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从温志勇和陈良宇去凯河镇拜访了戴力副书记后,一个时期内,戴力和钱大庄倒也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两人偶尔在凯河镇镇府大院碰在一起了,相互之间也能点头示意或者举手打个招呼。或许是忙于精准扶贫的事,戴力已是无暇顾及环卫一体化的事,更谈不上找大庄的麻烦。
所谓的拜访,不过是温志勇与陈良宇送了一个装有2000块钱现金的信封而已。当然,也送给了环卫所所长李力一个信封,不过里面的钱没有给戴力得多。这种事不好明说,心知肚明。仅用3000元,中银公司就把一个镇的三把手及环卫所长摆平了。3000块钱,就算纪委查出来了,也算不上行贿,数额太少。这样一来,平日里,戴力就把一些事务性的工作全都交给李力去处理,自己把精力用到了镇里的精准扶贫上去了。有几次市里组织的小型观摩,凯河镇的名次在全市46个乡镇中排前20名,也能说得过去。可惜的是,这样平静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钱大庄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与烦恼之中,再次产生了辞职想法,他已没有任何心思与精力去思考垃圾的清运和收集了,更没有心情去想怎么处理和戴力之间的关系,因为这件事不仅仅涉及钱大庄一个人,整个中银公司都被拖进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民事诉讼之中去了。
农历七月十五,鬼节这天早上。中银保洁公司的早会,在机关大楼二楼会议室一如既往地开着。会议的内容是保洁员工作安全问题。前海项目经理陈良宇在会上通报第二标段金佳保洁公司松江镇一名72岁的男性保洁员宋朝阳清晨一早扫路时,被一辆电动车撞到身亡的事件。温志勇要求所有管理人员回到镇上后一定嘱咐保洁员、驾驶员、跟车员,上岗后千万要注意安全。会议开到一半时,魏则刚急匆匆来到会议室,凑到钱大庄的耳边轻轻地低语了几句。霎时,钱大庄的脸色立刻没有了血色,煞白起来。
“魏主任,一会你和良宇说一下,我先去现场了。”钱大庄两眼直视着魏则刚,心急火燎的说。
“好,你去吧。早会结束后我和他说,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魏则刚把钱大庄送到楼梯口,特别嘱咐了一句:“大庄,遇事要冷静,别冲动,了解完情况后,给我打手机,保持联系。”
钱大庄猫着腰走到后排,拉起司机赵国尘,连电梯都没来得及等,甩开双脚,急匆匆向公司后面的停车场跑去。
“出了什么事啊,走得这么急。”赵国臣跟在钱大庄的身后,边跑边问。
钱大庄回头看了赵国尘一眼,脚没有停下来,嘴里说了一句:“郭祥涛队长打电话说,孔村的保洁员被车撞了,现在生死不明,咱们抓紧去现场查看,该报警的要立刻报警,你去发动车!”
两分钟的功夫不到,赵国尘驾驶着长安工作车停在了钱大庄面前。大庄上车后,长安车调头出了公司大院。幸亏,这当口还不是上班的时间,路上的行人也不是很多。长安车从公司大楼出来,过了三个红绿灯后,驶上绕城高速,直奔出事地点。
长安车在高速路上疾驶着,钱大庄的脸色黄一阵白一阵变幻着。他的心跳的很快,仿佛就要跳出来了,额头上渗出来一层汗珠。
陈良宇的通报还没结束,自己的镇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平日里自己大会讲小会说,千叮咛万嘱咐,保洁员不要一早一晚的加班干活,这些人就是不听。他们根本不把捡拾收集垃圾当成一份工作,总是利用早晚的时间将村里的垃圾桶倒一倒,正式上班后就各自回家干私活去了。也难怪,干一天才挣20几块钱,连家都养不了,怎么会一心扑在这份工作上,瞧,出事了吧。他想象不出,温志勇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会怎样的愤怒。其实,这都不是很重要。要命的是,假如被撞的保洁员真的救不过来,他的家庭毁了,天塌了。赔多少钱能换回一条鲜活的生命啊。从公司的角度来讲,一出人命官司动辄赔偿就是几十万,虽说保洁员都入了意外伤害保险,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因为保险公司也是挣钱的。这样一来,中银公司一年的利润恐怕就要赔进去了,温志勇和中银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这样一来,可就不是辞职那么简单了,说不准随时就会被开除,还要承担连带责任。想到这里,钱大庄倒吸了一口冷气,麻烦了,摊上大事了。他怎么也想不通,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自己管辖的凯河镇?大庄气不过,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听到钱大庄自打耳光的声音,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两眼目视着前方的赵国尘斜视了钱大庄一眼,见他铁青的脸上,青筋暴起,眼球突出,怕他到事发现场后控制不自己,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开口劝说了一句:“大庄,出了这种事情谁都无法预测。你也不用过于自责,冷静下来处理问题才是。”
大庄感激地看了赵国尘一眼,点了点头。
不到半小时的功夫,工作车下高速进国道,眨眼工夫就来到了出事的孔村。孔村位于高速路与国道交叉立交桥的东侧,交通拥挤,堵车严重。出事的路段聚集了很多围观群众,接到报警从市区赶来的交通警察正在疏散车辆和行人。钱大庄和赵国尘赶到现场时,一辆120救护车刚刚呼啸着从这儿离开。出事保洁员的队长,所在村的村长、支书,凯河镇的镇长梁咏琪、副书记戴力,环卫所长李力都在现场。
“梁镇长也在啊。”钱大庄上前和镇长寒暄了一句。
“钱经理,现在不要追究谁的责任,第一位是救人。这里,留给交警处理,你上我的车,咱们去医院看看伤员救治情况吧。”梁镇长握了下大庄的手说。
“好的镇长。我给公司打电话让财务带钱去交医疗费。”
“不用了,我已让镇财所所长去医院交钱了。花多少钱将来一块算,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人要紧。”
“好,我们走。“
钱大庄上车后和镇长并排坐在后排座位上。路上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跟谁说话。钱大庄想,这件事镇上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也不会站在保洁公司的立场上说话,因为保洁员是他镇上的人,自然会站在保洁员一边,一场麻烦大戏就要开演了。
前海市人民医院急救中心内一派紧张气氛。孔村保洁员许石友大睁着双眼,躺在抢救室一米宽,铺着白布的急救专用床上,生命体征已经消失,脸上扣着氧气罩,胸部使用了呼吸机,除颤仪、心电监护仪等急救设备,床头的监护仪器上微微跳动的绿色生命线正在渐渐变成一条直线,急诊医生正在做着医务人员最后的努力,期待医学奇迹的发生。然而,期待的希望越来越渺小,主治医生不停地摇头。忽然,床头前的心电监测仪上的绿色生命线猛跳了几下变成了一条直线。
许石友急匆匆地告别了这个世界,去了天国。他再也不用靠干保洁员每个月领着500元的月薪艰难度日了。或许他永远也想不到,这辈子会用这种方式作别世界。
此刻,钱大庄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时针指向6:39.
