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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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时已深秋，天气渐冷。
傍晚过后，寒意一阵紧似一阵。秋风掠过，落叶满地飞舞，晴空一片湛蓝。子夜时分，喧嚣了一天的城市渐渐沉寂下来，宽阔的街道上偶然还有夜班司机驾驶着的士疾驰而过。一轮高悬的明月将大把的银辉洒落在地，与万盏路灯溢射出来的橙黄色的灯光，一起点缀着前海这座浪漫之都梦幻般的夜色。
与城市的寂静形成反差的是滨南大道中段6716号别墅院内中银保洁公司中型会议室，里面一片灯火通明。中银保洁公司城乡环卫一体化工作专项推进部署会，从下午四点三十分起，到现在已经开了七个小时了，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温志勇手里举着中共前海市委的红头文件严肃说道：“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这次全市城乡环卫一体化专项观摩活动，是以市委的名义下发的，要求市、区、镇三级党政主要负责人亲自参加，不允许请假，足以说明这次观摩的重要性。观摩的内容文件上写得很清楚了，不需要我再费口舌了，你们看仔细了，文件第四条是这样写的：这次全市环卫一体化专项观摩采用现场实地查看的方式，所有参加人员必须对现场查看结果进行实名打分并排名，对名次排名在后三名的区、街道办、镇党政主要负责人要进行责任追究。我要讲的是，这样大型的观摩，每年都有，从前年起我们就积累了应对这种评比方式的经验。我们保洁公司能做的就是配合区镇两级政府打造几个示范村，将观摩沿途线路和村庄里的垃圾清运干净，街道打扫干净，垃圾不涨桶就可以了。我担心的是，观摩后市区镇三级镇府对我们保洁公司的考核会更加严格，作业标准也会更高。一旦实行日常督查每月全市都排名，排名的名次与群众满意度调查结果，与区镇两级党政主官的政绩挂钩，可就有我们的好果子吃了。所以大家在思想上要有充分的准备，不可有丝毫的懈怠。
毫无疑问，接下来公司项目部对各位的考核，对保洁队长和保洁员的绩效考核也会更加严格，奖罚也会更加严厉。我代表公司宣布一条奖罚措施，对在全市日常督查月底综合排名中高居榜首前三名的办事处，第一名奖驻镇经理现金5000元，第二名奖驻镇经理现金3000元，第三名奖驻镇经理现金2000元，对后三名中倒数第一名的罚5000元，第二名的罚3000元，第三名的罚2000元，月底工资兑现。今后我不希望再看到，某个保洁员工作干得不好，或者是被群众投诉，被城管局拍片督办，公司月底进行处罚时，又有人以各种理由出来说情，干涉公司内部管理。对违规违纪的保洁员，必须严厉处罚。明天起，请大家打起十二分精神，全体动员，精心准备，制定方案，配合区镇，迎接全市大观摩。时间不早了，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公司所有的人员都要下去，各位驻镇经理带领保洁队长进村巡查，巡查的重点是村头村尾，坑塘沟边，背街小巷、树林空院等所有容易积存垃圾的地方，争取拿个好成绩回来。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哪个镇名次排在后5名，书记镇长被区委问责，那个镇的驻镇经理就地免职。好，散会吧。”随着最后一句话的结束，温志勇将手里的红头文件，放进棕色的公文包里，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走出了会议室，见温志勇走了，陈良宇也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声不吭，不声不响地走了。魏则刚、莟大帅、钱大庄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同样一句话没说，进了电梯，回宿舍休息去了。
“大帅，今天老板和陈副总怎么了？”钱大庄坐在床边问大帅。
莟大帅摇着摇头回答：“不懂。有些反常。”
钱大庄接过话头说：“刚才老板在会上讲的保洁员违规违纪，只要有人说清就不处罚，不会空穴来风，肯定会有所指对吧？”莟大帅跟了一句：“你，心虚了。”
钱大庄两眼一瞪道：“你才心虚呢。”
“不心虚，嘟囔个鸟啊。”莟大帅顶了他一句。
“哎——你小子一天不挨揍，后背痒痒对吧。”大庄撸了撸袖子，双手握拳在大帅的脸前晃了晃。大帅头一抬，胸一挺，右手一拍桌子吼道：“想动粗啊，过来试试，怕你个鸟啊。”说罢，大帅一个箭步跳到大庄的床上，将他扑倒，双手伸进衣服内，在他胸前挠了起来。大庄上身痒的左右翻滚，两手抱头求饶。“吆，吆，吆，痒啊痒啊，好了，好了，我不揍你了，你住手，你住手。”莟大帅将手从大庄的胸前抽了出来，在他屁股狠狠地拍了一下：“以后再敢动不动就以揍人相威胁，我就这样应对你。睡觉。”“好，好，好，睡觉。”大庄拉开被子把头一蒙睡了。这兄弟俩啊一天不斗嘴就都活不了，也许他们是用这种方式来放松一下每天紧绷的神经。
第二天早上，钱大庄一觉醒来，睁眼一看，大帅床上的被褥已叠得整整齐齐，人不见了。“这小子，这么早就下乡了。”随即，两脚一蹬被子，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叫上司机驱车下村了。
其实，这一夜莟大帅没有睡好。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想着温志勇在会上讲的奖罚的事，久久无法入睡。尽管他与钱大庄斗嘴时说大庄心虚，但他自己心里明白，温志勇的话就是有所指向，而且这种指向明显对着钱大庄和他自己的，温志勇在会上没点他俩的名字，是给他俩留了面子。新的奖罚措施出台后，他们俩负责的两个镇的某些领导都出面为被处罚的保洁员说情，他们俩也都程度不同的减轻了被罚保洁员的款，并且都没有请示公司领导。莟大帅平时说话办事心细如麻，比较敏感，听了温志勇的话后，仔细一想，感觉理亏，断定温志勇的批评是针对他，所以一夜没睡好，天不亮就起床了，洗漱后等杜永松一到，立刻去映秀镇了。
“莟经理，今天来得这么早啊。”铁木真骑着电轿一进政府大院就看到了公司的工作车和莟大帅。
“哦，铁队长，全市城乡环卫一体化大观摩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今天跟我一起下村督导巡查，发现问题，立马整改。”莟大帅回应道。
“好的，没问题。”铁木真大声回答。一会工夫，他就钻进了长安工作车里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长安工作车停在了映秀镇大洼行政村村委大院前的广场上。
“我们就从大洼村开始吧，铁队长。”莟大帅从车里走出来，伸展了一下懒腰说。
“好吧。”铁木真紧随其后。
“把这个村的保洁员叫过来一起检查。”莟大帅命令道。
