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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安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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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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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婆枣·白婆枣树

白婆枣

兄弟分家,有无法析产的部分,归总家所共有,我父亲老兄弟俩,这棵白婆枣树,就是这情况。这棵白婆枣树,紧靠在猪圈的西南角上,枝繁叶茂,在我没出生时,就已经挺立在那儿了。树长的是老干虬枝,一岁一枯荣,也不知是在哪个老祖宗手里种植的,反正我感觉它似乎生来就与天地同在。

每年一听到知了叫,我就迫不急待钻到树下,看白婆枣熟了没有。这个时候,大凡看到有一粒早熟的烂果掉下来,我们就知道,白婆枣熟了。有零嘴吃了,我们无不欢呼雀跃。可惜对我父亲来说,我是他的龙种,对我囡囡仔宝宝仔,怕我溜树摔下来,下面都是猪食缸,摔下来是半条老命。父亲带着我,拿晾衣杆撗。父亲老门槛,看到沉甸甸的一揪,就把晾衣杆叉进子枝与母枝的根部,利用一大揪白婆枣的重力,着力一耸一挑,只见一大揪白婆枣就在母枝的枝节处脆断下来。这个动作常熟土话叫撗(音光)。每当好婆看到我们爷俩撗白婆枣,总会有意无意说一声,“嫩笃烂料”,意思是说我们爷俩拆烂污。

初夏仲夏之交,头茬的白婆枣,“青面白肚红斑细裂”的最好,中熟,既好吃又存放得起,放个两三天没问题。过了这个两三天,伴随气温变暖,白婆枣会自来熟,红斑会蔓延到整个枣身,细裂纹紧跟着红斑,慢慢的,熟透了的枣子不经意之间就全烂透了。而白婆枣有一个缺点,完全青面白肚一点不熟的果子,是不能吃的,只好丢掉。这一点不像苹果、梨、柿子那样,裹在棉絮胎里捂,捂了几天也就熟了。好婆看到我们爷俩撗枣,头茬的一揪上有一多半不熟的,她看着心痛。小时候不懂,只看见好婆横着面孔,半嗔半骂的,觉得好婆怎么换了一个人,跟平时嗲我疼我的好婆不一样。我生性愚鲁,直到后来读书以后才懂得惜物的道理。这棵树是总家、也就是三家共有的,被我们爷俩撗下来的,有一多半被糟蹋,想想也是,难怪好婆要脸色难看了。

我们从乡下出身的都知道,这个农事、产出的农产品,它有大年小年的分别。所谓大年,是指盛产年。这个大年小年,多则三四年,少则两三年就有一轮回。所以好婆看到撗白婆枣,遇到大年还好,结果多,果实好,实在糟蹋一点,好公好婆也眼开眼闭。因为人活世上,都有人情世故迎来送往,虽然白婆枣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而且乡下的东西往往又都会被贴上“贱么事”的标签,但老实说,方圆之内,也就这棵白婆枣树是闻名宇内的,好公好婆也要做个人情,在仲夏白婆枣旺事时,总家的老亲眷都要家家送一些,而一些邻亲近谊也要撒一些,俗话说,“金乡邻银亲眷”,对于亲族近枝,也要表示意思一下,这也是人之常情。

待我稍长一点,我和堂兄两个,就可以溜树爬上去采摘熟果啦。大概七岁模样,父亲第一次知道我溜树,还把我痛骂了一顿,其原因还是怕我摔下来,但他要参加小队里的劳动,我又放了暑假,他顾不周全,随后也就任我胡作非为了。不过,我自由度大了,问题也来了。溜树摘果子,随时予摘予取,是,确实是新鲜方便又好吃,与央求父亲比起来,很爽很自由很开心。白婆枣见证了我很带劲的少年时光。但枣树的老树皮粗砺万分,比五金厂里的砂皮还要粗糙,细皮嫩肉的小子,两个大腿夹紧了树杆往上爬,有时候皮都会被蹭掉,或者留下条条血痕。三下两下往上窜,卵袋丫子也会被磨破。这就是嘴馋的代价。光这些还不算个事,白婆枣树有一个特点,俗称的“黄金刺毛”、“红金刺毛”,多得不得了,而且防不胜防。刺毛虫卵脱壳,最开始幼虫是青绿色的,慢慢的蜕变为黄金色,这个红金刺毛到底是由黄金刺毛蜕变而来,还是幼虫直接蜕变为红金刺毛,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溜树爬上去,这一红一黄一对宝货,是我们的大敌。小孩子,初出茅庐不怕虎,爬了几次树,等到白天闹腾过后,晚上趴在大脚桶里洗澡,就能感觉卵袋丫子底下,辣辣的疼,晚上一静心,周身感觉痒、刺,有无数的火烧火燎来把你折磨,怎么也睡不着觉,这是最痛苦的。小伙伴之间相互形容这种痛苦“比死还难过”,其实,小屁孩,怎么知道死是怎么样的呢,只是看老辈人临死之前的难受样,直觉得死是一件难于跨越的事情。

