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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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不白之冤
七
那时除了喜欢上黄油的课，我最为喜欢上的课就是成某师的英语课了。说起成某师，那可要大篇幅描述了，那可真称得上是：眉如翠羽，齿若编贝，减之一分则太短；腰如束素，面若月华，淡淡妆成清且浅。最是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一双瞳仁剪秋水， 娇从双眸风情来。当年的成某师，大荔师范刚毕业，据说是我表叔李某义的同学。二十出头的年纪，又有一副小巧玲珑的身材，看起来楚楚动人，说是我小师妹也不为过。每到学校有文艺活动必演出，能歌善舞，还会弹琴。
我当年有自己的迷恋之人，但真正的梦中情人，还是成某师。那时的我，对成某师敬若天人，一丝一毫都不敢亵渎，她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是纶音玉旨，几近于金庸笔下段誉眼中的“神仙姐姐”。多年以来都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我那时各科几乎都是年级第一，总分更是全年级第一，超出年级第二名200多分，其他同学望尘莫及，在百中也是一段传奇。尤其英语课特别认真，每次考试几乎满分。
相信这样想法的不止我一人。当时几乎所有学生，注意，是每一个年级，甚至历届学生都特别喜欢上成某师的英语课。当然，更多的是喜欢成某师，但最终喜欢上了成某师的英语课。前段时间看新闻，有位女大学生刚毕业，但是一参加工作，就受到学生欢迎，第一届学生就有几位考上了清华大学。我看了一下该教师照片，心中了然——就是当年的成某师一样的形象。教师仪容仪表相当重要，而相貌出众者更是占了先天之利。成某师即是此类。
出众如成某师者，成了学生最爱八卦的对象，八卦她家，八卦她妹（当时高我们一个年级），八卦她的私生活——我们私下都认为她喜欢人材出众的语文老师雷某师——甚至八卦她的衣着打扮。有好事者如张某辉、郭某兴、王某国更是八卦起她的内衣内裤来。当时农村学校都是宿办合一，成某师一日穿裙来上课，来的匆忙，可谓“云鬓花颜金步摇，衣冠不整下堂来”，结果此三君，先是张某辉看到了她淡绿色内衣，接着，郭某兴、王某国假装低头捡课本，看到了她的粉色内裤。
诸君千万不要指责我之同学。十五六岁血气方刚之年纪，对异性感兴趣实属正常，本人也是其中之一。年轻教师往往视之洪水猛兽，岂不知洪水来之，导之入流；猛兽来之，饵之以食。如若与洪水猛兽蛮力相抗，势不敌矣。一时镇压，心中不服，误人子弟，不可不慎。
当时我古莘农村，民风淳朴，说话粗俗，甚至有打油诗，朗朗上口，儿童往往习之，如：某某与某某，日一日，谈一谈，二百元。此打油诗当是二流子狎妓之作。儿童不知，反觉好玩，往往以此取笑同学，我师闻之，勃然大怒。当时还是小学二年级，我以此取笑马某平与马某伟二同学。恰逢班主任雷某师不在，一实习女教师临时带我等，一闻此事，粉面含羞，连扇我三十余记耳光，双颊红肿，指纹俨然，半日方消。当时之我，实不知因何事激怒我师，委屈伤心，珠泪涟涟，茫然不知所措。
八
是故为师者，需把握学生心理，特别是要根据不同年龄阶段，不同经历学生，从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万不可一时冲动，以伤孩童之心。鄙人目前任职高中，从未有一不敬之言加学生之身，而学生对我礼敬有加。他人怪之，我笑而不答。一切尽在不言中，有的经验需自己在实践中慢慢领悟。
当时有一党姓女同学，身材高挑，故得绰号：tall（英文高挑之意），容颜秀丽，身姿绰约，实为当时我校第一美女也！今日思之，当时我等同学，往往崇拜学而优者，如鄙人；秀丽如tall者，并不被如何看重。Tall是成某师闺蜜，我等同学往往八卦二人有亲戚之谊，有同学甚至以此作赌，赌注为一碗合阳踅面；也有二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最终打得头破血流；然直至今日，也未搞清楚，二人究竟何种关系也！
