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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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牛局长的确很牛，十多年军旅生涯，转业后来到市农业局工作，几年奋斗，就坐上了局里的头把交椅，还兼任市扶贫办主任，雷厉风行的作风依旧。这不？市里扶贫开发工作会议刚结束，他就急着回局里落实会议精神，人还没进办公楼的门，雷公般的嗓门就喊开了：“吴主任，下来，跟我去一趟拐子村！”
年轻的局办吴主任正在电脑桌前聚精会神地当着键盘侠，桌上是成堆的文件和报表，听到局长的喊声赶忙停下手上的活，习惯性地走到窗户边往外看了看，随口说了声：“又去拐子村？前两天才去过的呀。”
时值七月正中，太阳好毒，似乎可以把地面晒得冒烟。牛局长和马副局长站在楼前的树荫下说着话，手上抓着草帽不停地扇着风。听到吴主任漫不经心的言语，马副局长催促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牛局叫你下来就快点下来吧，快点！”
看着二位领导严肃的神情，吴主任识趣地应道：“好的，我马上！”他迅速关了电脑，拿上笔记本和笔，又顺手取下墙上挂着的草帽，一溜烟地跑下了楼。
“吴主任，牛局要去拐子村，你去叫辆的士来，顺便买几瓶矿泉水带上，临近中午了，看路上哪个餐馆方便，就陪牛局吃顿便饭。记住，大热天下乡，要预防中暑。”马副局长分管办公室，他事无巨细的风格在局里是出了名的。
这还用说？我又不是第一次跟牛局下乡，马副局真够婆婆妈妈的。吴主任心里犯着嘀咕，却终究没将话说出声来。
市直单位的公务车早已取消改为车补了。吴主任很快叫来一辆的士，带上了水。牛局坐车一般是要坐副驾驶座的，他认为坐前面视野开阔，没有压抑感。吴主任让司机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锁，开了车门。这时，牛局猫着腰坐了进去，边系安全带边对司机说：“去拐子村。”说着，随手关紧了车门。
吴主任上了后座，递给牛局一瓶水。马副局还在叮嘱司机：“开车注意安全！尤其是三道弯那座山又陡又险。”
“好的！”年轻的的士司机满脸堆着笑点头应答，发动了车子。
的士很快出了城，行驶在平坦的公路上……
二
拐子村离市区大约二十几公里路，虽然不算远，却是本市最冲的、最贫穷的一个村子，群山环抱，山高路陡，很长时间里，进出村只有一条七弯八拐的山路。
几年前“三村合一”，村民都要求以自己原来的村名命名，协商会上三个村的村干部各自代表民意，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动起粗口来，最后请来德高望重的罗三阿公出来做中。别看罗三阿公年过八旬，他可是耳聪目明，逻辑思维超过一般的人，天天守着电视新闻看，从央视台看到市台，一个不拉，晓得时局的政策倾向何方，更晓得山外的变化有多大，时不时的说出一些新名词来，加上他对村里的地理环境、风土民俗了如指掌。他说：“依我之见，就叫拐子村的好！”
“拐子村？什么名字不好起，起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村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村上的人一肚子祸水，拐得要死呢！”一个村干部有些愠怒。
