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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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之作？神经病之作？
二十一
老人常言：活到老，学到老；古人亦云：三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据说古代读书人犯罪，逼供之时有一特殊刑法：关之一牢，饮食不绝，唯有一事不许，那就是笔墨纸砚全部没收，亦不许读书。不消数日，读书人必可俯首认罪。当然，也有不愿屈服者，时间久之，精神恍惚，疯疯癫癫。
当年我师王磊教授曾言及于我，我以为是荒诞之言，暗暗好笑；后成人，藏书成癖，无书可读之际，往往挠手搔耳，难受至极，方知我师之言不虚。近日忙于作文，往往读书无暇，每到睡前，心痒难当，行文之间，已显浮躁之气。是以昨日工作之余，手不释卷，读文数篇，方觉气定神凝，文思泉涌，憋至今日，方才提笔撰文。
忽又忆及另一师，杨红柯是也。红柯曾言：我辈读书人，收入之三分之一，当购书籍。当日之言，今犹在耳，而我师已逝，思之黯然。杨红柯，陕西岐山人，生前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平生著述甚多，先后获首届冯牧文学奖、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九届庄重文文学奖、首届中国小说学会长篇小说奖等多项大奖，是全国最受欢迎的小说家之一。主要作品有小说集《美丽奴羊》、《黄金草原》、《跃马天山》、《太阳发芽》等，长篇小说《西去的骑手》、《大河》、《老虎！老虎！》、《乌尔禾》和散文集《手指间的大河》等。我之为文，受其影响颇多。
平日佩服我师，主要两项。一是为人正直，不慕名利，对于记者来访，极为反感，是故很少见诸报端。当年我不自量力，想与晚风、胡杨等前辈之人办一文学社团，我自任主席，欲请其为名誉主席，以借其名扩大影响力。我师问明来意，怫然不悦：我等读书人，当淡泊名利，社交应酬之类，平生最烦，怎可行此无聊之事？否则，你一心为名，笔下难有佳作！此等之事，我不为也！当时我起初惊愕异常，但想起我师平素为人，也不以为怪。每每思之，感叹不已。
另有一项，尤其佩服。那就是每日必早起，跑步十公里，常年坚持，从未断绝。我在《收获》上曾看到某作家作品中提到一件事，印象深刻。某年，中国作家协会在北戴河开会，是日早晨，寒风刺骨，冷入骨髓，与会者皆羽绒大衣。甚有锦帽貂裘，手戴手套，围脖缠颈，依然瑟瑟发抖，缩身颤栗。我师忽来，上身T恤，外套不着，兀自挥汗不止——晨练刚刚归来。众皆骇然。
我师体魄之健，由此可见一斑。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孰料英年早逝，令人唏嘘感伤，可见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理者不可推，寿者不可知矣。我师之事，本与百中无关，不当载之此书，但行文之中，忽然念及，况我师之事，与下文党学昌先生言及之事，均是引出百中有史以来最大悬案、最大惨案之源，故插入一笔。过往之事，即成云烟，活着，才是对生活最起码的尊重。前路再艰难，你我已走过，既已成云烟，何须再萦怀？话虽如此，但不应使其隐没湮灭于红尘之中，此我插入这一章之缘由也。
二十二
我父村中好友甚多，每至春节，转村叩头，往往甚苦。我古莘国风俗，大年初一必早起，给同族同组以及村中长辈拜年，拜年必叩头。我村数千年历史，人烟阜盛，何止四五千人，可达千户之多。而我之同年同学尤多。故每到初一，前后巷道同族百十户，又东村我父及我之好友往往超过二百户，每户叩头三个，一天下来，叩头过千。叩得头晕目眩尚可忍受，惟双膝跪倒之际，每到后半日便如针扎一般。幸亏冬季穿衣甚厚，否则，难以坚持也。此风俗，我古莘村民极为看重，受头多者，往往为德高望重之人。十余年不在村中过年，此风俗不知今日还在否？
就中有一位饱学之士，原来亦是百中教师，当时已是退休在家。此先生名为党学昌，一生谈吐不凡，见识卓越，英明果毅，身残志坚，能为人断大事。某年叩头毕，送我压岁钱一元；拉住我手，挽留再三。党老先生数年前已仙逝，但先生谆谆教诲之言，还在耳畔。当日告我：农村题材，取之不尽，尤其农村妇女命运之凄惨，求学生活之艰难。他日你为文，能有成者，必在此也。此亦我撰写百中往事缘由之一也。