“好，我通知他。”铁木真立马拨通了大洼村的保洁员马凯楷的手机。
十分钟后，莟大帅带着铁木真、马凯楷步行向村内走去。
在查完村内三条主要街道两侧的卫生后，莟大帅带领铁木真和马凯楷直奔村后的大坑。以前公司下村督查时莟大帅陪督察组来过大洼村，知道这个大坑经常积存垃圾，或许因为周边没有240升果皮箱的缘故，大坑四周的十来户村民，出门就将垃圾倒入坑内，更因该村保洁员马凯楷清运不及时，这几户村民经常打市长热线投诉。不出莟大帅所料，三个人来到坑边一看，周边全是旧衣服、卫生纸、尿不湿、鸡蛋壳、塑料袋、烂菜叶、残汤剩菜。
铁木真双手叉腰，怒目圆睁：“老马，这是怎么搞的啊？几天没上班了啊。”
“我，我，我……”马凯楷的脸色立刻煞白。“莟经理，铁队长，对不起啊，这几天我老伴身体有病住院，我在医院陪她，没上班干活。”
“那你为什么不请假啊？”铁木真斥责道。
马凯楷低头不语。
“这要是让城管局巡查组拍照下了督办单，可就惨了，至少要扣20分。这个月映秀镇在全市的排名可就要数了。按照合同约定，全市综合排名进入倒数5名之内的镇里就要扣保洁费了。”莟大帅双眼直视着大坑周边的成片垃圾，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铁队长，赶紧组织附近村的保洁员过来集中捡拾。还要对该村保洁员给予经济处罚。”
铁木真回答说：“好的，莟经理，我马上调人过来，同意处罚保洁员，扣掉马凯楷本月考核金100元。”
莟大帅态度温和的说：“处罚不是目的，是让他接受教训，以后得好好干。”
“莟经理，我给你丢人了，我接受全部处罚。”马凯楷上前一步，一脸尴尬地看着莟大帅说道。
“老马，你要记住这次教训，以后有事要请假，平常多到容易积存垃圾的村头村尾，房前屋后，坑边树林去看看。”莟大帅语气温和地说。“刚才铁队长给你调人来了，你们捡拾干净，清理彻底。记住了？”
“记住了，莟经理。我把我家属孩子喊过来一起干。”马凯楷坚定地说。
“好的，明天我再过来检查。”莟大帅拍了一下马凯凯的肩膀，转身问铁木真：“铁队长，下一站去哪里啊？”
“到李弘的辖区去看看吧。有些日子没见她了。”铁木真稍微思索一下。
“走。”
莟大帅与铁木真上了长安工作车，向李弘负责的蒋村驶去。
蒋村，面积有两华里，人口大概是900人，其中外来人口占了80%。另外这个村经济实力雄厚，道路硬化的不错，街道两侧全部绿化，村委前的广场四周建起了六个花池。由于村里的土地全部被征用，村民几乎都在市区打工做生意，早已不再种植农作物，所以村里见不到村民乱放的柴草堆，村民产生的垃圾主要是生活垃圾。
“莟大经理，还喊一下李弘吗？”铁木真下车就问。
“不用，咱们俩徒步进村转转，看看有没有垃圾死角。铁木真，你给我记住了，环境卫生保持的再好的村也不能大意。”莟大帅回答。
莟大帅和铁木真两个人，在村里转了两圈，走了四条主要街道，六条背街小巷，三个坑塘，两个树林，除了路过东西大街时看到有人从电车里扔出来的两塑料袋小孩子用的尿不湿外，没发现一片生活垃圾。
回到村委前的广场上，莟大帅感慨地说：“铁队长，看过蒋村的卫生后，知道什么叫爱岗敬业，什么叫高标准严要求了吧。李弘的工作精神就是咱映秀镇保洁员的标杆。”
“没错，李弘姐对工作确实是认真负责，是咱中银公司的一面旗帜。”铁木真很是佩服地点了下头。
“必须想方设法，将李弘的先进示范作用发挥出来，传播出去，把这个标杆立起来，让大家学有榜样，引领其他保洁员立足岗位，创先争优。”莟大帅放慢语速，铿锵有力地说道。这句话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富有雌性，男人味极浓，性感还有穿透力。
“还去见见李弘大姐吗？”铁木真小声问。
“不去了吧，咱们还是多到几个村检查检查吧。”莟大帅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刚好10点整。“走，去下一个村看看。”
“好的，请上车吧。”铁木真右手拉开了长安车的车门，左手一伸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在对接下来三个村的巡查中，莟大帅一直阴着脸，因为查看后，每个村内或多或少都有成片成堆的垃圾没有清理，让他非常恼火，只是莟大帅性格内向，性情温和，不像钱大庄那样遇事冲动，骂娘。他很愤怒却不好发作，极力忍住了，没有在铁木真面前露出怒色，但从他眼里射向铁木真的那束目光，却是威严至极。
“铁队长，你觉得咱们查看的这三个村卫生状况怎么样啊？”莟大帅看也没看铁木真一眼，低头问道。
铁木真想也没想，直言回答：“不怎么样。跟蒋村相比差了很多，保洁员干活不认真，敷衍了事。”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按纪律执行，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
“每人罚多少钱啊？”
“罚50元，警告一下。”
“最少100元，不然起不到警示作用。你想啊，他们的月工资是1500元，你罚他50,岂不是挠痒痒，他们也不在乎。”莟大帅停住脚步，神色严肃的转过身来对铁木真说：“这样子，木真，你把这个组的保洁员组织起来在蒋村开个现场会，通报一下今天巡查的结果，公布一下处罚结果，请李弘现身说一下好的做法和经验，效果是不是会更好。”莟大帅若有所思的停顿了一下，环顾了眼前周边的几个村庄，继续说：“铁队长，我在想，像李弘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能够把1000人的三个大村的卫生打扫的这么干净，每次城管局下来督办，蒋村、红河村得分都是95分以上，而许多身体条件好于李弘的男保洁员却总是让城管局拍照督办，为什么？关键是态度。爱岗敬业，不是一句空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假如咱们映秀镇250名保洁员能够做到李弘大姐的一半，那市区两级城管局每月两次的排名的名次一定会在前十名内。可是现在呢，我们镇在全市92个镇、区、街道办事处中的排名，在中下游。虽然胡书记、柳镇长没说过咱们什么，但是你和我还有全体保洁员都要反思，都要有危机感啊，你说对吧。”
“莟经理，你说的我也有同感，这样吧，明天我就在蒋村组织召开现场会，把你的意思传达给大家。”铁木真答应道。
“祝你好运，期待你的现场会能够开成一个反思会，动员会，鼓劲会，会后来一个突击。”莟大帅又像是在战前动员。
“谢谢，经理的鼓励。”铁木真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轻松的笑容。
“好的，回家吧。两天后我等你的好消息。”莟大帅朝铁木真挥了挥手，一屁股坐进长安工作车返回映秀镇。
车子刚出蒋村，莟大帅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是集团短号，政府办公室打来的，马上接听。
“保洁公司莟经理吗？”
“我是。您好，哪位?”