罗三阿公说：“拐子的名声是不那么好听，听着别扭，但符合我们的村情村貌，路况就是证明。别的村早就搞起了村村通，勤快一点的人家都富了。我们村呢？至今还是弯来拐去的一条山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你们都想想，我们这三个村的村名有哪个不好听？什么红星村，什么团结村，什么富饶村，叫了几十年，顶用吗？还不是富的少，穷的多？其实，起村名也和起毛佗的名字一样，讲究个‘五行术’，金木水火土，缺什么补什么。我们村目前最大的缺憾就是没有一条好的道路。打个比如，村民们挑担花生南瓜出个村去镇上卖，要绕过好几座山，七弯八拐走上那么远的山路，等我们气喘吁吁的赶到集市上，散摊了，没人了，你再怎么吆喝也是白搭。老话说的好，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现在三个村要合并，哈哈，机会来了，机会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说，我们就要抓住这次机遇，起个拐子村名报上去，应该能吸引上面领导的注意力。只要他们派人来调研，看到这个情况，他们好意思不管？习大大可是说了的，要精准扶贫，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掉队。而现在，全市恐怕没有比我们拐子村更需要帮扶的村子了。说不定，拐子村这名字能够给我们带来福音！我今天把话说在这里，信不信由你们喽！”
罗三阿公的一席话让村干部们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也是啊，罗三阿公说到点子上了，要致富，先修路，路是关键。山货出不去，山外好东西进不来，是我们几个村至今摆脱不了贫穷的根源。一个村名要那么好听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村民们最大的盼头是有朝一日政府能够帮村里修一条既宽畅又便捷的水泥路，往后村里的农副土特产品再也不用肩扛手提出山。于是，大家接受了罗三阿公的意见，合并后的村名就叫“拐子村！”
三
合村不到两年，果然应验了罗三阿公的话。精准扶贫的政策一下来，市里就把拐子村修路的任务交给了交通局，并定为该局的包村帮扶点。交通局有的是门路，一个劲地找资金搞帮扶，挖山架桥改道裁直，仅用了半年的时间就筑起了一条硬化的能双向会车的村级公路，接上了邻村的主干道。
去年，脱贫攻坚战进入了关键时期。市委又调整“三农”工作思路，实施产业扶贫战略，进一步落实中央“精准扶贫、限期脱困”的指示精神，几经考量，将拐子村的帮扶重任转给了农业局。牛局长在市委、市政府领导面前，豪情满怀地签下了“拐子村扶贫开发”军令状。
军令状立下了，贫困户摸底排查、建档立卡就是要做的第一项工作。一个多星期的深入调查，拐子村的地理位置、人文环境、耕地开发利用等方面的情况，牛局长是茶壶里煮汤圆——心中有数了。
村里七百多户人家，一千六百多亩水田，大部分是几分田一丘的梯田。那些梯田是以前学大寨时村民们向荒山要粮、流血流汗锄挖肩挑造出来的，虽然有点小，但土质好。生产大队改村之前，统一种植水稻和棉花。土地包干到户后，很多人家用来种经济作物，种出来的西瓜又甜又大又圆，种出来的花生红皮裹肉，粒大籽实，可就是因为没有一条好路，商人都不愿意到山里来收购，所以村民们总难挣到钱，再加上以前修建的水利设施，分田到户后村民们都只管用不管修，渐渐地失去了抗旱的功能，挑水浇灌实在太难了，许多田地因此被抛荒。大多数青壮年劳动力外出打工，或是靠着亲朋戚友凑了点本钱，外出做生意去了，留下老人孩子看家。
劳动力的自由支配使村民的管理很放散，形成了一些很不好的风气，有些村民利用纸牌、麻将、扳坨子参赌，更有部分村民迷上了地下六合彩。很多年轻人外出打工一年，好不容易有点积蓄回到家中，还来不及办个正经事，几场牌局下来，把老人的赡养费和孩子的书籍费都输个精光，越赌越输，越输越赌，破罐子破摔，夫妻扯皮打架闹离婚，父子反目成仇断往来，这样的事情常有发生。村里也有因病、因学或多子女而致贫的家庭，还有三个孤寡老人。总而言之，因各种原因造成贫困需要帮扶的就有一百多户。这样的村子，要整体脱贫，绝非一件易事。
四
牛局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在局党委扩大会议上和盘托出他的拐子村扶贫构想。
一是要与村党组织密切联系，加强对村上不良风气的管制，狠刹赌博风，坚决摒弃村民中“懒、散、等、靠、要”的旧思想旧观念，教育和鼓励村民勤劳致富，科学致富；二是实行产业扶贫，授人以渔，变“输血”为“造血”。
