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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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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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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怕谁呀?

说起职工下岗,国有工矿企业在世纪之交的前后二十年里是常有的事,说是为企业减负。刚开始时叫息工,就是让你停工回家,每月底来单位报一次到,领取你的那份工资,不过别想有100%了。没过多久改称了下岗,你无需每月来单位报到了,但得自谋职业。

我是市针织厂的一名职工,受过大学三年染整专科教育,在厂试化室工作六个年头了,没想到也遭遇息工。庆幸的是,一次短暂的下岗让我获得了对人类社会生存的认知。

那是1991年初冬,厂部突然宣布限产,富余人员一律拿60%的工资息工待岗,厂子什么时候好起来了,就什么时候再通知上班。

一个近千名职工的国营工厂,谁是富余的?

这一天上午刚上班,厂劳资科董科长把息工指标分发到各个科室、车间,并特别强调科长、主任不下岗,这是厂部的明文规定。

我们生产计划科一共六个人,各有各的工作岗位和职能。除王科长外,科员有调度员小刘,统计员小陈姐,设备安全督查员老李头,我是化验员,当属生产一线,而且副厂长的老婆还在跟我学徒。王科长、小刘、小陈姐和我的徒弟小冷都是女同志。

科里分了一个息工名额,王科长把我们几个都叫到她的办公室开会。在会上,她先是把厂长在昨天的中层干部会议上讲话和厂部决定照本宣科地向我们作了传达,然后说:“这次息工名额的落实问题,我们科采取先民主后集中,大伙先评议这个名额该给谁……”

王科长的话还没说完,大家一顿牢骚乱发,尤其是小陈姐,她是市里某局副局长的儿媳妇,直言不讳地骂起厂领导的娘来:“他奶奶的,厂子搞不好,还招这么多人进来,干脆垮了更好,大家都回去喝西北风。”

坐在旁边的小冷听了小陈姐的骂声,心生反感,“你骂谁呢?我老公只是一个技术副厂长,他又不管招工的事。”

小陈姐自觉失言,转过身来,连忙对小冷陪着笑脸解释:“我不是骂你老公,我骂某些个厂领导。”

手里正钩织着艺术品的小刘,郑重其事地对大家说:“其实,厂领导也有难处,产品没人要,工资照样发。我觉得现在厂里减员,是落实市纺织局关于‘以销定产、限产压库’指示精神的一个明智之举。”

“你当然会理解领导的难处,替领导说话,因为厂领导马上要提拔你为副科长了。拍马屁哪个不会?我晓得你和王科长都是稳坐钓鱼船。老李头你也不用怕,反正过两年就要退休了,厂领导会照顾老同志的。只有我和青锋两个人二者必选其一,板上钉钉的事。”小陈姐来头大,什么都敢说。

一直坐在墙角弯里抽闷烟的老李头突然冷笑了一声,说:“怕?我怕过谁?我怕它个鬼咯。我不是吹牛皮说大话,谁有金刚钻,敢揽我这瓷器活?”

“今天要是个分房指标,就不会你推我让咯。”我调侃道。

“喂喂喂,大家不要转移议题,好不好?梁青锋,你也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说说看,对这个事你怎么想的?”王科长点名了。

“我……我说什么呀?”我说。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快点!”王科长催道。

“那我可真说了,说得不好听你们就当我没说。”我先声明。

“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这么婆婆妈妈。”小陈姐白了我一眼。

“好,那我就实话实说。其实,我们生产计划科早就应该撤消了。”我这一语既出,在场的几个人,连我自己都惊呆了。过后我发现,王科长和未来的刘副科长瞪着眼睛在看我,眼珠子都绿了,小陈姐也鼓着双眼看着我,小冷则是一副事不关己样子,唯独老李头鼓起掌来叫好。

“青锋,你继续说。”王科长毕竟当了十年的科领导,很快恢复了常态,但还是有点不高兴。

“我觉得吧,厂里真没必要拿着我们六个人还当活菩萨供着。产品积压卖不出去,还要生产计划科干什么?有用吗?我们这些人在生产上只会纸上谈兵、指手画脚,还计划,计划个屁啊,能计划出销路?生产调度员不就是一个摆设吗?我看这项职能就应该转给市场营销部了。”我这个人就是实诚,说话不想后果。

“青锋,你说清楚,我一个生产调度员碍你什么事了?你凭什么要我息工?”小刘胀红着脸从坐位上跳起来说。

“我没说,也没资格说要你息工。我就是就事论事,举一个例子罢了。”

“那你刚才说的话等于放屁!”

