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龙
(一)补街
街能补吗?路能补吗?能。眼下,有人正在城市的街道上修修补补。
当然,生活中总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谁也不会把日子过的严丝合缝,铜浇铁铸一般。
夏日里持续几天的强降雨,使我居住城市的这一段路面出现地基下沉和塌陷,连带着其他路段也有了地面开裂、地基下沉的现象;更糟的是,塌陷的地方,有一处地下水管爆裂,导致附近数万户居民停止用水;而路面上出现的险情,不仅给居民出行带来巨大风险,也给过往车辆造成了巨大的安全隐患。
好在有一支专业的城市道路修补队伍,第一时间出现在危险路段。而这一路段,偏巧就是我每天行走的这条街道,记得昨天走过时,还是平整光滑,完好无损。然而一夜之间,今天出门,路中间拦起了隔段,写上了“道路抢修,行人和车辆请绕行”和 “前方正在施工,行人请勿靠近”的字样。于是,这一路段,开始了较大规模的修补。
眼前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修补队伍,耳朵里立马传来了电钻尖锐刺耳的声音。只见一名工人,身着蓝色的工装,头上戴着黄色的安全帽,手里拿着一台切割机,蹲在路面上,对准提前划好的墨线,将塌陷的路面切割、扩大,再切割、再扩大。间或,碰到了硬茬儿,于是双手摁住电钻,咬着牙,使劲往下钻,眉毛凝结成一条细绳,嘴唇随着电钻一起抖动,电钻尖声锐叫,看上去似乎非常完好的路面,眨眼间迸射出无数火花,火花飞溅,嗤嗤冒烟,电钻终归是刺探进了水泥凝结成的石头里边,石头裂开了细瘦的缝隙,坚硬如铁、牢不可破的路面,被切割的支离破碎。
随后,另一个工人,开着一台挖掘机,长长的铁臂上,一只能屈能伸的巨大手指,铁齿似的弯曲着,在路面上磕、磕、磕,被切割开的路面,被一一撬起,再撬起,于是,整条街道的水泥路面,被撬的四分五裂,一块块的石头,相互叠压,堆积如山。
紧接着,又有一个工人,开着一辆铲车过来,铲车伸开巨大的抓斗,将堆积如山的石块,抓起卸下,装运进一辆卡车,随着卡车碾压前行,这些破碎的石头,被一一装运拉走。而更深处的泥土,也被挖掘出来,堆在一处,但这些黄土是不运走的,而是等待回填。
最终,这一段路,被清理出一个狭长巨大的深坑,工人们称其为基坑。
出人意料的是,基坑的下面,竟是一个繁复驳杂的世界。电缆、光纤、供水管道、供暖设施、污水管道……错综复杂,密如蛛网。干活的工人,如履薄冰,小心翼翼,逐一避开这些基础设施----也有些基础设施,需要重新更换、添加、填埋。
很快,相关部门来人,一番察看之后,做出决策,该更换的管道进行更换,已经老化的设备重新链接…….
等到基坑里的东西,被全部清理干净完工后,那些干活的工人,早已尘灰满面,汗流浃背。
接下来的活儿就是地基回填。工人们顶着烈日,冒着酷暑,加班加点,抓紧施工;拉运沙子石头的车辆往返穿梭,沙子、白灰、碎石、水泥混合而成的混凝土,一一回填进基坑,再由笨重的电夯,一上一下,一下一上,持续不断,敲击、夯牢、砸实。住在附近的居民,耳朵里全是电夯声声,昼夜不停,施工进度由此不断加快,一天一个尺度,一天一个进展,路的模样很快显现,但这时,一辆威武雄壮的压路机过来了,在路面上来回反复碾压,再反复碾压,三合土铺垫的路基,终归是被碾压的瓷实坚硬了。
之后,便是路面了,路面是用高标号的道路专用水泥浇灌的,工人们用长长的刮板,反复塘抹,一次次浇水,临近收工时,工人们又给路面上覆盖上一层一层的草帘子,再拿着水壶,在草帘子上反复浇水,确保水泥凝固……不过十数八天,一条塌陷的城市道路,修补完工,新修的道路铺展开来,犹如一条蓝色的缎带,穿街过巷,走向远方。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么粗糙笨重的活计,是在这些普普通通的工人手下修补出来的,是在挥汗如雨的三伏天修补出来的,让人想起远古补天的女娲和故乡补衣的母亲……..