当日老先生为我讲述当地一桩惨案。村中曾有一老者，小康人家，老妻过世，一子长成，已婚。后老者再婚，新妇才二十，育有一子，三岁而已。老者某日一命赴黄泉，新妇哀痛，送葬田间。其子尚幼，当日喧喧之间，不曾顾及。幼子口渴，跑去后院水缸处取水。其嫂尾随之，一把按入水中。童子挣扎，其嫂愈用力，片刻之间，便已气绝，弃之水缸而去。皆因父死，恐幼弟争财产，故害之。
时长嫂之弟媳如厕，无意见之，惊吓过度，遂成痴癫，逢人便言：太可怕，太可怕，水泡冒的嘟嘟嘟，嘟嘟嘟嘟……然后战栗不已，他人见之，无不凄然惊怖。可知当日无辜幼童遭祸之惨。小小年纪，尚未成人，懵懂之际，突罹不幸。人世之美好，还未及享受，便已离去。父母之宠，仅三岁耳！
刚失其夫，又丧其子，新妇之痛，可想而知。我不由黯然神伤，问及后事，老先生淡淡一笑。有子可守，无子改嫁，童子死因，一直不知。我不由潸然泪下：我宁愿她今生今世，都不知道其子死亡之因。溺水而亡，痛久可稍减；若知为人所害，今生岂能安？一世之伤也！
问之长嫂受刑否，老先生冷笑：如此悬案，无凭无据；童子取水，自溺而亡。其长嫂尚在人间，某数年前在某人宴席上见之，家道殷实，有子数人。问及改嫁之妇，先生长叹一声，不再言语。至于后事如何，先生不言，我亦不知。
不由想起昨日读文，一吕姓长辈朋友圈里的文章，里面有这几句：你只知道我的名字，却不知道我的故事；你只是听闻我做了什么，却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自古以来，有多少无名之人，遭祸至惨，蒙不白之冤，而后黄土一抔，荒草一堆，名字虽有，但当日之事，也只能由后人猜测了……正是：草莽之中，遮掩多少往事；滚滚红尘，枉埋万千孤魂……
想我百中，当年也有一桩悬案，可列为悬案之首。我虽亦惨，然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日，实是祖上有德，在天佑我；而此君，命丧校园二十余年，坟头荒草，估计已有半人高了，最有资格发问：谁敢比我惨？……
已故之人，入土为安；死者为大，故隐其名。姑称之曰：百中王（以显我对其怜念，崇敬之意）。然百中王当日不幸缘由，多年无人知晓，始终是一个谜……
二十三
我之行文，最不喜陈词滥调，千人一腔；惟推陈出新，标新立异，为我深喜之也。行文之中，率性而为，因此风格迥异，自成一家。当年有诗云：经常被模仿，从未被超越。昔日纵横之时，也是一名博，已有自己粉丝团，名曰 “钢丝粉”。十年不舞文弄墨，今日拾笔重新再来，牛刀小试，不胜技痒，感慨万千。
有耐心读至此者，乃我知己也！因本文构思，与众不同，读者往往难以领会。第一卷，实为全书总纲。所有线索，均已牵出，千头万绪，略显散乱；要旨在引言之中，不列章节，本书内容、要旨，多在其中，第二卷才是真正的起笔之处。关于本书欲明何旨，当是《春江花月夜》、《锦瑟》之类，比较庞杂，意味颇多，而绝非单一之事。既读此文，不可不知，否则，不能明白我构思之妙也。如昔日同学阴某鸽留言：每每看完你所写文章，总是感受颇多，初中叛逆，天真，无知都那么真实的浮现眼前，继续加油。此等看法亦无错，当是管中测豹，只明其一也。
说起百中王，亦是当年校园一大传奇。此人出名，源自一篇作文。周末在家中干活后，偶然间灵感突现，写了一篇作文，自己觉得甚好，拿去请老师批评指导，结果被老师先是嘲笑一番，而后拿到教室读给我等同学。后来各班传阅，引为笑料，均以为此人神经错乱，因被人称之为孔乙己。常有同学数人故意到其身旁，戏谑之曰：回字有四种写法，你都知道吗？然后爆笑不止，一哄而散。
我那时有过目不忘，入耳成诵之能，一听之下，便已记住，终生不忘。常有同学请我为之诵此文，以断章引句，寻来可笑之语，前去讽刺挖苦揶揄嘲笑百中王，观百中王窘态，博得众人一乐。此等情形，往往被我拒绝，喝斥而使之离去。为文之时，觉得此文不当堙没于世，凭着记忆，勉强书之纸上，较之当年原文，应是一字不差，现拿出来，以飨诸位。
飞来横祸
文/百中王
昨天下午，我去地里给豆角藤搭架，不知道怎么搞的把不速之客给招来了，一只不知死活的小飞虫飞进我的耳朵眼里去了。事后我也没在意，忙完了就回家了。可谁知道……晚上我睡着了，突然耳朵里有声音，像从山上往下滚石头那样，咕咚，咕咚…我那还睡得着了？这一醒吧，就想起耳朵里这位了。
唉！我真是一倒霉孩子！这会我是越想越害怕，它这要是常住怎么办呀，就这冬暖夏凉的环境，还不用交房租，赶明儿再找一异性……我的妈呀！还让不让人活了？对了，万一它就是一母的，而且还是个有孕在身的，那可就更麻烦了，别不信，这危险的季节，啥错误都可能犯！虫子啊虫子，你这样可不对呀！它还在里面不依不饶的，时不时弄点声音出来，告诉我它的存在。
