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来信

天堂的来信

文/董刚

周五下班，我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登陆QQ邮箱，有一封陌生的信件闯入我的眼帘。有一些好奇，我漫不经心打开了这封信。

我想，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这是这封信的第一句话，我不由吓了一跳，但还是接着往下读。

从禽流感到猪流感，接着是甲型H1NI流感，一场比一场疯狂，就在昨天的报道里，我还看到了这两天内地新增甲流患者6435例，而且有死亡病例。我想我和我的孩子会是幸运的，然而我错了。我的孩子发烧仅仅才两天，就离开我了，现在，他就躺在我身边的小床上。我没有痛苦，也没有泪水，我只是一遍一遍的轻轻摇着他的小手，为他唱着《玛丽有只小羊》，我想他不过是暂时睡着了，明早就会醒过来，抱着我喊妈妈，有风吹过，我似乎看到他的睫毛在动。

然而，我又错了，我的孩子他不会醒过来了，我的生活顿时一片苍白，没有了任何的意义。电脑旁放着一瓶200片装的安眠药，瓶子是空的，我已经快乐的服用了。那药不难吃，涩涩的，但有一丝甜。听说一个孩子离开了，上帝就会派出一个长着翅膀的小天使------他们叫做安琪儿------从天上下来接这个孩子，让他在天国的花园里玩耍。我想看看，我的孩子有没有去那儿，在那儿快乐不快乐。

如果不是这样，我是不会打扰你的。可是我的孩子不在了，我也要走了。这个时候，我不向你诉说，我又能向谁诉说呢？我生命的一切都是你，亲爱的，请允许我叫你亲爱的吧。因为-----我是你的孩子的母亲，而你是我死去的孩子的父亲。

你是个玩世不恭、长于逢场作戏的人，你有无数的女人在身边，你蜜蜂采花般的玩弄着爱情，而我，只有你一个人，你是我的一切，过去是，现在依然是。也许，你不“认识”我，在你的世界里我只有过两次停留，我只是你匆匆的过客。然而，我亲爱的，你却是我的一切，永远是我的一切。

亲爱的，请你相信我的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无须担心，我不会令你美好的名誉受损；也无须惧怕，我不会像妓女一样勒索你的钱财------因为，我要离开了。我只想静静的向你倾诉，尽管睡意袭来，我不敢合上双眼，我知道，这一合眼，就会到来生，我才能再一次用我的目光亲吻你的脸颊------我怎么能等待那么久？我怎能再受那么久的煎熬！

此刻，我又回到了2004年的那个暑假，那个漫长无聊甜蜜痛苦煎熬的暑假。18岁高考刚刚结束的我，每天就拉上窗帘，然后从窗帘背后凝望着对面不拉窗帘的房子里的你。你的世界是光亮的，你把阳光迎进你的屋子里，然而你看不到我；我的世界是灰暗的，然而，我可以从窗帘背后整天看着你。只要你一抬头，你就会看到我挂的紫色的窗帘，但你不会看到我，我只会躲在窗帘后边凝望你，我惧怕你了解了我的秘密。

你的书真多啊，你的房子里似乎是书的世界。你每天都在靠近窗台的书桌上读书写字，我每天都在窗帘后凝望着你。你起床，我也起床，你吃饭，我也吃饭，你上厕所，我也上厕所，你休息，我也休息。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却是因为你的存在而存在。

那天，同学来找我，我去小区门口接她，我们就相遇了。明明知道我们并不相识，我依然惊慌失措。你不经意的一抬头，与我的目光相遇，你的眼神是那样的忧郁，忧郁的令人心碎，而我的脸红了。我的同学问我，你帅吗？我说我怎么知道！我的同学说，那你为什么脸红？我的眼泪差点要掉了下来，我恨我的同学，我以为她窥视了我的秘密。然而我却彻底明白，我是爱上你了。

我恨你房间里的那个女人，我感到有种肉体上的痛苦，我对你跟另一个女人这种肉体上的亲昵感到非常敌视，同时我也很想得到。那个女人不是个好女人，她时常对你大喊大叫，有一次还摔碎了鱼缸。我能看到失去水的滋养的鱼儿在地板上扭动的身躯，我觉得它们很像你。同时我也愤愤不平，为什么陪在你身边的是她，而不是我？

很多个深夜里，我不想睡觉，我怜惜的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它是那样光洁、健康，而且发育得又是那样的正常。我对自己说，这些都是你的，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就把它交给你。我希望你能注意到我，爱上我。