在场的保洁队长郭祥涛两眼噙满了泪花,哽咽着对钱大庄说:
“钱经理,太惨了,惨不忍睹啊。孔村的一个村民告诉我说,天不亮,老许就推着保洁车上班了,来到自己负责的路段,弯下腰挥起着大扫帚清扫道路。过了许久,一辆货车鸣着笛由东向西右转超车时将他刮到,后轮胎从他大腿上碾了过去,倒地后头直接撞在了路沿石上,白色的脑浆流了一地。哎——可能老许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不一会,郭祥涛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说:“钱经理,你快走,孔村的人一会就到,这些人不讲道理,不知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是外地人快走。这里的事交给我和交警处理。你放心,管辖这个路段的交警我很熟,他是我儿子的同学。”
“谢谢你,郭队长。那你自己也要小心啊。”钱大庄谢过郭祥涛后拽起赵国尘速速返回市区,向公司领导汇报现场情况。
据现场的交警说,这起事故属于货车司机疲劳驾驶造成的,肇事司机逃逸,警方正在全力追逃肇事司机。
许石友所在的孔村,位于前海市区东部的城乡结合部。近几年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去年这个村才整体划入新设置的开发区内,镇政府还没来得及改街道办事处。农村变成城市,村级行政机构因涉及土地性质暂时没变。
孔村,人口不足千人,面积近5平方公里。根据乡镇村卫生保洁服务协议,每500名服务人口配备一名保洁员,鉴于孔村面积太大,又处在市区边缘,交通拥堵,流动人口多的特点,保洁公司为孔村配备了三名保洁员。一名女性保洁员年龄相对年轻一些,体力也好,负责村内道路两侧,房前屋后,背街小巷,坑塘树林里的垃圾的捡拾收集。许石友,七十五岁,身体硬朗,与另一名男性保洁员,负责村外与市区外环路面的清扫。根据公司的用人标准,许石友年龄偏大,还有一些慢性病,保洁公司本来不准备录用,镇村两级政府考虑,许石友年逾古稀,身旁没有一名直系亲属,靠些旁系接济不是长法,干保洁员多少有份收入,吃穿不用求人,加之这个人从年轻时干活不惜力气,工作认真负责,为人处世很厚道,镇村领导再三推荐,保洁公司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后录用了他。
老许确实干活卖力,他负责的路段保持的非常干净,每次观摩评比成绩都名列前茅,公司领导对他多次表扬,还时常给予一些现金奖励。很不幸的事,他的家庭不够幸福。相伴几十年的老婆为他生育了两男一女后,50岁那年冬天突发疾病离去,他接受不了现实,几次自杀未遂,都被孩子们救活。更加不幸的是,在他步入古稀之年时,两个儿子和女儿三个家庭,去澳洲旅行,返航途中遭遇空难,三个家庭九个人全部遇难。噩耗传来,许石友承受不住巨大悲痛,一病不起,在医院待了两年的时间,才缓过劲来。这也正是他想拥有一份稳定工作干着,不再去想那些伤心事的缘故。
不出郭祥涛所料,许石友出了五服的堂弟的孩子得知(堂弟已在三年前过世)同家族内的伯伯被货车撞死后,从四面八方回到前海市参与处理许世友的后事。据孔村的村民讲,这些人里许多人因为出生在外地从小都没回来过,都不怎么认识许石友。能够认识的长辈们,都已作古。他们之所以回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接下来的事故处理中分得一杯羹。这些人坐飞机赶到前海时,已是下午六点。许石友已经死亡七个小时,被殡仪馆接走冷藏起来。他们在许石友被撞的路段烧了几刀黄纸后,住在市区内的一家星级酒店,连抢救老许的医院都没去。
许石友去世的第二天,前海警方就将肇事逃逸的货车司机缉拿归案。这名司机以前是开小车的,虽说有A证,但从没开过大车。因开小车收入太少,才找了份大车的活,到出事的这天,刚刚够一个月。说他家徒四壁,一点也不过分。别说存款了,一个月的薪水连基本生活费都很难维持。三十几岁的人了,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脑子也很聪明,就是娶不上媳妇,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家里太穷。家里老少四口人,这个四口之家就他一个人挣钱。母亲瘫痪在床,父亲在监狱蹲大牢,奶奶年纪大了失去劳动力,只能在家缝缝补补,做做饭。对于这起案子,他是供认不讳,警察问他为什么逃逸,他沉默了良久,含着泪说人死了赔不起啊。警察又问他,你知道肇事后逃逸该当何罪吗?他说我知道罪该万死。只要法院不判我死罪,我就还有希望出来挣钱养家。办案警察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按照程序对他做出立刻刑事拘留的处分,从某种意义来讲,拘留还有保护的意思,否则死者家属就会对他动粗。
……
……
回市区的路上,钱大庄一直唬着脸,坐在后排座位上,瞪着眼注视着窗外,一言不发,绞尽脑汁地想着到公司后怎么向温志勇汇报。人命关天,必须如实汇报,就算是被公司开除也要实话实说。该承担的责任一定担起来,绝不推卸,在道义上不输理。不过,老许家那些所谓的家属,或者说远房亲戚个个不是善茬,看样子不好对付。要提防这些人讹诈公司,坚决不给他们钻空子机会。赵国臣专心开着车,没有打扰钱大庄想心事。
