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婆

市立医院，病房里。

17床的她躺着，边盯着挂瓶架上挂着的黄棕色化疗药液袋和滴管边给丈夫打电话，手机开了免提，老俩口在对话。听她那说话的语气，再看她的表情，俨然一个管家婆，似乎又不太像。

她：“死老头，刚收的6752斤新晚谷你冇卖给粮贩子摆？”

丈夫：“还冇哩。”

她：“那就好，那就好，咯我就放心了。听我讲罗，刚才有人说，今年的新晚谷上市还有价涨，主要原因是玉米价格蹭蹭上涨和后疫情的影响。你别不信，上半年国家粮库收早稻，后期就涨到了136元一百斤，比先前要多进十多块一百斤。虽然我屋里冇种早稻，冇受益也冇损失，但晚稻出售我们就要管紧点。今年，我们搭帮流转了3亩田，加上自家的2亩6分田，都种上了优质晚稻，才有了这点收获。你要见机行事，听到没？“

丈夫：“听见了。“

她：“原先，我们打算卖出5000斤，留1000多斤作我们俩个明年的口粮，看样子，还得多留千把斤，怕强伢子屋和满妹子屋也要点，免得到时候去买高价米……还有，我暂时回不去，如果有人出价145元一百斤要买我们家的新晚谷，就先卖2000斤给他，留1000斤作机动，看后市。“

丈夫：“哦，好。“

她：“死老头，咯几天你进谷仓看了没？莫让它长了霉。”

丈夫：“晒哒四五个太阳，令糟的，不会长霉的。”

她：“你倒是进仓去看看啊，要是霉烂哒谷，我们全家人就得喝西北风。晓得不？“

丈夫：“……“

她：“菜地的白菜秧子栽了没？冇起虫吧？“

丈夫：“大前天，我给白菜秧子和罗卜菜都打了敌杀死，昨天到园里一看，菜叶子还是让虫子呷了，一个隔夜，菜梗子光杵杵的，气得我今早上把它们都挖掉了。“

她：“啊？！你是要气死我呢，现在你在工地吗？”

丈夫：“没有哩。”

她：“那你在搞什么鬼？”

丈夫：“我……在睡觉。”

她：“大白天，你不去工地上做事，在屋里板告，你……你你……等我回来跟你算账！”

丈夫：“你哪天回家？”

她：“晓得我去年做了子宫癌切除手术，化疗了两次，就因为家里缺钱，我不顾医生的劝告，一直拖到这次全身不适，才又住院做化疗。几天了，也不来看看我。你看我的头发脱的，一抓一大把，丑死人了哟，我回去怎么见人喽？“

丈夫：“要不，我来医院陪陪你。“

她：“不要！现在正是工地最忙的时候，你要少抽工。”

丈夫：“你是舍不得工地上那两百块一天的小工钱！我虽然中过风，诊病用了不少的钱，但也不至于要我这样卖老命做苦力吧？！“

她：“好啦，好啦，不跟你讲哒，快没药了，我得按铃叫护士了……”

她刚放下手机，随着一声“奶奶“的叫唤，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戴着头盔飞奔到她的床前。

“哎呀，我的小宝贝，你怎么来了？“她惊喜地坐起来，”告诉奶奶，你跟哪个来的？“

小男孩踮起双脚附在奶奶的耳边说：“爷爷不让我告诉你！“

“这个死老头！”她嘟哝了一句。

护士小姐微笑着走了进来，叫她躺下，给她换了乳状药瓶。

“呵呵呵呵。“人还没看到，门外的笑声倒是先进了屋。随即，一个谷敦似的老男人走了进来。不用猜，是她的“死老头”来了。只见他把手上提着的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取下自己和小男孩的头盔放在窗台上，然后打开饭盒的盖子说，”婆婆子，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呷的！“

“不用看，闻着就想呷了。”她想坐起来吃。

“死老头”拿起桌板架在病床上，扶她坐起，摆好饭菜，弄好滴管。

她拿起小勺子挠了一羹汤喝了一口，说：“透鲜的！“

“奶奶，这是爷爷为您煲的甲鱼汤，快喝了吧。”小男孩懂事地对她说。

“小宝贝，来，要爷爷拿一次性筷子夹甲鱼肉给你呷。”她对小男孩说。

“奶奶，我们吃过了，这是您的。”小男孩摇摇头，边说边跑开了。

她吃着饭，问“死老头”：“哪来的甲鱼？”

“死老头”告诉她：“是你那宝贝女婿昨晚送来孝顺你的。他说是他们公司在农家乐搞活动，他吊的。他还说，这几天他们俩口子都很忙，没时间来看你，请您老人家一定要原谅！”

“他们能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她脸上堆着笑说。片刻，她收住笑容，嗔怪“死老头”：“那你刚才在电话里还说你在睡觉，原来你在骗我！好你个撮巴子！”

“死老头”笑道：“逗你玩呢。我看你住院住久了，心里肯定憋的慌，让你撒撒气也挺好的。打电话时，我带着孙骑摩托车已经到了医院门口。“

“电话里又不说，害我浪费了几块钱电话费。“她又埋怨道。

“死老头”仍然笑笑呵呵地说：“下午，工地上还有事，我要走了，去把那几块钱电话费挣回来！“

“小宝贝，小宝贝，你爷爷要走了，跟爷爷一起回去……“她轻声地喊道。

病房里，没有听到小宝贝的回答声，也不见他的人影。老俩口光顾说着话，小孙子走出了房间也没注意，这下都慌了神。

她连忙丢下手里的饭碗，急着要下床，“死老头”一把拖住了她，说：“你还吊着瓶呢，我去找！“说着，走出了病房。

“小宝，小宝，爷爷叫你呢，你在哪里？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死老头”知道病区是不能大声嚷的，他在走廊里压低声音喊。

刚喊出第一遍，小孙子在护士站回答：“爷爷，我在这里呢！“

不一会，“死老头”牵回了小孙子，说：“他在看护士妹子上电脑。“

小孙子找回来了，她拭了一把眼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死老头”拿起头盔，说：“小宝，我们要回家喽，跟奶奶说‘再见’。“

“奶奶再见！“小孙子挥着手对她说。

“小宝贝，再见！“她眼里涔着泪花说，接着又叮嘱“死老头”，“路上慢点开摩托，注意安全！“

“好咧！““死老头”应答。

这时，小孙子倏地跑过去，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