠,正是当年那些搬运石头,修建石桥和木桥男人的后人。当村民告诉我这一件善事时,我惊讶的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村民告诉我:那些男人的后人,离乡背景,走出大山时,适逢改革开放,他们凭着吃苦耐劳的拼搏精神,先在深圳务工,开饭馆,卖箱包……积累了雄厚的资金;之后,又回乡创业,建蔬菜大棚,搞生态养殖……用多年积累的财富回报乡亲,投资兴建了这座便民桥。

我一边听着,一边放眼小河,小河依旧,河上桥梁,河下流水,长虹卧波,流水潺潺,小河不再苍凉伤感,而是充满了欢声笑语,一群过河的村民,扶老携幼,从桥上走过。

望着他们的身影,听着他们的笑声,我心生感慨:这是我小时候淌过的小河吗?它经历了怎样的历史变迁呢?它又是何时呈现出勃勃生机与活力呢?而消失了的青蛙、小鱼、螃蟹以及鸟儿又是何时重现小河的呢?!

是的,我离乡多年,我的眼睛穿透不了风尘岁月,更何况那些在风尘岁月中发生的变迁和往事。“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活水源头来。” 也许,幸福生活的源头,就流淌在小河的陈年往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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