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的存在,至少在宋代就有史可查了。元王晔 《桃花女》楔子:“我待绣几朵花儿,可没针使,急切里等不得货郎担儿来买。”改革开放前,普遍可见到货郎活跃在城乡,走千家串万户,但没几个人知道《白蛇传》中的许仙是千年前的货郎转世吧?我却知道。
我老家山东莱芜有这样一个民间传说:从前,有个货郎走街串巷,卖点针头线脑过活。虽然日子苦一些,但货郎人心眼好,大家都喜欢他,他也乐得为大家服务。有一天走在路上,看到一伙小孩吵吵嚷嚷地围着打什么东西,他过去一看是一条白蛇,已经奄奄一息,就动了恻隐之心,对小孩子们说:“住手,不要伤害它,它也是一条生命啊!”小孩子们就嘻嘻哈哈跑了。
货郎放下担子,小心翼翼地把白蛇放到盒子里,包扎好伤口,从此就挑着它,继续着他的货郎生涯。不知过了多少年,小白蛇慢慢变大,货郎慢慢变老,货郎再也挑不动它了,就对白蛇说:“白蛇啊,我老了,不能再保护你了,你也大了,想必也能保护自己了,你走吧!”于是,就把白蛇放到山沟里,白蛇恋恋不舍地走了。白蛇在峨眉山普贤菩萨前沾佛气,潜心修炼,发誓要报答货郎。那货郎几十世转世到姑苏许仙时,白蛇修成仙道,变成人形女身,要寻找那千年之恋,才有了后来的凄美《白蛇传》,不知有多少人为这动人的爱情故事唏嘘感叹。
当然,现在我说的这个货郎可不是许仙前世,而是我小时候家乡走街串巷卖东西的老人。说他是老人,其实也不过四十几岁。过去人老得快,四十几岁就像老人了。我看他慈善厚道,像传说的货郎,可其貌不扬的长相,咋看与白娘子喜欢的许仙都相差太大。
货郎有点跛脚,挑着担子,脚一踮一踮的。担子两头一层层木盒子里,装着若干小杂货,女人的绣花针线、胭脂水粉“嘎啦油”(贝壳里盛着甘油),小孩子喜欢的糖豆豆、“洋茄子”哨子、泥巴哨子等。货郎担子是女人的针线盒,小孩子的百宝箱。
没有人知道货郎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他“货郎鼓子”。可能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习惯,在农村,艺人、匠人很少称呼名字,像杀狗的叫“打狗屠子”;锔锅锔盆的叫“鼓娄子”;对匠人称呼也是石匠大爷、木匠大叔等等。时间久了,甚至把名字都忘掉了。“货郎鼓子”右肩挑着担子,左手摇着拨浪鼓,拨浪鼓一响,我们小孩子的魂儿就被勾走了。小时候看电影里面国民党连长说:“连长、连长,半个皇上;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我们也编了一句:“拨浪鼓一响,黄金万两。”货郎来,拨浪鼓一响,首先到场的肯定是小孩子,望着那小玩具、糖豆豆,眼神就直了。偶尔父母给买几回,可哪能满足小孩的欲望啊!第二波肯定是大姑娘小媳妇,采购她们的绣花针线等。那时候供销社是不卖这些小杂货的,光卖农用生产资料、日用百货等。地瓜干、散装酒是必须的,能挣钱,兑点清水就有赚头,谁还卖小玩意?因此,农村就有了货郎的市场。
那货郎光棍一人,自然是大姑娘小媳妇取笑的对象。年轻的姑娘就笑着问:“咋不和婶子一块来啊?”年龄大点的婶子大娘就调侃说:“你老婆跑到爪哇国去了吧?俺村一个傻姑你愿意不?愿意我给你说说去。”货郎就憨憨地笑着说:“快挑东西吧。”女人们就“咯咯”狡黠地笑起来。货郎脾气好,对女人的挑剔总是哈哈应对。女人们买胭脂水粉多了,也能让盒“嘎啦油”或者一小袋糖豆豆哄孩子。
有时走村串巷,货郎也为村民捎点东西捎个信,方便大伙。大伙都很信任他,所以他的货虽杂、不起眼,却也是家庭主妇们不可或缺的东西。货真价实,人也厚道,深得乡亲们喜欢。 货郎一般七八天来一次,也定不准,反正周末放学我就盼着他来,换个泥巴哨子,一小袋糖豆豆,就是幸福的周末了。
那时候也没什么钱,像我们家人口多,就父亲一个整劳力,姐姐们挣工分少,年底生产队往来账上,往往标的是缺粮户,没啥余粮款,所以一般没钱买。几乎恢复到原始社会以物易物了,货币失去了流通功能。女人们自有办法,废铜烂铁什么的由他们掌握,还有就是她们平时梳头梳下来的黝黑秀发,都是用来交换的商品。粮食也是可以的,但那时候老人掌握,比如地瓜干可以换酒喝,老人才有资格享用。
我们小孩子也会掏澄点小钱。谷雨到了,放学后就到山上掀蝎子,蝎子没捉几个,石堰倒是破坏了不少,少不了挨大人骂。几分钱一只蝎子卖给供销社,几分几分攒着;再就是挖中草药卖钱;还有调皮的孩子会偷着挖一碗家里的粮食,但让老人看到少不了打屁股。处心积虑地攒钱,就为了那喜欢的小泥哨子和糖豆豆。
后来,我长大了,走出了大山,到外面闯荡世界;再后来,改革开放了,物资也不那么贫乏了,货郎就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没人再记得他们了。真是遗憾啊!存在了千年的货郎在我们这个时代消失了,那拨浪鼓也成了小孩子们的玩具。其实,农村现代货郎也还存在,不过是轻型货车取代了担子,喇叭代替了拨浪鼓,而货郎趣味全无。奇怪的是,有一次做梦梦到我也成了个货郎,只是没见到那条小白蛇。
2018年5月写于莱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