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中往事（八九章、艰难岁月）连载

第八章  艰难岁月

十六

这一桩悬案是该到了揭开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了。个中滋味、辛酸悲苦绝非三言两语能说的清道得明的。百中三年，是我一生之中虽非最低谷，但最为刻骨铭心、最为艰难、最为黑暗的时期，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惨变，从此天才之少年，默默无闻，甚至在很多年，我都闭门谢客，不愿与人交流，一个人默默发呆，满腹心事，不愿诉之于人。好友王某超多年一直感激，记得那时他带四五好友来访，我正默默想心事，告之曰欲发愤，改日再来，同行之人皆惊讶异常。

之后高中三年，虽曰上学，其实基本没去过学校，那时民房出租给学生，一月只有五元到十元之间，我整天就躺在民房，没日没夜，有一段时期，冬天天寒，我一连三月不脱衣服，就这样度过了整个冬天。后来，黑池电管站站长之女王某丽，对我甚好，要和我同桌，常送我水果之类。某日表演节目，唱一首含笑的《飞天》，从那一晚，我才知道，她喜欢我，多年一直感激。后来终于发愤三个月，当年高考完全靠初一初二所学，答题技巧全是初中的方法，完成了高考试卷；如不是数学只做了几道选择题，应该最差也能考上西北大学。

可惜的是，学习很好的王某丽却没能考上二本。而且我在宝鸡，她在西安，往来不便（我上大学四年，生活费学费加起来一万元而已），后来误会重重，我又不愿告之隐私真相，最终也是无果而终，深以为憾。后来我写过一篇文章《2008年的西安下雪了》，便是对这段往事的回忆，也是对她的纪念，默默祝福她一生快乐平安。

我之惨剧，实在是原因重重，绝非一桩那么简单。虽然今天生活很好，忆及往事，对刻骨铭心一词深有体会。何谓刻骨铭心？铭刻在心灵深处。形容记忆深刻，永远不忘。心是柔软之地，碰一下都疼，拿把凿子来刻凿，试试看滋味如何？多年负荒唐之名，不愿辩解。正如唐伯虎所云：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再说党某师赶我回家一事，最终钱是借到了，我也返校了。中间之委婉曲折，不足为人道也，诸君可以自己想像我当时之心情，父母当时之表情，其中之艰难酸楚。不由得令我对党某师那时已是恨之入骨，虽然今天已经释然。一连三四个月，我左耳失聪，什么也听不到，耳朵里先是有血丝，后来一直脓水在流，后来慢慢有听觉，但多年左耳一直不大灵敏。16年之时我已从教多年，正在上课，左耳彻底失聪。当时大吃一惊，以为自己成了贝多芬。后在省第四人民医院检查，发现是耳蚀过多，处理之后，得以重新聆听天籁之音，当时心中之喜，可想而知。

十七

当时农村教师素质之低下，由此可见一斑。我是优秀者尚且如此，至于那些被教师重罚至残疾甚至不堪其辱而自杀者有之，至于被暴打撵回家者大有人在，从此流落社会之上；甚至酿成人间惨剧，断佼佼者一世前程，下文还会说到，诸君姑且待之。而彼时学生均自尊，不愿明言，好多学生导致多年有严重的心理障碍。初一同桌姚某仙回忆说：许是小时经历耽搁我的学习生活，如若不然也差不到当时情形！今日提起以前种种自认为心理障碍影响颇多……时至今日，偏远之地此类事件依然层出不穷，见之报端。

不由不佩服教育部门英明决定，今日学校，大多三令五申，禁止惩罚学生以及变相惩罚学生，我坚决支持并坚定实施。十余年间，不要说拳打脚踢，就是一声辱骂之言也从来没有。深入学生内心世界，从他们的心理、他们的立场来思考问题。从教多年，学生甚为拥护，我心慰之。征服学生，仅靠个人才华，以及推诚置腹之言，所擅长之演讲，表演才能，大场面的讲话、主持经历，再就是十余年的管理经验了。