牛局说到这里，看了看班子成员和出席党委扩大会议的相关负责人。此时，会场上有人私下议论：“说话很容易，做起来只怕难，还是少唱高调为好。”
牛局是听清楚了那人说的话的，但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思路和激情。他瞟了那人一眼，从容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说道：“难，肯定有难度，但共产党人什么时候畏过难？不攻坚克难，还要我们这些党员干部干什么？！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主题教育搞了这么久，难道就只是说说而已？说大话、放空炮、唱高调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是践行当年入党誓词的时候到了，我的同志！”
牛局忽地提高声调，会场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他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各位，又喝了一口水，把声调放缓下来，继续说道：
产业扶贫，怎么扶？我们叫农业局，既然是农字当头，那就农人说农事。俗话说，别人嚼过的馒头没味道，我们就不要啃嘛。我们要在拐子村打赢这场脱贫攻坚战，就必须因地制宜，走出一条特色产业扶贫的新路子来。这几天，我多次地问过我自己：我们的特色产业应该是什么样子？这条扶贫路该如何走？要走多久？我在拐子村调研的最后一天，几位老人说的话启发了我。他们说，种了一辈子田，年年打出来的谷子却总卖不上一个好价钱，谷子一斤才买一元多一点，商场里那些进口米四五块钱一斤都不愁卖。难道说我们的稻田就产不出好米来吗？
经过四十年的改革开放，我们已经进入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越来越强烈，对物质生活有了更深层次、更多样化的需求。我们湖南人吃的主粮是稻米，我们也是水稻种植大省。可是，2013年初春，《南方日报》就曝出过“湘米镉含量超标”事件，致使湘米市场出现危机，如今人们还是谈“镉”色变！民以食为天。我们年年喊调整种植结构，为什么就不能做好提升稻米品质的这个文章呢？
拐子村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山区水土品质好，耕地无污染，种出的稻米重金属含量不会超标。因此我想，在拐子村进行产业扶贫，就要充分利用这些优势，挖掘潜力，在实现水稻品种“普改优”的基础上推广富硒稻米生产。大家都知道，硒是个好东西，人体必需的14种微量元素之一。在水稻生产的关键环节上富硒，深加工的富硒稻米不仅能增强消费者免疫功能，而且生产上投入的成本并不是很高，产品每公斤的售价比常规稻米高出好几倍。可见，富硒稻米产出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得多，市场前景十分看好。
可能有同志对我的设想不理解，担心我会犯主观错误。对于这一点，我想请大家放心，我都对市场作过一些调查了解的……至于拐子村劳动力外出打工的多、留守的多为老弱妇幼、耕地抛荒严重，在全市、全省乃至全国，类似这样的情况很多，故而有了土地回流、实行合作社经营的先例。在产业扶贫上，我们要有特色，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第一步扶持拐子村村支“两委”做好闲置耕地的流转工作，通过一定的调整，将闲置地尽量链结起来，办一个村集体性质的示范农场，作为农业局的产业扶贫基地，实行股份制，联合村上的种植专业户，建立利益联结机制。
