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坐落《水浒传》中描写李逵寄母杀四虎的寄母山北面,寄母山古称沂岭。村北是三府山和古齐长城。是古琅琊、青州、泰安三府交界之地,汶河、淄河、沂河的源头。那里群山巍峨,绿树葱郁,流水潺潺,鸟语花香,依然保持原始风貌。如今植被越发丰厚了,从山前面已经很难爬到山顶了。
南北走向小河西面,是小山村各家各户种菜的菜园。自然也有我家的菜园,爷爷在自家地边单独盖了两间小房子。他种果树,种庄稼,种蔬菜。到我记事时已是花果飘香,树木成林,蔬菜满园了,自然也是我儿时的乐园。
我的爷爷是三八年入伍的老八路,参加了八年抗战和三年解放战争,一九五零年,他不顾组织的劝解,毅然决然选择了回乡劳动。回来时他已是兵工厂的生产科长了,也五十多岁了,按说应该享受待遇,享受组织照顾安享晚年。那时候我国平均寿命三十六岁,他五十多岁,应该已经是老年了。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傻,不享受和平年代国家的照顾。
后来,组织派人来安排他到青岛疗养院当院长,他一口回绝说:“我的那么多战友都牺牲了,我还活着就很不错了,我不能给国家添麻烦。”小时候,我问爷爷你要是在青岛的话,我们不也是青岛人了吗?爷爷说:“小孩子家你还不懂。”可我知道无论如何在青岛总比在农村好啊!
若此,爷爷就安心管理他的果园,山乡观风景。种的果树品种可多了,桃子、李子、栗子、梨,还有苹果、山楂、海棠和棠梨。春天来了,鲜花次第开,春色满园来。蝴蝶恋花蕊,小鸟成双对。花喜鹊、灰喜鹊、啄木鸟、花杜鹃和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鸟儿,上下翻飞,引吭高歌。我和小伙伴就折树枝扑蝴蝶,爬树掏鸟窝。累了,坐在树叉上,闻着花香,看着远山,做着童话般的梦。诗曰:山清水秀柳杨新,喜鹊鸣欢越果林。更是一年春景好,轻烟雾笼小乡村。
夏天到了,满树的的果子开始吸引我了。我帮着爷爷看果园,爷爷就给我摘果子吃,但不让我自己摘。一是怕我自己上树摔着;二是怕我祸害。他哪能防得住我,中午趁他小憩,我就爬树摘果子,熟的最好的总是在上面,但叫爷爷发现少不了挨骂,七八岁正是顽皮年龄,小孩子家哪能记得住啊?只知道和小伙伴在果园里厮混。
夏天果园里的蔬菜也是琳琅满目,什么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嫩莴苣,样样俱全。爷爷也是喜欢弄这些,地边有时还栽几颗甜瓜西瓜,那个甜,现在的瓜哪有那香味。
父亲也忙,一天也见不着个面,等晚上他回来了,我就睡了;早晨我醒了,父亲又干活去了,家务的重担都是母亲和姐姐们操心。早上父母姐姐们早早起床帮爷爷浇一遍水,也是辛苦他们了,我只有享受美味的份。有时帮他们看看菜畦子的水别溢出来,就是我的活了。一家十几口人吃菜就指望着这个了。
河边高石堰上有几棵桃树,是我最快乐的地方,就喜欢坐在树杈上玩,下面是一个较深的水湾,夏天喜欢在此洗澡。我家的的小花狗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自然也是我取乐的对象。抱起小狗来扔到水里,小狗游出来抖抖身上的水,如此往复多次,乐此不疲。小伙伴们就一个个跳到湾里享受夏日的清凉。这时也是桃子要熟的时候,小孩子能不调皮,就用石头打桃子,当然生的熟的都打下来了。爷爷看见了就来撵我们,我们光着屁股就跑了。
有时爬到树上下不来了,爷爷见了说:“小孩子不听话,看下不来了吧!”然后把我弄下来,屁股上少不了几个手印。有时候爬树下的急了,小肚皮划破了,找棵荠荠菜用石头砸碎放在肚皮上止血,回家也不敢和爷娘说,怕挨打。
果园边那潺潺小溪也是我的天堂。河水清澈见底,沙子洁白如雪。渴了我就在沙子上面挖个坑,澄澄清就可以喝了,清凉甘甜,干净卫生,喝了也不闹肚子,就是天然矿泉水。现在可倒好,只在夏日暴雨山洪荡涤污泥浊水,尚现溪清,其他时间,污浊不堪,谁还敢喝河水?