前段时间，我讲了一节课，有关传统文化与中学课堂课题的，是一个国家级课题的课堂实践材料，上课之时，相当精彩，中途掌声响起八次以上，课堂一度为之中断；讲完课次日进教室，所有学生一起站了起来，报以热烈的掌声，齐说，老师，讲的真是太好了——真的好！（弟子刘心语尤为喜欢）

不能体罚或变相体罚学生，这一规定好多教师不理解：不打不成器，不能处罚学生，师道尊严何在？我等将如何管理？不当其政，不知其难也！我奉劝一句：中华大国，十几亿人，能当政者，必有过人之处，为人师者切莫不切实际，纸上谈兵，书生误国。教师往往有通病，学生面前高高在上，自以为不可一世，对时事妄加指责评论，一同事曾妄言：我为教育局长，三月之内，目前现状必有改观。我笑而不语。

管理是极难的。推荐一本书，这是以色列学者尤瓦尔·赫拉利写的畅销书：《人类简史》，书中说到：当人类一个群体超过八个人，就很难管理了。为什么部队一个班长管理八人左右？甚至还有副班长。这是有科学道理的。我曾经问学生，你们都以为自己可以当班长，试着当一个组长，管理十几个人试一试，你能保证组内所有成员都听你的吗？学生默然。

所以我们要理解，要宽容，要包容，要学会换个角度思考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都有自己的想法，怎能要求一致？邓小平说得好，有的事要求同存异，这样才好。我国港澳之地一国两制灵活的国策，甚是英明。拿老师来说，给你学生数十人，尚且管理不好，整日里只觉自己“英明神武通今古，掐指一算晓乾坤”，甚至“自从教来无敌手，笑傲杏坛震孺子”，不亦悲夫！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先管好自己的学生，使之成长为国之栋梁；做好本职工作，莫有失职之事，再谈天下事，如何？

十八

钱有双戈，伤尽古今人品；穷则一窟，埋没多少英雄。钱谦益这一联，於我心有戚戚焉。当日之我，看似狂傲无比，实则内心恓惶。那时刚强，心事从不诉之于人，家中情况，看在眼中，常怀悲哀，以致心力交瘁，忧伤过度，小小年纪，便停止生长，体型保持至今，反不及当日之魁梧。以致十四五岁纠纠丈夫，今日渺若小人，穿鞋刚足一米七，三等残废是也！同伴马某军彼时于我，还稍显瘦弱，今日我与之相比，直差一头不止，怎能不令人唏嘘感叹。

长夜漫漫而心事重重，每听老人言曰：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心如刀割针扎一般。常认为自己已经长大，而家中光景如此，实我之罪，自怨自艾，哀恸不已，他人不知，反以为小小年纪不学好，十足浪荡子也！

彼时之光景，诸君实不知也。那时作业，必用钢笔，不似今日必用签字笔；而穷乡僻壤，往往质量极差，我又顽皮，用不多时，便已毁坏，不能使用。欲回家求诸父母，实在难以张口，只恐徒惹父母烦恼。一段时间之内，只能眼看心算，作业无法上交也。

常忆彼时物理教师李某师者，作业未写，遂拿起书本劈头盖脸砸来，心甚不忿；而我物理每每考试必满分，又令其震骇，自此不敢辱我。而后感叹：从来未有事，竟在我弟子。后家中西瓜丰收，时年瓜贱，只卖之八百，我父好友马某朗收之。孰料生意蚀本，只还十之二三。我见家中有五十元，遂张口要之购笔。我母递钱过来，我拿在手中，转身之间，泪水簌簌簌的落了下来，眼前模糊不清，一阵眩晕，几欲摔倒。不是今日书之纸上，诸君不知我当年一困至此也，岂不悲夫痛哉。然好景不长，刚有一笔，心中窃喜。那时常有高年级二流子学生到各教室暴打值宿者（每晚均有学生住教室，一被褥足矣），使之不敢张口，然后行窃。我笔尚新，亦被盗去，伤感多日，至今不忘。

