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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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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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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

遇见

董小龙

行走乡间,会遇见些什么呢?

  一棵树,皂角树,在村口。时在隆冬,天寒水瘦,大地苍茫,此时此刻,这一棵皂角树生长的并不茂盛,没有青枝绿叶,看不到勃勃生机,只有扭曲的枝干,不多的干瘪而瘦硬,短小而弯曲的黑色皂角,在横逸斜出的枝干上吊结着。村里人说,别看它光秃秃的,缺枝少叶,但它高大壮硕,年龄比你我,甚或我们的父亲爷爷都大,在村口,生长了百年,或许是千年。

这年冬天,因为疫情防控,人都居家隔离,很少出门,而天气又特别冷,虽然屋里的壁挂炉烧着,客厅似乎十分暖和,但走出客厅,还是感觉冷,浑身直打哆嗦。这样的寒冷天气,使我几乎忘记了有过的温暖的日子,似乎每天都在寒冷中度过,以致神经有点麻木,一点敏感度都没有。

这一次回乡下,因为亲戚挽留,就多住了些日子。有一天出门,到邻居家串门,不经意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村口那棵光秃秃的皂角树,居然冒出了新鲜的树丫,淡绿中泛黄的枝丫,配着黑色扭曲的树干,看起来像一幅漆画。

在看到它的那一刻,周身忽然涌出一丝小小的暖意,因为害怕寒冷而紧缩了一个冬天的骨骼仿佛舒展开来。我这才猛然发现,外面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冷了,倘若不是看到这一点绿色,我还置身于寒冷和哆嗦中。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被这漫长的冬天压迫,我可能会一直忽视这棵皂角树的存在,更不会抬起头来看它。

这棵平凡普通的皂角树给我带来了温暖的春天的消息。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次从皂角树下走过,我都会停下脚步,抬起头来,看上一会儿,欣赏一会儿,我甚至希望它长的更加高大粗壮,更加结实茂盛,快点把世间的寒冷驱散。

事实上,这棵普通的皂角树,一直在努力生长,每天都发生着细致入微却又不为人知的变化,有时萌发了一枝嫩芽,有时长出了一片叶子,有时增添了一抹颜色……有一天,我惊奇的发现,它居然结出了一串一串小小的皂角,青翠的,碧绿的……而寒冷,早已消失的无踪无影。一瞬间,我明白过来,我在寒冷的日子里生活的太久了,敏锐的神经在单调枯燥而又十分寂寞的生活中变得麻木和迟钝。

再一次感受到树的美,是离开乡下回到城市。

其时,我已经在城市里生活了多年。依然是在冬天。一天晚饭后,夜色涌了上来,我站在窗前,一抬头,一棵银杏树静静的伫立在我家窗前,那是一棵年轻的树,只有碗口粗细,虽然长的很高,十分挺拔,但时在隆冬,树上的叶子已经脱落干净,在深蓝色的天幕下,一弯新月和几粒星星在树梢间静静的闪烁。那一刻,我呼吸顺畅,精神抖擞,似乎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美。

站在窗前,注视一棵树,欣赏一棵树,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却带给我意想不到的快乐,不仅让储存在我心头的寒冷消失殆尽,而且让积压在我心头的芜杂也消失的一干二净,让我的感觉重新变得敏锐起来。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有时候,那怕是遇见一棵树,也比千言万语更能慰藉人心。

在村口,我遇见了一个人,手里牵着一头毛驴,正往村外走。

我很惊奇,多年不见的毛驴,怎么又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呢?

思绪在---速旋转。生产队时期,作为集体财产,村里饲养着几十头牛、马、骡,还有驴,村里人叫毛驴。

这些毛驴,毛色呈纯黑色,也有黑灰相间的,两只眼睛,湿润圆溜,四只蹄子,色白如玉。

生产队饲养牛,是用来耕田犁地;饲养骡、马、驴,主要用来拉车、推磨。

有一年,我就用生产队的毛驴,为我家磨麦子。那时村里没有电磨子,村民磨面,可以借用生产队的毛驴。

那天,我吆赶着毛驴,毛驴戴着粗布做的暗眼,还有竹子编的笼嘴,毛驴瘦骨嶙峋,但却很有力气,拉着笨重巨大的石磨,在磨道里一圈一圈走着,头顶,面粉飘落,身后,尘土飞扬,为了尽快磨完麦子,我厉声吆赶毛驴,毛驴稍有懈怠,便挨了我的鞭子……直到村子里有了电磨之后,人们不再用毛驴拉磨,毛驴才长长松了口气。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吆赶的这头毛驴,脾气大得很,刚刚卸磨,刚刚进圈,它就与别的毛驴嘶咬起来,真是个“驴脾气。”