“你才放屁呢!”

“师傅,你就少说两句吧。”小冷在一旁扯着我的衣袖。

“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行不?好男不跟女斗。”

“青锋,我们都还年轻,你又是科班出身,不用怕,大不了出去闯荡一番,兴许比在这个要死不落气的厂里上班还强一些。”小陈姐说。

谁知道她的心里打什么九九。

“凭什么要我走啊?凭什么?”我不服气。

这样争来争去,快要下班了,也没个结果。谁愿意拿这60%的工资呆在家?有病吧?本来就只有七八十块钱一个月的死工资,再这么一降,还能有多少。要养家糊口,柴米油盐,蔬菜茶叶,小孩要读书,哪样不要花钱啊?

王科长原以为按自己的工作能力和平日对下属施舍的小恩小惠就能很快搞定这件事。她在昨天的中层干部会上是向厂长拍了胸脯的,但万万没想到在自己一手经营的科室里,竟然有人提出解散。她无奈地说:“时间也不早了,在息工的问题上,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既然大家有不同意见,这样吧,从下周一开始,大家轮流息工。期限暂定三个月一轮。青锋,从你开始,散会。”

我躺枪了!

还好,也赶巧,第二天,副厂长托他老婆捎来口信,说是市郊有个同行厂家正在搞出口产品,急聘一名短期染整技术员,要我去把这个职位拿下。

就在当天,我还真去那个厂把职位拿下了。接待我的是位青春女士,个头挺高,长发披肩,穿着挺时尚,嘴角上总是含着笑。在交谈中,她递给我一张名片,我接过来一看,她姓朱,头衔是生产副厂长、化验员(兼)。

“哇,还是副厂长呢!”我有点受宠若惊了。这要在我们厂,哪个科长、主任不是脱产的?更何况是厂级领导。在我的印象中,厂领导都是成天坐在办公室里算计做工的人。

“其实,我们厂只是一家乡镇企业,为了在纺织品市场争取出口创汇份额,提高知名度,就挂了块“市第二针织厂”的牌子。我们厂无论在哪方面都比不上你们国营厂哟。”朱副厂长说。

“乡镇企业好,机制灵活,员工少,不用下岗。”我说。

她抿着嘴笑,领我走出了厂部。

在林荫道上,我们边走边说。她简要地向我介绍了她们厂这次从省外贸争取到的纯棉针织T恤衫生产情况,以及外贸方对这批外贸产品的染色工艺技术要求和交货期限。

我们在制衣车间穿行。车间里,打版、裁剪、缝纫、整烫,一条龙作业,十几个工人。电动的、脚踏的缝纫机发出了不同的声响。

绕过花坛,我们走进了染色车间,三台并排的染色机有一台在染色。我知道这是Q113型绳状染色机,常温常压溢流式。

朱副厂长告诉我,厂里的这些工人都是临时聘请的本地熟练工,有工做就来,没工做了就回家去。

我们上了铁梯到二楼,再往右拐,进了顶头的一个单间。

她说这就是试化室。

我看了看试化室,右侧墙还有一个出室外的门,也是铁梯子上下楼,楼下是草坪。我再回头参观室内的装备,操作台上一个2000W电炉,一个恒温水箱,一排玻璃瓶装染化药剂和染料配液,一台分析天平还是一个托盘天平,连一台精确度万分之一的半机械加码电光天平都没有,更别说小样染色机、恒温烤箱、色牢度机了。本来我有这个预料,可没想到竟是如此简陋,生产条件与我们国营厂根本没法比。难怪有人写如何发展壮大乡镇企业论文时,开头总要提到乡镇企业的现状令人堪忧,说作坊式生产就是时下乡镇企业的显著特征。

这能干吗?我拿什么来保证染色质量?我问自己。这样九冇十冇,他们厂居然还能争取到这么一批出口产品的大订单,仅凭乡镇企业的机制灵活?不可能啊。不过,室内窗明台净,仪器玻瓶摆放整齐,染化试剂还算齐全。

窗台上摆放了一钵水仙花,大概有十几株,水养的,钵子里放了一些鹅卵石固定着鳞茎使之簇拥,在冬日难得的一缕阳光照射下,绿裙青带,亭亭玉立于清波之上。

只是水仙还未到开花时节,但屋子里有绿植的存在,总会觉得有着生命的意志。我想知道朱副厂长在工作间放置水仙花有什么寓意,便问道:“朱厂长,你喜欢水仙花?”

