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露珠

董小龙

一

距家不远，有一条窄窄细细的曲径小路，每天清晨，我跑步锻炼时，常从这条小路经过。小路偏僻，行人极少，路边野草，生长茂盛，又有许多灌木，夹杂其间，虽是粗枝大叶，但高低错落，碧绿青翠，幽静而美好。

二

绵绵秋雨后的一个清晨，阳光温柔的抚摸着路边的小草灌木，空气清新的如过滤了一般，我起了大早，沿着这一条湿润的小路，开始跑步，跑累了，就歇一阵，然后再跑，紧跑慢跑间，感觉鞋子湿湿的，低头看去，果然是湿的，连裤角也是湿的，怅惘间，这才发现，路边草叶灌木上凝聚着一颗颗露珠，是露珠打湿了我的鞋子和裤角。我放慢了脚步，蹲下身子，仔细看去，这些露珠，不是一颗、两颗，而是三颗、四颗…….阳光下，珠圆玉润，晶莹透亮。我站起来，放眼远望，发现小路的草叶灌木上，密密麻麻，凝聚着无数的露珠。这些露珠，圆圆滚滚，细细密密，闪烁着迷人的光泽。无意中，我还发现，路边灌木丛中，有一张巨大的蜘蛛网。阳光下，蜘蛛网如银丝一般，细而白，柔而韧，纵横交错，相互交织。显然，是蜘蛛在“张网以待”，在等待蚊蝇之类昆虫自投罗网，而蜘蛛，却不知藏身何处。此时此刻，这张巨大纤细的蜘蛛网上，并不见一只昆虫，却有许多露珠，空灵曼妙，莹润如玉，悬挂在蜘蛛网上。露珠很小，米粒那么大，一颗一颗，连成一线，仿佛一串珍珠，在晨风中轻轻晃漾，使这些错杂的灌木，显示出难得一见的高贵和妩媚。但很快，露珠消失，转瞬即逝，一切归于平静，只有野草、灌木和那张巨大的蜘蛛网。

三

隔一天，我一如既往，继续跑步，像前一天一样，我又遇见了露珠。是在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欲显未显之时，我脚下的草叶灌木，已经有无数露珠在闪亮。奇妙的是，这些露珠，不像前一天那样，颜色说白不白，说清不清，而是千篇一律：白色。这是一颗颗白色的露珠。“白色。”“白露。”我恍然大悟，难怪古人说：“露从今夜起，月是故乡明。” 原来，白露时节的露珠，都是白色的，透明而洁净，淡雅而清新。“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是露珠，滋养了诗人，是诗人，写出了绝美诗句。看来，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诗人，却甘愿俯下身子，走近草叶，亲近露珠。

四

其间，我因事担搁了几天。一个露水很重的清晨，我恢复跑步。我起了大早，沿着那条曲折小路，继续跑步。我跑了一圈，又跑了一圈。我边跑边看，路边草叶上，照例聚集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这些露珠照例将我的鞋子裤角，打的湿漉漉的。但很快，我就感觉到丝丝的凉意了，我蹲下身子，伸展手臂，我想拧干或是挽起裤角……就在这时，我惊讶的发现，眼前的这些露珠，与前几天的露珠竟是不一样的：颜色似乎不是白色的，而是青色的，我伸手抚摸了一下，温度不是微凉，而是轻寒，是“寒露。”是寒露时节的露珠。寒露洗清秋,碧云天,黄叶地,清寒点点,大雁南飞,空气中弥漫着清冽明净的味道,难怪与前些日子遇见的露珠不一样。

这些寒露，虽然与其他露珠一样，并不起眼，但却有它的奇妙之处：生于黄昏，熬过长夜，始于清晨，凝聚草叶，消失于晨光。

这些寒露，性情沉稳，喜欢安静，一点儿也不浮躁，总是默默的，静静的，悬挂草叶，凝聚灌木，以草为伴，与木为友，间或，也有几颗露珠，无声的滴落在时间的幽深里，似乎在表达天地之气，诉说世道凉薄，感叹人生悲欢。

在这样的寒露面前，一个人，即便心硬如铁，也会瞬间变得柔软。

五

一些日子之后，再次跑步时，露珠还在，依然凝聚在草叶上，悬挂在灌木上。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当我在小路上多跑了几圈，回来寻找露珠时，露珠不见了。似乎是倏忽之间的事，这些晶莹闪亮的露珠，竟然连招呼都不打，就从我视线中消失了，而且，消失的一干二净，无踪无影，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望着空荡荡的草叶灌木，我怅然若失，我再也看不到露珠的影子了！而这些露珠，它们，又去了哪里？草丛一分钟，人世近百年。也许，这些露珠，为自己画上了生命的句号：虽然短暂，但却圆满。也许，这些露珠，把自己隐藏起来了，或是升腾为气，幻化为水，去滋润花草，浇灌土地…….而我，还在秋末冬日的阳光下，继续跑步、锻炼、生活…….一如既往，周而复始。

六

 “草木摇落露为霜。” “空里流霜不觉飞。”小路的远处，一丛丛山野菊花,枝叶纷披，金黄耀眼，花瓣怒放,十分绚丽；一树树柿子，果实累累，红遍枝头。更远处，霜重色愈浓，只见满山红叶，如火如荼，云霞般灿烂…….我想，在以后的日子里,还会有无数颗露珠，现身于草叶，或是灌木丛中，如果我继续跑步，肯定还会遇见。不过，到那时，我遇见的,将不再是露珠，而是霜，或冰，或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