别说：以前我真不知道这小东西那么能闹腾，烦死了，也吓死我了，它要是不开心在里面挂了，我……我受不了了！我爬起来，找一掏耳朵的，挖…，没用，人家看施工就躲的更远了，我想往里灌水把它冲出来，可又怕耳朵受不了，我妈常说我不听话，这要是以后想听怕也听不了话了。
完了，救命啊！吵吵吵！烦死了！谁让你进来的，笨死了，又不认识出去的路，还好你是只小飞虫，要是司机可不知道得多误事呀！折腾了我大半夜还不歇着，我气死了我！抓住非把你大卸八块！我睡不着，睡不着…它神经病还载歌载舞的，我晕！得想办法，我看见灯光下有它的同伴，可人家不听我的不去叫呀！对了！它喜欢光，我有救了这下子！
我把灯都熄了，把手电放在耳朵边，让它一直亮着，哈！有用，里面待久了可能看见光就兴奋的不行，我感觉它在努力往外爬，我赶紧把耳朵眼朝下帮它以最省力的角度脱险，想想…我挺感动，为一小虫子我，我真有爱心！功夫不负有心人，只听见它嗡的一声，等我开灯，早没影了。
我可真聪明！啊…！累死了！睡觉了……记得下次耳朵里进了小飞虫不许用此法，我的专利！自己想招啊！看完不许笑！呵呵…晚安！做个好梦…
二十四
诸位以为此文如何？如君像当年我等同学一样，认为此文是神经错乱之人所做，那我只能觉得你水平太差，最好回家好好钻研文学三年，再来读此文，或许能够读懂。此文，在我看来，天才之作也！
此文语言虽朴，但行文之间，流畅自然，带着泥土气息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虽无心修饰，然精妙之处，往往多有修辞。虽是农家之事，但写的活灵活现，天真可爱淳朴勤劳农家少年之形象跃然纸上，让人惊叹不如。而自己喜欢动脑，热爱科学的天性也能略窥一二，虫子使自己烦恼，自己如何开动脑筋与之战斗，最终不伤生灵，而大获全功。虫子离去，而自己安然。其中，全文细腻的心理描写，天才般的想象力，譬如猜测虫子在耳内之种种情形，令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
这怎能是神经病之作？世人皆以神经病者，与众不同是奇葩；殊不知，神经病之中，往往大多才是真正的天才。他们痛苦，因为一切均已看透，不愿忍受如此之苦，往往以痴癫待人；痴癫而不能快意者，又往往自绝以唤醒说梦者，远如屈子。近如顾城，如海子。而我等碌碌众生，人人皆自以为聪明过人，实则浑浑噩噩，度日而已。天才之作，以神经之作待之，实为百中王不平也。
百中王当日，应是并未多想，只因勤奋好学，喜欢写作，妙手偶得之，情不自禁，送至师处。不过是在教师面前表现，一展个人才华，抑或求得为师者一誉而已。结果身败名裂，为全校师生所耻笑，往往羞愧难当。遭此打击，毕其一生，不再谈作文二字。
当年我与百中王关系甚好，常在一起交流，我从不耻笑此君，往往还为之辩解，百中王因此甚是感激，愿与我畅谈人生，憧憬未来。我知百中王非凡人也，必成大器；怎奈中途夭折，就此撒手西去。可见人生之难，往往万事不能尽如人意。活着，才有出路；一旦撒手，万事成空。
百中王脸色苍白，头发蜷曲；顶部稍长，搭在前额。个子很高，但稍显孱弱，全校喻其为孔乙己，其实甚当，而我不忍以此喻之也。百中王因遭打击，对作文深恶痛绝，从此不提，亦不交作业，为人师者更是深厌之。
后升至初二，百中王忽然就喜欢上了物理一科，崇拜牛顿和爱迪生，如痴如醉，深陷其中，常不与人交流，一人学得废寝忘食。寒假归来，某日上课，有一教师先是哈哈大笑，接着说，咱们学校，出了一位发明家——可笑死人了，说到 “发明家”三字，重音，音调拉得很长，我们都听明白了话外之音。
同学们都回头望着百中王，哄堂大笑，眼中全是戏虐之意。百中王把头埋在桌下，羞愧难当。这名老师继续说：把人亏啦！不好好学习，还发明什么“恒温杯”，你能发明个辣子！我全身一震，因为看见百中王头埋在桌子上，微微颤动；但应该是伤心欲绝，桌子上明显的湮湿了一滩，而且清晰地看到逐渐缓缓地、缓缓地向外散开了……
那一节课，所有人都很快乐，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老师上课激情四射，神采飞扬；学生较之以往，更为投入，回答问题积极，特别是整体回答问题，声音格外响亮整齐，称得上是气势磅礴，直上云霄了……大家都很开心，因为百中王给我们带来了更多的笑料，以后就可以拿这件事再来挖苦讽刺嘲笑揶揄百中王了，想想都兴奋……
百中王那一整天都趴在桌子上，再也没有起来过。什么时候回到宿舍睡觉，也无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