原来,村里人一般将公驴称为叫驴,母驴称为草驴。但不论公驴还是母驴,脾气都大得很,驴和驴不能拴到一个石槽里,如果拴到一个石槽里,驴与驴就会相互撕咬、乱踢。驴与驴乱咬乱踢时,一边嘶嘶的长鸣,一边抬起后蹄,狠狠的朝对方踢去,有时踢中,有时踢空。乱咬时,一边咴咴的叫着,一边朝对方的肩上、背上、脖项上,狠狠的咬去,有咬空的,也有咬破驴皮,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当然也有咬了一嘴驴毛的。咬完,踢完,赢了的驴,算是扬眉吐气,之后扬长而去。输了的驴,一边仰天长鸣,一边低着头,用蹄子在地上乱刨,一时,尘土飞扬,一片苍茫。看的人,惊心动魄,尘灰满面。

后来,村子里的毛驴,没有了,似乎是一夜之间,那些被村民用来拉车推磨,吃苦耐劳的毛驴不见了,渐渐的,毛驴在我的脑海中消失了,遗忘了,我甚至想不起村子里曾经饲养过毛驴。

然而这一次,在村口,我遇见的村民手里,竟然牵着一头毛驴,从村里往村外走。

这位手牵毛驴的村民告诉我,他这是要到城里去,他说,现在的毛驴,其本上都走进城市了,几乎是所有的毛驴,都生活在城市里。这些毛驴,经过品种改良,变成了食用肉驴,他现在就是做驴肉生意的。“在城市的周边,我租了场地,专门饲养食用肉驴,满足城人旺盛的生活需求。”他的话,我是相信的,我每天从街上走过时,总能闻到从一家两家驴肉馆里飘出来的香喷喷的驴肉香味。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了我曾经使用过的那头黑灰相间的毛驴,我吆赶着它,正往田地里拉运粪土,毛驴得得的走着,间或咴咴的嘶叫几声,竟把我惊醒过来,望望窗外,想想毛驴,怅然若失,晃若隔世。

 

这一条小溪,我曾无数次遇见。

第一次遇见它的时候,我还不满6岁, 是在农村老家的一条山涧里。小溪清清浅浅,细细瘦瘦,自春而夏而秋而冬,涓涓流淌,从未间断。

当时,我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我却有足够的勇气和胆量,赤着双脚,挽起裤腿,恣意的在小溪中走过来,走过去,再走过来,走过去,甚或抬起一只脚踢水玩儿,溅起的片片水花,溅湿了衣服也不怕,尽管我当时还不会说:“小溪,你在我的脚下。”但确实,小溪就在我的脚下流淌。

三个6岁的那一年,我18岁,离开农村又回到农村,自然而然,去看小溪,小溪依旧,清清浅浅,细细瘦瘦,不声不息,涓涓流淌。

五个6岁后,也就是30岁时,回到老家的我,风华正茂,青春飞扬;而小溪,明显变得消瘦,清流不再激湍,浪花不再飞溅,甚至时有时无,时断时续。我眼里的小溪,有点心事重重,小心翼翼。

七个6岁后,也就是40多岁时,回到乡村的我,结实高大,年富力强;而小溪,则变成了另一付模样:溪水断流,泥土淤积,沟壑填平,皱皱巴巴,溪边野草,尽显枯黄。村里人告诉我,皆因持续干旱,小溪风光不再,一片荒芜和凄凉。

九个6岁的我,年过半百,回到乡下时,小溪不见了,一条山涧小溪,悄没声息的消失了,忙碌的生活场景,替代了奔流不息的涓涓流淌。日子一如既往,在不动声色中悄然流逝,村里人的活动频繁起来,夜以继日---山沟填成了平地,地上建起了平房,有了明灭的灯影,有了说笑的人声……

今年夏天,十个6岁的我,又一次回到乡下,旧地重游,我意外的发现,山沟恢复了原貌,小溪恢复了生机,而且,变得十分壮阔,沟边砌起了青石,沟畔栽植了绿树,沟底溪水汹涌,奔流而下,沿岸的闲花野草,被溪水滋润的高大茂盛,青翠碧绿。而我,则老了,枯瘦如柴,弱不禁风。

站在小溪边,盘桓良久,我突然意识到,人,终究是个弱者,而貌不惊人的小溪,尽管遭遇重重挫折,但终究是个强者。

告别小溪,还忍不住回过头去,对着小溪说:小溪,你不在我的脚下,而是我在你的脚下;你不在故乡原野,而是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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