多年后的今日，藏笔成癖，拉开办公桌，何止数百笔，皆因当年伤我过甚。然签字笔多日不用，里面墨汁凝结，往往不能用。可见当日无笔之痛，伤我之深。后北阿场何某鹏者，其叔为何某师者，有一蘸水笔，当时只有教师才能使用，我艳羡不已。求之多次，无果，后以五角钱购买，这才要到手中。这种笔有笔架，上面有两个盒子，可以装黑红墨水，笔尖可以拆下，坏了再装。那时白马王子甚爱我，我常去办公室逗其两子玩耍。趁其不备，蘸水笔盒装满墨水离去，这才解决了一大难题。

我那时已学会抽烟，而烟瘾甚大。无钱购买，往往抽的是一元钱的钟楼，急了就买金丝猴，没有过滤嘴的那种，价值六角。后王某向，王某超找我，拿出一盒红豆烟，我见之大喜，此烟当年一元八角。当时好烟，流行者莫过于窄版猴，价值一元五角，白马王子常抽此烟。办公室经常能看见，我每次去往往抽出数根，把里面的烟往外一放，里面空虚，但有包装遮住，不注意很难发现动过手脚。某日听见白马王子告诉同事党某：这哈怪了，最近忙的，烟抽得贼快。后来发现其中玄机，误以为其长子马某斗所为，常常训斥其不学好，偷老子的烟抽。

当年还有一件面子上的事，伤我甚深。当时我的衣服，均为西安大姑，宝鸡姨妈，白银大姐寄来的旧衣服。上衣宽大，还可勉强穿，裤子实在无法穿。那一年，我有两条裤子，而又较为顽皮，下楼之时，不走楼道，喜欢从楼梯边的栏杆上滑下，速度很快，又可以在女同学面前炫耀。我技术甚高，常因此而得意。殊不知，给自己带来多大的伤痛，被好友误会半生。

第九章  好友误会

十九

当时我有一好友同某兄，来自同家庄，为人豪爽仗义，与我意气相投。我拜其为兄，常呼之为“哥”。同某兄教我学会唱流行歌曲《小芳》，我使之流行于百中。初三之时，每到上课前，各班必唱此歌曲，整个校园此起彼伏，形成了多重唱之势。

同某兄某日来看我，我在学校门口徘徊，不愿进学校上课。同某兄那时因与体育老师王某鹏发生矛盾，已辍学，见我大喜，高呼：二毛！我急忙钻进小卖部不出来。至此之后，同某兄与我日渐疏远，遂至分道扬镳。后在某地相遇，行同路人。同某兄辍学而来访我，我避而不见，当是以为我瞧他不起，人品太差，不愿再结交。

到底是什么事导致我当日不敢进校园？还得从我不走楼梯溜栏杆说起。我有两条裤子，一为蓝色，一为咖啡色。均是亲戚家的旧裤子改造而成。当年，蓝裤子白衬衫，加上黑面白底平板鞋，是最帅的打扮，是最流行的衣服。有一日我正溜栏杆甚欢，忽然感到屁股灼热刺痛，用手一摸，尻部已是丝缕；用手一抠，屁股蛋蛋露出来了，裤子已被彻底磨破，登时又急又羞又难过，立即回家。

记得很清楚，当时已有午休制，中午回家，换掉咖色裤子，刚刚穿上蓝裤子。再回家换裤子的时候，发现咖色裤子还没有干，我就穿上没有干的咖色裤子，跑到学校门口，犹豫再三，担心同学看我裤子未干，嘲笑我尿裤子，于是就站在学校对面太阳下边，等着晒干裤子。同某兄来之时，我正狼狈，而又极为自尊，岂可让他看见？同某兄，不知你现在何处？甚为挂念，他日见到此文，能体谅兄弟当年拒你门外的苦衷吗？