现在,这一条刚刚修补好的街道,这一段刚刚修补好的路面,天衣无缝,完整如初,车辆开过去,行人走过去,坦平宽阔,一如既往。
修桥补路,历来被称为美德,正是因为这些美德,过往行人,每每站在路边,似乎在向这些修补街道的工人,致以深情真挚的敬意。
(二)清河
就是清理河道淤泥、垃圾、杂草、污物。
这一条小河,流到这一段时,弯道特别多,正应了拐弯抹角的话。而上游,恰恰是一座城市。千百年来,人们逐水而居,小河沿岸,房屋鳞次栉比,人口格外稠密,往河道里倾倒垃圾、乱扔污物的现象屡禁不止。更糟心的是,每年夏季,溯河而上的千沟万壑,持续不断的强降雨,裹挟下来的污泥浊水不断堆积,岁久年深,日积月累,河床在不知不觉中,抬高了几公分,再抬高了几公分。河床抬高,循环往复,河水外溢,堤坝受损,沿河人家遭了殃。许多居住在河岸低凹处的人家,洪水袭来,房倒屋塌,财产遭受巨大损失,一家人只好投亲奔友,四处求生。
不过,这已经是几十年前令人心酸的一幕了。
前些年,每年春夏之交,当地政府都要组织人力、物力、财力,对河道进行大规模整治:清理淤泥,铲除杂草,拣拾垃圾,消除安会隐患,让小河顺畅通流。
记不清有多少次,我工作的机关,响应政府号召,组织机关干部,清理河道垃圾,参加义务劳动。所用家具极其简单,几把铁锨,或是铁镐,几个筐笼,一条扁担,如此而已。
来到划分的河段,人人口吐唾沫,个个摩拳擦掌,表示要大干一场了。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这看似简单的劳动,其实是个力气活,也是有窍道的。那些沉积多年的淤泥,不是一锨就能铲除下来的,必须用铁镐挖,再挖,然后撬起一块湿漉漉的淤泥,装进筐笼里,两人抬一筐,倒在河岸边,统一用汽车拉走。如此反复,几锨淤泥铲除下来,或是几筐淤泥抬下来,有的,已是累的面红耳赤,呼呼喘气;也有的,累的汗流满面,口干舌燥;还有的,手上磨出了血泡,让人看着,顿生怜悯之心。
好在人多力量大,更有带队的发话说:中午机关灶给大家加餐里,有粉蒸肉之类的加持助力和鼓劲,几天下来,所分河段,已是清理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有时也指给人看:“那是我们清理的河段,看,多干净。”
事隔多年,我差不多已经将清理河道的事忘的一干二净了,没想到,这一次,春夏之交,我们要去深山访友,经过这一段河道时,我不禁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如今清理河道,早已不再动用人力,而是用机械。
只见宽阔的河道里,几台挖掘机,扬着伸屈自如的手臂,摆开阵势,前左后右,腾挪转移,顺着河床挖下去,然后,扬起长长的手臂,手指展开,轻轻一放,锯齿状的铲斗里,污黑的淤泥、杂草、沙石、塑料、垃圾等等,尘埃落地,纷纷装进一辆大卡车里,很快被大卡车运走,堆在一个地方,或是填埋。
不长时间,那一片河床,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沿岸的垃圾杂物,也被清除打扫的一干二净。这一段原本芜芜杂杂的河流,有如一篇文章,起承转合,构思立意,已然交待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还没完,事情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另起一行。
这些河道清理者,用了绣花功夫,在河床、河道、沿河两岸,栽花插柳,砌石垒堰,围堤筑坝,让这条河道,不再是河道,而成了风景。成了踏青访柳、吟诗作画、休闲娱乐、摄影拍照者留连往返之地。
一项简单的劳作,竟然衍生出这么多的繁花锦绣,这是我没有想到的,然而却实实在在的呈现在我的眼前了。
(三)纠结
我的心里从来没有过如此纠结。
那天清早,超市刚刚开门,我扫了健康码,戴好口罩,走进超市买菜。我买了卤面、豆角、青辣,还有一个西兰花,就去打价。
清早,买菜的人多,大家都自觉排队。很快轮到了我,我将西兰花递上去,售货员打完价,我顺手拎在手里,并将其他蔬菜放在秤上让其打价。
就在这个节点上,我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一个声音大喊大叫说:“你这人咋是这里,咋把我的西兰花拿走了。”