“水仙养法简单,只要一碟清水,几粒卵石,把它放置在阳光窗台上,就能在万花凋零的寒冬开花吐蕊,温馨入室,向你展示它的唯美境界。”在文件柜前寻找着什么的朱副厂长说道,随后问我,“你知道水仙花的理念是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水仙花虽然孤独,一枝开一朵,但它具有自尊、自信的独特理念。一花一世界,记得宋代有人这样写《水仙花》:‘六出玉盘金屈后,青瑶丛里出花枝。清香自信高群品,故与红梅相并时。’”

听了朱副厂长这一番话,我忽然觉得她就是这钵子里最高雅、最怀情的那枝水仙花。她身居乡镇小厂,胸怀大志,不怕孤独,不畏艰难,‘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工厂有这么一位勇于担当的年轻带头人,还能不闯出新事业、开创美好未来吗?!想到刚才我还优柔寡断想打退堂鼓,脸上“噌”的一下似乎红到了耳根。

“想不到朱厂长说话还这么富有诗意啊!”我夸赞道。

“哪里,哪里。”朱副厂长从文件柜里取出一本染色样卡,笑吟吟地向我走来。

我问她,厂里以前是怎样制订染色工艺的?

她说,三年前厂里请了一个染整专业的本科生来作技术指导,留下了一些染色配方、工艺条件和操作方法。她利用这个机会跟班学到了一些染整知识和操作技能,三年里就这样照葫芦画瓢,基本上没开发什么新色种。

原来如此。

她打开色卡,指了指六处色样,说:“目前,我们已经对两个深色样品进行了投产试验,效果还不错。限于我们厂32S 纯棉坯布数量还不多,我想这两天把深色品种批量生产,这样,制衣车间就可以启动生产了。”

我记下了这六个色号和色名,心想四个中深色在我们厂常做,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倒是这两个浅色有点难度。说它是纯漂白布吧,又沾有那么一点点染料成分,一个带蓝光,一个带红光,很嫩很柔的那种色光,这是时尚情侣装的色调,总体上要实现荧光效应,关键是织物上不能体现出染料的色泽。这个不能凭经验,得认真制订染色工艺,采取荧光增白剂VBL与微量活性染料同浴染色,利用余色原理来微调色光,避免色相萎暗。

“青锋师傅,这四个中浅色样品,我就只能拜托你了,因为这段时间,厂里生产任务紧,我很忙。你的住宿我已经安排好了,住厂招待所,厂里有食堂吃饭。”

“太感谢朱厂长了,那你忙你的去,这里交给我好了。”

“我相信你。再有,厂部要求我们这几个色样必须在本月28日前全部投试生产,以保障制衣车间的布料供应,力争在春节前全部成品出货。因此,只能给你8天时间,从打小样到出大样,8天之后批量生产,你负责跟踪管理染色质量。行吗?”

“行!”我回答。

从这一天开始,我一头扎进了试化室。条件简陋将就着吧,万一不行,大不了我带着坯布和色卡回厂去打样。好几次顾不上吃饭,朱副厂长就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我的手上。还有一天夜里,我在加班,一门心思在打小样上,加上室内三支日光灯黑了一支,视力又不好,朱副厂长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青锋师傅,还没休息啊?”她突然在我身后这么一喊,把我吓得魂儿都丢了。

良久,我缓过神来,问她几点了?