当时流行的衣服，除了白衬衫蓝裤子平板鞋，冬季还流行双星运动鞋配深色西装，里面套红毛衣。谁能穿上一身，那是很有面子的事。当年雷某平常穿一身西装，而李家庄李某龙常穿平板鞋，二人之后，学校盛行此风，可谓当时引领潮流者。我偶见李某龙脚上的平板鞋，目光再也无法离开，心中羡慕嫉妒恨，足有一节课之久。

穿衣之事，伤我甚深。经济宽松如今日，去年我一口气购衣数万元之多（不可使我妻知也），羽绒服达十余件，其他衣物若干，以解当年无衣可穿的心头大恨。友人不知，深深责我，当是不知我因何意而行此疯狂之举。

二十

我既恨党某师，恨之入骨，便食不甘味，常欲报复。而左耳流脓，面颊疼痛，只想在学校门口埋伏，给其背后一记闷棍，但终是不敢。恰逢周末，我又一个人，骑着笨重的飞鸽自行车，在学校门口的花坛边，苦等某女出现。当时阳光灿烂，而我内心阴暗。校园寂寂，空旷无人，我忽然心中一动，跑出校园，从校园外断壁残垣处，找来砖头四五块，奋力向党某师的办公室砸去，只听得玻璃碎裂的清脆，和击中门框的沉闷，还有飞进办公室的砖块击中热水壶而碎裂的声音。

我迅速返回学校，骑在自行车上，一条腿撑在花坛上，故作潇洒悠闲状——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我当时已明白这个道理。果然，政教主任李某栋当时在办公室，闻声出来问我何事？我答曰不知，一脸茫然状。那时村民常与学校龃龉，李某怀疑与此有关，也不以为怪，轻轻骂了一声“哈怂”，转身欲离去，喝道：周末不回家，在这晃荡啥！看你喔二杆子势子！我答曰，看教室，该我值班。李某栋遂不理，转身离去。

我虽有快感，但耳朵流脓，面颊生疼，依然不解气，回到教室，恨恨不已，于是跳上桌子，把教室里六个启辉器的芯片，捏碎了四个（当时的乳白色日光灯管，均需要启辉器，否则开灯不亮。启辉器者，圆柱体，大蜡烛粗细，长数分）。然后将教室的扫帚抱起，扔到墙外，然后带回家去。此后一年，家里扫帚都没有用完。我那时颇勤劳，每日打扫庭院、门前，我母深以我热爱劳动为喜，常夸于人。

周一升旗结束，教室一片狼藉，值日生找不到劳动工具。我身为班长，立刻报告党某师，党某师正在办公室，望着地上砖头、玻璃碎片，脸色发青，低声嘱咐叮咛我暗地调查，何人所为，当时怀疑蔡某峰所为，我答曰不知。党某师遂派我带领数人，去雷保管处领取劳动工具，并告知给办公室安玻璃。

当日晚自习，教室一片昏暗，党某师又派我去领启辉器，回来途中，我偷偷又捏碎一个芯片。直至升级初二，教室六支棒管，从来没有全亮过。党某师义愤填膺，认为雷保管公报私仇，故意给他废弃启辉器或劣质启辉器，心中不满。某日，两人大吵一架。而雷保管是校长王某林亲信之人，党某师挨批，更是郁闷，遂辞去班主任一职，索性数学课也不代了，成了学校专职会计。

学校前会计，杨某公者，一五短身材、慈眉善目、和祥老者也。曾为小学教师，我与八姐董兵，皆其门下得意弟子，当时刚退休。初一开学，我带八十元学费，皆母亲韩城摘花椒所得收入，故里面有两张五角面值纸币。杨某公见之，戏笑曰：这钱看来实实的是来之不易啊。这话深深刺痛了我，只得尴尬一笑，几欲垂泪，印象深刻，是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