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散文
春天的思念
柯 群
清明时节墓地行,片片哀思祭亡灵,两行清泪流不停,纸钱飞舞化蝴蝶,送给古人表寸心,但愿天国路不远,殷殷深情可倾听……
花开春暖,清明的脚步越来越近,我那颗伤感了许久的心,再一次轻轻的向你靠近。
微风掠过,大明湖畔垂柳依依,花团锦簇,一片春意盎然。想必天国那边的你,在云端之上,看到生命中,曾经留下深刻记忆,城市一角的满园春色,定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乍寒还暖的早上,熹微的晨曦中,我手捧着一束鲜花,随着扫墓的人流,缓缓的向你的墓地走来。
一看见这座青草掩映的坟,抚摸着石碑上你冷冰冰的遗像,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你走了,真的走了,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你走了,带着对我的依依不舍,带着对女儿的美好祝愿,在那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去了……
可记否,两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正午,在我的书房里,你背靠着书架翻阅一本刚到的长篇小说,我一阵冲动,从卧室里找来相机,对准你,调好焦距,咔嚓一声,为你拍下了一张经典的照片。照片中,你表情自然,面容清秀,方正红润的双唇微微抿着,镜片后一双深邃的眸子,清澈透明,柔柔的,深情的注视着我。你说,这是你生命中拍摄的最传神的照片,你非常喜欢。不曾想,这张欣然而得的照片,如今竟成了你的遗像。
你撒手人寰的第一时间,我一夜没合眼,从祖国的最南端广西南宁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为你送行。我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你会很寂寞。不过,这很公平,你的山东籍的妻子在外省陪伴了你30年,在长眠后,你应该留在这儿陪你回到家乡度过余生的老婆,和在济南读大学的女儿。落叶归根,是人的一生最后的归宿。只是,我若再像往常一样与你面对面聊天,就要乘坐火车赶一夜的路,这就是我们的尴尬,无奈、结局。
4年前,你只是我们报社的一名副刊作者。出手快,文笔朴实流畅,文风晴朗明快,编辑们都喜欢约你写稿。
曾记否,中国作协组织的文学创作笔会期间,我与你还有其他参会作者有过同船游览大明湖秀美景色的经历。因人员众多,在陌生人面前十分含蓄的你我,并没有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成为朋友,源于后来在杭州西湖的那次笔会。
那天会务组安排乘快艇游览西湖。浩瀚的西湖,波光粼粼,烟波浩渺,平静的湖光景色被这群放浪形骸的文人搅动着,汹涌着一道道白浪。从小就恐水的我,畏缩着身子不敢登船,口里哀叫着:“俺是旱鸭子,不会游泳,万一掉进水里谁救我?”哄笑声中,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没关系,你掉进湖里。我来救你,我当过8年的海军。”回头看去,是你憨厚淳朴,笑吟吟的脸。我情绪一放松,迈步跨上了快艇的甲板。
第二天开会时,你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我发现你搁在桌面的上手,跟我们女人的手一样,细皮润肉,白皙修长,根本不像水手的手,倒是一双作家的手。你告诉我说差不多,除了写文章外,你的绘画艺术也很了得。还是位造诣匪浅的书画家?厉害。我开始对你刮目相看。笔直挺拔的鼻梁,菱角分明的嘴唇,方形镜片后面那双略为凸显的眼睛,射出来的是平和坦诚的目光。身材适中,属于那类少穿套像样的衣服就能气宇轩昂的人。遗憾的是那天你穿了件松垮的黑体恤,一件起了皱的灰长裤。
