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龙
闲暇时,我喜欢养些花草放在室内。因此我家窗台上,春夏秋冬,姹紫嫣红,一年四季,芬芳四溢。
我养这些花草,既是养眼,更为怡情。
这一盆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草,生长旺盛,特别精神,青枝绿叶,生机勃勃,花开也早,还透着一缕淡淡的香气,而且,血气方刚,精力充沛,一点都不疼惜自己,花朵虽然不大,但却繁花似锦,盛开不断,一茬接着一茬。这一茬花朵刚刚绽开,另一茬花蕾早已含苞待放;这一茬含苞花朵微微舒展,另一茬花蕾早已悬挂枝头;而且,花朵排列整齐,一排排,一串串,一朵朵,像是训练有素的兵士,绝不站错队列,也绝不错过任何开放的机会;这一串花朵来不及凋谢,另一串花朵已是粲红一片,至于隐藏在枝叶间的花骨朵,眼睛虽然看不清,但眨眼间已然开放,颜色鲜红,艳若桃花,恰似胭脂,又有青翠碧绿,十分鲜嫩的叶子映衬,常常给人一份意外的惊喜,而枝杈和枝杈上的叶子,则是透明的,玻璃似的,似乎能看见里边流动的绿汁,因此我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玻璃翠。”
来家的人都说:“你这一盆花,是啥花?咋长的这么水灵,好看。”
“它叫玻璃翠。”我微笑着说。
“玻璃翠,这么好听的名字呀。” 来家的人,一边夸奖,一边欣赏鲜红粉嫩的花朵:“你真会养花,我来你家几次,总见这一盆“玻璃翠”,枝繁叶茂,青翠碧绿,叶绿花红,喜庆热闹。”我听着,喜的合不拢嘴,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盆深受大家喜爱的“玻璃翠”,似乎是花开的时间太长了,花朵也太稠密了,它的力气都被耗尽了,突然之间,一蹶不振,萎蘼起来,开始是叶子掉落,接着是花朵萎缩,之后,细碎繁密的花蕾不见了。
我以为缺水,于是起劲为它浇水,转念一想,也许是缺肥,赶紧买来专用花肥施上,但“玻璃翠”还是打不起精神;我以为缺少阳光,特意打开窗户,甚至把它放到窗台外边,让其接受阳光的抚慰,其间还下过几次小雨,花盆淋在雨中,算是沐浴了雨露,我家居住在二楼,虽然低了点儿,但一早一晚,凉风习习。按说,这样的待遇,这一盆“玻璃翠”,应该是心满意足了,虽然是迟到的关爱和享受,但胜其无有。按我的想法,它会慢慢的缓过劲来,重整旗鼓,再度绽放。然而,没有,短暂的花红热闹之后,是窗台上的一片落红,这一盆“玻璃翠”,终归是萎蘼不振,郁郁寡欢,以至凋谢干枯。
从此,我养的这一盆“玻璃翠”----唯一能开放花朵的盆花,玉殒香消,从我家窗台上的盆花盆草中消失了,不存在了,这让我十分伤感,突然就想起了“好花不常开”、“红颜多薄命”之类的话。难道,它是花中的林黛玉,晴雯吗?!我是不相信命运的,可是,眼前的这一盆花草,似乎要让我的想法产生某种动摇!也许,生命就是这样,有生有死,有圆有缺,生命的轮回中,这一盆“玻璃翠”开过了,红过了,香过了,其它的,似乎都不重要了。匆匆忙忙的来,匆匆忙忙的走,这,也许就是它的宿命、秉性和特色。