由于拐子村水资源相对匮乏，在水稻种植上,现阶段“单改双”有一定的难度，我们不妨推广中稻和一季晚稻优质品种种植，重点开发富硒稻米和其他富硒农产品，按无公害及绿色食品的程序标准组织生产，打造富硒系列品牌占领市场。在培植种粮大户的同时，为本村建档立卡贫困户提供就业岗位，实行市场用工机制和劳务动态管理，劳务费随行就市，暂定每人每天100元。我们局的高级农技师余良，工作经验不少，能力也不错，我决定让他担任基地生产技术总顾问，其余相应职能部门负责人，按照“一岗双责”的要求做好农时下村的服务工作，这是我们要走的第二步。
那么，第三步，省粮食集团在本市建设大型仓库，我已通过相关渠道与他们取得联系，粮食集团公司已同意在拐子村投入富硒大米深加工生产线建设。这样，我们建立起“农场+农户”的现代农业经营模式，形成优质富硒米粮食产业链，发展壮大村级集体经济。同时，通过建立市场化运作机制，开发电商平台，采用“线上+线下”的销售模式，满足市场需求。
最后，收益的分配问题，我的想法是：农场每年拿出所得利润的30%建立扶贫基金，用于建档立卡贫困户分红及无劳动力贫困户兜底保障。
子午卯酉一二三。牛局条理分明地叙说了自己的设想，又请在座的各位提出补充意见。三分钟的停滞，没有人作声，牛局便说：“补充意见也不在急头上，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随时找我谈，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这时，会场上报以热烈的掌声。几个起身的干部摩拳擦掌，兴奋不已，边走边说，拐子村精准扶贫，算是找着路子了……
五
一路上，司机开了空调，牛局闭目靠在座位上，似乎睡得很沉。车子很快进入了拐子村地段，在村级公路上奔驰。
道路两旁的大棚里，平整湿润的黄土上，长出了一些伞状的香菇，还有紫色金边放着亮彩的灵芝。灵芝菌盖硕大，有的型如绽开的菊花，有的则呈鹿茸状，丫丫叉叉一簇簇。继富硒米开发之后，农场又相继开发了香菇和灵芝这类富硒产品，现在正是灵芝采摘旺季，香菇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收获。
不远处绿油油的梯田里，青禾已到了分蘖期。它们知道我们今天会来吗？牛局，你看那些青禾，一色新装，在阳光下扭着秧歌夹道欢迎我们呢！
吴主任静静地坐在车上，看着眼前掠过的这一切，不免会心一笑，脑海里浮现出今年春上的抗疫情景……
正当十四亿中国人民欢度新春佳节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病毒入侵我国城乡，疫情从武汉蔓延全国各地，大江南北纷纷封城、封村，城乡居民都响应政府号令宅家抗疫，直到4月8日，武汉解封，各地才陆续复工复产，恢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秩序。
在那段疫魔猖獗的日子里，城区乡村都冷冷清清。机关事业单位放了假，工厂停了工，学校延迟开学，公司商铺娱乐场所都歇了业，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然而，在市区的大街小巷和社区里，总能看到一些戴着口罩和红袖章的逆行者奔波在抗疫第一线，牛局便是其中的一个。
牛局惟一的女儿随省直医疗队驰援湖北黄冈去了，心中的思念与担忧自不必说，而他最牵挂的，还是拐子村的乡亲们。每当忙完一天的工作，他不论有多晚，总要给拐子村的刘支书打电话，或问贫困户家庭特别是那三个孤寡老人的健康状况，或问农场的生产情况。当得知村里买不到口罩时，他找了做网购的战友，自掏腰包购买了6000个医用口罩，以局里的名义捐给村上。
接到市政府的解禁通知后，牛局立即带领相关人员来到基地。这时，村里的刘支书和村干部们也都陆续到来。牛局见人到齐了，就在田间地头部署起复工复产工作来……
“到了。”的士司机说着便刹了车，吴主任回过神来，车子已停在了拐子村村部前坪。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近中午1点钟了。