次日,笔会结束,作家们就要各奔东西,回到自己的城市,按部就班的过日子了。晚上,皎洁的月光下,文友们相约月下散步。无意之间,你走到我身边满脸羞涩,小心翼翼的说,咱们是同龄人,经历也相似,有共同的语言,没必要去凑别人的热闹。我也正有此意。于是,我们俩沿着昏黄路灯照耀下的林荫小道向深处走去。月光下的你我,从文学谈到人生,从社会谈到家庭,从孩子谈到老人。忽然间,你话题一转,问我过得好不好?将来有何打算?你说你在就知道了我的故事,并对我一个弱女子能够平静坚强的应对生活压力感到由衷的钦佩。但猜想,这种平静下面,其实很苦。
我沉默了。我并不怪你突然冒失地提及我的隐私,在这个城市里由于我丈夫的缘故,一夜之间我成了公众人物,很喜剧的是身居要职的他竟然毫无征兆的沦为阶下囚……
在这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我第一次向一个异性敞开心扉,将自己的忍辱负重和对未来的心灰意冷娓娓道出。
就这样,我们成为可以交心的朋友。
离别杭州后的漫长日子,在电话里,在QQ里,谈文学、谈书法,谈绘画、谈摄影、谈音乐、谈爱情、谈婚姻……所有能给生活带来美感的事。我们都有兴趣,都认同,都交流。当然也有争论。又一次探讨爱情话题时,争吵得很厉害,可能是因为感情受到了伤害,我的话语中有些蛮不讲理,你却非常大度的宽容了我,主动认输了。你说,就算你对吧,傻瓜。
那一刻,我好感动,感动得流泪了,流了一夜的泪。这么多年来,由于我领导夫人的身份及性格、工作、气质,人们总是称呼我为大姐、女士、同志、老师,从没有人亲切的叫我“傻瓜”。
自此,埋藏心底多年的坚冰瞬间融化了。
自此,我在你面前不再矜持。
霎时间,我将早已忘怀的女人特有的娇羞、柔弱、一知半解,使小性子等等全部寻找回来,释放出去,并应用自如。每每我任性地耍小姐脾气时,你总是宽厚的嘿嘿一笑而过。后来有一天,你告诉我,刚认识我时,总觉得我高傲冷艳,甚至有些面目狰狞,(天哪,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怎么会用这样的贬义词来形容我),随着了解的深入,觉得你很美,既有形象的美又有气质的美,既有外貌的美又有心灵的美,女人身上所有的美都在你身上闪现出来。
从那一刻起,我们之间有些尴尬了。在这之前,我们是能在一块聊天聊得天昏地暗的朋友,现在却感觉对方是男人、女人了。
时下,婚外情似乎成为时尚。也常有被爱情灼伤了心的朋友来找我这个大姐指点迷津。就我的原则,爱情婚姻合二为一最为理想,倘若不幸不能合二为一,要么以大局为重,委曲求全,要么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我是从没想过从婚外情中得到补偿。
丈夫犯事进大牢后就与我办了离婚手续,在法律上我已是个单身女人。但在我居住的城市里的人群里,包括我的父母、亲友和一些陌生的不相干的人,都认定我还是前丈夫的妻子,某某的夫人,丈夫的阴影还如以前,照在我身上,让我哭笑不得。
你的妻子贤淑善良,踏实能干,人不漂亮,却也受看,文化不高,也会写写算算,只是身子羸弱,时常病重住院,却一生以你的文才引以为豪。你无论如何也不想给依赖你的爱妻带来伤害。
为了遏制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我狠心不在与你联系,更不再在两座城市之间穿越见面,而是和所在城市的一帮文人墨客聚在一起喝茶聊天。
我记得,那一年深秋,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你一脸沮丧的叩响了我的家门。看到你憔悴的身影,我惊恐不已。你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半响才无可奈何的摇着头说,你的妻子走了,你竭尽了全力,也没能把她留住。那一刻,你哭了,哭得很伤心。好在,这种悲怆的日子随着岁月流逝,渐渐结束了。你也从丧妻的悲伤中慢慢走了出来,回到了你好丈夫的状态。
你给单位审请了长假,专门过来陪伴我。一天,一帮歌迷来我家练歌,你说你不懂音乐,主动承担了大厨的职责,中午时分,为大伙做了一桌地地道道的鲁菜。你说你祖上曾在孔府给孔圣人做过饭,到你这一辈,除你之外,你父亲、兄弟,都在酒店当厨师。天长地久,耳濡目染,自己也学会了做菜。那一天,歌迷们吃过你做的菜,都说大饱口福。看你腰系着我的花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非常好奇的在心里问自己,你这舞文弄墨的大文人,怎么会在锅碗瓢盆的碰撞中,鼓捣出一桌美味佳肴来?能有什么拿手好菜?
