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命

文/董刚

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融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四句诗脍炙人口，广为传诵，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四句诗，其实是慈禧太后所作。据慈禧后人叶赫那拉·根正在《我所知道的慈禧太后》中提到，1876年，也就是光绪二年，慈禧太后的母亲过七十大寿，慈禧太后却因为有国外使节进宫，不能到场。就写了一个大大的“寿”字派人送给母亲。在这个“寿”字下方，还用满、汉两种文字写了一首诗，就是开头所说的四句诗。

说实在话，这首诗的水平并不高，但可贵在慈禧作为一个出嫁的女儿，作为一个失去过孩子的母亲，发自肺腑的写出了这四句话。这里写这句话，是因为初中一同学，名曰九条命者（已故之人，故隐其名），其父母爱其子，感人至深；但教育方法不当，使其子命丧黄泉。九条命者，不知何许人也，因其遭遇离奇，且两世为人，故名之曰九条命。其父母羡慕我校升学率高，故把孩子从自家门口学校，送来此间求学，尚不到一月时间，遂罹惨祸。如他父母知道结局会是这样，一定不会送其子来我校。

九条命之父母，也如今日大多家长，只要孩子能上名校，似乎就已经有了锦绣前程，至于在学校情况如何，全然不顾。九条命其实顽劣异常，入学半月就已胆大包天，常一人偷偷跑上楼顶。彼时楼房结构，我至今清晰记得。撬开铁锁，扶梯而上，穿过小口，便是楼顶。往北一片开阔，可奔跑可撒欢；往南不到一米，便已是边缘。

某一日，九条命一人往楼顶爬，忽闻身后有异响，以为有老师追来，动作迅捷，爬出小口，纵身一跳，自以为就是一片开阔地，没想到这次跳错了方向，应该向北他却跳向了南。据当时楼下的目击者声称，九条命当日的动作是极端的优美，干练潇洒，绝不拖泥带水，显示了其良好的身体素质。然而吧唧一声，俯身而下，与大地平行，再也没有起来。父母来接，发现尚有气息，送至大医院，被确诊为植物人……

我等同学一场，遂在周末约伴乘公交车，去沟北其家看望，一看之下，大是惊讶:原来植物人能吃饭，而且饭量颇大。只是长期不接触阳光，身上肌肤几乎已经透明，食物在体内清晰可见，真是极端恐怖。血淋淋的教训之后，无人再敢上楼顶。可以说，九条命以植物人的代价，唤醒了我等同学的安全意识。之后一年多的时间，教学楼上再无安全事故发生，虽然当时安全隐患极多。

可以想象九条命父母之悲，别人孩子都在上学，自家孩子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四处求医，均无效果，只能祈求神的保佑。后听说药王庙甚是灵验，其母背着馍馍，三步一叩首，整整四天，直把鞋底磨穿，双脚俱烂，才到达铜川。一去便拜倒在药王脚下，流泪不止，焚香三柱，俱是胳膊粗细的超大香烛，不计代价。让孙思邈可怜自家孩儿，愿以自己粉身碎骨为代价，让孩子早日康复，叩头至出血，直至晕倒，后被出家人救醒，香烛之钱分文不收，反赠送盘缠，护送其回家。可见其母当日，竟把尘缘已了、六根俱净的出家人感动了，这位道士感慨半天，当夜无眠，不久还俗。可怜天下父母心！

或许九条命之母的祈祷起了作用，有一天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大喊一声痛哉，然后就是要吃饭，说是马上要上学，不然老师一会儿找他。其母当然大喜，继而痛哭流涕，感谢菩萨如来佛弥勒佛还有上帝灶王爷地藏王菩萨阎王爷黑白无常甚至镇元大仙孔圣人关二爷保佑，至于阎王爷黑白无常只会勾魂而非救人，上帝乃犹太民族未必救不信奉自己的中国人；孔子也只传道授业解惑，关二爷偏会舞刀弄枪，也来不及深究。

其父一旁边流泪边提醒，这才猛然想起曾去药王山许愿，还得去谢孙思邈。又背一包馍，三步一叩首，去药王山还愿，这次夫妻同去，虔诚无比。可怜天下父母心，爱如潮水比海深。可恨天下不孝人，来世做犬难报恩。事情本可结束，谁知九条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辍学之后，因其顽劣，再次蒙难。据说其母忽然想到，当日道士没收自己的香火钱，导致孩儿再遇灾难，于是恨恨不已，大闹药王山，下文还会讲到……

有了上次的教训，九条命的母亲坚决不同意再来百中上学，而他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再上学，夫妻俩为此大吵一架。然孩子失而复得，自是视若珍宝，最终征求九条命的意见。九条命本人欲考驾照，做司机，遂其所愿，后为小货车司机，驾驶一四门六座小货车，为附近商店超市送货。这种小货车，甚是便捷，能拉货，亦能载人。

彼时农村盛行一种扑克牌游戏，那就是挖坑，几乎是人人都会，老幼均知，妇孺皆习。这种游戏非常灵活，一般四人即可，可以一打三，也可以二打二。一打三赢一次，可得六角，二打二赢一次可得二角。每到农闲之时，不论你走进哪一家，要么是去了别人家挖坑，要么家里正有人挖坑。因为有人盈利，那么就一定有人亏钱；好多人为此吵架甚至打架，甚至动刀子。除了挖坑，更进一步就是推拖拉机，这种游戏更为灵活，从二人到十七人均可，然速度更快，赌注更大，风险更高，特别是上不封顶一项，甚是可怕，有人为之倾家荡产。

九条命还没有走到家产输尽那一步，但也是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了，尤其喜欢推拖拉机。某日伙同五人正推到兴头上，老板派人来传话，让其去送货。虽然不想去，但终是不敢。于是灵机一动，邀请其他四人，一起上了他的四门六座小货车，一边开车送货，一边还可以继续推拖拉机。经过太枣沟的时候，九条命大赢了一把，得意非凡，转头嘲笑输得最惨之人，其人恼羞成怒，猛推九条命一把；方向盘失控，小货车直接翻下数百米高的悬崖。

等到救援人员赶来，三人丧命，一人手脚骨折兼重度脑震荡，而九条命再度成为植物人。消息传到我等之耳，这次并没有多少人悲痛，甚至颇感可笑:一人一生两度成为植物人，实属罕见。其父母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药王身上，然这次药王没有显灵，九条命在半年之后，由一个植物人，变成了一具尸体。

其父母心中悲痛，自不必说。送葬归来之后，想起那日在药王山求神，某道士未收其香烛钱，恨恨不已。道士当日，实是好心，而其母此番丧子，理智全失，反怪其不收香火钱，遂致其子丧命。这次并未赤脚走路前去，直接聚集十余名亲属，雇一辆拖拉机，上药王山找道士算账。然道士上次被其感动，动了凡人心思，已还俗，不知所终。无处发泄，叫骂二日后离去，如再不回家，单是这十几个人管饭，逗留几日，也要倾家荡产。

此虽为二十余年前之事，但至今思之，依然感慨不已，故记之。

董刚  201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