吴主任感觉肚子里“咕噜咕噜”提抗议了，想必牛局也饿坏了。他见牛局仍然闭目躺在座位上，不忍心叫醒他。牛局太辛苦了，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吴主任便对司机说：“我们一起吃个便饭吧，等我们办完了公事再带我们回市里，算来回行程的车费给你。”司机歉意地笑了笑，说：“不了，我要赶到镇上带两个客回去，老婆这两天可能要生产了。”
“哦，那恭喜你！我们也就不耽误你了。”吴主任客气地说着祝贺的话，随即付了车费，索了车票，这才叫醒牛局下了车。
火辣辣的太阳发出白光，很刺眼睛，风也是热的，还夹杂着青禾的味道。牛局抬眼看了看天空，两手一举，伸了伸腰肢，提起神来。
两人带上草帽，正要朝村部旁边的一家小饭馆走去，身后传来刘支书的喊声：“牛局，牛局，我看到有车朝村部开来，就晓得是你们来了。还没吃中饭吧？”
没容他们回答，刘支书又朝那家小饭馆喊了起来：“春三，春三，牛局和吴主任来了。他俩还没吃中饭，快些准备几道菜，炒好些喽！”
“好咧，我冰箱里正好有新杀的土鸡和鳝鱼，还有一它卤牛肉，行不？”春三边回应边打开冰箱准备拿菜。
六
这个春三，以前是村里有名的赌棍，有一年买六合彩，不知撞了什么狗屎运，一千元买中了一个特码，得了四万块钱，便把牛皮吹上了天，逢人就说：“这钱来得太容易了，你看我这智商就是发财的命！”从那以后，他把“曾道人、白小姐”当成他的衣食父母，把买码当作生财之道，胆大吃西瓜，越买越大。可是，幸运之神再也没有眷顾过他，连买连输，欠债累累，把家里房子作抵押还是输。债主常常寻上门，气得老婆回了娘家，他的独生崽和儿媳妇与他分了家，不让他进屋。春三成了孤家寡人住在老宅子里，好在有一手好厨艺，村上人做红白喜事，都还找他去厨房帮个忙。
去年，牛局搞精准扶贫摸底登记来到春三家，黑咕隆咚的房子里，除一把拖着蜘蛛丝慢悠悠转晃晃的吊扇外，家里就没有一台好电器，春三还在吹着当年一千元中大奖的牛皮。牛局当时气的真想甩过去一巴掌打醒他，可他最终克制住了自己，耐着性子给春三讲劳动致富，科学致富的道理。
春三坐在那里不以为然，嬉皮笑脸地说：“局长呀，我哪敢妄想致富啊，弄个轻松钱填饱肚子就心满意足了。”
“你还想去赌钱赢钱填肚子吗？”牛局试探地问道。
春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真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这样的贫，该不该扶！又扶不扶得起呀？
牛局这样想着，但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沉迷于赌博之中。像春三这样执迷不悟的人，在村里迟早是个祸害，同时也会给社会带来不安定因素，不能让他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扶贫脱困不但要在物质上消灭贫困，更重要的是要在村民中树立一种精神，而这种精神是任何邪恶势力摧不垮的。
扶贫，一个都不能少。牛局挪了挪椅子靠近春三，语重心长地说：“赌博本就是个坑，害人的坑，亏得你总说自己聪明，还专往那坑里跳，好好的一个家都被你败光了……你以为中央提出脱贫攻坚战略是拿国家的钱来养懒汉、养赌棍吗？错！春三同志，该醒醒了。你看看上村那两个缺手缺脚的残疾人，都靠种果树养鸡鸭挣了钱。对比之下，你五体健全，却成天想着哪里缺条‘腿’，就没有一点廉耻心吗？你就不能振作精神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春三听着牛局一番言辞尖锐的批评，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色，“我……”他抬头看了一眼牛局，却欲言又止。
牛局见春三有所触动，便对他因势利导：“其实你是有些真聪明的，只是没有用在点子上。听说你的厨艺不错，炒的菜好吃，村上人家办事还请你去掌勺。这样吧，我跟村上领导说一声，以村里的名义在村部旁边盖两间房子租给你，还借点钱给你做本钱，开间小饭店，免你两年的租金和利息。不过，你要与村部签一份租赁协议，一是保证从今往后不再参赌，如果再参赌，村里有权随时向派出所报警抓你，饭店立即由村部收回，承包给别人；二是保证两年之内有盈利就要先归还村里借给你的本钱。这些你能做到吗？”
