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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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进入10月份以来，秦建雄的情绪一直处在非常低落与苦闷的状态中。这不仅仅是他在原单位京剧团的工作不顺心。而这种不顺心不是因为与以前的老同事关系不好，恰恰相反，回到剧团，他们比以前更加亲密无间，或许老兄弟，老姐妹们觉得都是人到暮年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比什么都重要。他郁闷的心情主要来源于与新任剧团班子领导之间的不和谐。书记和团长固执的认为，秦建雄在剧团的工作不专心，甚至说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让行政办公室主任对他严格考勤，如有迟到早退现象，狠狠处罚。最多一次他被办公室主任罚了1000元现金。他觉得在剧团待的很窝囊，不明白剧团的俩位当家人，为什么总是与他过不去，他与他们前世无仇，后世无怨，干吗一定要势不两立。俩位领导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
如果仅仅是剧团内的事还好说，大不了心字头上一把刀忍了。咬咬牙再忍他几年，反正过不了几年就退休了，等我退休了，看你们还怎么奈何我？但是，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另一件事。他兼职的那所英才教育中心毫无任何征兆的被市教育局给整顿解散了。理由是上面要求不允许给中小学生额外增加课外作业，给学生松绑。凡是民办教育培训机构，都必须停办。这样一来，英才教育中心就关门大吉了。市教育局通报指出，本次校外辅导班整顿中，S市关闭了20所为中小学生辅导课程的五花八门的非学历教育机构。一时间，全市10万名中小学生欢欣鼓舞，奔走相告。课外时间，他们终于可以扔掉书包，投入到大自然，享受阳光和氧气了。
学生解放了，英才教育及80多家民办教育培训机构解散了。可是，秦建雄在英才的兼职及兼职所得到的报酬，也同步烟飞灰灭了。每月8000块钱的固定收入没了，秦建雄帐然若失了很长了一段时间。慕然间，他从一个忙的而不可开交的人，变成一个整日除了靠在京剧团发发报刊送送文件，无事可做的闲人。
有几日，他想去东盟粤港找博士，揽点活干，挣些钱财，又怕时间不够，给博士耽误事，犹豫之中，把机会给错失了。日子拖久了，事情也就放下了。
在剧团净受窝囊气，社会上的兼职，一则被上级主管部门给整顿没了，另一则时间不够，干不好，影响到公司的业务。你说，这三件事一前一后叠加在一起，秦建雄的心情能好得起来吗？实话实说，不管嘴上怎么说不在意8000多块钱，可是一旦没有了这笔收入，秦建雄的心里，说什么都高兴不起来。8000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在S市这样一个二线城市来讲，8000块钱几乎是高收入人群一个月的纯收入，能养活一个三口之家，能让秦建雄衣食无忧，还能让秦建雄在新老婆面前昂首挺胸。少了这笔收入，会让他的内心之处有些底气不足。真是天妒英才啊——
经历了秦子璐发小，携款出走，人间蒸发的事件后，秦建雄父子经过几个月的心里的调整，生活工作状态，刚刚回归正常，就摊上了这么一档子事，你他说窝火不窝火。秦建雄把满腔的怒火全部归到剧团新来的书记和团长身上。我一个老实巴交的性情中人，与你们前世无仇，后世无怨，干吗处处为难我，若不是家庭突发变故，100万元的积蓄打了水漂，我一把岁数了，难道不清楚在单位安分守己的待到退休？难道不清楚工作之外再打两份工会让身体透支健康？不是生活逼的无路可走，干嘛要受这份辛苦啊？团长啊，书记啊，你们把我放在一个闲职的位上，用严格的考勤捆住了我的手脚，使得我两分兼职，都因时间问题而自动放弃。我放弃的哪里是两份兼职，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我的儿子，年过30了还没成家，就是因为没有房子啊，我没白没黑的打两份工，还不是想帮儿子赶快买房吗？你们两位领导怎么就不能理解一个父亲的苦中呢？
愤怒之后，冷静下来的秦建雄换了一个角度思考了一下，也能理解团领导的苦衷。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纪律面前人人平等。如果一个单位内，大家都不守纪律，自由散漫，这个单位岂不成一盘散沙？这样一想，秦建雄觉得团领导对自己也没有恶意，是自己小心眼了。看来只能怪老天不公，命该如此了。幸好，东盟粤港的领导，还没有让自己辞职的迹象。秦建雄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博士给自己撑着，东盟公司早就把自己辞掉了。博士真的是自己命中贵人，自己从他手里接过的活，不管干多久，从来没催过，自己什么时间交稿都行，文稿的内容需要修改的地方，博士都是自己动手改过来，从没让他重新修改。博士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尽力不给自己添乱，月底工资一个仔都不少。