走进公司办公楼,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看见温志勇拉着长脸坐在办公桌前,两眼盯着电脑屏幕,理也不理他,知趣的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
“温总,对不住啊,给你添麻烦了。”钱大庄低着头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大庄,这些天你在凯河弄了个熊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喝呀,喝出事来了吧?嗯,喝,喝,喝死算熊。”温志勇一只大手拍在桌子上咆哮着吼道。别看他平时挺斯文的,发起火来也够人喝一壶的。
“你是怎么管理保洁员的,我大会说小会讲,保洁员年纪大了,耳朵大脑都不好使,千万别让他们一早一晚打扫卫生,我说的话都当成屁放了。现在好了,死人了,你满意了,你记住了,从今天起暂停你的职务,待在宿舍等候处理,滚吧。”说毕,温志勇转身面对墙壁,用拍桌子的手向门口一指。
钱大庄看了一眼暴跳如雷的老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出了温志勇的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他心里明白,老板骂自己也就是发泄一下,演给别人看一下而已,他不会开除自己的。
所以他没有生老板的气,认为自己该骂。如果痛骂一顿能摆平此事,他宁愿让老板痛痛快快地骂一顿,可是痛骂除了发泄一下愤怒的情绪外,没任何作用。他期盼着老板能尽快冷静下来,召开次小范围的会议,研究一下应对之策。因为那些死者的远方家属,反应过来后立刻就会找上门来要钱。这些类似刁民一样的人,是不讲任何道理的。而且,为了钱还会不择手段的。
此刻,大庄有些想大帅了,大帅是公司的军师或许他会有办法的。这小子干吗去了,怎么没在宿舍啊?我是个粗人做事毛糙,应该拜他为师,学他遇事沉着冷静,动脑子想对策。浑小子,去哪里了?你快回来,哥哥摊上大事了,哥给领导惹大麻烦了,你可要帮我啊,如果你老弟见死不救,哥哥我这次可就活不了了。兄弟,你可不能幸灾乐祸,坐山观虎斗啊。大庄下意识地看了下大帅的单人床,眼里泛起了泪花。这个钢铁般坚强的汉子竟像个孩子一样,双手捂着脸,无助的趴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他想起了和大帅在前海一年多来的情谊,去年他们兄弟二人冒着四月飞雪,乘坐只能容纳两个人,连行李箱都没处放的洒水车,壮怀激烈地来到了前海,从事这项从来没人做过,两头受气的乡村保洁工作。最困难,最艰难的时候,两人也曾想放弃,但为了公司的利益,为了对新兴产业追求与探索,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来前海前,由于缺乏了解,性格迥异的两个人,也时常拌嘴,可遇上事的时候,两人却亲如兄弟,相互搀扶,共同渡难关。公司上下百十号人都很羡慕他们二人,一文一武,配合默契,相得益彰。正是有了大庄、大帅的齐心协力,中银公司在前海的事业才得以稳步发展。大庄坚信,在此艰难时刻,大帅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因为他们是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想到这里,大庄这颗受伤的心稍微好受了一点。
就在这时,莟大帅推门而进。
“兄弟,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兄弟我就挂白灵子了。你知不知道,兄弟我摊上大事了,给领导惹大麻烦了。”见大帅进门,钱大庄如同遇到了救星一般,哭天抹泪的说了起来。“兄弟,哥哥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哥在这儿先给你叩头谢恩了。”大庄扑通一声跪在大帅面前,搞得大帅手足无措。
“大庄,你这是干吗啊,嗯。起来,不然我生气了。”莟大帅弯下腰一把将大庄拉了起来。
“瞧你这点出息,当初你是怎么劝我的?坚强一点吗,这么一点挫折就难住你这七尺男儿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不就是出了一场车祸啊。看把你吓得。你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哪儿去了,”大帅不想看到自己的老战友一蹶不振的样子,只好用这样的语言来刺激他振作起来。
“没啥大不了的,事情既然出来了,大家一起面对,一起想办法。”大帅嘴上虽然这样说,可他心里明白,这件事绝对非同小可,但他不想用那种吓人的火上浇油的语言来刺激大庄,只好用这种宽慰的话语来安慰他。他了解自己的兄弟,别看平时咋咋呼呼,牛皮吹得震天响,其实心里的承受能力很小的,遇到事后就不知其所以然了,或许来中银前日子过得太安逸了,甚至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事情。
“你知道,刚才我和温总、陈经理去哪里了吗?”莟大帅坐在钱大庄的身旁问。大庄疑惑地看着大帅,摇了摇头。
“我们三人去了律师事务所,就凯河镇保洁员许石友意外死亡一事,涉及法律方面的问题进行了咨询。”
“律师怎么说啊?”大庄迫不及待地问。
大帅斜看了他一眼:“以后遇事别这么急躁好不好?”
