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妮
米夏的樱桃花儿开的时候,路边的那两排白杨树,还裹着一层厚厚的铠甲,迟迟不肯换上春装。田埂上、沟渠边的杂草,焦黄着叶子,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到叫不需要绿叶陪衬的樱桃花,开得更加蓬勃向上。
那层层叠叠的洁白花瓣,你追我赶的怒放在枝头,扎堆抱团,挤挤挨挨的攀爬,如充满了好奇心的少女般活泼好动;其洁白的衣裙蔓延开去,犹如昆仑山的皑皑白雪,洁白纯净,纤尘不染。
我撑一把浅紫色雨伞静立在花丛中,看一朵花芯内淡黄色蕊丝上绽放的小雨滴,晶莹透亮,细小而圆润,其形态娇弱的让人大气都不敢出。真心怕自己一点点地闪失,会惊扰了这个润物细无声的美好时刻。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这首诗,形象贴切,画面感十足地伴随着自己很多年;今日忽然通透。便觉春雨融入大自然的和谐韵致,在田间地头,更加体现得淋漓尽致。
顺着园内戈壁石子铺成的小路踽踽前行,可以看出,道路两边一垄垄、一排排樱桃树下的土地是新翻过的。黄褐色的土壤蓬松油亮,干净得有些纯粹,被“贵如油”的雨丝润泽的更加酥软细腻,诱发出泥土的气息。
行走在花海,树上不带一丝丝残冬带来的痕迹,不必说,便知是春风化暖之时,园艺师们就开始辛勤劳作的结果。
果林修护应该是一项功夫活。园艺师手里的工具,决定着树上枝枝叉叉的命运。常常是,你认为枝干笔挺的那部分应该留下,他却毫不留情地剔除。你认为七拐八叉的树枝应该锯掉,他却偏偏修修剪剪地把它留了下来。
眼前忽然闪出一个熟悉的场景。
一老一小爷孙俩,手里握着同一把轨道单体长梯,一前一后走进果园。细看便会发现,老人那只厚实粗糙的大手,紧紧掌握着梯子的平衡部位;而小女孩的手,看似只是轻轻地扶着。走到一棵粗壮的樱桃树下,老人将梯子细弱的一头,靠在了树干有分叉点的部位。一边低头检查接地的两个梯脚是否放的稳妥,一边又用双手轻轻按压了一下梯身,同时用脚搭在第一档横木条上用力踩了两下。一切就绪,便回转身子,低头看一眼带着厚厚小红帽,穿着红色保暖服,身材略高出梯子三档位的孙女说:“妮子,你可扶稳了,等爷爷上了树杈你才能松手。”
“嗯、嗯,我一定好好扶着。”乖巧的女孩认真地说。
上了树杈的爷爷,腰里缠着一个工具袋,便携式锯子、剪刀一应俱全。眼看着一些光滑顺直的嫩条,无情地从树上落了下来。小女孩着急地大声说“错了,错了,怎么尽剪一些好看的枝条呀?”老人听后在树上哈哈大笑“滑条,留着没用,到时候只开花不结果。别急,长大了你就懂了”……
“下雨呢,别总站在雨地里,免得着凉。前面有个农家乐,走,过去坐坐喝杯热茶。”好浑厚温和的声音。
茫然抬头,不知何时,一位维吾尔族老大爷,已站在路边离我不远的地方。此人花白的胡须,太阳光锻造出一副黑红色的脸堂,白色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头上、身上罩着一件黑色的雨衣,身材高大,体格硬朗。色差鲜明的外表,让我感觉,眼前的这位老人,大我两旬应该绰绰有余。
我答非所问地说“这园子里的樱桃树,护理的如此精细,是您修剪的吗”?
“是的,这园子里几百棵樱桃树,都是我和儿子们一起修枝剪叉,一年三次。”
“是园艺师”?