“我是镇府办公室，市城管局、文明办联合督导组给我镇下发的督办单已发至镇府邮箱，我打印出来了。联合督导组要求一日内将督办的问题整改完毕，并将整改后的原角度照片发至市一体化办公室邮箱，柳镇长指示让你们立即整改。”
“好的。谢谢您。我马上过去取督办单。烦请您转告柳镇长，保洁公司半天之内整改完毕。”
挂掉电话后，长安工作车直奔政府大院。
莟大帅看着督办单上十二张图片，头皮直发麻。十二张图片中，背街小巷里成片垃圾的六张，桶外垃圾涨捅的四张，树林里散落垃圾的两张，所在村龚村、黄茂、九寨，几乎都在乡镇道路的沿途两侧。莟大帅立刻与该区域的保洁队长取得联系，令其带上三个村的保洁员速速赶到上述村庄整改。刚下完通知，又觉得不妥，再次通知队长带领组长去龚村开现场会。
也就是半小时的功夫，莟大帅和其他八位队长及22名组长几乎同时赶到了龚村西头的大坑边。
莟大帅让队长李明亮点名。李明亮心领神会地打开花名册读了起来。点完名，莟大帅从公文包里拿出督办单，拉着长脸，看着大家说：
“知道为什么叫你们来这里集合吗？”
站在莟大帅对面的八位队长和22名组长，一头雾水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停地摇着头。
莟大帅怒而不气地举着手里的督办单说道：“好，我来告诉你们吧。由前海市委宣传部、文明委、旅游局、城管局、农业局组成的城乡环卫一体化联合督导组下发给映秀镇的农村生活垃圾综合治理督办单就在我的手上，一会请大家轮流看一下。这份督办单共拍摄了我镇龚村、黄茂、九寨三个村的二十二张垃圾图片，市城管局，镇领导要求我们一日内整改完毕，并将整改后原角度照片回传给一体化办公室。请大家到督办现场来，就是要大家要高度重视督办单这件事，要你们晓得督办照片拍摄的位置，也就是照片上的垃圾在哪里。还要问大家一句，这些垃圾为什么没有捡拾清理。大家先看看这些督办照片吧。”
莟大帅将手里的督办单交给李明亮，让他看后在传给其他人看。
“你们看清楚了，图片上的垃圾全部集中在从市区来咱们镇的道路沿途的村庄，集中在村内的主要街道两侧，房前屋后，坑塘边树林里，集中在垃圾桶外。这说明什么呢？联合督导组进村巡查是有规律的。第一条规律是沿途道路两侧的村庄，第二条规律是专查坑边和树林。这些村庄的队长、组长、保洁员要注意了，你们的村庄将是督导组巡查的重点，大家一定要认真负责的捡拾清运，决不可掉以轻心。透过这些图片还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这几个村的保洁员肯定几天都没上班干活了，即使干了，也是走马观花应付一下了事，根本没去房前屋后，坑塘边树林里面捡拾清理。按照公司制定的奖惩措施，办事处将对这几个村的保洁员进行处罚，请大家引以为戒。”
说到这里，莟大帅看了队长李明亮一眼，然后当着所有参会保洁员的面大声讲道：“由市直5部门组成的城乡环卫一体化联合督导组下村督导检查，是全市城乡环卫一体化大观摩的一次预演，更是城乡环卫一体化规范化、标准化、常态化的具体措施之一，今后这种形式的督导将逐步常态化、制度化。一体化办公室还将根据督导检查的结果进行全市大排名，进入倒数后5名的区、镇、街道办事处的书记镇长将被市委领导约谈，并在市委环卫一体化专题会议上作表态发言。对于督办单上超过三张图片的乡镇，保洁公司将依照奖惩条例对驻镇经理进行处罚。”莟大帅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有些口干舌燥，他拿起一个挂在电车把上水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缓了口气，再次说道：“李明亮是你们的队长，请他表态发言。”
李明亮没有反应过来，思维迟缓了几秒钟，略作思索后从莟大帅的对面，转过身来对着保洁员说：“莟经理刚才讲的联合督导的重要性想必大家都听清楚了，光听清楚了还不行，还要记到心里去，从思想上高度重视起来。各人干好各自负责区域的活，别再瞎糊弄了。这次督导检查的三个村都在我的管辖范围内，督查的结果很不好，坑塘边树林里垃圾积存、主要街道垃圾涨桶、清运不及时，这些都是不该发生的。问题出现了，我绝不推卸责任，我一定深刻反思，承担责任，接受公司惩罚。现场会结束后，我亲自带领三个村的保洁员立马整改。”
“不。”莟大帅打断李明亮的话说：“下午你组织辖区内的全体保洁员在这三个村进行一次拉练，集中劳动，任何人不许请假，通过这种方式让更多的保洁员接受教训。”
“好的，我马上安排下午的拉练。”李明亮回答道。
“下午，我和你一起去整改拍照，回传图片。”莟大帅嘱咐了一句。
“我通知保洁员1点30分在龚村村委会准时集合。”李明亮点头回答。
当时钟指向1点30分时，莟大帅、李明亮、保洁队长、保洁组长、保洁员从三个不同方向，几乎同时来到龚村村委的集合地点，前后不超过1刻钟。
莟大帅手指着督办单上的第一张图片，对李明亮说：“李队长，我们先找这张图的位置吧，你让龚村的保洁员带路。”
“好的。老田，你在前面带路。”李明亮朝他身后一个身穿一件满是油污，洗得灰白，衣袖上印着电力二字的浅绿色上衣，外面套着胸前印有中银保洁字样的黄马甲，骑着一辆电动三轮，年纪约有70岁样子的老年男子说。
这位被李明亮称谓老田的人，全名叫田志林，是龚村的保洁员，承担着全村900多人的卫生清扫，垃圾捡拾任务。
莟大帅、李明亮还有从外村来的保洁员，在村里走了两条街，找到了第一张图的拍摄地点。又是一个干枯的大坑，坑的底部堆集着一大片鸡蛋皮、烂菜叶、红白绿塑料袋、卫生纸、尿不湿。
莟大帅把大家召集在坑边四周，问在场的所有保洁员：“你们看一看，这一大片是不是垃圾？该不该我们清理？联合督导组有没有冤枉我们？”
“经理，这坑里的垃圾也归我们捡拾啊？”那个叫田志林的保洁员虎着脸问。
“当然归我们保洁员捡拾清理了，保洁合同、作业标准里写得明明白白，你不知道啊？四净六无你忘了？”说这话的是组长吴凯江。
“我来回答你提的问题，村里每一个角落，村外每一片空地，产生的每一处垃圾，都归保洁员清理捡拾。老田你给我记好了，下次如果再让督导组拍照督办，就要对你进行严厉处罚，到时可不要说事先没告知你。”李明亮冲着田志林说。