在我的童年里,白婆枣是我记忆的重要部分。但是,最心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随着农村经济社会的发展,大伯家要造新房,把这棵白婆枣树给起掉了。之所以用“起”字而不用“砍”,这又是另一篇文章的故事了。

2023年8月20日

白婆枣树

时序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这棵白婆枣树的命运彻底斩断了。大伯家为了建新房,把白婆枣树连根起起来,我放学回来,闻听此事,跑过去看,已经只看到一个大坑,树不知抬哪里去了。看到这个情形,心里说不上心酸还是悲伤,总觉得不痛快,像心头肉被挖掉了一块。那几天,失魂落魄的。隔了几天,连猪圈也扒掉了,又过了一阵子,好公好婆住的落脚屋也凭空消失了,当大伯家新房造好,我还特意去遛了一圈,想重新拾起记忆的拼图,结果当然是大失所望。当新的标志在大地上建成以后,旧有的陈迹就不复存在了。

起树是连根撅起,砍树是把树随地面锯断或斩断,乡下古法的规矩,起树要趁大寒或大暑,砍树就没有节令限制了。不过随着社会风气的开化,乃至直到了现代,有什么不合规矩又必须做的事情,都又办法通融,大不了请道士来念个经,作个法,贴个符,临别,再兜个红包,算是通过道士给各路鬼神的贿赂。我一直回忆不起来白婆枣树被起掉时是什么节令,所以疑心大伯家是请过道士先生的,才会这样百无禁忌。

学了木匠,初识木材的一些基本知识,懂得了派得上用场的树料关乎树身的大小也就是树龄,也是树的年轮。同样的树料,躯杆笔直树的比弯弯翘翘的要好,锯开来出料率多。说到底,打家具、做什物,树料的材质是第一位的。在民间杂树中,白婆枣树是地道的好树料。无论是做家具还是做台条椅凳,都是一等一上好的材料。这棵白婆枣树,虽然剥掉老皮之后并不十分粗壮,但显然在我好公出世时就生长在那里了,虽说以树龄来说乡土地面上并不罕见,但可贵的是这棵树树杆笔直,树杆枝叉分明,锯开来折损率就小。更难得的是没有蚂蚁侵蚀过的坑洞和蚁穴。从地理位置来说,在我们生活的这块区域,产生甜货有糖分的树种,譬如枇杷、石榴,树质都是好木料,但也正因为产生了糖香,极容易招惹蚂蚁蜂虫的侵蚀,出现坑洞和蚁穴,如果这样,那即便是树料再好,到处是蛀虫坑洞的树料锯开来折损的多了,也派不了大用场。

剥去老皮的白婆枣树,和其他五六课树一起,被拖到钱家浜里,浸在漫漫河水中。当这些树被再次打捞起来时,是好公死了,在好公亡奠公宴的最后一天,七八课树堆放在南仓库的后墙根,乌叉乌叉湿淋淋的,等待着被兄弟两家均分。

兄弟分家产,当然要请总家娘舅,我好婆没有兄弟,只有妹妹,这个总家娘舅就得姨姑父来当。一大群人,在仓库场一端,烟一根连着一根,一会儿两个三个一簇,一会儿三五个一簇,商量来商量去,临近晚饭开席,也没有结果,姨姑父硬着头皮摇头叹息。事情的鲠住是从大伯家的婶娘开始的,女人一出场,事情就弄僵。一个婶娘,一个我娘,针尖对麦芒,许多平时妯娌相处发生的鸡毛蒜皮的事像是变天账不断被扒出来,边嚼边喷,相互指戳,场面相当劲爆。男人之间不好意思提起的烂事在她们嘴里都是争执的理由,直到酒席散了,厨师走了,她们依然没有争出个长短。理所当然,析产的事就在互相忿骂中搅黄了。

从此,再也没有哪个人愿意充当总家娘舅,来做和事佬了。这些浸好的树,孤零零的堆在南仓库的后墙根。许多年过去了,仓库的前屋顶塌了,树还在那里,等到仓库的西山墙塌了,树依然还在那里;直到整个仓库被一次台风连根拔起,早已被连根拔起二十年的树还顽强地横卧在那里,似乎等待着这场连根拔起的相遇。然而,日月可以不老,树却不可以不朽。

之后定格了二十年的场面有了松动,村里因为仓库倒塌,派人来查看,顺便充当了一回老娘舅。因为树靠近大伯家,不明就里的小年轻仗着村长的身份,让大伯家认领了去,这有点像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我娘、我大,都没有吭声。

看来,还是时间决定一切。

2023年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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