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欣潘
挖薯记
那是九月,天空多数是瓦蓝瓦蓝的
飘着几块白云,父亲每天早早地
去山地上挖蕃薯
他挑着箩筐,带上锄头
他要将自留地里的蕃薯挖回来
那时日光从草丛间站立起来
照见父亲额头上的汗珠,闪出一缕光
山地除了父亲,暂时还没有什么人
几只山雀在松枝间,一会儿伸长脖子
一会儿扇动翅膀,不时发出几声好听的鸣叫
父亲默不作声地挖着蕃薯
新出土的蕃薯色泽红褐,个头饱满
父亲将它们悉数装进箩筐里
挖累了,他就坐在石头上烧一锅烟
一群蚂蚁在一个洞穴里进进出出
搬运着过冬的粮食
一群鸡仔
那些日子,母亲省吃俭用
将积攒下来的几块钱买了几粒鸡蛋
托上厝大婶代为孵化小鸡
她有一只健壮的母鸡
专门给人代孕鸡仔
那段时间,母亲天天蹲在上厝
像守着产房
“小鸡出笼了,可惜坏了两个”
我在睡梦中听见母亲高兴地说
她青花蓝围裙包裹着几只粉嫩的小鸡仔
一如怀抱自己的孩子
每一天,母亲安顿好几只小鸡
将我们吃剩的饭端到它们面前
偶尔也把节省的一把米粒
撒在鸡笼子里,高兴的看它们争食
小鸡仔一天天长大,蜕变成公鸡或母鸡
母亲把公鸡变卖成钱用于还债
留下母鸡生蛋,换取生活用品
而将那些不小心碰破壳的鸡蛋
煮成蛋羹,给我们滋补营养
过年
那时村庄很小,家很拥挤
田野飘散着粮食的芳香,家家户户
打年粿,备年货,好不热闹
过年了,母亲用仅有的几尺布票扯来布料
为我们裁剪一件新衣,除夕夜
一家人围坐昏黄的煤油灯下吃年夜饭
而后静静等待,新年的到来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爆竹声欢乐地炸响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火光冲天,照彻了半个村子
这样持续了大半夜。天终于亮了
大年初一,风还有些冷
我们跟随父母走进祠堂,毕恭毕敬
在祖先的神位前,俯首,祭拜
我暗暗发下平生第一个心愿
南丘山
风几乎翻遍了一座山
也未能找到多年前遗失的
那个梦。在白鹭村
父亲曾经栽下的几棵樟树
就在祖父和自己的坟前
脱落的叶片覆盖了坟地
和从山下蜿蜒而上的小路
它有几处出现了危机
看似无路可走,却又从险象环生之中
延伸而出。那时
我们每年都要割几回草
砍掉各种荆棘和密集的杂草
以此接续它的完整与通达
但我不知道一路上那些狗尾草
迎着风,摇摇曳曳的
到底是喜悦还是悲伤
流逝的溪水
一条溪流像一个人失去了音讯
已经很久了
午夜,有人贴出告示
类似于寻人启事
寻找一条流逝的溪水
在村人的记忆中,它曾经多么丰沛
多年来一直奔流在身边
“怎么突然不见了呢?”
许多人聚在一起发出疑问
一条溪流消逝了,它的命运被人关注
忽然之间,人们发觉
从前美好的经历都仿佛与它有关:
“我小时候常在溪里游泳,捉鱼,摸虾”
“那时秋夜,我曾打着火把
沿着溪水捕捉肉丰味美的螃蟹”
他们历数一条溪流带来的种种好处
仿佛诉说着身边熟悉的某个人
像在怀想消逝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