邻村的一位叫于惠军的保洁员看不下去了，抢过了话头：“老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在你的村里，在大坑底下，坑深不足半米，坑边的坡度这么大，你勤快一点也就是半小时的活。你看竟积存了这么大一片，实在说不过去，丢了咱经理的人了。”
田志林听了这句话有些生气：“我给经理丢人，是我的事，任经理怎么罚，与你有一毛钱的关系，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说完，将干活用的钎子扔在了地上。
李明亮一个箭步冲到田志林面前大声吼道：“姓田的，你什么态度啊？你没干好人家说你几句怎么了？想不想干了，不想干现在就走人，反了你了。”
“都给我住嘴。”莟大帅尖声喊着：“今天让这一片区的保洁员在这里开现场会，目的是让大家明白督导组下村检查拍照督办什么内容，接受龚村与其他两个村的教训，今后引以为戒，对工作认真负责。吵，能解决问题？所有的人立刻下到坑底帮着捡拾清理，我要拍照。”
大帅的话还没说完，坑边的上的人就拿起工具下到坑里，捡的捡，装车的装车，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坑底的那一大片垃圾就清理的干干净净了。莟大帅拿起手机，调好角度，连拍两张保存起来，然后带着参会保洁员，向下一个村走去。
下午四点时，映秀镇被市联合督导组拍照督办的三个村十二张图片的原角度整改图片才整改完毕，莟大帅拖着疲劳的身子回到镇府办公室，将整改后的图片回传给了一体化办公室。返回市区公司时，已是华灯初上了。
……
……
仅仅隔了两天，钱大庄负责的凯河镇，也有三个村被联合督导组拍照督办。与映秀镇不同的是凯河镇的三个村的垃圾全部堆积在村外边的河堤上，且都是些死人穿过的旧衣服。这三个村的保洁员，都是杠子头，不好管理。
大庄的整改措施与大帅截然不同，他没有让队长和保洁员到督办单上的村去开现场会，而是拿着督办单去找了这三个村的书记，把督办单交到了他们手里，双手一摊说：“书记，你们看督办单上的三个村上黑名单，拖了咱们镇的后腿，明天我带人去整改，但这三个村的保洁员必须处罚，这是公司的纪律。至于怎么处理，我想听听你们村领导的意见。”大庄的脑子一点不比大帅笨，本来怎么处罚保洁员是保洁公司的事，这么一问，倒是给足了村支书的面子，把皮球踢给了村领导，得罪人的事让村书记们去做，表面上还让这些村官们觉得保洁员名义上是保洁员公司管理，其实还是有村里领导他们。
“钱经理，你放心，保洁员干不好活，公司按规章制度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回村后我一定严厉批评他们，再干不好我把它们的低保给抹了。”大谷庄村的村书记彭洪栋拍着大庄的肩膀说。
其他两个村的支书也随和地说道：“是啊，端人家的饭碗受人管。保洁员的职责就是捡拾清理垃圾，工作干不好就得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吗。”
就这样，钱大庄连督办村违纪保洁员的面都没见，就罚了那三人每人200元钱。只是出乎钱大庄的预料，一个星期天的午后，大谷村的保洁员彭辉思借着酒劲来办事处大闹了一场。
“姓钱的，你凭什么罚了我200元钱？”，虎背熊腰，肩宽体阔的彭辉思，一进办事处的大门，就像一头怒吼的狮子，脸涨得跟紫茄子似得，拿着一把大扫帚，站在院子中央咆哮着。
“为什么罚你的钱，你的书记侄子没告诉你吗？”钱大庄的火爆脾气，不点自燃。他不能容忍属下在自己面前大声吼叫，正在办公室吃午饭的他，听到彭思辉在院子里又喊又叫，将没有吃完的半碗米饭摔出门外。
“不就是河边上一堆死人衣服没清理吗？那河边离我们村二里路呢，也不归我管。我一个月才挣800块钱，你一下扣了200块，你，你，你他娘的咋这么心狠啊。”
“我心狠，哼。你比我还心狠。你一堆破衣服没捡拾，让督导组拍照督办，将凯河镇拉黑，公司罚了我2000元，你不狠心。你说河边的垃圾不归你管，那这条河是哪里的，湖北的，上海的。就算是湖北的上海的从你村里的土地上穿过就是你村的，还敢说不归你，嗯？”钱大庄脱了上衣，赤裸上身，拖了把椅子，一脚踢开办公室的门，将椅子放到院子中间，跳了上去，双手叉腰，与彭辉思理论起来。
“姓彭的，你不用在这儿耍酒疯，有种你就拿出点真本事来和我比试比试，玩命我也陪你。”
“小子，你以为我怕你，看我不拿大扫帚拍死你。”彭辉思将身上得黄马甲脱下来摔在地上，两手举着公司刚配发的新扫帚，冲着钱大庄跑了过来。
“黄队长，马上拨打110报警，就说有人在中银保洁公司凯河办事处酗酒闹事。”钱大庄头一歪，一面大声向屋内喊着，一面侧着身子躲过彭辉思的大扫帚。
钱大庄毕竟年轻，身子轻松一闪，彭辉思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扫帚顺势砸在了自己头上。
“打人了，打人了，保洁公司经理打人了。”彭辉思趴在地上拼命喊着。
钱大庄飞起一脚踏在扫帚把上，眯起一对小眼睛，咬牙切齿得说：“老小子，你听着，打你是轻的，我要代表公司开了你，中银公司不要你这样的员工，爬起来滚蛋。”
“住手。我是警察。”一辆没有鸣笛的警车停在了办事处的院外，车上下来了几名公安手持警械进了院子。
一听警察来了，彭辉思马上从地上站了起来，也不管躺在一边的扫帚。嘴里喷着满嘴腥臭的酒气，磕巴磕巴地说：“警察——同——志，他保——洁公司的经——经理打人。”
钱大庄后退一步，哈哈一笑：“说我打你，我怎么打你了？你身上有伤吗？有证据吗？没证据是吧？现在我告你诬陷，酗酒严重扰乱单位正常办公秩序罪。”
彭辉思一听钱大庄要告他俩项罪名，弯腰捡起地上扫帚又要去拍钱大庄。
一个警官模样的人，挡在彭辉思的面前：“老同志，我没看见人家经理打你，我可看见你在这儿耍酒疯，当着我的面你还举着扫帚打人，想在警察面前示威是吧，请你上车去派出所醒醒酒”。”
警官后面的两名警察夺下彭辉思手里的扫帚，一左一右把他架上了警车。
