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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晓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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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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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 来

深春初夏,雨后初霁。似有似无的蓝雾从山腰中、树杈间、草尖上轻轻的流动着。整个秦岭,从沉睡中伸个懒腰,舒出了清晨第一缕气息。

一个人,轻履薄衫,斜挎小包,胳膊上一个心形的“孝”。走吧,我带着你,走一遍未知的山山水水。

候车室两排褪色的木连排,隔三差五的坐着人。有数十个竹篮竹篓围成的圈,人声断断续续的从里边扬上来,略带川味,又有点陇南的干涩。不时一两串笑声划开候车室的沉闷。空的竹篮竹篓里已经没有了黄的红的有虫的没虫的樱桃,底裤上缝制的口袋里多了几张大票零钞。

当年,你还是顶天立地的毛头小伙,你大半夜的就拉着架子车披星戴月,赶天亮就到了终南山下,挖坑起灶,煮一锅面水糊糊,几片锅盔。毛竹深处,你的身影时隐时现。等晚霞漫天,小山一样的毛竹顺着弯弯曲曲的下落。每年夏收前买毛竹扎成的扫帚时,妈都会讲起这段往事,声调里充满了自豪。

 扣不住制服扣子的站务员高一声低一声的吆三喝五,人群在进站口的铁栅栏里拥挤一番,然后在空荡荡的站台四散开去,没有了先前的嬉笑怒骂,猫着腰一个劲的向前伸去,寻找能容纳下自己竹篮竹篓的空闲位置。

到处都是黑魆魆的一片,你努力的睁大眼睛,可依旧只看见头顶脚面的方寸。其实每次你看得很远:三千里之外,你的父母,你的媳妇还有四个孩子都想着你,盼着你。当你要转正,端上铁饭碗,成为公家人时,爷爷却英年早逝,你离开了兰州王家山煤矿,泪水洗白了你的脸颊,你挑起了二十多口人大家的重担。

绿皮车已经进站,车上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乘客。随意的走进4号车厢,一眼望穿整个车厢,只有补了巴子的蓝色靠背,一排排无所属的孤立着。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望了望窗外,是一面爬山虎的矮墙,绿意盎然。我盯着绿意,叶子跟叶子重叠起来。一声汽笛长鸣,我不由自主的颤抖一下。咔咔咔,绿皮车动了,一下两下三下,那一面绿意徐徐后逝。

伯父1966年从新疆服役归来时,堂哥已经18岁了,你已经给他定下了媳妇,是临县大户人家的长女,父母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洋老汉洋老婆,是三年困难时期从宝鸡下放回来的。堂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到四十三岁因肝硬化去世时,没叫过大伯一声爸。弥留之际,却拉着你的手撕心裂肺“爸、爸、爸……”的叫个不停。那天下午,夕阳透过木格窗,有规律的落在你的身上,你趴在红漆木柜上,无声的流下了眼泪。三叔四十岁就撒手人寰,又是你挺身而出,十年时间,你让五个侄子侄女成家立业,你俨然成为他们的父亲,对他们的好,我们姊妹几个都嫉妒了

绿皮的老牛车,驻足每个或大或小的车站,哪怕是一个人的小站。“香烟啤酒火腿肠”过去;“皮带十元一条”过去;“绿色无污染的苹果”过去。过去的我都穿耳而过,我目光定在对面座椅背上那块掉了皮的地方,有点像只兔子,又有点像只鸽子。

鸽子?你小时候,没上过几天学,早早就跟着大人下地劳作。有一天,不知道从那里飞来一对鸽子,趴在你的屋檐下咕咕叫着,你用手心给他们偷偷喂食,还被爷爷踢了一脚:你都没吃的,还这样糟蹋粮食!你没啃气,鸽子还是住下了,直到兄弟分家之前,已经有一大群鸽子了!那一夜,一家人围坐一起,最后的晚餐,圆桌上香气四溢,一家老小欢天喜地的满口流油,你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狠狠的瞪着,眼珠子都快爆了,门前的老槐树下,鸽子毛凌乱的随风而舞!

24岁那年,我花了你无数的血汗钱和自己锲而不舍的意志,我的路随着陇海线京广线前行,吴淞口瞬间两年,艰涩的侬语难懂;禹门口狂风黑沫,月季花香气怡人;轧钢梦成型大明宫前,剪不断的班马故里;卧龙寺不见孔明,恍然一梦;褒河鱼酸辣爽口,定军山古风猎猎。醉了的不是三粮液,失去的不仅仅是钢筋铁骨!

好在老天眷顾我这个不肖子孙,在你生命最后的十天里,我陪你渡过:为你喂了几次饭菜,为你洗过几次大脚,为你清过几次屎尿。我心里含着泪,眼睁睁的看着你像一盏油灯,渐渐熄灭。这也是我工作后陪你最长的一段时间,却以我们的永别而结束!

“各位旅客请注意,本次列车已经到达终点站,请各位旅客带好自己的行李下车!”列车员清脆悦耳的话语持续绕耳。我带什么呢?我什么都不带,我就带着你,一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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