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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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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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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 我们曾经在一起

那一年 我们曾经在一起

文/董刚

回到老家,我有明显的感觉,曾经一些在工地上认识的朋友,对我敬而远之。可能是我最后终于坎坎坷坷上了大学,不再去工地上干活,而他们大多几十年来,还依然在那儿讨生活。

印象很深,那一年是1994年,我才15岁。那时的我不想上学了,虽然已经考上了高中,但我自己感觉能挣来钱,就这样一辈子打工算了。我就跟上羊生叔(羊年出生,故小名为此,已故)去了韩城。后来中途他的儿子董耀锋——也就是我的一个儿时伙伴——来看望我们。

董耀锋不在这儿干活,他在山西铝厂,因为是大工,每天工价比我们高很多。我那时和羊生叔都是小工,每天能挣五元钱,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毕竟,从来没有自己挣过钱。董耀锋来看我们的那两天,和我经常钻进刚建起来的水泥毛坯楼房,整个一栋楼都是我们的,很少能见到人,即使见到了,也都是工地上的人。,韩城市火车站附近那几栋楼我都参与建设了,有时我颇以此而自豪。

那时高层很少,我参与建设的都是六七层的楼房。对面有一家高层楼房正在建设中,这让我羡慕不已,经常想跳槽。羊生叔劝我不要见异思迁,另外我也想那边没有熟人,有可能被人欺负——工地上的人可没有多少道理可讲,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后来听说有人在建楼过程中,掉到地基的钢筋里面去了,人都成了 “鱼香肉丝”,我害怕了,再也不敢说自己想跳槽去那边了。

我们钻进毛坯楼房里,是为了偷偷抽烟,大人在跟前多不好意思的。有一次路过一堆建筑垃圾,也是少年人好动,我一个箭步跳了过去,回头笑吟吟的看着董耀锋,让他也跳。少年人都比较争强好胜,董耀锋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微微下蹲,对着远处一块木板奋力跳了过去——他果然恰好跳在了木板上,比我远多了。我心里稍有一点嫉妒和羡慕,但见他脸上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原来,那块木板上有一枚一寸来长的钉子,钉得牢牢的,穿透木板而且尖部朝上,董耀锋的一只脚直接钉在了木板上!我赶紧走上前,一只手扶住了他,一只手把木板使劲拽下来——鞋子还没来得及脱下来,已是血流如注。我赶紧找来一把土,捂到了上面,很快就被血冲散了;再抓一把土,用手使劲按住,好半天,才慢慢止住了血。

这样的伤口来说,今天的人花费过千,我古莘村民之法,一文不花,而且此药材来自大地,取之不禁,用之不竭,一到农村,随地可取——城里现在找土的确不易,怪不得都去医院——而且祖祖辈辈之人,均以此法疗伤,祖宗之法甚妙,流传至今。我村四五千年历史,从未听见有人因此感染,亦无任何后患,甚至截肢,甚至身亡,从来没有。

是以此日血流如注,立即以此法疗治,登时血止,亦未见感染,而今天的董耀锋,依然活着。可见祖宗土法之妙,诚不我欺也。抑或今日土壤被污染,土已不能用,因而此法断绝?脚上有伤,但工地活多,两天时间已到,就这样匆匆上路了。走的时候一瘸一拐,我很是不放心;走了之后工地上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年春节,董耀锋的母亲很高兴,说他一个后季,赚了八千元,但其中的辛酸,却少有人知。

当时和我一起的,还有三个比我只大几岁的本村人:吕瑞、庞西峰、张利军。吕瑞和庞西峰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力气很大,工地的老总很喜欢,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对待我们几个人的区别。那时我们上厕所都在毛坯楼房里,但是验收楼房的时候,如果发现这类情况,是要被扣钱的。他们两个每次在里面大便,我看在眼里,也就懒得走出楼房,随便找一间单元就地解决,反正这整栋大楼暂时都是我们的。有一次,三个人在一起方便,又被老总看见,训了我们一顿,但矛头明显指向我。

张利军和我身量相当,都稍显瘦弱,都爱学习。他到工地上都带着《包法利夫人》和《红与黑》这两本世界名著,,每到睡觉前都要认真阅读,灯光很昏暗,看起书来很费力。我也很喜欢,两个人经常一人一本阅读,并探讨里面的内容,边看还要边交流心得;对于连这个人物形象的理解产生了分歧,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谁也不理谁。但第二天又好了,因为我们又讨论包法利夫人这个人物形象——在这里,其他人不看书,除了彼此,没人和你讨论。