110走后，钱大庄立马给大谷村的支部书记打去电话，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让他赶紧去派出所将叔叔领回家，并且异常严厉的告诉他，彭辉思酒后来办事处闹事，公司已将他除名。至于薪水，到月底时会开给他，怎么处罚他还要听公司的意见。
“使不得，使不得。钱大经理，他干得不好，你罚他；他喝了酒后去办事处闹你，你报警抓他，都可以，我支持你。可是，就是千万不能停他的职啊，你开除了他，家里一分钱的收入都没有了，他一家五口可怎么活啊。大庄，兄弟，看我几分薄面，还让他干。我去找他再谈谈，先扣他500块钱的工资吧。”大谷村的支书彭红栋近乎哀求起来。
钱大庄心里明白得很，农村的工作还要靠村支书支持，尤其是环卫工作更要依靠村支书，自己不能太任性，更不可得罪他，何况在村里按辈分彭辉思，还是彭红栋的堂叔叔。
“好的，彭书记，我给你这份情面，你告诉他，必须服从领导，下不为例。如果他酒后再敢来办事处造次，我绝不放过他，你书记求情也不行的。”
“好的，大庄兄弟，谢谢你。”
“不谢，你去派出所领人吧。”
彭辉思与彭红栋仅仅是堂叔侄关系吗?彭红栋为什么一再袒护彭辉思呢？强烈的好奇心，促使钱大庄下决心理清这对堂叔侄之间的复杂关系。
经过半个月调查走访，彭辉思复杂的家庭背景才在钱大庄的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
年逾古稀的彭辉思与彭红栋的老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20世纪80年代末，彭红栋的老爹卷入了一场经济纠纷中，被对方起诉，还没钱雇律师，郁郁寡欢中投河自尽。彭红栋的母亲生下他后，为了躲避债主追债，背井离乡去了外地。不久身染重病，无钱医治，客死他乡。小小年纪就沦为孤儿的彭红栋，就由老爹的弟弟彭辉思抚养成人。直至彭红栋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彭辉思也没有让彭红栋喊过他爸爸，叫了他30多年的叔叔，而且这种叔侄关系还被彭辉思定性为堂叔侄关系，很多人理解不了，他也懒得解释。当彭红栋结婚的前一夜，彭红栋带着新娘子去给他请安，问他为什么不让他喊一声爸爸时，彭辉思老泪横流说：“虽说我和你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相处的跟同父同母的兄弟一样，没什么隔阂。那年他遭难投河前一夜，把身怀六甲的媳妇和肚子里的孩子托付给我。可我没有保护好你的娘，我有罪与这个兄弟，我不配做你的父亲。虽说你是跟着我长大，可是在我看来，自己只是受人之托……你永远是我弟弟的儿子。窝囊了一辈子的我，能给你做个叔父，就谢天谢地了。”
近几年，彭辉思年龄大了，慢性病缠身，重活干不了，又不愿拖累三个在外地安家的儿女，更不愿成为彭红栋的累赘，其实，三年前彭红栋夫妻俩就要将他老两口接到到家里养老送终，还有在外地的三个子女也再三请他和老伴随其生活，可这个倔老头就是不肯，不仅不随儿女去外地生活，不与彭红栋一起生活，还非要自己去干村里的保洁员，说有一份收入，不管多少，心里踏实。干保洁员也行，活动活动身体也没什么坏处，那就好好地干啊?他老先生不行，一天到晚地就爱和领导抬杠较真。活没少干，不落好。还有更离奇的，他不知从哪儿捡了个弃婴当宝贝养着。他还有一套理论，城里人有钱了养宠物狗玩，我和老伴没有钱，养个小孩，救一条命，不也是对社会做一份贡献。就这样，七十挂零的彭辉思在保洁员岗位上兢兢业业的干了两年，用他那微薄的薪水和老伴一起，抚养着一个弃婴，做着一份善事。要说论品德、论敬业，论干活，彭辉思还真没的说，唯一让人不能容忍的就是认死理，脾气倔，不细心，效率低。累也受了，苦也吃了，劲也出了，汗也流了，就是不出效果，净做无用功，干活找不到巧门，净使蛮力气，另外，还是一头顺毛驴，夸奖还行，一批评就跳。哎，年龄大了，还不服老。尤其是彭红栋当选村支书后，他更是要和他撇清叔侄关系，非要弄个堂叔侄。他不想让人说，它是靠着书记侄子的关系谋来这份苦差事。
钱大庄也是一头倔驴，性情耿直，做事不圆滑，两个人撞在一起就尿不到一个壶里了。大庄见人就说，他老彭勤劳善良我敬佩他，可他酒后闹事我不能原谅他。勤劳善良与不服从领导，认死理、爱较真、抬死杠是两码事，理应分开说。你再勤劳，你再善良，违反了公司的纪律就要处罚，没的说。你是村支书的侄子，处罚时我可以向公司建议从轻，但是规矩必须遵守，这是企业对员工的最低要求，也是公司对保洁员的底线，底线不能踩，规矩不能破。
当彭红栋气喘吁吁的赶到办事处后，钱大庄把上述观点亮给了彭红栋。另外还加了一句让人听了很不舒服的话。他说看在你书记叔叔的薄面上，我就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了。彭红栋站在那里，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有些无地自容，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笑得很难看，心里却暗自骂道，我也没求你什么，你干吗这样羞辱我啊。我厚着脸皮找一下温志勇，他也不会把事做绝。
彭红栋冷笑一声说：“钱经理，你不用给我薄面，彭辉思酒后闯入办事处闹事，还拿大扫帚拍你，这是目无领导，你上法院告他，判他个十年八年的，一解你心头之恨。”
“彭队长，啥意思啊？激将法是吧，我不上你的当。我告他什么？我什么也不告他。我只是让他知道，别拿驻镇经理不当干粮，别拿我老钱不当干部。处罚还是要处罚的，但我不会让他下岗的，你放心就是。”钱大庄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话办事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说出来痛快，不管别人的感受。
“那我谢谢你了，钱经理。”彭红栋板着脸，大声说道。