大庄无可奈何地点着头说:“好。我冷静。你慢慢讲。”
“律师说要看尸检结果,不过从现场情况的复述来看,应该是肇事者负全责。要说保洁公司应付一点责任,那就是从人道主义出发补偿一点慰问金,毕竟人死了啊,毕竟他是中银公司的保洁员。”大帅说完这句话,脸上没有一点轻松的表情,他瞥了大庄一眼,补充了一句:“当然了,世事难料,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老板有没有怪我的意思啊?”大庄一脸茫然地问。
“怪你有什么用,这又不是你能掌控的事。”大帅凄然一笑。
听到这句话,大庄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去了。
“谢天谢地。”大庄双手合一,仰望天空,连连作揖。
“可他刚才骂我了啊?”
“一年多了,你还不了解他,他骂你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你。他不骂你时,你就要下岗了。”
“温总说,集团总部就有常年法律顾问,假如这事发生了纠纷,就让律师来前海处理。当务之急是要让死者家属配合交警部门处理善后事宜,让死者尸体尽快火化。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讨论。”说完,莟大帅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我不就可以喘口气缓一缓了。”大庄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神情放松下来了。
“大帅,你说要不要买点水果什么的,去死者的家里看望一下家属什么的?”大庄突然问大帅。
“你不是说老许不是有直系亲属啊?你啊最好别去。你好心去探望,被人讹上出不了门,可就丢人了。他们正愁找不着你,你自己却要自己送上门去。”
“好吧,听你军师的。”大庄说话的语气依旧没有底气。
……
……
车祸发生的一个月后,双方当事人在交警的调解下很快达成和解赔偿协议。人死了好解决,一次性赔偿完事。肇事司机的亲属怕他坐牢后,那个四口之家会没人照看,瞬间解体,东拼西凑了30万块钱,交给了那几个所谓的家属。许石友住在前海高级酒店里的那几个远房亲戚,见这个穷的家徒四壁的大车司机再也榨不出一分钱了,就放弃了向法院诉讼,他们回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跟肇事司机打官司,而是为了讹人钱财。许石友在殡仪馆冷柜内躺了20多天,这些亲属都没去看一眼。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这些无耻之人在某些高人的点拨下,把讹人的目标锁定中银公司。理由是许石友是中银公司聘用的职工,且发生车祸时在所负责的区域内清扫路面。人死在工作岗位上,就应按工伤赔偿。许石友的“亲属”向前海市高级法院提起诉讼,中银公司必须给予80万元的工伤死亡赔偿。
周一早上一上班,一纸传票送到了中银公司老总温志勇的案头。看着盖有法院大印,白纸黑字的传票,温志勇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家乡的方言“娘希匹”。80万,80万是中银公司两年的利润,老子带着几十号人从省城舍家撇业的来前海辛苦两年还没挣一个仔,哪来的80万,8万、8千也没有,就是有也不给你们。中银来前海,感情是为你们创收来的。
“休想。”温志勇一改他几十年来养成的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型的企业家形象,怒睁双眼,挥起拳头,怒不可遏的砸在脸前的老板台上。“还真把保洁公司当成唐僧肉了,老子不仅一个子不给,还要追究许石友违规上岗的责任”。
“良宇,你来一下。”温志勇抓起桌上的电话给前海项目部的经理陈良宇拨了过去。
陈良宇忐忑不安地推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温总,你找我。”
“良宇,你马上与家里联系,请咱们的法律顾问立刻来前海。你看这帮家伙把咱们公司告上法庭了,竟敢索要80万元工伤死亡赔偿金,真是狮子大开口啊。”温志勇连个坐字都没说,两个人隔着老板台讲了起来。
望着温志勇一脸怒容,陈良宇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老板台上的法院传票,立刻明白了温志勇动怒的原因。
“好,我立刻联系宋律师。”
出门时,陈良宇边从上衣口袋里掏手机边说:“这些人真是太过分,太不像话,跟那些专业的医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律师,真名叫宋可杰。是省城琴岛市中银保洁集团公司聘请的常年法律顾问,更是琴岛市规模最大的锦城律师事务所执业18年的著名资深律师,承办过200多件堆积多年的诉讼案件,与陈良宇是十多年的过命兄弟和朋友。
陈良宇给宋可杰打完电话,在二楼电梯口碰到了垂头丧气的钱大庄。看着钱大庄脸没洗头没梳,萎靡不振的样子,陈良宇想起了两年前他与莟大帅、钱大庄兄弟三人跟着温志勇刚来前海创业时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情景,再看看大庄现在的样子,心里酸酸的。
“陈经理,许石友的后事处理的怎么样了?”钱大庄低着头问。
“公司刚接到法院的传票,死者家属起诉我们了,要求公司赔偿工伤死亡金80万。”陈良宇语气平和地说,他不想给大庄增加心理压力。