春三想不到牛局知道他会炒菜，还给他引上致富之路。开饭店，是他梦寐以求的事，而且牛局还许出了这么多的优惠条件，是个傻子都会明白牛局用心良苦，在村里，瘪三当久了，有谁拿正眼看我。俗话说的好，鲤鱼也有翻身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想有个翻身的机会呢？还想什么，他便当即满口应承：“恭敬不如从命！”
饭店开张的那天，牛局特地送来了红灯笼和红对联……
七
此时，见牛局和吴主任大驾光临，春三屁颠屁颠的。戒赌了，开饭店也挣钱了，喝水不忘挖井人，春三感激牛局长。
土鸡卤牛肉黄鳝拿了出来，牛局却对春三说：“慢点，我们来村上办事，伙食费是有标准的，你家地里有时鲜蔬菜，去弄些来给我们炒三盘就行了。”
“哎呀，牛局，什么标准不标准的，我按你说的那个标准收伙食费就好了。这大热的天，你们赶到这里，早就过了饭时，还不吃好点补充点能量?”春三嚷道。
“你是要让我犯多吃多占的错误吗？我可不钻你的套。”牛局笑着说。
春三拍了拍脑袋有点不知所措。
吴主任最清楚牛局的脾气，忙把春三拉到一边说：“我们牛局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不会让村里破费，更不会占你的便宜。这样吧，搞个青椒炒肉片、红烧蒜香茄子和一盘空心菜。”
春三仍站着发愣。
刘支书会意了吴主任的话，对春三说：“就按吴主任说的，炒三个时鲜菜，还不快炒去！”
春三迅速转进厨房，砰砰嘭嘭，一会儿三盘菜就端上桌来，色香味全，吊足了吴主任的胃口。
在春三的饭店里囫囵囫囵地吃过午饭，牛局便迫不及待地要去田间考察。
牛局边走边看，刘支书、吴主任紧随身后。
农场近千亩稻田里的禾苗长势喜人。刘支书告诉牛局：“按照余技师的吩咐，村里从昨天开始，就组织了建档立卡贫困家庭的十几个劳动力，为青禾全面喷施富硒叶面肥，估计很快就能搞定……通过去年的生产实践，一些单干户村民看到农场种植的富硒水稻产量高，卖的价格好，今年也跟着种植起来。余技师真的是个农业专家，不管哪家向他请教，他都是有求必应，百问不烦，还亲自上门作技术指导。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好局长带出了好干部……现在村里打牌的、搞歪门邪道的几乎没有了，天天有人来村上问农场有什么工夫要做没？就连姚满阿公家那个懒得要死的伢崽，也追着我喊‘有事就喊我啊！’你看好笑不好笑？”
牛局听了，欣慰地“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他在这个村扶贫一年多来最希望听到和看到的。今年是精准扶贫、脱贫攻坚的收官之年，产业扶贫就是要促进资源整合，增强村民脱贫内生动力，加快乡村振兴进程，促使在外务工村民回流建设家乡。孩子有温暖，老人不孤独，那才是真正幸福乡村该有的样子呢。
三个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山头前，层层梯田如玉带般环绕着山头，一条小沟渠从上至下淌着清澈的流水，浇灌着田禾。
吴主任清楚的记得，去年初夏，围绕这个山丘荒芜多年的梯田是插稻秧还是不插的问题，农场几位负责人都举棋难定。有人提出：“雨季刚过，山腰上的蓄水池还有一些水，秧苗插下去倒是没问题，可到了盛夏，如果干旱，田里的禾苗能不能保住还得另说。”
“插！土质这么好的田，让它荒废了多可惜。我们只有扩大耕种面积，总产才能上得去，不就是水的问题吗？”牛局当即拍板。
第二天，牛局便找市电业局的相关领导，请求他们大力援助。不出几天，电杆电线就运过来了，电网很快得到了改造，山头上也通了电，而且都是免费的。随后农场又组织人员疏通沟渠并买来几台抽水机，干旱问题迎刃而解……
牛局说：“走，到小港那边看看。”
八