“客气了，甭用谢。彭书记，多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吧，你的叔叔彭辉思收养弃婴的初衷是好的，但它不合法。国家有明文规定，弃婴收养国家有专门的机构，救助站和福利院，彭辉思私自收养弃婴属非法行为，烦你告诉他，别做违法的事。”
“这事就不劳你钱大经理费心了，彭辉思犯法由公安司法机关处罚制裁他。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凯河镇村里的垃圾捡拾干净，清运出去吧，别让城管局天天督办，想方设法将镇里的名次往上提一提。”彭红栋不软不硬，软中带硬的回了钱大庄一句。说完这句话，看也不看钱大庄一眼，转身走出办事处，头也不回地骑上电动车远去了。
被彭红栋一顿数落，钱大庄怔在那儿，半天没都回过神来，气得脸都憋紫了。
要说，他这就是自找的。你一个负责收垃圾的，管人家养不养弃婴干吗?岂不是找不自在。
钱大庄呢，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话办事，不过脑子，鲁莽，简单，不计后果，心里藏不住事，更藏不住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发泄出来完事。这是要是搁在莟大帅身上，就会冷处理，过激的话一句也不会说的。
……
……
这件事情过去不到一个月，前海市城乡环卫一体化工作全市大观摩名次排名表，以市委办公室的名义发文公布，文件直接发至各区党政办，一体化办公室，各镇党政办、环卫所和各保洁公司的邮箱内。
接到市城乡环卫一体化办公室的电话后，陈良宇立刻坐到电脑前，打开公司邮箱，将市委办公室下发的城乡环卫一体化工作全市大观摩名次排名表下载打印，一分钟也没耽误，直接送给了温志勇。
“良宇，你别走。咱们一起看看排名。”温志勇双手接过印有市委办公室的红头文件边看边说。
“我看过了，咱们中银公司标段内的六个镇，有四个镇的名次排在前十名，有两个镇在后十名。”陈良宇站在温志勇的老板桌前，一字一句地回答。
“是啊。”温志勇将目光从文件上移开，落到陈良宇身上，然后一怔。“哎，站着干吗，坐呀。”
听到老板说让他坐下，陈良宇才走到沙发旁坐下。平时他来汇报工作，基本都是站着，长话短说，说完就走。
看到陈良宇在沙发上坐下了，温志勇也拿着文件走了过来，坐在了陈良宇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良宇，你看啊，咱们标段内，莟大帅、钱大庄管辖的映秀、凯河的名次排在了第五与第八。然而他们负责的另外两个镇，清远、秀恵可就不行了，清远是二十五名，秀惠是二十九名，这，这-这-这，不行啊，会影响到下一年的投标的，必须重视这件事。”温志勇阴沉着脸，严肃地说道。
“是啊，我也注意到这一点。”陈良宇点头道。
“还有呢，你再看，友邦、银冠标段内有两个镇的名次排在了第一和第十二。”温志勇指着表上的名次说。
“真没想到，这点非常出乎我的预料。”陈良宇不停地摇着头。
“我还真是搞不懂了，李如燕、杨伟康的标段内的村庄凭什么能进入前五名?论公司实力，论从业年限，论保洁经验，友邦和银冠哪一点能与中银比，可人家怎么就能进入前十五名。”温志勇抬起右手在头皮上挠了挠。
“我可听说他们到城管局去协调关系了？”陈良宇小心翼翼，不露声色的说了一句。
“哎呀，良宇，这事该你去拜访上级领导啊，这几个月你去城管局走访过吗？”温志勇像从睡梦中突然醒来一样，目光直视着陈良宇。
陈良宇接过话头说：“可能是我多虑，瞎想了。人家如果是靠脚踏实地干出来的，我们可就没脸见人了。温总，你看这样好不好，抽个时间咱们带着所有的驻镇经理和保洁队长去第一名的村庄参观了解一下真实情况，再做决定也不迟的。”
陈良宇的话启发了温志勇，来前海这么久了，还没有去人家的片区参观学习一下。
“那好，良宇，你来安排这件事。组织咱们公司中层干部以参观学习的名义，由你带队，按照排名表上，到友邦和银冠公司负责的两个镇实地查看。注意村头巷尾，树林沟塘，房前屋后，卫生死角，回来后如实汇报。此事越快越好。”温志勇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命令道。
“好的，我马上去办。”说完，陈良宇起身要走。
“注意保密，行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信息。”温志勇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陈良宇身子一闪，走出了温志勇的办公室。
出乎温志勇预料，五分钟后，陈良宇又返了回来。
一进门，陈良宇就说：“温总，我想了想，我们去人家那儿，这么多人不合适，假如真的去参观倒也没啥，可是我们主要还是去侦察一下实情。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自己一个人去这两个镇，深入进去，实地查看与村民接触一下，他们会说实话。”
“良宇，还是你想的周到。你不要自己去。让秦亚明与你一起去吧，这小子挺机灵的，还有魏则刚，就你们三个去。”温志勇坐在老板椅子上吩咐着。
陈良宇稍作思考说：“可以啊，我们三个去。明天是周日，我们明天就去。”
“好，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你准备去吧。”温志勇低下头，继续集中精力翻看市委的红头文件。
周一早上八点一到，中银公司的早会准点开始。
温志勇坐在会议室长条椭圆会议桌的前端，亲自主持会议。
“今天的早会，就一个主题，分析全市城乡环卫一体化大观摩名次排名问题。排名表已发给大家了，你们也看到了，不用我再费口舌。我们中银公司标段内的六个镇只有映秀和凯河两个镇进入前五名，其他四个镇的名次都很靠后。而友邦、银冠标段内的有一个镇名列第一，两个镇第十二和十四。咱们中银公司号称省城来的大公司，有实力、有经验、有关系，可我们六个镇没有一个排第一或者第二名的。这说明什么啊?说明中银公司的镇村环境卫生保洁工作干得很不尽人意，没有人家两家小公司干得出色。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前海市的领导。日前，我派陈副总与魏主任、秦亚明一起去在全市大观摩中排名第一和第二的友邦、银冠标段内的两个镇实地察看了一番，下面请陈副总跟大家说说他们看到的真实情况。良宇，请吧。”