Tall某日与成某师闲谈，无意中泄露天机，张某辉、郭某兴、王某国之事败矣。成某师稍加指责，三人恼羞成怒，特别是郭某兴、王某国二人。然成某师天人一般，又是我等之师，岂可一指而加于其身？只好拿tall出气了。tall那天头发散乱，泪落如雨，我等见之，心实惨之。由此可见成某师当年亦不懂年轻心事，小题大做了。遇到此事，当一笑了之而已，这等事岂可追究责任？最终反酿成一场大风波。为师者当学心理学，此等事不可不戒也！
当时如我，还是成绩极为优秀，人才出众， 但顽劣异常，时常闯祸。在初二的时候，我曾经和同学发生了矛盾，把人家的眼睛打肿了；还有一次，我把兵乓球点着了扔到教室的过道里，把一名女同学的裤子烧着了，这让我师极为头痛。因此，班主任白马王子安排表姐李某丽与我同桌，在四组最后一排；前面坐的是女同学姚某仙与雷某锐，都是当时班级容貌出众者。因我在本村，还爱欺负同学，这样一来，就和其他同学隔开了，也不可能对美女同学拳打脚踢，是谓之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就不容易生事了。
这样一来，与同学相安无事，却与梦中情人成某师之间发生了一件大事，这在我的初中生涯中产生了极为重大的影响，开始成绩滑落，泯然众人，便是从此时开始。
九
彼时情景，清晰如昨，直至今日，我还能记得当日之事的每一个细节。那是下午二时开始的数学自习课。当时之学习与今日之大为不同，教师不怎么管学生，农忙时分，甚至吆喝一群调皮捣蛋者自带镰刀等工具，帮老师去收麦子、打场等等农活。数学自习者，真正的自习也。我师或来，或不来，我等同学嬉闹一番，最终归于沉静，自由学习。看似放羊，实则学到真东西。放之今日，教育一大事故也。
观今日之学生，从早到晚，疲于奔命，有作业写至次日凌晨者，数见不鲜。周内日日满堂灌，周末各科有补习。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书包日渐沉重，小小年纪，书包有达二三十斤者；垂髫始龀之年，路遇佩戴眼镜者，大有人在，观此情景，不亦悲夫！我校隔壁，乃一小学，常见学生书包与自身重量相若，步履蹒跚，跌跌撞撞，佩戴眼镜，双目无神，心甚怜之。虽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然骨骼未成，整日以此重压，大多小学生，至二年级手指关节因作业过多开始畸曲变形，将来身心健康乎？何日还儿童一美好童年？教育一事，任重道远。今日我回忆往事，依旧美好，他日此等儿童虽回忆，还能有我等昔日之美好乎？
是日下午二时，数学自习课，班主任白马王子未到，成某师忽然出现，我等同学大喜。成某师轻盈而至，满面春风，宣布曰：我下午有事，英语课改为自习课。此语一出，寂寂无声之地，登时满堂轰动，欢呼雀跃者有之，纵声高歌者有之，撮唇口哨者有之，满面欢容者有之——我等喜欢成某师，喜欢英语课，但自习课者，我等之最爱也！众人鼓噪欢呼，实发自内心对成某师之拥护也，绝无他意。没想到成某师勃然变色，大发雷霆，欢呼之声顿无，归于寂寂。
多年以后当我为人师，方知成某师因何而怒。教师上课，非同一般，要有学识，口才亦不可少，还要有威以服众；偶有自卑，只怕自己水平有限，言语不便，惹学生笑话而起轻视之意，将来难以收拾管理。苍天在上，我等对成某师，绝无此意，只怕视若天人，亲近有加，何敢一丝一毫耻笑我师，只因自习课，无人管，比较自由，舒坦而已。
然成某师杏眼怒睁，粉面涨红，声色俱厉：谁喊的！给我站出来！前排姚姓二君被掴面，并指令二君指认始作俑者。二君不知，转至教室后方，无人可指，惶恐至极，不知所措。而我恰恰坐至教室后方，其余女生，男生仅我一人。成某师咬牙切齿，一声怒喝：董刚，你给我滚过来！
十
狂风暴雨，猝不及防，八卦连环掌有之，九阴白骨爪有之，间或拧与掐，夹以推与拉，回过神来，已是面目全非，事后观镜，指痕掐痕，深入数分，血迹斑斑。可见成某师当时恨之深。这还不算完，厉声问道：你知道错了吗？苍天呐，我实不曾参与此事，当时还是年级第一，正埋头做数学题，乐在其中，受到心中偶像如此辱骂狂揍，当然要辨析清楚。成某师看到不服，也许手已打疼，从门后拿起扫帚猛抽。要说当时的扫帚质量也是太差，一直将十余把扫帚抽到散落了满教室，我依然坚持，我实无错，甚至喊道：我这么喜欢你，怎么会嘲笑你！
