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猪人
乡土路上,阉猪人手握一把短笛
竖着吹,笛声响起
时而清脆、嘹亮
时而浑厚、悲凉
他在山间赶路
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
他吹过往的岁月,身世悲苦
他吹将来的日子,黑白无常
从早到晚,他每过一个村子
腰间的器具叮当作响
他从村头一直吹到村尾
猪仔们竖起耳朵,猪圈一阵阵抓狂
他的短笛像一支刀剑
激起它们撕心裂肺的嚎叫
他也吹自己奔波的命运
从那断断续续的笛声里
你永远也无法知道
那个生与死,是与非的秘密
远去的拨浪鼓
挑货郎挑着一担货物
半跑半走在乡间
穿行于稀松平常的松树、樟树
或马尾松与竹林之间
小心翼翼跨过窄窄的堤坝和独木桥
他步子老迈,颤颤巍巍的身子
因为担子沉重而不停晃动
为了保持平稳,他的两只手
一前一后紧抓担子不放
以使晃荡的弧度逐渐变小
进入某个村口,他腾出一只手来
从怀里掏出一只拨浪鼓
使劲地摇动,“咚咚咚咚咚咚”
像敲开的鼓点,持续而震动
那“咚咚咚”的声音顺着风,传得很远
引来一群孩子跟在身后
货郎一边走着一边大声喊着:
“卖布料针线纽扣橡皮筋梳子雪花膏
花生糖牛轧糖红糖白糖冰糖啰!”
仿佛唱一段戏曲,主角是他自己
那时,我大约五六岁吧
一路跟着他,从村头到村尾,出村很远
直至黄昏的风沙模糊他的背影
稻田上
齐王头,河花,秋佳
这些高杆的稻禾,站在水田里
顺着风,摇摇曳曳
临近秋天,稻穗沉甸甸的
垂落在稻杆上,麻雀们
一拨又一拨地飞来
与人争抢累累果实
那时,父亲草创的稻草人
立在田硬间,假装给它佩戴盔甲
手持长枪或短剑
背后再插上一面令旗
那时山野的风也乐于前来助阵
装腔作势地在摇旗呐喊
那些不怕死的麻雀
终将威慑于一场空城计
狗尾草
坡上,秋光里的狗尾草
像一支支被点燃的火炬
我曾举着它,和秋天一起
跌跌撞撞跑向你,那时我认定
狗尾草里似乎藏着无数星光
后来,你将狗尾草放进灶堂
它们在火光中化为了灰烬
多少狗尾草在灶台里焚烧没了
而灶台还在,老屋还在
你离开后,狗尾草依然在坡地上
随风飘荡,摇摇晃晃的样子
多像你在世时的模样
账单里的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妻子的床头柜上
多了一个笔记本,本子发黄,纸页破损
记录的文字和数字,密密麻麻:
肉类,白菜,豆腐,龙头鱼
还有姜葱蒜和辣椒
煤气1瓶,金龙油1瓶
盐巴1包,生抽1瓶,大米1袋
面条5包,速冻包子和馒头各1包
肉类是儿子爱吃的,龙头鱼是我喜欢的
煤气、金龙油、盐巴,和姜葱姜蒜辣椒
以及大米、面条、速冻包子馒头
这些是一家子共有的。而最便宜的豆腐
是妻子的,她总是挑最便宜的吃
按她的话说,鱼肉营养过剩不利于减肥
我从她不小心流露出来的眼神里
读出一个妻子的内心给予丈夫和儿子的爱
以及操持家务的艰辛与无奈
账目浓缩了一家人每天的生活
飘散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间烟火味
而那泛黄的纸张,数字化的日子
昭示着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苍白的月光
人一走了,不仅茶就凉了
就连整个院子,也被杂草侵占
就连整座屋子,也被它们登堂入室
到了夜晚,什么也看不见时
只有风,在它们身边走动
偶有萤火虫,也会点着灯来
在一个又一个房间自由飞行
曾经谋求,在世上只要有一片瓦
用于遮风挡雨,足以安身
如今远离了故土,这些老房子
只有风和丛生的草在替人看管
日日守望,静待一轮孤独的月亮
如此寂寥而静美的夜
月亮俯视人间久了
是谁让她的脸色如此苍白?
是谁辜负了她的月光?
白鹭村
我熟悉那里的一切
一头羊快速跨过碇步
一尾鱼死活不去下游
一缕风吹不动一棵树
一线光在老树背后,很快消隐不见
我也熟悉农事和四季的变化
旷野上,凡是心怀谦卑的
都低首向大地致以敬意
凡一事无成者,从不肯轻易退场
而一再占据着好田园
善待一粒蚂蚁远比踩死它们来得好
这一生,践踏过无数土地
到头来,将被土地收埋
这是我的宿命
也是众多生灵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