“对不起啊良宇,我给大家添麻烦了,你们多辛苦。”钱大庄依然低着头。
“温总刚才让我联系宋律师来前海,商量对策。大庄,事情既然发生了,咱们从容应对就是,公司正在想办法处理此事,即使赔钱,老板也不会让你出钱,你也出不起。大庄,你别怪老板,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当时在气头上骂你几句,过几天他就没事了,你还能真恨他。好了,振作起来,把镇里的卫生搞好,将垃圾清运干净,别再让老板为凯河镇的环卫一体化工作费心劳神了。”
“良宇,我没怪老板。我是为自己的失职,给公司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难过。”大庄慢慢抬起了头,两眼泪汪汪地看着陈良宇。
“你就别自责了,老板看到了你这副尊容,不知道会多难过,别再给他增加负担了,让他平心静气的好好休息几天,集中精力准备与那几个恶人打官司。”
“嗯!”钱大庄点了点头,转身向宿舍走去。
公平地说,钱大庄对安全问题抓的还是很紧的。不管是片长会、队长会、保洁员会、小组长会,他是逢会必讲,可就是有那么些保洁员把大庄话当耳旁风,这只耳朵听那只耳朵冒,不把安全当回事。这种事情不仅在凯河,在中银标段内的六个乡镇都存在,任你磨破嘴唇,他们依然我行我素。在他们的脑海里,只有金钱二字,为了金钱不顾一切,连命都不要了,既可悲又可怜。
从许石友被货车撞死之日起,算起来钱大庄已有半月没去凯河镇了。办事处的工作他暂时交给了助手夏石东,自己专心考虑许石友死后出现的复杂局面。昨天,陈良宇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大庄明白,整天待在公司里愁眉苦脸,再不过问镇里的垃圾清运情况,保洁员、司机、小队长几天不管不问,管理失控,垃圾返弹,岂不是又给温志勇添乱。
想到这里,大庄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紧跑几步拉上司机去了凯河。他要以此次车祸为由,再召开一次安全生产专题会,让大家接受这次血淋淋的教训。说起来,这似乎有点亡羊补牢。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带领保洁员把村里的垃圾捡干净,运出去,做出点成绩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决不能再让温总与公司同仁为凯河镇的卫生状况分心。
想做出点成就来,仅凭他个人的一己之力是不行的。必须有镇领导的配合才成。戴力是主管环卫一体化工作的副书记,必须让他参与进来。是不是应该主动地拜访他?大庄扪心自问。为了公司的利益,为了温总和兄弟对自己的厚爱,我钱大庄向他低一回头又能怎样?也不会掉价的。
客观公正地讲,这起突发车祸,如果让钱大庄承担一定责任,或者说承担部分责任都是绝对的牵强附会。交警部门已经认定是肇事司机的全责,中银公司就不该追究大庄的责任。其实公司的领导层也没有真正的追究他。是大庄自己背上了包袱,迈不过这道坎,产生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出事那天,温志勇之所以在办公室骂了他几句,是怪他办事毛糙,如果被撞死的保洁员许石友,能够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不在非工作时间上岗干活,这起悲剧就有可能避免。假如那几个刁民家属硬要无理赖三分,法院可能会从人道主义角度考虑,判令中银公司给予对方一定补偿。或许钱大庄是从这个角度来想这件事的,觉得自己给公司惹了官司,应该多做些事情“将功补过”。他甚至还想让在省城新华保险公司上班的老婆把家里的存款取出10万元,交给温志勇。当那些所谓家属不依不饶的要求赔偿时,就先用这笔款顶上,尽量不用公款。
所以,他的情绪一直非常低落,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毫无斗志。昔日的傲气、霸气、硬气、豪气,都烟消云散。如今的他,就像一个落魄的公子哥,在公司里,在镇上遇上人从不打招呼,低着头快步走过,一天到晚心事重重的样子。
“钱经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了?”
见钱大庄无精打采的推门进来,凯河镇党政办女主任徐静雅一脸惊讶地问道。
“没事的,徐主任,这几天感冒了,劳您关心,谢谢。”
钱大庄心里犯嘀咕,难道说保洁员许石友被撞死的事,镇上的人还没听说?不可能啊,那天梁镇长、戴力都在现场,难道他们回到镇上没说这事?说心里话,此时此刻,钱大庄真的希望镇上的人不知道这件事,甚至是知道了别说,既便说也不要当着他的面说,那样的话他的脸上挂不住的,因为他是一个要脸面的人,说得不好听一点,他是一个很虚伪的人。“徐主任,魏书记在办公室吗?”钱大庄不想让徐静雅当着办公室那么多人的面,问保洁员被撞死的事,赶快岔开话题,免得尴尬。
徐静雅惊讶过后,手机响了速速接了个电话,没有察觉钱大庄的心理变化,随口说了一句“魏书记在他的办公室”后,就忙其他事情去了。
走在镇府大院西楼通往四楼的楼梯上,钱大庄觉得,最近一段时间里,戴力似乎忘掉了自己。城乡环卫一体化的事都是环卫所长李力与自己联系,觉得已有很多天没见到戴力本人了。前些日子听说他把主要精力都用到精准扶贫上去了,没有戴力的找茬,大庄一下子没有了对手,日子过得太平淡了。他知道戴力不找自己的麻烦全是因为温志勇和陈良宇用钱走访的结果,一些乡镇小官,在自己分管的领域,利用手里的权利,时不时地要挟一下自己的合作伙伴,让其进点小供,弄点烟钱酒钱零花钱,数额不大,即使纪委知道了也不会立案,最多批评一两句了事。眼下,虽说戴力顾不上这档子事,可等扶贫的事忙完了,他很有可能掉回头来,重新过问此事,毕竟他是主管环境卫生的镇领导,长期在一起共事,关系还是要协调好,不能什么事都指望温总和陈经理出面,更不能每次疏通关系,都让老板费心。自己主动“讨好”一下戴力,或许能为温总他们分忧,也算“将功折罪”了。
