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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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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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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儿

董小龙

我又看见草儿了,在故乡的原野上,在这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在这一场绵绵春雨之后,田间、地头、路边、水渠、河畔、沟壑、山崖…….蒿草、苜蓿、枣刺……到处都是草儿的身影。“草色遥看近却无。”蓦然间,你会发现,脚下、身边、眼前,似乎有了浅浅的、淡淡的绿色,那些绿色,若有若无,仿佛只是一层薄烟,一缕雾霭,走近了,或是蹲下身子,才会发现,地面上冒出的,正是草儿的嫩芽,有如针尖,恰似丝线….几天之后,特别是一场春雨之后,这些草儿,颜色由淡渐浓,由浅入深,再由黄转绿……春末夏初,草儿就无处不在,无处不有,无处不见了,用“铺天盖地”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但故乡原野上的草儿,青翠碧绿,别有风韵,用诗人的话说,就是: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用故乡人的话说,就是:“草儿生来命贱,踏不死, 不烂,既能死灰复燃,更能起死回生。”

我想起了搂草的事。还是在乡下劳作的时候,每年一到冬天,人们闲着没活干,就成群结队,到田地里,山坡上去搂草,宽大的五个齿的竹笆子,像人弯曲的手指一样,拿在手上,提着竹筐子,来到一处草儿枯萎堆积、敦厚密实的山坡上,然后像篾头发似的,伸展开长长的竹笆子,在草丛中搂来搂去,搂去枯干了的荒草、枯枝、败叶,装进筐里,背回家去喂羊、烧炕、沤肥,都行。第二年,春回大地,雨露滋润,阳光普照,一支一支的细草,悄没声息的钻出地面,织出一片锦绣,在山风中摇曳。经过搂草之后,这些草儿,犹如除掉了粘带在头上令人烦恼的头皮屑,仿佛洗去了凝聚在脸上令人困倦的风尘愁容,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变得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然而草儿也有难言之隐。多少年来,没有人喜欢草儿,草儿不像粮食,让人珍惜;不像瓜果,惹人喜爱;不像花朵,让人羡慕。故乡原野上的草儿,就像没娘的孩子,没有人关心它的生死存亡,没有人留意它的生存环境,没有人愿意手下留情放下那怕是一把镰刀,当然,更没有人为草儿施过一锨粪土,浇过一滴水珠,在那些斩草除根的荒唐岁月,原野上是见不到草儿的,光秃秃的原野,寸草不生,崖畔山坡,被刈除的一干二净,眼帘里的原野大地,凄凉荒芜,一片苍茫。

人活一世。草活一春。千百年来,故乡原野上的草儿,顽强生存,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遵守自然法则,听天由命,自生自灭,依靠本能,安身立命,风吹雨淋,霜染雪欺,火烧雷击,刀刈镰割,人为伤害…….从来没有怕过,更没有畏惧退缩,而是从容不迫,迎难而上,得水而活,遇风而茂…….近年来,得益于退耕还林还草的政策,原野上的草儿多了起来,而且生长的越发茂盛,放眼广袤原野,到处苍翠碧绿,生机盎然;眼前欣欣向荣,郁郁葱葱,让人心生阵阵暖意和丝丝敬意。

 

现在,故乡原野上的草儿,终于扬眉吐气像模像样的活着,而且,越发葱笼、繁荣、茂盛。其实,故乡原野上的草儿,是朴素的,安贫乐道的,只要有一点泥土,就能见缝插针,摇曳生色;即使没有一点泥土,它也能绝处逢生。记忆中我家老屋的瓦檐上,一株挺身而出的狗尾巴草,在夏天酷烈的太阳暴晒下,虽然颜色枯黄,但却屹立不倒,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依然在风中摇曳;一场春雨、夏雨,或是秋雨之后, 狗尾巴草复活了,颜色虽然不再青翠,但却回黄转绿,有了一线生机;既使到了冬天,雪花飞舞,山寒水瘦, 狗尾巴草依然昂首挺胸,孤零零的挺立在房檐砖瓦的一角,抵抗霜雪严寒,摇曳青天碧海。

 