这就是博士的人品，博士受人尊敬的地方。除了感激之外，秦建雄不知道怎么报答这位兼职单位的直接领导，他只有在心里默默的感恩他……秦建雄觉得，这是他失去过命兄弟顾涙后，上天又送给他的一位好兄弟。尽管这位兄弟和他不是一辈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两代人，按年龄划分，秦建雄与博士的父亲是一代人。仅从这一点上讲，老天对他秦建雄还是公平的。失去了顾涙，得到了博士，两个人都是他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博士接续顾涙陪伴他继续与命运抗争，帮着他实现一个父亲的夙愿，为儿子买一所房子，娶一门亲事，组建一个家。在他行将告别人世时，能够没有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含笑于九泉。当他在另一个世界与顾涙见面的时候，会很自豪，很欣慰的告诉顾涙，在人间还有一个像你一样善良宽厚的晚辈，呵护、关注、陪伴我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坦然地离开了人世。他是一个好人，我在天堂，天天为他祈祷、祝福。
深思熟虑之后，秦建雄问自己，要不要回剧团把自己家庭状况跟两位领导如实禀报，博取他们的同情，好给自己网开一面。没过多久，他又觉得这个想法非常的幼稚可笑。领导凭什么对你网开一面，你对剧团有什么特殊的贡献，就是有，违反纪律的事，团领导也不能知错犯错。还是咬牙忍着，慢慢的熬到退休吧。思来想去，被负面情绪缠绕的秦建雄，依然采取了消极被动的下下策。假如他能从正面多想想，去和团领导谈谈心沟通沟通，把家里的困难实事求是的反映一下，说不定领导真会改变态度，给他一份既体面，收入又高的工作。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但是，只要朝正面的方向多去努力，假设也会变为现实的。毕竟，团长和书记是代表一级组织的。只要把话说透了，组织上会全面考虑的。遗憾的是，秦建雄固执已见的选择了消极对抗，走到了事情的对立面了，这就怪不得别人了。
说命运不好，实在是一种无奈的辩解，甚至是无能的体现。从根源上讲，秦建雄是不相信命运的。多少年来，他一直认为，人生在世几十年，就是来解决各种问题的，在有限的生命中，你必须成为一个解决问题的高手，如果任何问题在你手里都会迎刃而解，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是一位高人，一位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幸运之人。反之，幸运之神，就会与你擦肩而过，你就是不幸的人，一个每时每刻都要与命运抗争的人。从这个层面上讲，秦建雄解决问题的能力还十分的欠缺，至少他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高手。所以，他还要多多修炼应对各种社会矛盾，解决各种复杂问题的能力。只有这样，才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难怪秦建雄情绪低落，牢骚满腹。由于剧团把他困在了文件收发，报刊分送的位置上，既不能迟到早退，更不能脱岗离岗，导致他8小时内必须坚守岗位，没有丝毫的空闲时间，去干东盟粤港的活，加之英才教育被关门，一夜之间，少了8000元钱的损失，让他立刻感到囊中羞涩，钱袋子瘪了。前不久，他还每月给儿子1000元的生活补贴，存2000千元房款，给父母寄回家1000元，可是现在，除了自己的生活费外，儿子的生活费，房款，父母的养老钱都没办法做了。顷刻之间，他感到前景十分渺茫，几乎看不到未来。从早到晚，生活在一种焦虑，紧张、忧郁的氛围里，恨不立刻找剧团的两位领导理论理论。然而，又觉得底气不足。毕竟端人饭馆，要受人管，有理也说不清，一切不合理的事情你都得忍着。否则，你的饭碗就有可能端不稳。所以，就必须换一种方式来处理这件事，把损失降到最小。换什么方式呢，秦建雄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秦建雄苦思冥想了很久，总算想出了一条计策，这条计策虽然算不上高明，可是也能应应急。他想到了利用晚上的时间去文化宫开文学讲座，给文学爱好者讲讲文学在现实社会中的地位，文学如何陶冶人的情操。没想到他把这一想法跟市作协的一位朋友一讲，人家竟然说，很好，很有社会意义。就这样，朋友亲自出面联系文化宫领导。三天后，文化宫的分管领导亲自约秦建雄见了面，商谈了具体事宜。文化宫同意，每周六、周日，秦建雄在创作室的学术会议厅开设诗歌、散文、小说基础知识写作班，学费秦建雄与文化宫对半分成。这样一来，就影响不到剧团的报刊文件的发送工作了，细算一下，每堂课的课时费，是每人100元，一个班里能有30个人，每月下来也有一万多块钱的收入。签约那天，秦建雄找到文化宫最高领导，告诉人家说，他不要这么多的劳务费，一个月8000快钱补上英才教育和东盟粤港的损失就够了，文化宫的书记怎么劝都没用，最后只好夸赞了他几句了事。