一连三天，你都没有回来，我是多么的六神无主，我的生活更是纷繁无绪，我时刻在窗帘后你望着，竖直了耳朵聆听着，渴望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开门声。你依然没有回来。那个女人回来了，还带着一个男人，后面跟着一辆搬家公司的车，他们把你的房间洗劫一空，只留下你那些书。我紧张极了，我想大声呼叫，喝止他们，让他们住手，可那个女人是你的女人，我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天晚上，在我暗无天日的等待中，你回来了！然而，不是平日里那有力的脚步声，似乎跌跌撞撞的。我依然从窗帘背后凝望你，只见你吃力的打开房门，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你依然一动不动。我吓坏了，再也沉不住气，飞奔出家门，来到你的门前，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却闻到刺鼻的酒精味，听到你沉沉的鼾声------你烂醉如泥。房子里不是空空如也，因为地上全是搬家留下来的垃圾，还有满满三大柜子书。我抽出一本《京派文学与海派文学》，翻了一下，看见作者杨义的名字下面有一个鲜红的印章------东方旭阳，还写着一个QQ号码，哦，亲爱的，我终于知道了你的名字，我像受到老师的表扬一样快乐------受到老师的表扬又怎么能有这样快乐！

我想我该离开了，可四处一看，房子里除了垃圾什么也没有了，你醉成这样，后半夜会着凉的。我想叫醒你可你醒不来，我犹豫着，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我叫来了出租车，和司机把你抬了上去，送到离小区不远一个城中村的旅馆里，脱掉你的鞋子，替你盖上被子，准备悄悄离开。可我对自己说，再看一眼，我就离开。终于，我像做贼一样，在你冰凉的嘴唇上轻轻一吻，你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抱着我，我整个身子就趴在了你结实的胸膛上！

你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什么，似乎很痛苦，我竟失魂落魄一般轻轻蹭掉鞋子，趴在了你的身上。你烂醉如泥，可你的下身没有醉，当那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我的时候，我像喝醉了酒一样的痴迷，再也不想起身。我没有害羞，我在想，我不就在等待着这一天吗？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现在你需要，我就把它交给你。亲爱的，我委身于你的时候还是处女，可是求你不要误解我，我从来就没有埋怨你，你并没有引诱我、欺骗我、勾引我，是我自己栽进自己的命运里。上天既然把你赐予我，就一定有它的理由。

我流下痛苦和喜悦的泪水。那一夜，我是至极的欢乐、闪光的喜悦、飘飘欲仙的幸福。我一夜都没舍得合眼，一整夜都在凝望着你。我们的距离竟是这样的近，我只要一伸出胳膊就能抱住你；可又似乎是那样的不真实，我闻到了花香，那是来自天国的花香。听着你的呼吸，贴着你的身体，我在想象着十八岁的我和二十三岁的你将要开始一段怎样惊世骇俗的爱情，又是怎样的为世所不容，又怎样冲破这重重的障碍。

天快亮的时候，你又在痛苦的呻吟，嘴里又在模糊不清的喊着，这一次我听清楚了，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她伤害了你，而你还是这般爱着她！我又算得上什么？！我的心被蝎子的毒刺蜇了般的疼痛。穿上衣服，流着泪，我默默离开了这个让我今生感到最幸福和最伤感的地方，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它的名字叫幸福旅馆，直到今天它还依然矗立在等驾坡！

两天后，我们相遇了，你身边有一位漂亮骄傲的女孩子，你那忧郁的、勾我魂魄却又漫不经心的眼神告诉我，你不认识我！亲爱的，烂醉如泥的你，根本没有记住我的容貌，在我把自己交给你的时候，你大脑里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你的房间里变换着不同的女主角，你像吃早餐吃晚饭一样娴熟的周旋于她们之间，你能看到对面那紫色的窗帘吗？你能看到紫色窗帘后那颗炽热的心吗？即使不久后我们搬了家，我在每天夜里，也会坐着37路车，回到这里，从远处凝望着你房间里的灯光，听着你和不同的女人调笑嬉闹。人生有太多的37路，而我的37路，永远只有这么一趟。

收假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一点也没有感到惊慌，心里反而甜滋滋的，这是你赐予我的，这是我们俩的的结晶，我们俩的孩子。我又一次告诉自己，无论今生吃多么大的苦，我都要把他抚养成人，我知道这样会给我的父母带来多么大的伤害，让自己十八岁的女儿带着来历不明的野杂种一辈子不嫁人，他们怎能忍受！我从家里偷了一大笔钱，悄悄离开了-----他们还有弟弟，而我，只有你和我们的孩子，我怎能让他还未见到光明就离开这个世界？好在父母是自己开公司的，我一下子就拿走了八万元！