细想起来,故乡原野上,最早摇曳的草儿应该是蒿草了。早春时节,惊蛰刚过,虫子还没睁眼,冰雪还没消融,山坡上的蒿草就悄悄睁开了倦眼,萌芽起身,站在远处看去,田地一片荒芜,什么也没有, 就连麦子油菜,也都一片枯黄,不见一点绿色。然而,就在这时,蒿草起身了,是在一丛丛枯黄的蒿草根部,生发出一撮、一丛,或几支嫩芽,人们叫它“白蒿。”原来,蒿草有“青蒿”和“白蒿”之分。但不论青蒿,还是白蒿,当地人都叫蒿草。白蒿生长速度极快,一夜春雨,绿色的蒿草开始疯长,枝枝节节,叶叶蔓蔓,蓬蓬松松,拥挤成团成堆。夏天,更是蒿草的生长旺季,短短几天,其他草儿还在地面匍匐,蒿草却长的比人还高,高高在上,独享阳光。到了秋天,蒿草衰弱下来,绿色不再,转为青色,渐为黄色,枯黄,终将干枯,缩为一团。这时的蒿草,老了,有股淡淡的臭味,村里人称为“臭蒿”,人不能吃,牛羊也不吃,只能当柴烧;然而这时的蒿草,早已将它密密麻麻的籽粒播撒一地,来年春暖花开之际,它早早占却春色风光,发芽吐绿,从根部长出嫩绿的草芽,这就是白蒿,可以当菜吃,或蒸菜馍,或蒸菜疙瘩,味道甚美。白蒿还有败毒、清热降火的功效。而青蒿,人是不能吃的,但屠呦呦却从青蒿中提炼出了青蒿素,震惊世界,造福人类,也让人们对蒿草刮目相看,十分敬重。

作为一种野生的落叶灌木,枣刺属于草儿中的高、大、上,山坡上的枣刺抬眼可见,而且,不停不歇,一口气儿疯狂生长的茁壮茂盛,有的甚至能长到胳臂粗细,枣刺高大结实,生命力特别旺盛,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会再长出新的一茬,不论嫩枣刺,还是老枣刺,浑身都长满了刺,十分尖锐,硬枣刺的刺,特别扎手,一不留神,手指就被扎出了血,而且特别疼痛,大人不敢碰。但枣刺却是羊的最爱,“羊吃枣刺图扎哩。”孩子们瓜(傻),不怕扎手,不怕疼痛,在山坡上用镰刀割草时,专拣枣刺割,枣刺皮实,叶子汁水多,鲜嫩,羊爱吃,吃了长膘,膘肥体壮,能多杀肉,多卖钱,父母夸奖,孩子高兴。当然,不论牛,还是羊,都喜欢吃嫩草,所谓老牛吃嫩草,枣刺长成了树,叶子老了,就不能吃了。牛羊都不大吃,但这时的枣刺,却结酸枣果儿,不大,圆圆,光光的,红色的,青色的,珠圆玉润的样子,虽然果肉薄了一点,但疏松,鲜吃味道酸甜,晒干了吃,味道甘美。而酸枣里边的“仁”,又是一味中草药,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性甘酸,味平,归胆、肝和心经,治咳嗽,效果颇佳。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现在集市上售卖的清甜生脆的红枣,其实先祖应该就是野生的酸枣果儿,是经过人工一代一代的嫁接培育之后,才变成了枣树,结出了甘甜鲜美的大红枣。

这一株草儿,我不知它是叫蓑草呢,还是叫索草呢?但故乡人叫它“索草。”它的长相犹如山羊胡子,一撮一撮,细长的叶子纷披着,稍宽一点的叶子向上翘着,如果想要挖掉它,是比较困难的,它的根系特别发达,一兜一兜,是挖不完除不净的,即使冬天干枯后,它枯黄的草,也还在地上铺展着,厚厚一层,脚踏上去,软绵绵的,感觉特别舒服,游山玩水的人,干脆就席地而坐,坐在索草上,暖和而绵软。现在城市绿地草坪,都能看到它绿色的身影。还有一种野草,不知是否叫葛针草,当地人叫它鬼针草,到处都有,尤其是到了秋天,满山满坡,无处不在,人从草丛中走过,那些针尖一样的刺,就牢牢的粘结在人的裤子上,低头看去,这些粘挂在人衣服上的鬼针草是褐色的,那尖尖的刺,是掉不下来的,必须用手去择,一根一根去择,择掉一根,一转身,又有一根,仔细一看,满身又都是,像鬼一样,盯住人不放,很是烦人,难怪叫“鬼针草。”如果是在山坡上吃草的绵羊,身上粘上了鬼针草,是没有人为绵羊择取的,满身的羊毛, 粘满了鬼针草,一根一根,就那样在羊毛上粘着, 羊走到哪里,鬼针草就跟到哪里,看上去特别有趣、好玩。