既然温总他们能拿钱公关,我为什么不能呢?无非是公款和私款之别。老板他们为了因车祸死亡的保洁员许石友的事费心竭力,我怎么就不能拿点家里的钱买一回戴书记的好呢?再说了几千块钱,对于来自省会城市的人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晚上回市区后,让老婆汇5000块钱过来,不就解决问题了。想到这里,钱大庄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又摇了摇头,径直走进戴力的办公室。
“戴书记,你好!好久没见,过来看看您。”钱大庄笔挺地站在戴力办公桌前,微笑着轻声说道。
“哦,是钱经理啊,您先坐会,我处理下包村贫困户填表的事。”戴力抬头看了一眼钱大庄,继续核对村干部报来的脱贫困名单。
约计过了一刻钟,戴力终于将目光从脱贫户的花名册上移到钱大庄的身上。
“钱经理,几日不见,你怎么这么憔悴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看我这些天光顾着忙所包村里贫困户的事了,没有照顾到你,对不住啊?”戴力不愧是专职副书记,做党务工作的,尽管内心并不是很喜欢钱大庄,工作中也发生过许多不愉快,但面子上的话说得还是滴水不漏的,虚伪的话语让人听起来心里也是很舒服的。
“谢戴书记关心,我身体没事,可能是累的。”钱大庄虽说是个粗人,可整天的跟莟大帅在一起,耳濡目染,官场的话也能说几句。他知道戴力刚才说的话是官话有些虚伪,还是对他报以谢意。钱大庄心里在想,戴力为啥对保洁员许石友被撞死一事只字不提,那天他在现场啊,也许是怕自己尴尬故意不问。管他怎么想呢,只要他不说,就权当他不知道好了。
“那钱经理今天找我?”戴力满脸疑惑地问。
“戴书记,前海市的城乡环卫一体化和农村垃圾综合治理,离国家10部委验收还有不到40天的时间,我想在咱们镇选几个基础条件好的村,组织全镇保洁员分批轮流集中劳动,提升打造一批环境优美的样板村,来征求下您的意见。”钱大庄将自己的想法全盘说出。
听了钱大庄的话,戴力心里一喜。环卫一体化是他分工主管的一项迫在眉睫的重要工作,昨天镇里刚刚开了推进会,主要领导全部出席,科级干部进行了具体分工。今天的点名会上,书记、镇长又做了动员。戴力正愁着不知从哪里下手,钱大庄的话给了他启示,就从示范村做起,打造好样板,发挥引领作用。这件事做好了,也是自己的政绩啊。戴力双手一拍,满脸笑容的从办公桌起身,走到钱大庄庄身边,拉着手一起坐到三人沙发上。钱大庄看得出来,此时此刻戴力的笑容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没有丝毫的做作。这还是他们共事近两年来,第一次真诚的近距离的微笑着沟通。
“钱经理,你的想法很好,烦你辛苦尽快拿出方案,我向书记镇长汇报。你放开手脚干吧,我全力支持你,需要什么尽管说。只是有一点不好意思。”说到这里,戴力停了一下,低着头,抬起右手在钱大庄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兄弟,你知道我在镇上还分管旧村改造,精准扶贫,自己还包了10个贫困户,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时间和精力都靠不到环卫一体化上来,只好辛苦你了,具体的事情你和李力所长商量着做吧。”说到这里,戴力的嘴巴再次停顿,欲言又止,两眼射出的两道温情目光落在了钱大庄的脸上。少顷,他摇着头说:“以前多有得罪,请钱经理别在意。”
戴力今天的言行让钱大庄觉得有些奇怪、突兀,甚至有些假惺惺。从以前的以领导自居,盛气凌人,念经摆谱到今天的主动示好认错,落差太大,对于大庄这种貌似头脑简单,性格耿直、粗鲁的人来说一时理解不了更是无法接受,感到坐在他身边的这位党委副书记,性情有些反复无常。他搞不懂这位副书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一下警觉起来。搞政治的人,拿得起放得下,心术难以捉摸。不过,大庄也不愿意将戴副书记往坏处想,他是真心希望戴力是真诚的。因为,今后大家还要在一块共事。当然了,好话听起来还是很入耳的,难道老板他们送的红包还在起作用?大庄心里琢磨着。管他呢,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跟他缓和关系的,至少此刻,相互之间是非常友好的,那就让这种友好,哪怕是脸面上友好,持续下去。大庄抬起头,笑吟吟地说道:
“看你说的,戴书记。以前是我不好,我性格耿直,说话做事粗暴,经常惹你生气,真诚向书记道歉,请原谅。”大庄站起身来,面向戴力弯腰鞠躬,行了大礼。
戴力双手扶住大庄:“哎呀,钱经理,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是要折我的寿啊。”
两人重新坐定后,戴力满脸堆笑,再次拉起大庄的手说:“好了,兄弟,客气话不讲了,今后咱们兄弟同心,合力完成镇党委政府交给我们的环境卫生整治任务。”
“好,一起努力。”钱大庄双手握成拳用力与戴力的双拳击在了一起。
“具体方案,你去和李力所长协商吧。”
