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棺

偷棺者，合阳百良某村人也，录其事而姑隐其名。

乡野多奇人异事。其人年方二十，身量瘦小而力大无穷，食量甚豪。早餐蒸馍十余个，午饭燃面三老碗，闻者将信将疑，见之不免瞠目结舌。

打麦场多碌碡（liù zhou，农具，用石头做成，圆柱形，用来轧谷物，平场地，也作磟碡，又叫石磙），小者亦有三五百斤，此人轻松抱起，绕场一周，面不红，气不喘；家贫无耕牛，其妻掌把，此人拉犁，一晌耕地一亩有余，抵得上一头壮牛；一百来斤的麻袋，一手一个，疾走如飞，他人莫能也。

关中沃野，自古富庶，莘村是古莘之地有名的大村子，富室自然多。大池岸一户人家，为家中老人准备了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重达1200斤，当时动用了八个精壮，累的气喘如牛才抬到上房后边的偏房里。

棺材也称寿木、老屋，全木打造，用于装殓逝去的老人。农家制做棺木，一般在30岁左右就要精选木料制作好，准备去世以后用。俚语云：三十有付板((指棺材)，看你好大胆。言下之意，人到中年，就要准备寿木了，没有预备好，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将措手不及。故此，一般在世时就要做好棺木，称“寿木”或 “寿器”，表示添寿加福。当然，现代的人长寿，莘村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不在少数，据说东宫城有几位九十多岁的老人腿脚还很灵便，故莘村人一般在七十岁左右才准备寿木。

这家的棺材名动远近，特别引人注目的要属它的外部装饰了。棺材的正面材头上画的是碑厅鹤鹿，琉璃瓦大厅上空展翅腾飞着两只雪白的仙鹤，大厅两旁是苍簇盛旺的青松、柏树，大厅前面是芬芳百艳的青青草地，草地的中间是通往大厅的石阶路径，显得十分清洁幽雅，整幅图画将整个棺材头装饰的犹如仙境居室，整个一庄清静别墅，材头正顶上写着"”安乐宫”三个大字，将材头图与棺材本身紧紧相扣。棺材的两旁分别画着两条正在腾云驾雾的黄金龙，追逐戏弄着宝珠。龙的周围画着吕洞宾等八仙用的兵器，又名“暗八仙”，还有古琴、古画、梅兰菊竹、桃榴寿果，在材面上有"寿山福海"字样。棺材上所有图画都用立粉、贴金等技法、以及颜料的调配，充分将古代唐三彩的绘画风格搬入其内，使得整个棺材庄重大方，色彩层次分明，绚丽有序；线条流畅飘逸，令人神驰目眩。

这样的棺材哪个老年人不羡慕？木材，做工，哪一样不是最好的？何况，这手艺极高的老木匠做完这一桩活，欣慰之余难免自嗟自叹：给人家做这么好的棺材，自己住不上……闷闷不乐，不久便过世了——这副棺材成了绝版——你有好木材也没有这好匠人了！

莘村东去六七里，便是大河，大河以东，便是山西了。这河对面的河津有一富商壮年过世，还没来得及准备棺材。其子少年气盛，听闻莘村有这样一副棺材，非此棺材不葬其父。两日后便要下葬，时间紧迫，托人重金来求未果，于是找到偷棺者。

富商之子果然豪爽：你找五个人，每人二百大洋，把这棺材给我偷过来！

偷棺者却道：不必，这一千大洋我一个人拿了！

富商之子迟疑道：这棺材可要1200斤！不是开玩笑的！我不在乎钱，我父要按时安葬！

偷棺者胸有成竹：拿不来棺材，我给你父亲陪葬！

……

当夜，莘村这户人家的长子听见后门一声轻响，掌灯一看，发现父亲的棺木不翼而飞，大吃一惊，叫醒兄弟急急追去。夜色里，远远地看到有人扛着棺木顺着沟边小路往东而去，兄弟穷追不舍。

兄弟边追边喊，偷棺者把棺材往地上一放，不见了人影。兄弟俩气喘吁吁，追回了棺木，却又无可奈何——太重了！于是回去叫人来抬，等再次返回，棺木又不见了！次日报官，一路察看，足迹到了陌东河边，心下隐隐感到是河津那户富商之子所为。然而逝者已经入土为安，到山西的地盘上也不敢挖人家坟墓对质，何况对方财大气粗，万万得罪不起，只好恨恨作罢。

原来，这偷棺者当夜得手，发现有人追来，毕竟自己扛着棺材跑不快，灵机一动，把棺材放在地上，自己躺了进去，合上盖子，只露了个小缝。那弟兄两个奈何不了棺材，回去喊人，偷棺者跳出来，扛起棺材，迅速赶到河边，真乃神力也！

那边自有人接应，河津富商之子大喜之余，给了偷棺者1200块大洋！这人大洋到手，默不作声，不再干这勾当，一心种地耕田过自己的小日子，抚育子女七人，得寿五十又七，无疾而终。

或有人云，彼时之人力大，今之人万万不及也，是否那时人身体素质好，今日之人身体素质下降了？那为何今之人长寿而那时人短寿？

暑假期间，与村中一吕姓老人名孝增者谈及此事。老人言道，自己十三岁便一人翻越百良沟去韩城马沟渠拉煤，六十余里路，沟深路险，危险重重，有一次遇到一只狼，一路跟随自己，直到进了村才悻悻离去——它一直在找机会……

老人一声长叹，那时候的人，能吃苦啊，但是一过四十，往往老态毕现，能活过六十就算高寿了，你看现在的人八十岁还不显老——人这一辈子力气是有限的，那时候的人早早就把自己榨干了，力气用尽了，不得长寿啊，那是把人用咂了……

董刚  2021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