在这些草儿中,蒲公英是平常普通的。每年春天来临时,蒲公英就冒着料峭的春寒,迎着东升的朝阳,在路边、山坡、田地,破土而出,然后自由自在,拼命生长。初夏时节,蒲公英锯齿形的叶子,伸展开来,平铺在地上,硕长细瘦的白色的茎,挺身而出,高高举起,顶端开着金黄色的花朵,既似金黄色的皇冠,又似椭圆形的小帽子;深秋之后,花朵凋谢,花冠上针尖似的白色的绒毛,随风起舞,四处飘散,翻山越岭,四海为家,飞落到那儿,就以那儿为家,然后在那儿扎根。蒲公英既是一道乡野小菜,也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如果当菜吃,必须将择洗干净的蒲公英,在开水里焯一下,拌上少许盐、蒜苗、醋水,做成凉拌小菜,很有味道。如果当作药用,也同样要在开水里焯一下,然后食用,能清热去燥,凉血降压。但蒲公英性寒,不能多吃。如果给老年人吃,更不能多食。小时候,我常常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拣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走出村子,来到一块田地,大家分头,自行散开,然后弯腰低头,寻寻觅觅,挑挑拣拣,一个上午,就可以挖回一篮子蒲公英,去掉黄叶,掐去根须,淘洗干净,在锅里煮熟了,调成凉菜,既能调剂胃口,又能去除内心的燥热,吃起来苦苦的,涩涩的,别是一番田野的味道。虽然人们喜欢蒲公英,但蒲公英的姿态很低,从不张扬,弱小无助的样子,它不像麦苗,有人呵护,不像油菜,讨人喜欢,没有溪水清流浇灌,更没有桃花、李花、杏花的美貌,甚至不如荠菜,让人尝鲜。它常与蒿草、尘土、甚至羊屎蛋为伴。随着季节的变换,蒲公英碧绿的颜色,比原来的淡了一些,色泽近乎黄土,却比黄土素净,是那种久违了的朴素和淡泊,隐隐的似乎泛着一种来自天籁的温柔与安静。蒲公英花冠很美,茸茸的白净,瘦瘦的纤细,随风飞舞,朴素自然,独自吟唱,很讨孩子们喜欢,尤其是女孩子。蒲公英一生短暂,但有风抚慰,有鸟伴唱,有蓝天俯瞰,有白云缭绕,平淡而宁静,柔软而坚强,遗世独立,渺小而不卑微,也许,这便是讨人喜欢的缘由。