“不是,是农科站技术人员手把手教会的。树吗,也是他们带着我们一起种的。”
老人说话很有亲和力,关键是每句话我都听得懂。
我用劲甩了甩脑袋,尽量摒弃一些杂乱的思绪,伴着老人边走边聊。
原来,年轻时候的老人,喜欢做些小生意,往来于喀什和莎车间,一来二去,就练就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村子里开始种植樱桃树的时候,他看到了商机和希望,权衡利弊,便主动回家和孩子们一起承包了这片园子,认认真真地种起了樱桃树。看得出,老人对樱桃树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据说樱桃树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是极其严苛的。怕旱、怕涝、怕风、怕粘、怕盐、怕碱,集娇贵于一身,加上具有百果之先的地位,素有“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的民间谚语。
春护一棵苗,夏秋一树果。老人带领着家人坚持种植樱桃树20载,时至今日,樱桃园已成了老人家的聚宝盆。关键是家家户户的樱桃园都连成了片,真可谓成排、成行、成风景,已成为远近有名的樱桃村。
但有谁知道,刚开始种植樱桃树时,七八年不结果地等待,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当时,很多园农中途一度失去信心,认为叶尔羌河的水再好,土地再肥沃,遇到这娇气十足、只长叶子不结果的樱桃树,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还不如毁掉改种其他见效快。
面对眼前的困难和消极思想,政府和农科人员没少做思想工作,并带头下地劳作,手把手传授培育经验。基本做到了,春至养树护花,夏来摘果促销;秋不闲地,套养鸡鸭;冬期造肥护林;不仅下足了苦功夫,还做到了持之以恒的坚守。
一等就是八年,从有果子可收,到后来的集中分销远售,不仅农民得到了实惠,樱桃园的赏花节,采摘节更是声名远播。樱桃树、樱桃村、樱桃镇,就像一张张悄然升温的名片,飞出了天山南北,飞向了祖国的四面八方。也让米夏镇的农民眼光更加敞亮,日子过得像樱桃一样红红火火。
眼前的一切,老人家看在眼里,乐享其中。一年四季,风雪无阻的每天都要绕着园子兜上一圈。用他的话说“看着心里踏实”。
农家乐展示在眼前的时候,外观被雨意绵绵的白色花海打理得自成一体,带着厚重的、浓浓的、家的烟火气息。
老人边走边说,“只有下雨天,这里才如此安静。果农是没有假期的,只有雨天,年轻人才能放心地睡个懒觉,踏实的休息休息。我们这些上了年岁的人,睡眠少,加上多年养成的习惯,早晚都喜欢在园子里候着”。
进屋,果真看到几个老人坐在靠窗的榻榻米上盘腿打坐地喝茶,铜制的茶具很有民族特色,胖乎乎的壶身与圆嘟嘟的茶杯形状神似,凹凸在茶具边缘的花饰都是同质的,紫红色暗花很有年代感。茶几上还摆了几个窝窝馕,可见早饭是在边吃边聊的过程中完成的。靠近窗边放着一个手鼓,一个架子鼓,一支唢呐,一个艾捷克,一看便知都是有音乐天赋之人。
同来的几位朋友,正围着一张条形桌,坐在凳子上悠闲地喝茶聊天,见我们回来便开玩笑说:“莫非在花海里迷了路?”
“可不是。我在雨地里观察她多时,她走走停停,不知道回头,我还真怕她迷路。这里园子与园子之间,就是一条稍微宽点的水渠或土埂分离,不熟悉的人在里面迷了路,那可真成了樱桃仙子了,”老人不及我开口,就爽朗地笑着接话,顿时让屋内的气氛活跃了起来。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仗着自己有伞,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小姐妹故意逗乐。
“你们也没有谁说,要陪我走走呀。”我狡辩,但还是很庆幸自己带了雨伞。南方去得多了,不知何时就养成了出门带伞的习惯,没想到这次派上了大用场。
近距离走读花海,晴朗的天空下,素洁的樱桃花会把湛蓝的天空装扮得繁花素锦,如大海里的浪花翩翩起舞,甜香淡淡。而雨天的早上,春雨是护花使者,它们近距离地窃窃私语,是情话,是大自然情景交融的韵致,是十二木卡姆奏响的和谐乐章。
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在这片叶尔羌河水日夜流淌的土地上,勤劳的人们,不等鸭先知就已经动工了。先是修正树上的枯枝残叶,再清理地面的杂草乱枝,接下来施肥,浇灌头茬水。
叶尔羌河的水,闲置了一个冬天,通过米夏渠叽叽喳喳,舞步轻盈地跳进田间地头的时候,便播种起春的希望,深耕出了农民甜甜的梦想,期待着一个又一个惊喜的到来。而花海留给我的,是赤橙黄绿、酸甜可口的米夏红熟的时候,我还会再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