倒是另一盆我不怎么上心的吊兰,生命力旺盛一点,活的也长久一点。吊兰虽然开不出好看的花朵,但它有窄细修长的叶子,叶子的边缘是黄色的,镶嵌在中间的叶子是绿色的,既有“金镶玉”的华贵,又有“绿裹翠”的富丽,而且,性格沉稳,不急不燥,一年四季,始终如一。更难能可贵的是,吊兰澹泊自持,不刻意要求什么,不刻意要求晒太阳,不刻意要求送清风,只需隔上几天,浇上一次喝过的茶水而己。有意思的是,有一天,清早起来,我去倒茶水时,突然发现,吊兰中间长出一支花茎,纤细而瘦长,很快,伸展开来的花茎上,长出了小小的叶子,一簇一簇,一串一串,随着叶子渐渐长大,吊兰青翠碧绿的颜色显现出来,窗台顿时一片葱翠,生机盎然,十分有趣。妻子建议我剪下一簇,插在另一个花盆里,没想到,居然活了,而且,与原来的吊兰一模一样,叶子的边上是黄色的,中间是绿色的,生长也快,时间不长,居然又是一盆十分茂盛的吊兰。“无心插柳柳成荫。”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更让我十分欣慰的是,这新生的吊兰,恰好弥补了我失去“玻璃翠”的忧伤。
窗台上还有一盆仙人掌,因为浑身长满了尖刺,所以一家人都不敢碰它,也不去管它,任由它自生自灭。后来,因为怕孩子们不小心去摸它扎了手,所以我把它放在了窗台外边。
这一盆仙人掌,虽然隔着玻璃,但也能清楚的看到它的模样。正因为隔着玻璃,不大方便,我从没有给它浇过水,只时天上下雨时,它才会承接一点雨露,得到一点滋润。然而今年夏天,持续干旱,下雨极少,这一盆仙人掌,只能忍受太阳的炙烤和曝晒。命运如此,不能怪我,我时常这样解释自己的懒惰。
奇怪的是,火辣辣的太阳下,这一盆仙人掌,非但没有枯死,居然还一直活着,而且,长高了不少,模样儿也特别好看:原来孤零零的枝杈上,长出了许多细细瘦瘦的枝杈,细细瘦瘦的枝杈上,再长出许多细细瘦瘦的枝杈,这样,枝枝杈杈,层层叠叠,长短不一,错落有致,叠罗汉似的,非常好看。
望着这一盆仙人掌,我突然想起了乡下人常说的一句话:“好好(乖)不长久,瞎瞎(坏)活千年。”乡下人常说的这句话,一般是针对孩子来说的。“好好”是“乖孩子”的意思;“瞎瞎”是“坏孩子”的意思。
在乡下人的生存逻辑里,“乖孩子”是听话懂事的;“坏孩子”则是调皮捣蛋的。“乖孩子”是“好好”,让人疼爱而珍惜,但却寿命不永;“坏孩子”是“瞎瞎”,让大人操碎了心,但却寿命很长。
但不论是“乖孩子”,还是“坏孩子”,在乡下人的眼里,是一个都不能少的。乡下人喜欢孩子,爱孩子胜过爱自己,只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们始终认为,不论“好好”,还是“坏坏”,都是生命果实,都值得期待,都蕴含着生命的绚丽多彩,坚韧和顽强,真谛和深意。只不过,在孩子成长的道路上,需要大人多花费点力气而已。
而我养的这些盆花盆草,何尝不也是我的孩子呢?按照乡下人的逻辑,“玻璃翠”自然是“好好”,而“仙人掌”无疑是“坏坏”了。
但我喜欢的“好好”“玻璃翠”,却从我的盆花盆草中消失了;而“坏坏”仙人掌却在我家窗台上生生不息。
为了解决“好好”与“坏坏”之间的矛盾,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将“玻璃翠”花盆里的泥土,分别洒倒在吊兰和仙人掌的花盆里,我觉得,既然“玻璃翠”已经魂归故土,花盆成了一个空盆,就没有必要让它继续闲置,让我触景生情,向“盆”而泣。
“一抔黄土掩风流。”“化作春泥更护花”。也许,“玻璃翠”的一缕香魂,会助上吊兰和仙人掌一臂之力;仰或,“玻璃翠”绚烂的色彩,吊兰旺盛的生命和仙人掌倔强的性格,在相互融合中,得到延续和发展。
我相信,经过这样的友好合作,这一盆吊兰,一定会声情并茂,茁壮生长;这一盆仙人掌,一定会山高水长,别致美逸。因为,这里边,有“玻璃翠”千丝万缕的传承、血脉和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