故乡的原野上,麻紫草随处可见,尤其是在肥沃的水田里。枝叶不大,纤细而瘦,喜阴喜水,枝叶纵横交错,蛛网似的,密密麻麻,斜斜的编织在地面上,还不断延伸,贴着地皮,横向纵向,向外扩张,给自己占地盘。虽然叫麻紫草,但其实它也是一种野菜。雨后新晴,趁着鲜嫩,村里的妇女,提了篮子,蹲在地上,眼尖手快,很快就掐了一篮子,带回家洗净切碎,和些面粉,蒸菜馍吃,蘸些辣椒蒜水,别是一番风味。还有一种极其平常的草儿,尽管它不是什么灵丹仙草,却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它的名字叫艾草。如今城市的大街上,抬眼就可看到什么针灸馆、艾草馆等,不用问,是因为艾草,当地人叫艾蒿。一丛丛,一支支,生长在河畔水边,能长一人多高,散发出一种苦香,有驱虫逐蝇的作用,每年端午,人们总要割上一小捆儿,拿回来,插在门前,避免瘟疫、毒虫侵害。有时,还会编成草绳,挂在门前,晒干留着备用。夏天是蚊蝇繁殖的旺季,夜晚黄昏,人和牲畜,都会受到蚊蝇的叮咬,这时,取出晒干的艾蒿,用火点燃,丝丝缕缕的青烟,让蚊蝇退避三舍,人和牲畜,都能睡个踏实安稳觉。如今,艾草已由野生变成了人工种植,成为人们的致富草。针灸,或者叫艾灸,源于一种中医疗法,就是点燃用艾叶制成的艾炷、艾条,熏烤和刺激人体的某个穴位,调整人体紊乱的生理、生化功能,达到防病治病、保健医疗的目地。当下的人们,之所以喜欢艾灸,据说与火有关,是在人类掌握了用火之后。汉代许慎《说文解字》:“灸,灼也,从火。”《绎史·大古第一》:“燧人钻木取火,炮生为熟,教人熟食。”原来,古代先民在加工石器的过程中,发现了摩擦生火,从钻木等实践中引起的燃烧中获得了启示,终于发明了人工取火。《诗经·采葛》:“彼采艾兮”,西汉毛亨和毛茛的“艾所以疗疾”的话。不难看出,艾灸疗法在春秋战国时已颇为流行。“艾草芊芊,植于汤阴。疗我唇兮,佑工身健。”据说,当年华佗用扁鹊庙里的艾草,为汉献帝治好了病,汉献帝为此留下了这样的句子。在一个村子,我与艾草不期而遇,一户村民告诉我,他们村有多年艾草种植的历史,绵延至今,经久不衰,形成了种植、收购、加工、销售 “一条龙”,艾草种植已经成为群众致富的“金钥匙”。来到田间地头,一户村民掐着指头给我算账:前年他耕种6亩粮食,收入4000多元,刨去种粮的成本,收入微薄。去年,同样是6亩地,因为加入一家生态公司种植艾草,每亩地收入1200元,加上他在艾草公司打工,每月1000多元收入,全年收入达到3万多元。而这家生态公司负责人告诉我,该公司投资20余万元,种植艾草近千亩,引进艾草自动化生产线,生产的艾绒、艾艾贴等产品,收益全部分给群众。在生产车间,我看到打捆机打包好的艾草垛堆集如山,工人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操作机器制作艾条、艾柱…….我也从电视新闻中看到,我国大规模开展的菌草工程,不仅造福于民,也让草儿有了用武之地,让人倍感欣慰。

十一

我不知道它的学名,只知道村里人叫它兔娃草。它有比丝线还细的杆儿,有比兰草还纤细瘦长的叶子,顶端有头,头像缩小版的谷穗,更像狼尾巴,毛绒绒的,全部是籽实,秋天时,这些籽实撒落在地上,第二年又从地里冒出来,如此循环,兔娃草的子子孙孙,无穷无尽,数都数不清,割也割不完。兔娃草是羊的草,孩子们割回来,撒在羊圈里,羊伸出舌头,一卷一卷就吃进了肚子里。一筐笼兔娃草,不论是羊吃,还是牛吃,风卷残云,一扫而光,可见兔娃草对牲畜来说,就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每年盛夏,另一种草儿----打碗花开了。打碗花喜欢攀爬,顺着竹篱,往前爬,再往前爬,枝枝蔓蔓上,一朵两朵的花,紫色的,红色的,白色的,一律朝上,呈喇叭状,向着太阳开放,喜庆而热烈,俊美而好看,也许是大人怕孩子糟蹋----孩子们喜欢掐上一个花朵,戴在头上,美丽而好看,或是拿在手里,揉碎了,挤出汁液染指甲,就再三告诫孩子们,打碗花不能掐,掐了打碗花,吃饭的碗就打碎了,碗打碎了,就没饭吃了,孩子们听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从此后,就不再胡乱掐花朵了。乡俗成习惯,习惯成自然,从此,人们就叫它打碗花而从不改变。而攀爬在地畔篱笆上的牵牛花,与打碗花极其相似,只不过,打碗花是野生的,而牵牛花则是人工种植,人们种植牵牛花,除了美化环境以外,也是为了采集中草药,牵牛花黑色的籽实,就是一味地道的中草药。而出现在画家笔下的牵牛花,则别致美逸,售价不菲,让牵牛花从乡间野草,摇身一变,成为财富,真正攀上了高枝儿。