经过一个月的紧张筹备，秦建雄的文学讲座，在一个洒满金色秋阳的上午正式开课。作协的那位朋友，邀约本市的10位作家为他捧场造势。这一天，能容纳100人的创作室学术厅内，座无虚席。120名文学爱好者专心致志的聆听了秦建雄风趣幽默，谈笑风生，文学带给人们的心情的愉悦。文学是点亮，是启蒙。它让我们选择，它教我们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不能是任人摆布的阿Q，不能是受人愚弄的华老栓，不能是无法反抗的祥林嫂，但你可以如李白般豪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可以似李商隐般深情，“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还可以像苏轼一样洒脱，“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临近正午时，秦建雄结束了他那富有激情的文学演讲，学术厅内掌声如潮，喝彩声，欢呼声在大厅内久久回荡。
第一节课，反响热烈，效果不错。欢呼声、掌声一扫秦建雄堆积在胸中多日的阴霾，心情像大厅外正午金灿灿的阳光一样暖融融的。欢呼声、掌声散去后，秦建雄拉起作协的朋友，和来捧场的其他作家朋友，出了文化宫，走进了一家高档餐厅，举杯祝贺去了。秦建雄觉得，此刻才是他应有的状态，讲台才是他施展才华的舞台，只有站在讲台上，才显示出它的价值。走下讲台，他感到好像杀青了一步长篇小说似得兴奋。这些都得益于他前些年，在剧团干宣传科长时，打下的坚实的底子。那年月，他站在舞台上报幕时，一讲也是个把小时，一讲也是激情四射。秦建雄觉得又找到了当年感觉。澎湃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就这样走下去吧，直到退休为止。退休后就在这个属于自己的舞台上发挥余热，一面著书立说，一面宣讲文学的社会价值观。似乎，秦建雄为自己的晚年定好了路子。
“秦老师，您好。”
正当秦建雄全身心的规划晚年的生活轨迹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急忙掏出来一看，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会不会是个推销的电话呢？接还是不接？秦建雄犹豫着……如果是个推销电话过掉就是，如果不是推销电话不接的话，岂不耽误事。犹豫过后，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没想到是个非常悦耳的女声。
“您好，美女。请问，您是哪位？”
多亏了接听，否则岂不错过了与美女美言的机会。秦建雄的心里乐滋滋的美了一会。
“秦老师，别介意啊。我是从英才教育中心老师那里得到您的手机号码的。是这样子的，我的孩子正在读初中，其他课程还可以，就是语文不行，尤其是作文每次都不及格，总是拖班里的后腿。本来我是想从孩子上学学校里找个老师来辅导，可是上面有明确的规定，在校老师不允许在外兼课，没办法只好通过关系找到了您，让你受累。我和孩子的爹语文都不行，辅导不了他，只能麻烦呢了。你放心，课时费别人给你多少我们也给你多少。”
“好的，这位家长，我考虑一下，回复您。”这等于秦建雄蜿蜒的接受了这项课外辅导工作。真是天上掉馅饼啊，无意中一份额外的收入砸到自己的头上，不天上掉馅饼又是什么。有人常说，祸不单行。幸福不也是双喜临门吗！文化宫的文学讲座上午才开课，下午就有人找自己给孩子辅导写作课。看来，我还不是一被社会抛弃的人，一个对社会没有用的人，一个命运糟糕透顶的人。
赶紧回家备课去吧。秦建雄在心里催了自己一句。有了这份收入托底，秦建雄的心里踏实了许多，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走在回家的路上，头抬了，腰直了，胸也挺了，整个人阳光帅气很多，还哼起了小曲。这叫天无绝人之路吧，京剧团的书记和团长，你们想置我于死地的念想破灭了。心胸狭窄的秦建雄，又去钻起了牛角，把剧团的书记和团长设想成了自己的假设的敌人，来对号入座。实事求是的讲，剧团的两位当家人是否真的无缘无故的对付他秦建雄，他自己都没有真凭实据，仅仅是猜测而已，就凭着自己的一些猜想和下意识，就把自己的单位新领导划到自己的对立面去，的确有些武断和主观。假如书记和团长不是这样的人呢，该怎么解释啊？秦建雄一头雾水，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向领导解释。嗨，由它去吧，怎么想，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就不去操那份闲心了。总之，有一个事实是争的，若不是拜他们两位新领导所赐，来剧团后，大刀阔斧的搞什么改革，收回在外兼职人员，机械制定执行京剧团的规章制度，我也不会去行政办公室做一名报刊文件的收发专送员，影响到外面两份兼职的工作效率。昔日的宣传科长，谁都得高看一眼。如今呢，剧团百十号人，没人拿你当干粮，看都不看你一眼。嗨，物是人非，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没用的，只有勇敢地面对现实，才是聪明的。一意孤行的去钻牛角，只能使自己更烦恼。沿着这条思路走下去，说不准秦建雄会走出这段低迷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