陈良宇从座位上站起来，用睿智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以平静的口吻缓缓说道：“各位同仁，虽说这次大观摩我们中银公司标段内的六个镇整体水平在全市位于中上游，但是没有一个镇位于榜首。说明我们与兄弟公司相比很有很大差距。按照温总的指示，前天我与魏主任、秦师傅三人到友邦和银冠标段内的最好的镇去考察了一下。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友邦公司的那个排全市第一名的罗阳镇有个北堤村，我们三个人步行在村里转了个遍，别说大街小巷，就是房前屋后，背街小巷，树林坑边，莫说成片垃圾，就是零散的垃圾都没有，非常的干净。村民们告诉我们，村里的保洁员很勤快，骑着电车每天早晚两次捡拾收集垃圾，村民们也很配合很少有乱扔垃圾的，村内的环境卫生保持得很好，跟市区里的小区一样清洁，在全市排第一名，果真是名副其实。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好好地反思一下，想一想和人家的差距在哪?争取再下一次的观摩中咱们标段内的六个镇中能有一个镇进入第一或者第二名，我说完了。”
待陈良宇坐定后，温志勇再次站起来，看着大家说：“听了良宇刚才的汇报，大家应该很清楚中银公司与友邦和银冠两家小公司的差距了。请大家不要再沾沾自喜，自我欣赏了。必须要有危机感了。我不苛求你们所在的镇每次观摩都得第一，但要朝这个目标去努力去奋斗。没错，这次观摩我们中银的成绩处在中上游能说得过去，可是下一次呢，很难说了，谁敢在这儿给我立军令状，下次观摩还能保住第四或第五的名次，没有吧。好，那我们就卧薪尝胆，加强对保洁员与司机的管理与考核，加大巡查力度，严格作业标准，将保洁员和司机积极性调动起来。散会后，机关各科室，驻镇各办事处都要制定出下一步的工作计划与整改方案。”温志勇一口气讲了这么长的一句话，中间没有片刻停顿，意思就是延续陈良宇的话题，曾加大家的危机意识，然后奋起直追。
会议结束，莟大帅刚走出会议室，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他兼管的清远镇的镇长何正军打来的，马上用右手的食指在接听键上往右边滑了一下，立马接听。
“中银公司的莟经理吗？”
“您好，何镇长，我是莟大帅。”
“莟经理，今天有时间吗?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事谈。”
“好的，镇长，半小时后我准时赶到镇府大院，烦你稍等片刻。”
“好啊，我在办公室恭候你。”
挂掉手机，莟大帅立刻喊上司机兼助手杜永松，驱车直奔清远镇。他心里清楚何正军叫他去干什么。
……
……
莟大帅与杜永松从一楼顺着步行楼梯一口气跑上来，喘着粗气站在清远镇镇长何正军办公室的门前，轻轻叩响了枣红色的铁皮防盗门。
“请进——。”何正军拖着长音大声说。
“何镇长好！”莟大帅推门问好。
何正军抬头一看，嘴角一歪，点头示意莟大帅坐下。“请坐吧，莟经理。”
待莟大帅与杜永松坐下后，何正军转身打开书橱门，取出茶叶桶拧开盖子，捏了两捏茶叶放进两个纸杯里，从热水器的红色出水口接了两杯水，放在了莟大帅和杜永松脸前。
“前海市城乡环卫一体化工作大观摩的名次表，莟经理想必一定看过了吧。”何正军不慌不忙的问一句。
“是的，何镇长，我已看过。”莟大帅异常冷静地回答说。
“清远镇的名次很不理想啊，倒数第十六名吧。”何正军冷嘲热讽了一句。
“是啊，镇长，不尽人意。责任全在我，前些日子我把精力用在了映秀镇了，忽略了咱们清远镇，对不起啊，镇长。”莟大帅红着脸低语着。
突然，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放心，镇长，今天下午我就带领保洁员集体拉练，一个村一个村的一条街一条街的拉网排查卫生死角，寻找积存垃圾，一周至内整改到位。”
何正军两眼看着莟大帅，脸上的笑意全失，一字一句地说道：“党委政府不会听你怎么说，关键要看你怎么做。”他眯起眼睛，稍作思索，严厉说道：“莟经理，我给贵公司提个建议好不好？”
“好的，请说吧，镇长。”莟大帅低着头，抿着嘴笑着。
“你们的驻镇经理一个人管理两个镇，有些不妥，平时还能兼顾，一有大型观摩和检查，你们就会疲于奔波，顾此失彼。换句话说，就是顾了头，顾不了尾。你向公司领导汇报一下，就说是我说的，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要么请你固定在清远，要么请尽快另外确定一位驻镇经理，专心致志的协助清远镇党委政府，做好镇村两级的环境卫生工作，推进城乡环卫一体化工作向纵深开展。希望在下一次市区镇村一体化大观摩时，清远镇能有个好的名次，这不仅关系到镇党委政府的中心工作，还事关贵公司的对外形象。”
听完何正军的话，莟大帅的脸，像是被人用手掌掴了两耳光，火辣辣的生疼。他心里明白，何镇长这是在说自己没把精力用在清远，误了镇里的大事，要求换人。莟大帅略一思索后，非常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行吧，镇长。我回公司后马上汇报。”
回到公司后，莟大帅直奔总经理办公室，跟陈良宇做了汇报。
陈良宇干脆脱口而出：“兄弟，这还不好办吗？从即日起，把映秀的工作暂时交给杜永松代办，你专心在清远待一段时间，抓一抓清远镇的一体化工作，你看如何？”
“好是好，不知柳智博那儿怎么回话。”
“你故意的，听不懂，是吧？”如果真的不知怎么给柳镇长回电话，就把他的手机号发给我，我来告诉他。”陈良宇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将了莟大帅一军。