我蓦然一惊,回头一看,是一个女人,一脸的愠怒,气鼓鼓的冲着我喊。我辨解说:“这是我的西兰花,刚打完价,不信,你问售货员。”那女人不依不绕,坚持说西兰花是她的。
我作了退让,说是你的你就拿走吧,我再去挑选,反正这会儿正在上货,西兰花又多又新鲜。说完,我去货架上挑选了一个西兰花,拿来让售货员打价,却发现已经打好价的西兰花还在那儿放着,并没有拿走,我巡视左右,那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她喊错了,想必是同行人帮她拿走了,也许她压根儿就没买西兰花。这会儿,那女人已挟挤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既然这个西兰花已经打好了价,我就没有必要再去挑选一个新的。我将重新挑选的西兰花放回原处,把打好价的拿走了。在超市门口结完账,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我重新拿起这个惹事的西兰花,这才发现,价钱6角,不会吧,西兰花的价格向来较贵,每市斤3.99元,这个西兰花少说也有八九两,价钱应在3元或是4元,怎么只有6角钱。我戴上眼镜,仔细一看,才发现价钱打错了,售货员将西兰花打成了西葫芦,而西葫芦每斤只有0.99元,这个西葫芦也许正是6角钱。
不言而喻,超市打错了价,少收了钱,也许,正是那女人的一声大喊大叫,把所有人都喊蒙了,连售货员也蒙了,按错了键盘,错把西兰花打成了西葫芦。
然后对于我,菜已经拿回家了,再去补钱,能说得清楚吗?不会让人误解为多此一举吗?一时,竟是进退两难,心里十分纠结。
依然是盛夏的一天,我正在市场买菜,一个六十岁开外的老汉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到处找你呢,你咋在这儿呢?”我吓了一跳。望着他,说:“咱们好像不认识。”
“咋不认识,你每年都买我的桃子里,今年咋不见你买里?” 我这才知道,他是卖桃子的。只见他左手拿着一个桃子,右手拿着一把水果刀。
“你一直买我的桃子里,咋就忘了?”老汉说。
“我买过你的桃子?”我的脑子迅速旋转着,努力搜索过往的记忆。
“买过,咋没买过,年年都买呢?今年,也买点儿,来,尝尝,今年的桃子特别甜。”说着,手起刀落,迅速的从手里拿着的桃子上切了一个牙儿,递给我:“你尝尝,甜不甜。”
我咬了一口,果然很甜,是真正的桃子味道。
“甜不甜?”老汉追着问。
“是很甜。”我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在他的桃车上捡了起来。
他递给我一个塑料袋子,我接过来,很快捡满了。
他一边秤重,一边说:“10块钱3斤,你这个,刚好,15元。”说着,又从车上拿起一个桃子,放在我的袋子里:“给,这个搭给你,算是白送,不要钱的。”
“谢谢。”我一边说着,一边付钱给他。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老汉咋是个见面熟,我啥时买过他的桃子?咋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不过,他的这种“先入为主,见面打招呼”的售卖模式,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与那些大喊大叫,吆喝着售卖模式相比,似乎更好,立竿见影。
回到家里,家人见我买了桃子,高兴的说:“你买桃子了,多少钱一斤?”说着拿起几个桃子,在水龙头上洗了,顺口一咬:“哟,这桃子真甜。”
“我在市场尝过,因为甜,才买的。”
“你再尝尝,看和尝的一样不一样?”家人说。
我取过一个桃子,咬了一口,真的很甜,正是我尝过的那种味道。看来,这个老汉没骗人。
其实,桃子上市的季节,也时不时买些桃子,但尝的桃子和买的桃子往往不一样,卖桃人解释说:“你尝的桃子,是一棵树上结的,你买的桃子,是另外一棵树上结的,所以,甜与不甜,是有差异的。”这话,似乎很有道理。
但这个老汉的桃子,尝的和买的都一样,看来,他真是个好老汉,我当即决定,明天再买他些桃子。
第二天,我又到昨天买桃子的地方去了,没想到,卖桃子的老汉不见了,怎么会呢?昨天还在这儿呢?是桃子卖完了,还是换了地方,到别处卖去了?!
