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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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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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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老母亲

窗外的老母亲

文/董刚

母亲快走前的一个多月,我应该就有预感了,不过直到她离开以后我才明白。

新办公室在四楼,一出门的拐角有一道斜着的窗户,站在这儿恰好能看到学校门口这一段街道。或许是为了开阔视野,抑或是能更好地亲近冬日的暖阳,我经常会在这儿驻足。只要不是上学放学的时间,这儿的人流量并不大,来来去去的,大都是一些趁着不用接送孩子的时间买菜的老年人。

那天我看到了我陌生的母亲。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腿脚利索的人,可是那天,我站在窗户边,看到她提着两袋子菜,很缓慢地从学校门口经过。那几天正冷,还有寒风,她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着,染过的黑发遮不住被风吹开的新长上来的根部白发。她的表情有些麻木,眼睛也没有光彩,分明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世上苦苦挣扎着的模样。

我在窗户里边,心里一阵难过。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又给我讲小区里的东家长西家短,我问她今天是不是去我们学校南边买菜了,她有一些惊讶:“你咋知道?”我说我看见你了。母亲好像自语一般:“你看见我了……”似乎打算说什么,又停了下来,她应该感觉到了那天我在她面前有很大的耐心,说话的声音格外地温和。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母亲去了三次医院,最后一次确诊住院,就再没回来过。她走的时候,一点也不难看,比我见到过的那些垂危的老人都要好看些,也比她在病床上受折磨的样子好看得多,只是太匆匆了。医生仅仅以为是咽炎,第二次去医院诊断结果是肠胃炎,就是第三次去医院确诊心梗,我依然还是乐观——现在得心梗很正常,年轻人都那么多患者,心脏搭几个支架,基本和正常人区别不大。甚至听说进口的支架更好,过个四五年,基本就和人融为一体了,不会有什么异常的感觉。

母亲一直认为自己得的是肠胃炎。医生说 “这个患者心梗了”,她还辩解:“我是肠胃炎,我胃里难受得很,吃不下去东西。”躺在病床上,准备送进重症监护室之前,她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抱歉,同时有一丝乞求。因为她从来都不愿意给孩子带来麻烦,在她心里,娃娃们上班都很辛苦,自己偶有不适,吃点药就扛过去了,这次自己给孩子带来麻烦了。

但她真的不希望自己得的是治不好的病,她感觉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她希望赶快给自己治好病,能回到家里继续操劳:父亲常年身体不好,靠她照料;儿子的女儿还未成年,她不放心。看母亲这个样子,我心里愧疚,连忙安慰她:“妈,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治好病!这个病没有什么,做手术搭支架就可以了。以后吃糖尿病、高血压的药,再加上护理心脏的药物就行。”

很快我便知道母亲的病比我想象中要严重得多。母亲住院的第一个晚上,我彻夜未眠,心里莫名的不安,“心梗是常见病”,这句话对我是一种安慰,潜意识里我感到母亲扛不过去了,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是母亲经过窗外的模样。“人老腿先老”“一个人忽然开始走不动了,就快要走了”,我不断想起老年人说的那些话。那个夜晚,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安慰自己,人已经进了医院,找准病因了,就能治好了,另一方面是各种猜测,又不敢说出口,生怕不够恭敬,亵渎了母亲。

凌晨五点多向医院赶去,楼道里空荡荡的,重症监护室的门紧锁,我只能焦急地在门口踱来踱去。好不容易等来了医生,却不料医生也在找我:“家属要有心理准备,病人不太好,不单纯是心梗,还有高血压,糖尿病,各器官开始衰竭了。”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求你救救她,这个老人对我们很重要。”医生说“我们能做的,只是减轻她的痛苦,结果很难预料……” 

我坐在椅子上不知哭了多久,因为我无法面对母亲。她这一辈子没有求过我什么,从来都没有,这一次也没有,她从来都不会麻烦别人,包括自己的孩子,所有的委屈总是一个人扛。但是进重症监护室的那一刻,她看我的眼神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希望我想办法救活她,可是我无能为力。结局几乎已经注定,而先一天晚上我还向她保证,一定会治好她的病。母亲看见我走过来,愣了一下,我想我的表情出卖了我,因为她把头扭了过去,轻轻地叹息“我难受得很……”

临近午饭的时候,医生忽然又说,或许有办法,你最好去交大一附院咨询一下。我又看到了一丝希望,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急忙打电话找关系,焦头烂额,和那边的专家约好下午面谈之后,我已经筹划转院的事宜。我跑到母亲面前,开心的告诉她:“和那边联系好了,咱们可能马上会转院,给你做手术,做了手术就好了,就再不难受了。你放心,我肯定会想办法给你治好的,咱们找的是那边最好的专家,医学现在这么发达,还能治不了你的病?”

见到专家之后,他看了母亲的资料说,你母亲的心脏上有一个穿孔,这个手术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何况她还有糖尿病,高血压。我连忙说,风险我们愿意承担,麻烦您治好她。专家摇了摇头:“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要挨这一刀呢?”我依然不死心:“我们不怨您,麻烦您给她做手术!”医生盯着我:“我就直说了,老太太上不了手术台。”“我们不会怪您的,求您给她做手术!马上转院过来!”“你还是没有听明白我的话。要转院的话,来的路上人可能就……很抱歉。那边环境好,让老太太安安静静地走,这边人多太嘈杂,会打扰老太太的。你们该准备准备了,就在这几天了……”

那个下午,我再没到母亲身边去,我不知道还能和她说些什么。第二天早上九点四十八分,母亲便离开了。她说她想上厕所,便盆拿到床上,忽然便昏迷了,医生开始抢救,不大一会便摇头。我哭着往里面冲,这次医生没有拦我,我喊“妈,妈!” 此时还插着氧气管,我想母亲能听得到。旁边的人说“不要喊了,人已经走了……不要把眼泪掉到你妈身上。”我们那儿有这样的风俗,不能把眼泪落在逝者身上,这样会让逝去的人有所感应,他们会舍不得离开,甚至会在黄泉路上徘徊,影响他们的下一次轮回……

就这样,母亲走了。医生后来告诉我,你妈其实知道她的病好不了了,偶尔一个人自言自语:“好不了喽……咋得了这哈哈病……把人难受的……”处理完丧事,再次站在窗口,我望着外面来去的老人们,眼泪又一次哗哗哗地落了下来,无论我在这儿等多久,都等不来我母亲的身影了,从此我也是没妈的孩子了。而她发病的诱因是受了寒冷,她天不明便去早市买香菜,12月17日早上的气温是零下七度……因为那天煮了羊肉,她想让我喝羊肉汤的时候能吃到香菜……

曾经的那些苦难,不提也罢,她比大多数受苦受难的母亲要苦一些。她对得起所有的亲人,所有的亲人都只有亏欠她的。很多事情都来不及为她去做,即使做了的,也仅仅是做了一次。她六十大寿,我还在艰难,七十大寿,我不顺心,直到今年7月8日,爱人给她买了金戒指,这才有了第一次像样的生日。12月9日,去医院做喉镜,她才有时间第一次来我再婚后的家,看样子她很高兴。一辈子都是伺候别人,直到住院,才有人给她擦屎端尿……很愧疚,作为儿子,我做得远远不够……

窗外的老人依然来来去去,或是满头白发,更有的步履蹒跚,不是接送孩子,便是买菜做饭。可惜他们的孩子看不到,老人们为了自己的子女正在耗尽最后的心血。我遗憾的是那天没能为母亲抓拍一张照片,就像后来在病房希望能和她合影,都来不及做了,太匆匆了。

董刚 2024年1月5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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