十二

在乡间的野草丛中,不论大人,还是孩子,最怕的草儿是蒺藜。蒺藜草本身不大,但扯蔓,扯很长的蔓,横七竖八,满地攀爬,爬到哪儿算哪儿,蒺藜的枝节上结着蒺藜,每个蒺藜都有尖锐的刺,四楞形的,繁繁密密,一节枝蔓上能结十多个,甚或更多。夏天时,蒺藜的刺还嫩,扎到手上,略感疼痛;秋冬季节,蒺藜长老变硬,刺特别尖锐,不说人手,即使脚踩上去,也会扎透鞋底,扎出血来。有时孩子们调皮,就专门捡拾些蒺藜,撒在山路上,不论谁踩上去,脚底立马会有血出来,哪一份疼痛,锥心刺骨,久久难忘。然而蒺藜到处都是,防不胜防,躲没法躲,藏不能藏。而且,蒺藜喜欢混杂在草丛中,孩子们割草,一不留神,就连草带刺一起割了回来。但有意思的是,牛不怕它,羊也不怕,真是一物降一物,这让人胆战心惊的蒺藜草,却是牛羊的美食。豌豆草又叫野豌豆,脾气好,性温柔,个儿细细瘦瘦,温温惋惋的,开紫色的花,夏天只长个儿,扯细瘦的长蔓,秋季结豌豆,鼓鼓胀胀,能生吃,清清甜甜,孩子们摘了,一边吃一边往兜里装,带回家,给家人吃。当然,野豌豆更多时候,是被孩子们当作野草割回来,给牛羊吃,让牛羊吃的饱饱的,卖个好价钱,给自己交学费、买书包,或买上一件好衣服,穿在身上,那才叫暖和体面,让同学们羡慕。还有一种草儿,叫节节草。节节草以曲为美,一节一节,嫩白嫩白,而且,节节草删繁就简,直接把叶子省掉了,光秃秃、孤零零的枝条,在地面上爬,往前爬,能爬到很远的地方。

十三

苜蓿草有野生的,也有人工种植的。野生的苜蓿草叶片大、厚,颜色深绿,人不能吃,有毒。人工种植的苜蓿草,叶子丛生而繁密,一簇一簇,颜色青翠碧绿,是上好的饲料,营养极其丰富,牛马羊都喜欢吃,人也能吃,在艰难困顿的日子里,苜蓿草曾挽救过许多人的性命,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对苜蓿草至今难忘,称为“救命草。”到地里“掐苜蓿”,甚至成为一个地方上专用的名词。苜蓿草生命力特强,早春时节,会从冰雪中冒出嫩绿的芽尖,这时的苜蓿最嫩,掐苜蓿往往就在这时间,夏天到了,苜蓿草就长老了,开出紫色的花来,一穗穗的花朵,像紫色的云,非常好看,能入画,却不大见有画家去画它。苜蓿草也像韭菜一样,是多年生植物,到了冬天,苜蓿草会枯干,萎缩的不成样子,但第二年开春后,苜蓿草枯木逢春,再度生长,而且更茁壮,更茂盛。

我注视过一棵草儿从无到有的生长变迁。家的不远处是一座煤矿,近百年的开采,不仅地下被掏空,地面上也堆起了一座巨大的矸石山。让我惊讶的是,这座废墟似的矸石山,不知何时,竟然长出了大片绿草,变成草木葱茏,繁花似锦,秀色可餐,生机勃勃的绿地。原来,煤矿关闭后,矸石山少了车水马龙,少了扰攘吵闹,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在绵绵春雨的滋润下,矸石山奇迹般的恢复了生机,野草闲花,次第开放,小鸟昆虫,自由飞翔,蜂飞蝶舞,好不热闹。昔日的煤矸石山,变成了一座花园;昔日的废墟,变成了绿地。它是怎么做到的?我在煤矸石缝里寻找答案:一茎细草,丝线似的,但性格却极其倔强,硬是从矸石缝隙间冒了出来,在半空中探头探脑,努力的伸枝展叶,然后,与无数支细草牵手,纠缠,形成了绿色的网络状,把一块硕大的煤矸石包裹起来,像覆盖了一层绿色的植被;一朵小花,小到比指甲盖还小,攀缘在几枝细草上,色彩艳丽,精神十足,仰望蓝天,享受着雨后空气的清新和太阳的温暖;一支山枣,尖锐的刺,瘦硬的枝,丑陋到了极点,但却开满了米黄色的花,一簇簇,一丛丛,蓬蓬勃勃,繁繁密密,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岁月静好。如花绽放。如今,这些闲花野草,让矸石山不再是矸石山,而成为绿色大地的一部分。矸石山变了,生态越来越好,空气越来越清新,白色变成了绿色,枯燥变成了湿润,没有了刺鼻呛人的怪味,到处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这些草儿,吐红凝紫,披绿挂翠,把大自然打扮如此美丽,让矸石山芳草鲜美,独树一帜。