我怅然若失,后悔没有要他的手机号码,一时,心里空落落的,莫明的纠结起来。
(四)捉影
树能把自己的影子捉到墙壁上吗?能。回答是肯定的。
那天我从一个村子走过,看见一户人家,高大的房屋,雪白的墙壁,门前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此时正是夏天的中午,村子静寂,四无人声,连狗叫声也没有,村里人都在睡午觉。太阳在头顶高悬,气候炎热到了极致。
这时,也就在这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这一棵槐树,把自己的影子捉到了墙壁上。只见这一面雪白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棵树的影子,正是槐树自己的影子,枝叶繁茂,横逸斜出,浓荫密布,重重叠叠。
随着太阳渐渐西移,影子似乎也在移动,先是在墙壁的西边,慢慢的移到了墙壁的中间,之后,便移到了墙壁的西边,再之后,一切复归如初。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却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难怪有“捕风捉影”的说法。果不其然,这一棵槐树,就把自己的影子捉到了墙壁上,其美妙之处,正所谓“妙处难与君说。”我看的痴情,竟忘了走路。我不会也把自己的影子捉到墙壁上去吧,心里纳闷着,嘀咕着,一回头,我自己的身影,也居然真的被捉到墙壁上去了,只是,头有点大,胳臂有些长,腿有点弯曲,一付弱不禁风的样子。
我的影子怎么会被捉到墙壁上去呢?!太阳渐渐西斜,眼看着就到了日落西山红霞飞的时候,我低着头,紧走几步,离开了村子。
又一次,是在晚上,我外出归来,经过一户人家,这户人家门前,没有槐树,却有一株玫瑰花,也照样有高大的房屋建筑,有宽大雪白的墙壁。
那天晚上,月亮很好,圆圆的,亮亮的,明明白白的。当我走过这户人家门前时,无意中突然发现,这户人家门前的玫瑰花把自己的影子捉到了墙壁上。只见墙壁上的玫瑰花,枝是枝,叶是叶,花是花,只是比真正的玫瑰花,还要高大、完美、鲜艳、漂亮。这时,夜风袭来,花影在墙壁上摇晃起来,一忽儿远了,淡了;一忽儿近了,艳了,随风飘散的,似乎还有一缕幽幽的清香。“佛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这人,是谁呢?是幼时的玩伴,是成人后的乡亲,还是玫瑰花影儿…….这时,一朵乌云,疾步快走,把圆月遮挡的严严实实,眨眼间,花影儿不见了;怅惘间,乌云消散,花影儿重现墙壁,只是更硕大、更丰满,更美丽。
我看呆了,似乎把自己看傻了,世上能有这么奇妙的事情吗?都说鞭长莫及,天与地之间,千里迢迢,河汉相隔,那么遥远,那么深邃,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花影,怎么能息息相通,心心相印呢?真是一件让人琢磨不透的事情,更何况,玫瑰花有手吗?有情有意吗?它怎能把自己的影子捉到墙壁上去呢?一连串的问题,一直在我脑海里翻腾,以致自己是怎么离开村子,怎么走进家门的,也都迷迷糊糊,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