牛局说的小港，其实就是当年大兴水利建设时修成的一条支渠，常年保持过半的流水量。这条支渠虽然没有红旗渠那么壮观，却是这片二十八个村唯一的水源，拐子村受益多年，农田灌溉、山塘蓄水，都是取之于它。
在靠近山脚的渠道边，一台抽水机正在向山腰上的蓄水池抽水。
牛局走到机台旁，在水渠边蹲下来，用双手拨开草丛，抠起一块粉红色的、蠕动着的泡状物，神情凝重地看着。
“这是福寿螺的卵块。”刘支书说。
“是的，早几天余技师就水渠的福寿螺问题专门跟我研讨过。”牛局喃喃地说。
福寿螺原产于日本，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被日本人忽悠着当作高营养动物蛋白引进我国，刚开始时还怕过不了冬成为娇贵物来饲养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却变异得能适应大中国的春夏秋冬，又由于它有个好胃口，食物广泛，水草禾苗是它的最爱，脏物臭物，照吃不误，体内细菌寄生虫多多，整个儿就成了个藏污纳垢又祸害农作物的灾星了。
“刘支书，我们今天就是为福寿螺来的，防控之事刻不容缓。眼下正是福寿螺繁殖的高峰期，也是水稻分蘖期，青禾生长的关键期，过些日子就要抽穗了。你说了正在对禾苗喷施富硒叶面肥，施肥固然重要，消灭福寿螺也同样重要。繁殖期的福寿螺食量大，一旦进入水田，咬食水稻杆叶，就会造成严重减产，甚至绝收。老余说，它是名副其实的水稻杀手。当务之急是要在抽水机的入水口和灌溉渠入口处安装阻隔网，阻止福寿螺随水流入田间，对沟渠福寿螺卵块采取人工方法摘除，并带离捣碎，最好放石灰坑埋……”
“好的，我这就去安排。”刘支书应承着，突然发现牛局的脸色寡白，额头上沁出豆粒般的汗珠，惊讶地喊了起来：“牛局，你中暑了！”
刘支书的喊声让吴主任大吃一惊，他连忙掏出口袋里预备的十滴水，打开瓶盖递给牛局：“牛局，快把它喝了，我扶你到那棵树荫下歇一歇。”说完，便要去扶牛局。
“没用的。”牛局用手挡了吴主任递过来的药瓶。吴主任猛然看到牛局的手在发抖，颤颤巍巍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标有“救心”字样的小药瓶，倒出两粒黄色小药丸放入嘴里含着。
牛局竟然有心脏病！吴主任跟他五年了，却是头一次发现，他不能不感到有些意外。
“这病，有好些年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那么早离开部队。前些日子看过医生，说是要做搭桥手术，本打算秋后去……”牛局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踉跄，好在吴主任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才不至于栽倒在地上。
吴主任和刘支书架着牛局好不容易来到树荫下，再慢慢地将他放到草地上躺着。
“这鬼天气，到处都是热烘烘的，竟然没有一丝风。”吴主任边说边用草帽不停地为牛局扇着风。
“吴主任，快，快叫120！”刘支书急得直呼大叫起来，“快来人呀，乡亲们快来啊！牛局病倒了，快来人啊！”
吴主任赶紧掏出手机拨打了120，随后又给张副局长打了个电话。
正在田头干活的乡亲们听到刘支书的喊声都奔了过来。
“不好意思，耽误大家了……灭福寿螺要抓紧，在田间插一些竹片、木条，引诱福寿螺产卵，然后人工摘除……销毁……福寿螺的螺壳……螺壳像刀口一样锋利……大家注意灭螺方法，防止划伤手脚……”牛局呼吸越来越急促，说话声断断续续。
“牛局，别说话了，好好休息，120马上到了。”吴主任带着哭腔劝阻道。
“吴主任，看你，还是小孩子样……乡亲们，听我把话说完，还有……没煮熟的福寿螺，不能吃，会有寄生虫感……染。”牛局吃力地说着，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好，好，牛局，你放心，我们都记住了。”一位中年女村民听着听着，泪水挂满了脸颊。
“牛局，坚持住，再坚持一下，救护车就要到了！”刘支书紧握着牛局的手，一声声地呼喊着。
救护车来了，医生用手在牛局的鼻孔边探了探：“还有轻微的呼吸。”说完，迅即将急救包塞进牛局的胸口。