不光是莟大帅兼管的清远镇的全市一体化大观摩，成绩不好，排名名次靠后，镇领导心情不悦，钱大庄兼管的秀惠镇成绩也不好，名次也很靠后。
当时，公司改变组织架构时，让他们两人每人分别担任大区经理，大区由两个镇合并。大帅怕一人管理两个镇，精力有限，管不过来，专门与大庄商讨过，结果是主管镇两人直管，兼管镇，选派一名助手。莟大帅冷静下来想了想，兼管镇成绩不好主要原因应该是兼管不到位，顾此失彼，助手没发挥好作用，最重要的还是他们两位主官的精力没有用在这两个镇，导致清远、秀惠两个镇的名次没有进入前二十名，所以大庄与大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回到清远镇后，莟大帅接连召开了保洁队长会和保洁员大会，动员全体保洁员，即日起，全身心地投入到垃圾清理突击月活动中来，采用拉网式排查，集中劳动的方式，逐村逐街逐户寻找卫生死角，清理积存垃圾，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全镇各村的存量垃圾全部请运出村，卫生状况得以很大改善。月底，环卫一体化办公室下发的督办单上，也只有在两个自然村内拍到两张零散垃圾的图片。
这天早上，一觉醒来的莟大帅，收到了何正军发来的一条微信：“这些天，全镇集中拉练后各村的卫生状况大有改变，莟经理辛苦，还请继续努力。”看到这条微信，莟大帅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
……
又到月底了，又是给保洁员做工资表的日子。钱大庄面对着秀惠镇250名保洁员的工资表格，心里十分纠结，尤其是彭辉思的名字进入眼帘后，一时不知怎么落笔。
表格显示：彭辉思 ， 服务保洁人数630人 ，基础金额800元 ，出勤天数30天，考核金额200元，处罚金额600元（一体化办公室日常巡查督办单6张图片，每张图片扣罚100元），实发金额200元。
罚款600元。区区600块钱，对普通家庭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彭辉思来讲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他和老伴都已70挂零，一个干保洁员，一个收废品。俩人没有其他收入，又不肯向孩子们伸手，居住在城乡接合部，吃喝拉撒费用又高，就靠他这份微薄的薪水养家，养弃婴。
别看大庄整天疯疯癫癫的，其实他也是个性情中人，也晓得同情弱者。他知道彭辉思活得不容易，也不想处罚他的这么多钱。可是没有办法，规章制度在那立着，处罚措施在那摆着，督办单上的六张图真实存在，整改时他也看到了现场的垃圾。如果不处罚他，下月督办单下来后，其他村的保洁员还罚不罚。
钱大庄在彭辉思的工资表奖罚金额一栏处，用黑笔写了后再用红笔划了，来来回回改了好多次。彭辉思虽说个性很强，时常跟自己抬杠，不太服从管理，干活粗心，但绝对不会因为这些，才处罚他，最终的因素还是督办单上的图片。先执行纪律，照章办事再说吧。钱大庄在心里劝说着自己。假如确实生活遇到了困难，大不了自己出钱救济他一下。
合上工资表，钱大庄的心里犹如一块石头落地。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眺望着远处一轮喷薄欲出的红日正在冉冉升起，郁闷的心情豁然爽朗起来。忽然，他突发奇想，应该将此刻的感受告诉军师大帅，与他一起分享此时的喜悦。于是，他诡秘的一笑，顺手抓了件上衣，披在身上，走出宿舍门，进了大帅的房间。
“军师，快起床，太阳照到腚了。”钱大庄来到莟大帅的床前把被子掀了起来。
“干吗呀?大清早的犯什么神经。”大帅一屁股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紧紧捂住私密处。
“老兄弟，昨晚我灵魂深处激战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钱大庄脸上表情有些小兴奋的，也有点小得意。
大帅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边穿衣服边问：“什么事啊，让你一大早的犯神经？”
大庄坐在床边说：“彭辉思的事情，你听说过吧。”
大帅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上月联合督导组在他的村里拍了六张图片，这老小子愣是没整改，或者说整改的很不彻底。按公司的制度和纪律必须处罚，可是他的家庭，老两口没有别的收入，吃喝拉撒全指望这点薪水，还养着个弃婴，是在可怜。按理说你可怜，更应该珍惜这份职业，好好干。 他倒好，干活不认真，垃圾捡拾不彻底，你说他还和你抬杠，不服从管理。我的情绪纠结了一夜，得出结论是，同情与纪律是两个概念，不能混为一谈。垃圾清理不彻底，整天糊弄是工作态度问题，必须严肃处理，扣罚本月绩效工资600元，如果因为少收入600块钱影响了日常生活，我就捐点工资给他度日。”话毕，大庄两眼盯着大帅。
“看我干吗，你做得决定很对，任何人都要接受纪律的约束，我支持你。不过，你要记住，罚款不是目的，罚款是为了让他好好干活。”大帅穿好衣服整理起被褥。
“太好了，老伙计,谢谢你。” 大庄在大帅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
大帅回过头来，不解地问：“谢我干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大庄再次诡秘的一笑，说：“有关系啊，到时候捐工资，你也捐。哈哈哈。”
“去你的，你在给我挖坑啊。”大帅抬腿朝大庄屁股上踢了一下。
“你说捐不捐？”大庄握起拳头，在大帅脸前晃了晃。
“好了，我捐就是了，别动粗。”大帅抬手挡了一下。
“我不揍你，走，开早会去。”钱大庄得意忘形的拉起莟大帅的手，向二楼小会议室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