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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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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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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罐

大抵每家或多或少都有些老物件,或曰“传家宝”。母亲常给我炫耀她的陪嫁~清式桌椅。的确,经历了一百多年历史,桌面仍然光亮如新。繁琐的雕工精致,刻着龙、麒麟、马、鹿、花草等图案,总起来看还算清秀雅致。 

 

  母亲的姥爷是清末秀才,在我们偏僻家乡秀才也是很有名的,自然家境还算殷实的,因此陪嫁了我姥姥一套桌椅、柜子等嫁妆。可到了我姥姥时候,姥姥家家道中落,穷的揭不开锅,母亲在家又是大女儿,没点陪嫁怕人笑话,因此,姥姥就忍痛割爱,陪嫁了母亲。

  虽然母亲炫耀,但父亲木讷,从不反驳。然而,并没引起我的注意,不过一套实用家具罢了。引起我兴趣的倒是另一不起眼的小物件~明式青花罐,因为他联系着我一家三代报国之心。

 

  青花罐之所以说是明式的,我是有根据的。听父亲说,他老爷爷活了八十八岁,小时老爷爷告诉他,这个青花罐可是个宝贝,那是祖上道一(张四教,山东莱芜人。字道一,号芹淽居士)分家分给我们这一脉的。道一祖官至山西学政、陕西兵备道副使、主考大人等职,清代名相陈廷敬是他的学生。因此,他有一些瓷器是值得可信的。

  后来,为了断代我专门买了本《中国瓷器》书进行研究,从款式、釉色、开片、青花色料、晕散铁锈斑、接茬、平圈足、细沙底透明釉等特点均符合明代青花瓷特点,应为民窑品。品相基本完好,盖有一小裂缝。我所以把这个青花罐当做传家宝可不是仅仅认为时代久价值高,还因为他有故事。

  早先,此罐无非平时盛茶叶等生活用品,乱世装银元、铜钱等值钱的东西埋于地下,到传了父亲手里才发挥他的大作用。父亲四四年抗战时期入党,母亲四七年入党,爷爷啥时入党不记得了。父亲说那时入党母亲不知道,后来母亲四七年入党他也不知道,因为不是一个党小组。父亲曾秘密通过伪军为八路军鲁中军区购买弹药三年,母亲只知道父亲做点小买卖,买弹药的事一概不知,党的纪律还是很严的。青花罐用来盛八路军买弹药的银元,就开始了它的传奇。

 

  平时父亲没事就给我讲他如何巧妙购买弹药再秘密送到鲁中军区,每到讲起这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他说的很轻松。小时候我问他:“爷,你不怕杀头吗?”他说:“怕啊,可八路军等着用,没办法。”我露出惊愕的表情,可他表现的仍然很平静。

  那父亲怎么为八路军买弹药呢?原来我爷爷是三八年参加八路军在鲁中军区负责后勤给养。鲁中军区是王建安的部队,爷爷解放战争时期还和原省委书记谭启龙是战友。文革时爷爷到济南去探望他,他正受迫害劳动改造,爷爷唏嘘不已。后来七一年爷爷不幸病逝,谭启龙七二年恢复工作,战友再也无缘相见!

  抗战时期,父亲因是抗属所以经常在外躲避,有时躲到爷爷那大半年。有一次,在沂蒙山区,爷爷买弹药后,让鬼子发觉了,他躲到一个叫燕子崖的村里,幸亏是堡垒村,沂蒙山是革命老区,村民思想觉悟高,借村庄树木掩护,走偏僻的小道,把爷爷藏到山里半山腰的一个小岩洞里。村民平时假装上山打柴,给他送吃的,等过几天鬼子走了,这才把弹药取走。解放后,那个村民还和我家做亲戚走着,直到后来村民故去。每听到父亲讲到这里我就感叹不已,山里人是多朴实啊,中国革命的胜利离不开劳苦大众的功劳。

  后来,鲁中军区后勤处潘处长看到父亲聪明伶俐,就说爷爷你是八路军又是附近人,抛头露面肯定有危险,建议爷爷让父亲帮忙秘密购买弹药。爷爷、奶奶起初很担心,但独生子在跟前就没太拦阻。从此,父亲就从爷爷手里接过了为八路军购买弹药的重任。

  父亲说那时他不缺钱,但那是八路军的,一个子也不能动。平时他就把银元放到青花罐里,晚上偷偷埋在菜地里,上面弄上菜畦子,用时再偷偷挖出来。父亲说有个伪军队长他通过关系混熟了,这个伪军队长安徽人,叫李克明,也不是很坏,通过他大约每半个月为八路军购买一挑子弹药,然后趁夜色送到鲁中军区。父亲从未提起过购买弹药的风险和运输的艰辛,不知是没遇到风险,还是他不愿提及。但对有人参与私购弹药被捕,遭鬼子枪杀的事悲痛不已。他说:“我的一个远房表弟私贩弹药,让鬼子发现活埋了!”总之,三年多的工作,由于父亲胆大心细,办事缜密,因此大体平安就是了。

  有时我问:“八路军给你立功了没有?”他说:“我又不是八路军,没法给我立功。好歹买了三年多时间,没出事就不错了”。“那你为啥不参加八路呢?”“我是家里独子八路军不接收”父亲说。我说:“那你应该通过当地党组织干这些事,起码有记录,以后评功劳啊。”他说:“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要能给八路军抗战做事,谁还管那么多?”这是不是聪明加精明啊,毕竟荣誉重要,但生命最重要。他的名字叫敬明,看来是真精明了!所以,他高寿活到九十三岁,不是一般智慧所能做到的。因此,对父亲我只有敬佩,叹自愧弗如!

  听父亲说,鬼子临投降前夕,那个伪军队长反正了,但他也没参加八路军,想想安徽老家还不知有没有亲人,父亲就在本地给他找了间闲房子、二亩地,叫他在这里生活,共生活了三年多时间。全国解放后,太平了,他想回老家安徽看看,这一去就再也没有音讯了,谈到这里父亲眼里充满了惆怅和无奈,毕竟那个伪军队长也是为抗日做了贡献的。

  受爷爷、父亲影响,一九八二年我也光荣参加了解放军,成为一名光荣的战士,次年考入了济南陆军学院。一九八五年,为了保家卫国,我参加了老山、者阴山对越防御作战,实现了从小保家卫国的心愿。凯旋之际,回乡探亲,父亲远远迎出村南几里地,拉住我的手,眼含热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到家自然全家高兴地为我摆庆功宴,父亲捧出他泡在青花瓷罐多年的老酒,高兴地让大家喝酒,一家人快乐无比。虽然酒未必多好,但这是老父亲的思儿之心啊!

 

  前些年,我忽然想起问父亲那个青花罐放哪了,父亲笑着说:“我泡酒呢,还有啥用?”我笑着说:“赶紧捯饬出来,我给你弄个大口瓶泡吧,不小心弄碎了,传家宝可惜了。”青花瓷罐虽算不上啥宝贝,但它是我一家三代行报国大德的见证,是我家优秀品德的传承。

 

  如今,父亲离开我们一年多了,这个青花罐摆在我的博物架上。每当看看这个青花罐,我就思绪万千,就想起了爷爷和父亲的峥嵘岁月和音容笑貌;母亲的老家具,我的一个在美国生活的朋友对家具颇有研究,他说是花梨木的无疑,不管是啥,总是我家的重要藏品,承载着我家对故去亲人的思念。

写于2017年6月17日,“七一”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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