四年的时间一晃而过，然而，对于一个备受煎熬的人来说，它是那样的漫长。四年里，我依然想你，我无法忘记你，我偷偷从远处凝望你。四年里，我唯一得到的安慰是，我们的孩子会叫妈妈。他的爸爸是知识分子，他怎么可以不读书？我早早就教他背诵《唐诗三百首》，经常带他去图书大厦。

08年的这个夏天，亲爱的，我又一次和你不期而遇。在图书大厦，你在翻看一本佛洛依德的书，我忽然就灵魂出窍了。我的目光一遍遍亲吻着你，一遍遍抚摸着你，而你毫无觉察。这时，我们的孩子摇摇晃晃跑向你，抱住你的腿喊“爸爸”，我一下子又惊呆了！噢，可怜的孩子，他只知道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于是，他就在自己小小的脑瓜里描绘着爸爸的模样，为什么一见你他就喊“爸爸”，难道真的有心灵感应？难道冥冥之中，上天一切自有安排？我的眼睛湿润着。

你厌恶的皱着眉头：谁家的孩子？大人呢？我在心里喊着：这可不是谁家的孩子，这是你的孩子，你和我的孩子，孩子在喊他自己的亲生的爸爸！亲亲他吧，亲亲这可怜的不认识自己的爸爸却喊着自己的爸爸的孩子吧，抱一下给他一个微笑甚至不要推开他也是好的，，可是你没有，你生气的呵斥着推开了孩子，而孩子看你的时候眼神是那样的依恋。一位女孩子挽住了你-----你又换女人了！

哦，亲爱的，我爱你，我敢肯定的说，在我委身于你之前和之后的四年里，没有一个男人碰过我，甚至他们看我一眼我都会感到厌恶，可是，08年这一年，我成了可耻的妓女了。亲爱的，原谅我对你的不忠吧！你可以想象，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相依为命的两个无助的人在这个缺少关爱的世界是怎样活过来的？而他们又是那样般世所不容！从家里带来的八万元所剩无几了，而孩子又要上幼儿园，除了这样做，我又能怎样做？

可是，我觉得自己又是幸运的，因为，正是这样，我才能在09年这个夏天和你再次相遇！你还是那样的忧郁，但是我喜欢。你指着我说，这个女孩子，我要带走。为了安全，我们这儿的女孩子是不允许出包间的。我却听见自己说，我去！老板不满的看着我说，那就付三倍的钱。

你把我搂在你的怀里，我和你在你那里过了一个销魂的夜晚，不过我赤裸着身子的时候，你还是没有把我认出来，我幸福的承受着你娴熟的温存和情意，并且看到，你的激情对一个情人和一个妓女是没有区别的。你纵情恣欲，毫不在乎消耗自己大量的元气。而我是多么幸福，我多么渴望这能是一个完整的夜晚，可是你却穿好了衣服，要送我走，随手塞给我五张印着毛主席头像的百元大钞。这一瞬间，我差点要喊出来了------我爱了你整整五年啊，我是你孩子的母亲，而你却付给我钱！为了这一夜，我等了五年，在你的心里，我不过是一个妓女！被你忘了，这还不够，还得承受你的凌辱！我的心支离破碎！

哦，亲爱的，请你相信，我没怪过你，甚至一直感激着你。感激你给我这两个风流销魂的夜晚，感激你给了我孩子，感激你让我情迷意乱了五年！可是现在，我和我的孩子就要离开了，我们要一起去天国的花园了。来世，还让我遇见你吧，还让我为你情迷意乱吧……不要，不要等到来世，我怕我受不了那样的煎熬，亲爱的，我的手指不听使唤了，我想我就要走了，最后，我求你一件事，今生唯一的一件事，也是最后的一件事，将来你到天国了，记得看一看我，看一看孩子，我们是多么的想念你……在天国，我们依然思念着你，依然爱着你……

泪水一次又一次的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拼命拾起记忆的碎片，依然找不到我的爱人，我的孩子一丝一毫的影子。多年来，我放荡不羁，嬉笑人生，其实一直是渴望有一份真挚的爱情，然而，我摸到爱神的手，却让她溜走了；多年来，我一直渴望有一个我自己的孩子，然而，在我得到他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又失去了他……

我发疯般冲向大街，声嘶力竭的大声呼喊，我要找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的孩子，我的爱人，等等我，我只奢望看你们一眼，一眼就足够了；任身旁人潮汹涌，车马如流，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天国，去寻找我的爱人，我的孩子……

一个呻吟回荡着：在天国，你能找到他们吗？你认识他们吗？你们“从未相识”……

注：本文根据名著《一位陌生女人的来信》改写

（董刚 2009-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