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的伤疤
外祖父的心窝处有个不规则的伤疤,好似一把细长的镰刀托着一枚五角星的的奖章。外祖父当年是从骡马古道(后改名叫茶马古道)走去当兵的,又从骡马古道走了回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幸运,跟国民党的部队打了一年多仗,居然活着回到了村里。同村走了三个,都牺牲了,就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在跟陈赓的部队打沁阳时,他爬云梯爬到一半时,炸弹在落在了下面,几枚弹片深深的扎入了他的心窝附近,外祖父从云梯上掉了下来,趴在地上不动了,连长以为他在装死,狠狠的蹬了外祖父一脚,外祖父被蹬得翻了个身,当时他的手捂着胸口,血却从手指的边缘往外流着,血很快染红了身前的衣服,并开始往地上流淌。一看到这种情形,攻城的连长才知道他踢错了,“卫生员,卫生员”他大声地喊着,外祖父被很快抬到了担架上,并被送到了后方的野战医院。我很感激那位连长,如果不是他及时喊来卫生员,外祖父的血很快就会流光。失血过多昏迷了两天后,在后方野战医院躺在病床的他居然醒了过来。我后来想,这实在是上天的眷顾,不然他怎么就就能苏醒过来。在野战医院养了半年的伤,外祖父光荣的复原回家了。它是从村西边的骡马古道走的,又从骡马古道被送了回来。外祖母抱着两岁的大姨看到他回来,激动的几天都没有睡着觉,失而复得的生命是最让人高兴的事情。我后来时常想,如果当时血再多流一些或者弹片再深一点,那么就不会有我的母亲和我们这一大家子了,一个家族的繁荣昌盛有时就是靠那么一点运气创造的。复员后,外祖父又有了四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外祖父的伤疤就是在那次战役后留下的,我上中学后听外祖父说在怀庆府负的伤,一直不知道怀庆府是在哪里,直到后来考上师范后才知道怀庆府指的是河南省沁阳市,因古城位于沁河之阳而得此名,在河南的西北部。多年以来我一直有写外祖父的文章,但一直不愿意染指这段历史,只因这个话题太沉重。外祖父已经不在世上好多年了,尽管一直不愿意提及着这段尘封的往事,但细想,提及又有什么关系呢,为共和国的解放事业而曾经抛洒热血的战士,难道不应该纪念吗,难道不应该写文章怀念吗?在那段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外祖父从踊跃报名参军到成为一名真正的解放军战士,再到流血负伤,他个人以及像他一样光荣负伤的解放军战士,他们的战斗经历在历史的长河中尽管是那么的短短一瞬间,但那段历史却永远不应该被遗忘、被泯灭,是应该永存于我们的心中的,并且永不褪色,虽历久而又弥新。
司徒村西面有一大片开阔之地,那里曾经是晋冀鲁豫太岳军区的一个整军地方,我曾经查过历史资料,晋冀鲁豫军区在1945年10月将太岳军区改为第四纵队,司令员是陈赓。我在小的时候,过年去外祖父家走亲戚时,并不知道外祖父曾经当过兵,打过仗,直到上了中学后才真正知道他是跟着陈赓的部队打的仗,自从我得知外祖父曾经是一名解放军后,就时常在同学面前炫耀他的光荣历史。我听母亲讲他打仗负过伤,但我并不知道他老人家伤在哪里。在我考上师范的头一年,过年去看他老人家时,我问起他哪里负的伤,我才知道他胸前的伤疤。当我看到那不规则的伤疤时,我被它深深的震撼了,我想我活了这么大,居然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胸前有这么大的伤疤,这个伤疤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我悔恨我对外祖父的的无知,我悔恨我对他的漠视,多年来我一直以为他是负了一点小伤光荣退伍的,没有想到胸前还有那样大的伤疤。我问他弹片取干净了吗,他说没有,我说不疼吗?他说疼习惯了就没有感觉了。
外祖父的伤疤我总共看过两回,一回是我问他的伤疤在哪里的那一次,还有一次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秋天时去看他的时候,我笑着跟外祖父说:“姥爷能再看看你的伤疤吗?”他二话没说.解开外衣的扣子,撩起秋衣就露出了他那光荣的伤疤。我看着伤疤问道:“姥爷你是跟陈赓打的仗”,他微笑着说:“是的陈赓,还有一个姓谢的,打怀庆府的时候负的伤。当时从云梯上受伤掉下来,连长以为我装死,还狠狠踢了我一脚”,我抚摸了一下他老人家的伤疤,心想,他是一个普通的退伍解放军战士,也是一个为新中国的解放事业而光荣负伤的解放军战士,我应该为有这样的外祖父而自豪,他老人家没有获得过奖章,但胸前的伤疤却好似一枚金黄的的奖章在闪闪发光。我和他聊了许多,但没有想到这一次居然是和他的最后一次聊天了。
那年的冬天过年前,外祖父悄悄的走了,本打算过年多买点东西去看他老人家,但却不能成行,我后悔之极,我本应该在这以前去看他的,那样我就会把我的一点孝心尽到了。我见到外祖父的时候,已经是他的遗像了,依旧像生前那样的端庄,尽管脸上没有笑,却显得和蔼可亲。生前没有再见他最后一面,我真后悔真该提前拿上东西去看他老人家,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在他的悼词上,我听到了这样的话,他跟随陈赓部队光荣负伤,隐姓埋名几十年,直到十多年前才被政府发现落实了退伍老兵政策,尽管身上还残存的弹片,但他不叫苦、不叫累,不向政府要救济,以一个老兵的坚强意志,勇敢的面对生活,面对生他养他的太行大地,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的辛苦劳作,把五个女儿和一个男儿养育成人,回顾他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也是伟大的一生,我们应为有这样的父亲大人而骄傲自豪。
尚向阳20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