说完这句话,戴力的手机响了起来。
“戴书记,你接电话吧,我走了。”钱大庄退出戴力办公室,轻轻地带上门。
走出镇府西办公楼,钱大庄伫立在空旷的大院中间,微风吹来,心旷神怡,身心愉悦。多少天了,他都在郁闷中煎熬。“戴力今天怎么了,不可思议,很是反常啊。哎——”他叹了口气,不解地摇着头,嘴里自言自语的嘟囔着,朝长安工作车走去。
“看样子,跟戴书记谈得不错。”司机赵晓鸥目不转睛盯着钱大庄。
“小鸥,不知怎么回事,今天戴力突然客气起来?”钱大庄坐在副驾驶上,仍然摇着头。
“客气总比不客气好啊。”替班司机赵晓鸥答道。“别想了,回公司吧。”
回市区的路上,钱大庄接到陈良宇的电话,说许石友被撞身亡,家属要求工伤赔偿一案明天第一次开庭,公司让钱大庄立刻回去,宋律师找他了解一些案情的细节。
三天后的上午10点。
前海市的美丽上空,被翻滚的乌云遮盖着,好像山雨欲来的似的。位于滨海大道中部的前海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一庭内座无虚席。许石友的远房亲属们作为原告洋洋得意地坐在原告席上,陈良宇作为中银公司的代表面无表情地坐在被告席上。钱大庄与魏则刚等公司10多名员工坐在旁听席上。
“许石友亲属诉中银保洁公司工伤死亡赔偿案现在开庭。”随着审判长一声令下,熙熙攘攘的法庭秩序一下安静下来。
“审判长:”许石友远方亲属里的一名文质彬彬的男性代表首先开腔。
“我的远房叔父许石友在工作岗位上突遇车祸死亡,我们家属要求用工单位中银保洁公司赔偿80万,还有5万元的亲属误工补贴。”
“85万,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旁听席上人一脸惊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请安静。”审判长拿起法槌轻轻地敲了一下。“请辩方代表发言。”
“审判长,许石友的死亡的主要原因是交通事故。我这儿有前海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事故科出具的交通事故死亡认定书。”中银保洁公司律师宋可杰身着笔挺的西装,气宇轩昂站在辩护席上慷慨陈词。“并且这一事故交警部门已经处理完毕,肇事者也已向死者家属支付了30万死亡赔偿金。当然,从人道主义出发,保洁公司给予死者家属适当的慰问金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人没了。但慰问金金额的多少应由保洁公司根据企业有关规定来定,不应由死者家属指定。”
宋律师的话让被告家属们惊慌失措,纷纷将先是惊愕继而愤怒的目光投向宋可杰。
坐在原告席上那位男性代表故作镇定的展开双手,示意其他人保持镇静,自己慢慢地站起来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一双眼睛面无表情地在全场扫了一圈,大度的微笑了一下,稍后缓缓地将目光收回,移到审判席上,紧紧地盯着审判长,开口说道:
“审判长,辩方律师:没错,许石友死亡案件已经结案,我们今天起诉的也不是肇事司机,而是许石友的用工单位,家属要求用工单位按工伤死亡赔偿,我重复一下,是死者许石友因公死亡,工伤赔偿,谢谢。”
“审判长:”宋可杰毫不让步。
“2015年3月,中银公司中标前海市罗湖区六个乡镇的镇村卫生保洁项目后,与聘用的保洁员签订的是《劳务承包协议》,不是原告讲的用工协议,而且这种协议是半年就要签一次。所以双方之间不是用工关系。另外,保洁公司制定的《保洁员职责和要求》第十条明确规定,保洁员的夏季作息时间是:上午早八点至十一点三十,下午两点至五点三十。公司为了保障保洁员的人身安全,不允许保洁员一早一晚的捡拾垃圾,清扫道路。可是由于农村多年养成的习惯,特别是农忙季节,许多人还是不把环卫工作当成一种职业,而是习惯于一早一晚的捡拾一下,大部分时间在家干私活。许石友就是这部分保洁员的代表。如果他不是天不亮就起来清扫马路,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审判长,我丝毫没有对逝者不尊或者是追究责任的意思,我是在陈述事实。”
宋可杰的话音刚落,死者家属代表立刻进行反驳。
“审判长,按照辩方的说法,法庭在这里应该先追究死者违反公司劳动纪律的责任,进行处罚。再者说了《劳动法》明文规定,企业用人试用期一过就要签订用工协议,你单位不签就是违规用工。我的叔爹许石友在你们保洁公司已经干了一年的保洁员,形成了事实上的用工关系,不管你们签不签合同,他是你们中银公司的保洁员,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既然是你们公司的职工,又死在工作岗位上,按工伤赔偿合情又合理。”
“审判长,我再申明一下,我的当事人与死者生前签订的事劳务承包协议,不是劳务合同。许石友既不是死在工作时间内,更不是中银公司的在职签约职工,中银公司集团总部琴岛市1000多名签约职工都在琴岛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备案且有五险一金,说许石友工伤死亡无从谈起。”宋可杰据理以争。
“请问辩方律师,许石友是不是在清扫道路时被车撞死的?”死者家属的控方代表直接质问辩方律师。
“没错,是在清扫道路。”宋可杰回答。
“审判长:”
许石友的那位院方亲属把得意目光再次投向审判席。“我们的亲人许石友清晨的时候,在清扫马路时被车撞死,难道不是因公死亡吗?”
宋可杰质问对方:“清晨不是保洁员的工作时间。非工作时间死亡怎么能是因工死亡呢?”