成某师怒极而笑，那是呵呵呵的冷笑，那个话语如同一把把重锤，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我的心里，我的心当时已在滴血，酸痛至极。直至今日，我可以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董刚，呵呵呵，年级第一是吧？下一次，我让你英语考59分，你就上不了60，哼哼哼……说完，迅速转身离去，不再回头一顾，只留下一身伤痕的我凌乱在教室门口。
彼时彼刻，我直觉热血一下子奔向脑门，不顾当时是在自习，冲到教室后面，一脚踹翻课桌，仰天狂呼：冤枉哪，冤枉哪！我只记得当时表姐李某丽已吓傻，嘴里喃喃自语：刚刚刚才没有说话呀！姚某仙与雷某锐面面相觑，小声说着，不是董刚，真的不是董刚。当时的我已失去理智，冲过去向还站在教室后边的姚某君的眼睛上就是几拳（不好意思，这里先道歉了，陈年往事，我依然内疚，恳请姚某君同学原谅），姚某君掩面狂奔，逃出教室，我依然胸闷欲胀破胸膛，咆哮不已。
骂我，打我，辱我，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记恨成某师，相反，成某师对我拳打脚踢之时，我心里竟一阵阵温暖，无论如何，和梦中情人面对面站着，即使挨揍，也是甘之若饴，直到今日，我都是饱含仰慕之心来记述成某师的，让我受不了的是，成某师冤枉了我，委屈了我，当时的我，觉得自己梦中之人误解了自己，必须解释清楚，要她明白，我绝对没有亵渎她的意思，绝对不是我带头鼓噪乱喊的！
当时之我已情乱意迷，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先是跑到成某师办公室，要解释清楚，被拒之门外。我想，如果不解释清楚，不能让她明白我的心意，我会当场吐血身亡的，这一点都不夸张。当时的我，智商极高，而情商极低，做事不计后果，立即就要成某师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而且要她知道，我喜欢她，绝不可能做对她不利的事情，就是立即要我去死，我都会毫不犹豫的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绝不后悔！
诸君打住，不要胡思乱想，推荐一部电影《西西里美丽传说》，看一看你就明白了。我对老师，尊重而已，少年人迷恋一个人，绝无任何不纯洁的想法。很单纯，很单纯，那种单纯，今生不会再有了。为什么中学时代最美好，大约就是在今日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社会里，那个时代那个地方，是一缸来自无污染的长白山、又经过几十道工艺过滤的纯净水，太纯了，太纯了……
不能被成某师明白心意，又蒙此不白之冤，我受不了，咆哮之后，找来一把小刀，直接刺向自己的胳膊……
第五章 活着太难
十一
多年之后，偶遇后巷好友王某君之妻，名姚某阁者，见我之时，震骇异常：忆君当年，高大强壮，今日见之，反渺小许多，何也？眼神之中，闪烁不定，看似疑惑满腹。我苦笑而已。诸君观我少年时照片，不过十四五年纪，但体型已显魁梧，衣着打扮，尽显狂妄。然五年之后，高考之时，考场遇见当年碎豆豆身形之王君（李家庄人），我已矮其一头，王君见之，亦大骇，不意我之渺小若此也，较之以前，判若两人。正如同事师某琳所言，观君平日，形象略显猥琐；观君之文，形象陡然高大。多谢当年迷恋之某女，昔日照片，收藏至今，数十年前之形象，得以重见天日，不至于使往日之我湮没于尘埃之中，徒留一段传奇。
诸君亦莫怪我，陈年往事，琐事碎事一箩筐，何可道哉？岂不知石头记者，亦诸君所熟悉之红楼梦者，亦碎事琐事一箩筐，而作者言曰：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我深然之。中年之后，方知余华不我欺也！