她告诉我,凌晨三点了。

我“哦”了一声,接着又忙起手里还没做完的活。

“去睡觉!”朱副厂长下起了命令。

“好好好,我这就去睡。”我答道。

……

增白补光同浴工艺试产的这一天,出了大太阳,冬天的阳光总有亲和力。车间周主任亲自操作染色机,我和朱副厂长一直镇守在染色机旁,看着周主任按照我制订的工艺条件和操作要求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朱副厂长求成心切,在甩了水的布头上剪下一小块,拿回到试化室用熨斗烫干熨平,再比对色样。顿时,成功的喜悦使她乐不可支,眉飞色舞,那眼神,那神态,仿佛一朵盛开的水仙花。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朱副厂长通知我,今天投放最后一个中色样--棕驼色。同时,她还告诉我,刚才省外贸针棉部黄经理来我们厂视察,对我们的产品非常满意,提出要来我们染色车间看看。

黄经理来不来与我何干?我只关心最后一个样品试产能否成功。得到朱副厂长的通知后,不知怎么搞的,我的右眼皮老是跳,该不会……听老人说过,左跳财,右跳灾。

屋外下起了小雨,天色阴晦。

还是周主任亲自掌锅,染色工序一步一步地进行,我的心一直悬着。好不容易等到周主任出布脱了水,我和朱副厂长走过去,拿起推布车上的染色布一看,感觉闪着蓝紫光。糟糕,偏偏这个时候,老厂长陪同省外贸黄经理一行人谈笑风生地来到了推布车前。

黄经理一行人中有一个戴眼镜的美女提起推布车里的布来左看右看,又核对车头系着的货单,确认是棕驼色标后,对同行人说:“不对呀,棕驼的色相应该是红光黄,你们看这布堆,透着蓝紫光了,色光不符。”

“怎么回事?你是吃干饭的?”老厂长听到外贸方提出了质量问题,敛容正色地冲着朱副厂长厉声吼道。

“厂长,黄经理,我们会很快查明原因的,请放心。”朱副厂长耐着性子答道。

“乱弹琴,尽快找出原因向我报告!”老厂长抛下这么一句话,领着黄经理一行人往别处走去。

朱副厂长是老厂长的女儿,我是前两天偶然听车间工人们说的。厂长对女儿当众都这么凶,我感觉连我一起骂了,这回的丑丢大了。

“梁青锋,你怎么在这里?”戴眼镜的美女从我身边走过时,一眼认出了我。她对同行的一位大姐说:“蔡大姐,我遇到了一个大学同学,请你跟黄经理说一声,等下我去找你们!”

出了这样的质量事故,又偏偏让检查方的大学同学从专业角度指出来,我尴尬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一想到是大学毕业六年后才见上一面的同学,无论如何不能失了她的面子。

“祝芸?怎么是你啊?”我故作惊喜道。

“昨天我们去了你们市针织厂,没找到你,你厂里人说你下海了。怎么回事?”

“我,我下岗了。”

“对不起!梁青锋,刚才,我……我真不知道你在这里工作,是我害了你。”

“不!这是我的错,没有严格把好染色质量关。”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从工艺的各道工序上找,总会找到问题的症结。”

“这样,我留个地址和邮编给你,这是我在省城的家庭住址,希望我们今后多以书信联系。这次的质量问题如果解决了,要告诉我,让我为你高兴,为你骄傲!或者以后不论遇到什么难题、需要什么帮助,你都可以写信给我,我们一起探讨,共同进步。我得走了,下午我们还要去另外一个城市。好,祝你好运!再见!”

“再见!”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种莫名的伤感在心中久久徘徊……

吃过午饭,我请朱副厂长通知染料仓库管理员即刻来上班,重新取样配液,再作一次小样试验。这是一个三拼色样,红光黄。一般来说,三色拼染工艺比较复杂,工艺条件难于控制。

不一会儿,仓管员来了。

我们三个人一起到染料仓库取染料,仓管员开了灯,光线有点暗。我要求在上午发出的那三桶染料里重新取样作原始样品,仓管员指着墙角处说就是这三桶。我走过去,搬出三个染料桶到光线强的门口看染料冠称色别及应用标识。

因为库房阴暗潮湿,几个铁皮桶外壳都锈迹斑斑了,上面的色别和英文字母标识有些模糊,看不清是B字母还是R字母。从染料化学上分析,B字母带蓝光,R字母带红光。我制定的染色配方采用试化室配制的原始染液中的黄棕G、红玉R和军蓝GB三拼色,是基于染料配伍性较好,拼色效果好,在染色过程中染料吸附均衡性好,色光相对稳定,易于控制等的考虑。我估计是仓管员误把红3B当成红玉R向领料工发了料。为了证实我的判断是否正确,我取完样后对朱副厂长说,我们马上配液,做个对比分析试验。

