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人(组诗)
董欣潘
木偶人
小心翼翼走上舞台
戏是古装戏,往往耳熟能详
扮演的角色寻常而憨态
唱词里的喜怒哀乐,透着人世悲凉
忘情处,台下人跟着抹眼泪
得意时有人喝彩它全然不知
剧情迭宕起伏而它出生入死
唱念做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演活了一个从盛世到落没的朝代
作为一具木偶,它仿佛超越了生死
有时代人受过,那不幸与悲哀
有时逃脱苦难,那莫大的幸运
垂钓者
钓鱼人坐在一块孤石上
抛出的钓钩和钓饵,沉落海里
他的眼中只有水,没有鱼
他的心里只有鱼,没有水
波光粼粼,荡漾一海的鱼腥味
海风习习,拨动着心弦
海在海面摇啊摇,鸥鹭盘旋
鱼儿在海里潜泳,近在咫尺
每一片落叶都有合理的理由
哪有叶子不脱离枝头
哪有叶子不随风落地
每一片落叶都有合理的理由
顺应自然,投入轮回秩序
响应时间的神谕
不要为一片落叶悲伤
感应天地之道,道即是理
安于低处,坚守本心
一刀切
人非韭菜,不能一茬茬地割
也不是牲口,不能刨腹剜心
而刀剑,是兵器也是生活的用具
对付敌人,尽可使剑弄刀
招待朋友,小刀切鱼肉,烟火人间情
某日深夜读明史,读到永乐朝这一节
惊恐于大儒方孝孺被诛十族
读出一身悚然与冷汗
窃以为,从此后世间再无什么刀功
可以比一刀切来得精准、快捷
更具杀伤力
一刀切下去,腰身斩为两截
一刀切下去,史书断成两半
那一夜,我从故纸堆里翻出
“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这句文字
看见黑暗中的朝代
惊悚于一把刀,和它的一刀切
一只鸟儿的迁徙
它只是落下来几片羽毛
如同叶子,不值得你如此悲伤
不值得你反复感叹
命运的无常
它只是众多鸟儿中的一只
从远方来,将到远方去
只是偶然路过这里
落下来,栖息一棵树上
短暂停留,就将远走高飞
去哪里呢?世间这么广大
辽阔地仿佛一片空虚
生命的长短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人是如此,鸟禽亦如是
所有的事物都长不过时间
因此,所谓永恒或短暂
即是一念之间。你永远都不知道
飞翔途中,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
隐藏的部分
一个人空谈类似于一阵风
它自后山刮起,又从悬崖石缝中
呼啸而出,呜啦呜啦不绝如缕
我遇见它时正登上山冈峰顶
眼前山谷纵横,一片空旷
大地一览无余
比人世还要虚空
风起云涌,山地草木皆兵
骤然响起的风声如四面楚歌
我伸手似乎触摸到世界
隐藏的那一部分
填空
世间美好,她的每一次进步
都是因为有人在往后退
有人挪腾位子。那一年
父亲长叹出一口气后便不再说话
仿佛沉默是金
或许他自认为已完成某种使命
可以将身上的担子交给我
由我来承接。我知道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
他们离开后,我们继续
以一土一石,填充空出来的部分
挡风玻璃
一块玻璃挡在面前
它结实而纯粹,通透的秉性
与这个世界互为表里
我也曾在一列火车上看见它
在列车两侧,它严严实实的装饰
让坐在身边的人接受过往的巡礼
而有一次,我在一艘船的驾驶仓内
透过它看见大海风起浪涌
那巨大的风浪,一次次消解
在它坚韧的初心前面
多么幸运,一块挡风玻璃
替我挡住了世间风波
我在它的另一面,替它看住世界
我们还活着
一生都在奔波,遇见的
每个岔口,指向不同去处
有的明朗,它正在上山或下山
有的,走向不明
有人选择了直径,那是一条坦途
走着走着,就走成弯道,走成暗道
而更多的人,走成蜿蜒与曲折
不同的道路和方向过程虽迥异
但结局殊途同归
幸好我们还活着
始终有一颗星,在心头闪亮