坐在审判席中间位置的审判长再次拿起法槌敲了一下。
“请问控辩双方,你们是否愿意调解?或者说是否愿意各退一步?”
宋可杰马上说:“审判长,我的当事人从意外死亡事件发生时,就曾表达过这样的意思,保洁公司从人道主义出发,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可以给予死者家属适当的赔偿。”
“哼哼,‘适当赔偿’, ‘适当赔偿’是多少?审判长,我方不接受调解,中银保洁公司必须赔偿85万工伤死亡金,少一分也不行。”死者亲属代表冷笑了两声,起身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招呼其他亲属,准备离开法庭。
“鉴于控辩双方不接受调解,现在休庭。”审判长面无表情,一脸严肃地宣布道。
许石友死亡案第一次开庭就这样不欢而散。
温志勇在办公室听完陈良宇和宋可杰的汇报后,愤怒的一拳砸在老板台上。“好,既然这样,一分钱也不给他们,叫他们上诉去吧。”
钱大庄也非常气愤,回到公司后见人就说:“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我怎么感觉他们不像是许石友的亲属倒像是些碰瓷的?老许是个老实人,他要是活着,绝不会向公司讹钱的。我怀疑这些人真的是老许的亲属吗?”
办公室主任魏则刚,不瘟不火的对宋可杰律师讲:“宋律师,我看应该先查一查这些人身份,他们跟许石友到底是什么亲属关系。”
“我正在调查。很快就会有结果。”宋可杰点头说道。
“宋律师,”温志勇一脸忐忑地问宋可杰。“你说咱们制定的劳务承包协议有没有法律效力啊?”
“温总,这样子,明天我回省城后去劳动社会保障厅咨询一下。另外,我建议为所有保洁员办一份意外伤害保险,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让保险公司去处理。”宋可杰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温志勇、陈良宇、魏则刚、钱大庄。
“我同意宋律师的建议,良宇、则刚,这件事你们俩去办,马上联系保险公司尽快办理。”
安排完给保洁员上保险的事后,温志勇的心情依然沉重,他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我估计,许石友的这帮伪亲属不会善罢甘休的。”忽然,他猛地抬起头,转身对宋可杰说:“宋律师,我们要做好长期应诉的准备。”
“不怕的,温总。我们是单位,他们是个人,咱们有的是时间跟他们玩,他们可以不停地上诉。但是,上诉是要拿诉讼费的。根据目前案情分析,对方胜诉的可能性很小,到最后他们肯定还是要接受法院的调解。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讹钱,别看他们现在咬着牙不松口,到最后败诉了,8万元钱他们也会接受,否则一份钱也拿不到。温总,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打官司的是交给我,别耽误公司的正常工作。”宋可杰信心满满的回应着温志勇的话。
“85万,哼,8毛我都不想给。那,宋大律师,辛苦你了。”温志勇用十分信任的目光注视着宋可杰,说完这句话后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良宇,这几天钱大庄在干什么啊,你知道吗?”温志勇扭头面向陈良宇问。
“温总,这件事对大庄打击挺大的。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没了,喝酒吃肉,说话大嗓门的个性也没有了。自从许石友命丧车底后,大庄的情绪一直很低落,觉得是因为他管理不严,导致保洁员许石友违反劳动纪律,不经请示,私自早上干活,被车撞死,很是内疚。前几天他跟我说,如果许石友的这些远方亲属不讲理,非要公司赔钱,赔多少他来出。”陈良宇认认真真的向温志勇汇报了钱大庄这些天来的情况。“昨天他见了我说,他去镇上找了戴力副书记,要求像莟大帅那样在凯河镇搞几个样板村。据说,这次他们俩谈的不错,戴力还向他道歉,表示今后一定要和保洁公司配合好。”
“他赔,他赔得起吗?”“不过,良宇,你抽空跟他谈谈,不要让他思想上背包袱,影响到镇上环卫一体化工作和8月份国家对前海市农村生活垃圾处理的验收。”
“好的温总,明天我跟他谈。”
李德兴说着,将手提袋里的桶装方便面撕开放到桌子上。
“这样子吧,吃碗面后,你就这儿和我挤挤吧,咱爷俩拉拉呱。”
“不行啊,经理,俺乡下人常年不洗澡,身子脏,有味。”李德兴不好意地笑着说。
“没关系的,我也是农村长大的,有点味没啥,不怕脏的,不嫌弃你。”
“经理,咱们村的进出村循环路刚刚铺设了第一层沥青,夜里得有人看着,让进村的车辆绕着走,不然老百姓的农用三轮车上路一压路基就毁了。还有路边刚栽的月季花也要看着,邻村素质不高的人会来偷的。”李德兴从桌子上拿起热水壶,边往桶装方便面里倒水边和莟大帅聊起天来。
经过半年的接触,李德兴觉得莟大帅是一个好心肠的人,在保洁员面前没有半点经理的架子,亲切就像自家的兄弟。尤其是对自己这样生活在社会底层,每天和各种垃圾打交道的环卫工人们更是以心换心。虽说大帅的年纪不大,可映秀镇250名环卫工人都把他视为主心骨,家里家外,大事小情,都找他啦啦。虽然他在工作上有时严厉的不近人情,那个保洁员上班偷懒,脱岗干私活,出工不出力,垃圾桶涨桶不处理,树林沟边成堆垃圾不清理,背街小巷的垃圾不捡拾,道路清扫不彻底,罚起款来不讲情面,没办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守纪律,不讲规矩,自由散漫是农村保洁员的通病,必须严格管理他们,他在多种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