《活着》一书，十余年前便已拜读，不以为然，流水帐也！无非老人名曰富贵者，先家破，而父亡，而母亡，而子亡，而妻亡，而女亡，而婿亡，而孙亡，余生唯一老牛相伴，文章戛然而止。而后十余年，同事师某强极力推荐，师某琳案头常放，黑中好友马司令推荐者再，遂决心再读，一读之下，倒吸冷气，汗流浃背，泪湿书卷，唏嘘感叹，人生，真是艰难；《活着》，非年龄阅历不到者，无法读也！
人之一世，极见艰难，而大事往往由小事发端，惜我当年不懂也。苏子《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云： 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视了然，，而临事忽焉丧之，岂独竹乎？这是多么深刻的人生感悟。虽曰：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然而：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春秋。
不由想起当年旧作两篇。一曰《吐痰》，一曰《洗内裤》，何也？某君公交车向外吐痰，一个时辰之后，其父死亡；一君半夜洗内裤而遭牢狱之灾。何也？先说吐痰，公交车外，轿车司机忽遇不明飞行物，躲避之间，车撞路边水泥杆，车毁人亡。此司机乃专家，去某厂检查线路障碍，人既已亡，障碍还在，车间起火，数人死亡，其父乃其中之一。此君吐痰之时，岂能想到，其父因此而死？再说洗内裤者，某局局长也，夜间在家，心情舒畅，闲而无事，遂洗内裤，其妻疑之，大闹一番。恰逢当晚在此之前，小区有人犯强奸罪者，遁去未获。次日警察闻说两人吵架，疑与此事有关，上门调查，为证明清白，案发当时与某女在一起为之佐证，此女行贿五万于此人。清白虽已还，而行贿之事牵出，此人身陷囹圄，仰天狂呼：我脑子有病，大半夜洗什么内裤呀！
此亦西人所谓蝴蝶效应也。海明威的作品亦有阐述。某医生开车救一垂死孩童，是夜大风雪，途遇一歹徒持枪劫车而去,因此不得及时赶到救人。待得次日赶到，儿童已亡。其父哀痛，前去慰问，四目相交，均自骇然——其父者，昨夜持枪劫车者也。
十二
人生亦莫不如此。看似寻常举动，看似屑小琐事，往往决定人之一生。往日同学不胜骇异，昔年昂藏一丈夫，今日猥琐一小人，其中辛酸滋味，岂能一言以道之？实言相告，我自初二年级起，便停止生长，不再增之一分一毫；后命途多舛，身量反见萎缩；其后麦田挨一铁锨，便成体弱多病之人，七八年间不得痊愈。遂教大学四年，默默无闻，上班之初，几番晕倒。前日为我祖立传，有言曰：常想起那些年不得意之时，满腹心事，无处诉说，总是偷偷跑到祖坟，跪在祖父坟前，求他保佑。（参见拙作《硝烟染华发，碧血洒白银》）此言大有深意。
表姐杨某立曾说：外爷临走前在我家养病一段时间，那时我上初中，爸爸是厂里的厂长，妈妈是财务科长。爸爸说，寡言少语的外爷不止一次和他谈心，劝他和妈妈放弃公职铁饭碗、回乡务农。想必外爷当年是伤透了心、殚精竭虑、抑或也看破了世事吧…… 这位42年奔赴延安参加革命的老人，五十年代入狱，七十年代被整，这一生经历了什么，我们也只能猜想了......我祖之事，家中老人，抑或知之，不愿告知后辈，以免冤冤相报何时了。而非不知当年两次诬陷之人。
我父当年，也是风云一人物。我观之三十余年前之照片，深为折服：黑发浓密，颇为英俊潇洒；气宇轩昂，英姿勃勃，精神抖擞，不怒自威。我见之，常自惭形秽。（常忆儿时家中习武之具无数，彼时无知，常偷偷尿之其上，抑或故意损毁之。）我父年方二十，便为生产组长，此后三十余年，一直村中任职。后因为人耿直，赋闲在家。我上初中之时，便已家道中落，严重之情形，非诸君之可知也！
我那时也是豪气冲天，疏财仗义，结交朋友无数，遍布远近村庄。而其后求学远走，又因某难言之隐事，朋友来之，偶有怠慢，时间长久，遂渐疏远。但儿时之友，一旦相逢，寒暄数日，亦融洽如初也。唯同家庄同某兄，多年心甚愧之。当日来看我，我趋避之。同某兄心甚怏怏，而莫知我当日之狼狈也。今日不书之纸上，同某兄终生不解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