曲终人散。做晚饭时,你对我说,食色性也,烧锅做饭也是门艺术。你指着桌上配好的菜仔细的告诉我,,这道菜叫啥,那道菜叫啥,如何配料,需放什么调料,火候怎么掌握,怎样做到色香味俱全,怎样摆放在盘子里美观,都是很有讲究的。你说做菜的最高境界,不仅美观,还要美味,更要营养。你说你的妻子在世时,很喜欢吃你烧的菜,你的女儿更是称赞你的厨艺可以与你的文学造诣比肩媲美。你的女儿甚至把你的拿手菜以你的姓氏命名,成了节假日接待亲朋好友保留菜,着实厉害。在空间狭小的厨房里,你一手拿铲,一手抓盘,一脸的灿烂,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人到中年,历经沧海桑田,才知道金钱、地位、权利、欲望、灯红酒绿,前呼后拥,等等等等,都是过眼烟云,怀平常心,做平常事,一家人在外忙碌了一天,黄昏归来围坐在餐桌四周,品尝家常菜,才是人生幸福。很可惜。这样的好男人,近在眼前,却不属于自己。我转身走出厨房,对着墙壁伤感的流起泪来。
伤感中,问苍天,你若有眼,把这样的好男人赐予给我该多好啊!他的妻子走了,我与丈夫离了,俩个人在一起再自然不过了。可是,我还是被前夫的亲友围猎着,不敢主动让你做我的丈夫,你也没有这方面的暗示。
在陪伴我的日子里,你的脚从没迈进我的卧室半步。半月的时间,你一直卷缩在客厅里那张三人沙发上过夜,有时衣服也不脱。我是多么期盼,你能越雷池一步,走近我,靠近我,与我同床共眠,相拥而睡。谁成想,直至离我而去,你都没有亲近我的意思。我好惆怅啊……
前年秋天,冷风阵阵,阴雨绵绵。我因胸部乳腺肿块手术住院多日,孤苦伶仃的我,全靠着那帮姐妹们轮流照顾。你因公务出差外地,放心不下我的病情,以家属的身份一天一个电话打给主管医生,询问手术结果。回到单位的当天晚上,家都没回,坐上高铁来到我的病房,拉着我的手,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朦胧中,一颗滚烫的泪珠滴在我的手背上,我的一滴泪也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到脖颈上。术后一周时,你看我总是用手挠头皮,问我是不是没洗澡头痒痒了,我点头一笑。你提起暖水瓶,去卫生间打来一壶开水,执意为我洗头。你让我将头搁在床头上平躺着,你坐在地上,一手托着我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轻轻揉洗头发,你边洗边说,这辈子只给女儿洗过头。此时,一个股幸福的暖流涌满我的全身,大颗泪珠出眼眶。你为我轻轻的拭去泪水,依然是不说一句话。以后的日子里,为了我身体尽快康复,你拿出了看家本领,每天给我熬做一锅鸽子汤,隔日做一碗鲫鱼快,送到病房来,一口一口的喂我吃下。35天,一日三餐,顿顿不重样。等我出院时,身体竟然胖了10斤。病友们羡慕的不行,都说我有一个体贴入微好老公,无奈的我只好苦笑一下了事。心里想,我倒希望他是我老公,可惜不是。
待我病痛减轻时,你又像一位慈祥老人,给我讲保尔.柯察金,张海迪,吴运铎顽强的与疾病作斗争的故事。后来,看我精神尚好时,你给我说了手术当天,医生与你视频的事。你说,视频里的我面色苍白,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孤独无助的躺在病床上,心都碎了。你在心里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要用男人一辈子的激情,来疼爱我呵护我,陪我度过人生中最艰难的岁月。即使这样,你依然没有说出那句我等待已久的话。我看到,病床前的你眼里噙满泪水,苦笑着转过身去,仰望苍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不晓得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让你为难,只有在心灵深处感激你,感恩你。
直到我病愈出院,健康如初,才知道,那时候,你已是肝癌晚期。你把我交给我的姐妹们,自己孤单的回到了你生活的城市,住进了肿瘤医院,仅仅一个月,癌细胞就吞噬了你的生命,溘然辞世在初冬凛冽的寒风里。你就这样狠心的一去不回,匆匆的走出了我的生活,把我一个人扔在了这孤独的人世间。
直到此刻,我才如梦初醒,你为什么始终不肯在我面前说出那句话。你是不想让我牵挂你,不想让我落一个寡妇的名分,耽误我寻找另一份幸福。
哦,我懂了,你是在用这样一种方式疼我爱我,用这样一种方式呵护我。可你哪里知道。我宁可不要这种爱。
难道你不明白,同是癌症,你走了,我还能活多久……
我宁愿与你同去天堂,在九霄云外陪伴你。
今天,人间四月天里的清明节到来前夕,我带着五彩缤纷的鲜花来看你,还有你爱吃的五香花生米。
这是你帮我修改后发表的长篇小说《她在丛中笑》,我想念给你听,又怕被周围的人听见。还是到晚上躺在被窝里读给你听好了,那时候是我们的俩人世界。
再过几天,又是我的生日。去年的生日,我在病榻上收到你送给我的一束鲜艳的红玫瑰,你许诺我今后年年都会有。你还惟妙惟肖的表演了在我80 岁时,84岁的你颤巍巍气吁吁的爬上七楼来敲我家的门时老态龙钟的样子,逗得我笑个不停。谁曾想,坦诚待人的你也会失约,让我第一次的生日玫瑰,成为永恒的玫瑰。
你走了,犹如你一贯的作风不愿叨扰别人。就这样你急匆匆的走了,化作黄昏里的一缕青烟,随风飘走了。
你说你还想在将来的某一天,到北京国家美术馆举办一场书法美术展;你还想带我一起去旅游,你还想看心爱的女儿做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每每我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看到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没白没黑的用搓麻将来消么时光,便悲愤苍天不公,为何不多给你一些时间,让你了却生命中那些最美好的夙愿。
安息吧,亲爱的。这样称呼,天国的你一定不会生气。
安息吧,亲爱的。你走出了我的生活,却走不出我的生命。
待明年清明,姹紫嫣红时,我再乘着春天的翅膀,到繁花四海的泉城济南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