工地上不管你学习怎么样,也不管你好学不好学,谁的力气大,谁就受人尊重,谁就说了算。所以工地的老总不喜欢我们两个,很喜欢庞西峰和吕瑞。伙食也很差,经常面条馒头都是半生的,基本没有菜,早点就是每人一颗大葱,两个馍。我实在难以下咽,经常出去偷偷买“熊毅武”方便面吃,好景不长,身上带的钱花光了,工资也没开,也就只好在工地凑活吃了。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晚上总是睡不着,到今天我才知道,那时我一定累的神经衰弱了。有时停电,但要赶工期,水泥就要扛上四楼(当时盖到四楼)。这个时候,工头见了庞西峰和吕瑞就眉欢眼笑,一口一个“小庞、小吕”,很是亲热。我当然羡慕,并希望得到他的关注,干活格外卖力。有一次我看见了他,当时正扛着水泥,就装作很轻松的爬楼梯。一楼刚上去,两腿就软,头晕。但此时工头在,我怎么能示弱?硬着头皮扛上四楼,两条腿就像灌了醋,又酸又软,差点跪倒,眼前一黑,喉咙里甜甜的,很是恶心。

接下来几天,总是耳鸣,晚上也睡不着,喉咙里总是甜甜的,脑袋发胀,感觉自己的头好像不断的生长,停不下来。幸好小工活不重,也就是递个砖。只是暑假里太阳很是毒辣,皮肤晒得黑黝黝的,几天之后,晚上躺在床上,手一搓一扯,身上的皮一片一片的就撕下来了,火辣辣的疼。

我实在不想呆了,从扛水泥那天之后,除了每天感觉精疲力竭,身体也不舒服。我就很想家,我就想吃一口妈妈做的饭,但是我回不了家,口袋里一毛钱也没有了。工头为了留住我们,一般不给大家零花钱,免得钱到手,有的人就跑了。

羊生叔也要不到钱,我们两个都很苦恼,有一天夜里他问我:“你敢不敢和我翻过太枣沟,走回去?”我虽然知道那很累,但我已经很想家了,也不想当小工了,而且开始想上学了,他问我这话的时候,我的眼泪簌簌簌的往下掉,一个劲的点头。那夜其他人睡了,我们两个背着包裹,偷偷走出了工地,然后顺着大路走到一个村庄,从那儿翻过沟就是百良了。

我不记得那个晚上走了多久,人已经麻木了。半夜时分的太枣沟很安静,那个夜晚还有月亮,只是没有人。我走山路很害怕,走的很慢,不停的就要休息。羊生叔拿出一袋方便面给我吃,说:“知道你爱这个!”这个时候,我听见了火车的鸣叫声,呜——但又不太像,羊生叔说: “走吧。”我看到他有点紧张。虽然累,但想到一翻过山沟,离家就不远了,就鼓起劲,和他一道上路了。

终于走到了平地上,羊生叔说,刚才是狼在叫。我吓了一跳:狼不是在咱们这儿都没有了吗?羊生叔很兴奋说:“这个狼是老狼了,精的很,那几年被人打折了腿,又逃跑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一个人不要走这条路,要小心。”我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又是兴奋,一时间忘记了疲惫,甚至想下沟去看这只狼,那时很幼稚,想着抓住这只狼,我就是我们这一带的英雄了,那是何等的风光!我故意说:“我走不动了,咱们在沟边睡一觉”。

两个人抽了一会烟,睡不着,天眼看亮了,就又上路了。翻过沟,还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等走回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我母亲刚从地里回来,见到我很高兴,想着我挣钱回来了,她不知道我口袋里一毛钱也没有。她给我煮了荷包蛋,我吃的眼泪汪汪的。

回到家,我才感觉到自己虚脱了。眼睛发黑,两腿发软,喉咙里甜甜的涩涩的,总有一股血腥味,扛水泥伤的我不轻!我躺在床上不动弹,我母亲问我要钱,我说我没钱,她责备我:“你看人家耀锋,比你还小一岁,每年都能挣一万元,你彩茹婶到巷里都有面子的。你再看你!”我不由得就吼叫:“再不要拿我和别的娃比,我是你娃,他不是!”

那一年,后巷有位老中医给我看病,吃了几副调理的中药。我感觉精神了,又比较喜欢跑步,就在清晨时候跑步。跑了几步,呼吸紧促,喘不上气,头忽然晕了一下,差点摔倒。我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埋下了病根,不是一天两天能痊愈的,心里很是着急。很快收假了,我就去百良高中报名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一直在大学的时候,我的身体还是很虚弱。直到上班两三年以后,忽然就好了,具体日子也记不清了。

自那之后,每年暑假我都去打工,认识了很多朋友,甚至还有女朋友,很多很多,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有的已经不在了。每次遇到,我都很激动,但可能是工作的原因吧,他们明显和我已经有了隔阂。前段时间马军他祖父不在了,我遇见了庞西峰;后来在街上遇见了吕瑞;羊生叔已经故去,张利军据说和我一样做了教师。我遇见吕瑞和庞西峰的时候很激动,差点就上去拥抱了。

他们表现却很平静,或者已经忘了我们曾经在一起——对我来说是刻骨铭心,对他们来说也许很正常的生活。聊天之中,知道好多人四十岁之后,腰椎已经不行了,毕竟每天干的是苦力活。现在工价高了,有时一天能赚五六百,比我工资还要高,他们很自豪,我更是感慨。

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都记得,这是我今生难以忘怀的回忆。不管你们记得不记得,我都记得:那一年,我们在一起。韩城的火车站,周围除了那一座高层,其他的楼房我都参与建设了……

董刚 20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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