十四

草的世界极其庞大,庞大到无人能知晓其全部,无人能穷尽其枝枝叶叶根根稍稍,除了植物学家和菌草专家,像我一样的普通人,对草儿的认知度,美誉度,充其量只能是凤毛麟角,而故乡原野上的草儿家族,远不止这些,还有许多:尖草、蓑草、枸刺草、猪耳朵草、夫子蔓草、马齿苋草、节节草、四叶草、麻黄草、鱼腥草、蟋蟀草、薄荷草、薰衣草、酢浆草、灯心草、刺苋草、牛鞭草、偃麦草、麦冬草、车前子草、益母草、紫苏草、藿香草、百合草等等……其中,能走上人们餐桌的,就有小蒜、荠菜、紫苏、蕨菜等等;而具有药用价值的,更是不计其数,薄荷、麻黄、车前子、藿香以及冬虫夏草,人参灵芝等等。这些草儿,不是一支、一朵、一丛,而是一团、一堆、一片,凝聚成一片苍翠、碧绿,编织成一块地毯、绵绣,呈现出清新鲜活,勃勃生机,争奇斗艳,姹紫嫣红,令人陶醉的春色秋光、故土乡愁。

十五

多少年来,我一直认为,草儿是英雄,喜欢争强好胜。狂风刮来的时候,草儿挺身而出,抵挡尘沙肆虐;空气干燥的时候,草儿用吐固纳新(吸进氮气吐出氧气)的本能,使周围环境湿润清新,让人呼吸顺畅;草儿能固土,草根在地下盘根错节,相互纠缠,千丝万缕,错综复杂,形成庞大的根系,锁住一方水土,防止水土流失;草儿更是饲料,喜欢让人利用。“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显牛羊。”因为草儿,生活在草原上的人,格外忙碌,一捆一捆的野草,成为牛、马、驴、羊的过冬储藏的青草饲料;现在, 就连果树下的草儿都不再删除,而是任其生长,一行行,一棵棵,一排排的果树下,草儿凄迷芜杂,青翠一片。果农说:“这样做,既是为了保墒,也是为了增肥。”草儿是美丽的,喜欢让人欣赏;有了草儿, 游人可以在草丛中躺卧、照相,孩子们可以在草丛中玩耍、躲藏、做游戏,甚至狗儿、猫儿都可以在草丛中打滚、撒欢、嘶咬、鸣叫,人们可以尽情享受大自然之美,吮吸草儿带来的清凉甘爽的气息;有了草儿,山坡多了美丽,大树多了朋友,河流多了依傍,大地多了色彩,画家多了描绘的对象;还有,有了草儿,野兔可以在草丛中出没;鸟儿可以在草丛中下蛋;花蛇可以在草丛中穿梭;蚂蚁可以在草丛中觅食;流萤可以在草丛中飞舞,甚至老虎、狮子、野狼、雪以及狐狸等等动物,都有了藏身之处……所有人、动物、野兽、雀鸟,都可以享受草儿带来的好处和恩惠。

 十六

站在我家阳台上,放眼望去,远处,便是故乡广袤的原野。此时的原野,青草凝碧,百花竞艳,绿树掩映,葱茏繁茂,生机勃勃,一片苍翠。故乡的原野,任何时候都保持着它满目葱茏,青翠碧绿的本色,即使冬天来临,大雪纷纷,覆盖原野,不论是田地里,还是山坡上的草儿,都会撑起冰雪,悄悄萌芽,来到地面,努力繁衍、生长。按说,草儿是卑微的、贫贱的、低下的、弱小的,世间还有比草儿更清贫、更卑微的吗?然而,故乡原野上的草儿,却是高尚的、宝贵的、受人尊重的。人们之所在尊重草儿,是因为草儿,于人是有用的,与世是有益的。故乡原野上的所有草儿,能让人当菜吃的不少,比如白蒿、荠荠菜、蕨菜等等;能让牛、马、羊充饥的,比如苜蓿、枣刺、荆棘、马齿苋等等;能作为药材派上更大作用的不计其数,比如车前子草、益母草、藿香草、远志等等。即使人不能吃,牲畜也不能吃,也做不了药材的草儿,比如“臭蒿”,也不是一无四处,而是能当柴烧,发出一串火苗、一束光焰,照亮黑暗,温暖炕头,给世界带来光明,给人间带来温暖。“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故乡的原野上,在这寒意料峭的早春二月,草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出土、萌芽、生枝,长叶,然后,茁壮茂盛,蓬勃生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生不息,无穷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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