“轻点，轻点，小心！”众人将牛局抬上了救护车……
“医生，求求你们一定要想尽办法救救牛局呀！老天啊，你开开眼，救救牛局长吧，他是我们全村人的大恩人啊！”七十多岁的桃奶奶冲着急驰而去的120救护车高喊着，又忽地跪在地上朝着救护车远去的方向拜了几拜。
村子边的小土地庙轻烟袅袅，村民们纷纷去给土地爷点烛敬香烧纸钱，不为别的，他们求土地爷保佑牛局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刘支书也曾去制止这个事情，村民们说，我们不是为了迷信，是一份心意的表达……
九
两个月后，市人民医院的病房里，电视上正播放着拐子村富硒稻丰收的新闻，刘支书提着一篮子鸡蛋走了进来。
“你这是搞什么名堂？”牛局边说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不搞什么名堂，是那些贫困户每家拿了十个土鸡蛋送到我家，硬要我提来看看你，表达他们的心意！这不违纪也不违规吧？”刘书记笑吟吟地说着。
“这样也不好的，毕竟我还没有帮他们完全脱贫。”牛局谦逊地说。
“放心吧，牛局，刚才的电视新闻你也看到了，农场的富硒稻开始收割了，平均亩产预计可达一千四百多斤，香菇正在采摘，稻米和香菇的订单日益见增。等到了年底，村里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副业收入不少，还有农场劳务的工钱，还有分红……想不脱贫都难呢。”刘支书坐在牛局的床边，报告着村上的喜讯。
“真的吗？没吹牛吧？”牛局看着刘支书，轻声问到。
“我哪敢吹牛呀，你看喽！”说罢，刘支书掏出手机，打开了拍摄的视频。
金风送爽，梯田上满是金黄，沉甸甸的稻穗笑弯了腰。两台收割机发出轰鸣声在稻田里来回穿梭，收割、脱粒、粉碎秸秆，收获的稻谷轮流输送进田边的接运车。
大棚里的蘑菇、香菇、木耳，一朵朵鲜灵灵的，一些村民在采摘、过磅、装箱。大棚外前来收购的小货车排成一条龙。
村子里，田野上，到处荡漾着村民的欢笑声……
牛局看完视频，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在床沿边拍了拍，心情特好地说：“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开了刀放了个小支架，应该不要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不是一个多月，而是整整两个月了。”刘支书纠正道，“那次你病倒，真把我们吓得个半死。那个桃奶奶，七十八了，跪在地上喊天；一些村民还跑到土地庙去烧香求土地爷保佑你呢！”
“谢谢乡亲们，这太让我感动了！刘支书，你莫讲，这次我还真去阎王殿走了一遭。我对阎王爷说，阎王老爷呀，党交给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拐子村还没有脱贫呢，你怎么就把我抓来呀？阎王爷一跺脚，说：那个小鬼一定是喝醉了酒，迷迷糊糊抓错了人喽，你回去吧！这不，我又回来了！”牛局爽朗而幽默的话，引得刘支书“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看到刘支书笑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牛局抻手拽着他的手说道：“别耽误太久了，回去代我向乡亲们问个好，告诉乡亲们，我牛四海想念他们了！”
“好的，好的，我一定转达到，乡亲们也非常想念你！等你康复出院了，我带村干部们来接你回村庄！”刘支书也怕坐久了影响牛局的休息，便起身告辞。
“共产党的农村干部，要把乡亲们的冷暖甘苦时刻放在心上，全心全意地帮扶他们过上好日子。只有这样，乡亲们才会把你当作自己的亲人！”回程的汽车上，牛局曾经说过的话在刘支书的耳边回响，是那么的意味深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