那也是我们小孩子玩游戏,打水仗的好地方。我自小就是孩子王,指派小伙伴分成两队,扮演捉俘虏游戏。老扮俘虏的“春子”也是不愿意,但我说了算,他得叫我叔。
捉小鱼,逮泥鳅,捞螃蟹,甚至抓青蛙都是我的拿手好戏。捉小鱼可不好捉,可我们有办法。“增子”是个调皮孩子,但有力气,我说:“增子你搬石头,春子拔草皮,我堆沙。”一会就将小溪水改道,下面用柳条篮子拦一下,水干了小鱼自然捉到了。
捉青蛙也不含糊,我不慌不忙指挥:“增子在那边截住,春子这边堵住。”听到青蛙在草里呱呱叫,悄悄过去,慢慢爬到它跟前,猛的往前一扑就捉到了。否则,青蛙听到声音一跃就跳进水塘,半天也不出来。捉到青蛙后用荷叶一包泥巴糊住,放火里烧,柔嫩清香,要不为啥叫“田鸡”,那可是平常吃不到肉啊。现在青蛙成了保护动物了,不能再吃了。
秋天螃蟹肥了,晚上拿着青麻杆子,点着火把到小溪里抓螃蟹,一晚也能捉四五斤。然后母亲就用盐淹一些,留着过年呢!当然得跟大人去抓,天黑小孩子害怕呢!现在河里除了长满蒿草,就没什么了。
爷爷虽然回乡隐居养老,但心中时时不忘峥嵘岁月和他的老战友们。爷爷虽不多言,但小时候我们在果园纳凉,也常缠着他说打鬼子的事。他总是轻描淡写,眼中露出淡淡的惆怅。“文革”中期,他自觉自己时日无多,要到济南看看老战友、老首长,时任山东省委书记谭启龙。那时交通可不是现在这么好,信息也闭塞。父亲陪他到济南,谭启龙当时受冲击在省委大院扫院子。老战友相见唏嘘不已,也没多待,住一宿就回来了。后来七二年,谭启龙复出,爷爷已去世一年了,享年七十三岁。
爷爷走了,他辛勤操心侍弄的果园,也没带走一片绿叶。爷爷走了后,果园忘记维持了几年。文革期间,父亲是村书记受冲击,到莱钢大会战工地去了。后来由于当时“以粮为纲”的总路线,为了多产粮食,不光我家的果树,就是山坡上的果树也慢慢砍光了。
爷爷的心血,我那梦魂牵绕的乐园不见了。即使现在仍是光秃秃的,一片树叶也没有留下。那是爷爷的魂,我童年的梦。睹物思人,物是人非事事休。人空瘦,山如旧,小园无存,只剩回忆与乡愁。
我的老家,古时叫凤凰峪,爷爷不就是那只凤凰吗?他依依不舍的是他的根,他为国家出生入死十二年不顾家,那是对家园的思恋和对家人的愧疚。我终于明白,他不去青岛是因为那里没有他的根,他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太久了。对于他和战友们用生命保卫的土地,知道在心中的分量,再也不想离开这块土地。那是对故乡这片土地的眷恋和深情。
记不起何时,再也找不到儿时那迷人的果园;也不知何时起,人们争先恐后往城里跑;又不知何时起,有钱人向乡下跑。我的一个企业家朋友,在家乡投资上千万绿化荒山,栽了几万棵海棠。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除了公益,还想圆儿时满山海棠的梦。如今,我的梦在哪呢?
写于2017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