我们按原定配方分别取新配液和原配液,在相同的工艺条件下重新打对比样。

小样的对比试验结果证明我的分析是对的,导致色光不符的原因找到了!我欣慰地吁了一口气。

朱副厂长表现出异常兴奋,她看了一下手表,说:“离上班还有半小时,青锋,我们跳支舞吧,放松一下。”

我们把试化室的空间当舞池,跳起了迪斯科舞。虽然没有音响,但随着舞蹈的强劲节拍和强烈动感,我看到她的舞姿超强悍,超优美,超迷人。一支舞跳下来,几天的工作压力与激情在不知不觉中释放了,我现在感觉全身好轻松,好舒坦。朱副厂长边唱着歌,边端起水仙花钵子到水池边给水仙花换水。

“小小的水仙花,好像是要说话,你要说什么话,小小的水仙花,是不是风吹,是不是雨打,你有点害怕……我不愿离开它,我心里放不下,小小的水仙花。”

原来她还有唱歌这爱好,唱得那么好听,声音是那么的甜美圆润、感情丰富、温婉入耳,余韵绕梁。只不过她唱这首歌时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不是刚才跳迪斯科的她,不是那个工作狂的她,不是那个女汉子的她。她唱着唱着,不知为什么脸上流下了两行泪。

我以为她是因为父亲的当众责骂,受了委屈,借跳舞发泄自己的情绪,这时偏又唱了这支歌,伤心又起。我怕她不肯说,只是问她这是什么歌?谁是原唱?以此来分化她的愁情。她说这是邓丽君的歌《小小水仙花》,撩心。难怪她对水仙花情有独钟!

第一次看她跳舞,第一次听她唱歌,我想像得出貌似光鲜靓丽的她,在“水击三千里”的风雨人生中也有难言之“苦”,然而这种苦只有她个人才能体味。

到上班时间了,我问她:“下午可否投试生产?”

她果断地回答:“投,必须投!”

……

市第二针织厂的这批纯棉针织T恤衫如期保质保量交货了,我的聘用期也行将结束。过几天就是新年春节了,我在招待所里做着回家的准备,朱副厂长来了,双手捧着她心爱的那钵水仙花。

花钵里,这几天一支支粉绿花茎从碧叶中脱颖而出,顶端开出了一朵朵小白花,金黄色的花蕊格外耀眼,素洁,挺拔,清香,典雅,楚楚动人,宛若凌波仙子踏水而来。

“青锋,谢谢你对我们厂完成这批T恤出口创汇任务所作出的贡献!也谢谢你的传帮带,教我在染整技术上学到真功夫所付出的心血!我想把这盆水仙花送给你,为我们的诚挚友谊留个纪念,请你收下!”朱副厂长含情脉脉地跟我话别。

“朱厂长,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非常感谢贵厂和你在这两个月里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还给了我相当于在我那个厂干半年活的工资报酬。说句笑话,我还赚了一个月的假期呢。我再接收你的心爱之物,受之有愧啊,真的!”我也言辞恳切地说。

“哦,对了,刚才厂办吴主任转给我一封信,好像是你厂里寄来的。”朱副厂长从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信件递给我,“你快拆开看看!”

我撕开信封,卷开信纸看:“……由于我们的工作失误,造成了技术人员的流失,在此深表歉意!……望你接到此信后回厂,共商要事。切记!切记! 副厂长 邓 即日笔。”

朱副厂长也看了信,她找来一个小布袋,把水仙花钵子装了进去,对我说:“这个,你一定得收下!放在你那个试化室里,每天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我一样!”

盛情难却!

朱副厂长送我到了厂门外的公交站,我提着她送给我的礼物,动情地对她说:“我会天天看着她,想着你!以后,如果贵厂和你还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请说话,我一定在所不辞!”

“走吧,车来了!”她说话的时候,嘴角上合着笑。

“再见!”我挥了挥手。

我上了车,还看到她一直在向我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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